第一课
本帖最后由 天水的森林 于 2009-12-17 00:32 编辑第一课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在小学学过一篇课文——都德的《最后一课》。这篇文章从一个孩子的视角、通过孩子的语言描写了一个发生在普鲁士占领区的感人故事。一个孩子因国土的沦陷不能再学法语，而只能学习侵略者的语言——德语。都德以其细腻的笔触勾勒出的伤感画面，以及文章中字里行间自然流露出的爱国情怀，至今无法在我的记忆中磨灭。九个月前，我也经历了我人生中的“第一课”。从那起，在我的帮助下，很多德国的孩子也步入了学习中文的殿堂。但与都德的《最后一课》相反，我的《第一课》则充满了荒诞与可笑，令我至今不忍回顾。
2009年1月份，我凭着自己在柏林华侨学校积累的一些教学经验，开始在德国的学校谋求一份中文教师的工作。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投出60份简历后，很快就有一所私立学校提出愿与我作进一步的接触。在该校校长与校长助理那里接受了一次面试后，校方决定让我先上一堂试验课。在我之前，这所学校曾经接纳过6位中文教师，他们想看看，我是否更能胜任这份工作、真正能吸引和驾驭这群德国的“小皇帝”们。面对第一个挑战，我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就这样，一出令我始料不及但却的确由我精心编排的“闹剧”上演了。
之所以说是闹剧，主要是因为，校长助理告诉我，我要先给一群一年级的孩子上一堂课，而我对“一年级”这个词组所代表的含义有些忽视。我在柏林华侨学校只担任高年级和成人班的国语老师。我把我曾经课堂上非常有效果的一些教学桥段照搬到了我在德国学校的“第一课”上。我忘了，我这次面对的不是15、6岁的大孩子，也不是成人，而是6、7岁的小宝宝。这为我上砸了“第一课”埋下了伏笔。
2009年2月17日，我西装笔挺、踌躇满志地来到德国学校。我自认自己对这堂课的整个流程、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台词、有可能遇到的问题全都准备得无比充分。我胸有成竹！旁听我的第一课的校长助理有着一个在中文里听起来不太吉利的名字——“Geißler”。
在课堂上、一群金发蓝眼的小天使面前，我开始了我的开场白。“你们好！”我上来就说中文，为的是一下子就能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孩子们没什么反应。我又说了一遍，提高了音量、放慢了语速，还配合着用右手向他们打招呼的动作，“你们好！”孩子们冰雪聪明，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也异口同声地重复道：“你们好！”“不，不！我对你们说‘你们好’，而你们要对我说‘你好。’”对于这种状况我早有思想准备，自然应对自如。“你好！”孩子们似乎心领神会。
“你们知道‘你好’是什么意思吗？”我问。
几乎每个孩子都举起了手。我对孩子们的训练有素非常满意。
“Guten Tag！”在我的示意下，一个一头卷发、象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小女孩儿回答了我的问题。
“很好！”我肯定了她的答案。
“你们看，……”我在黑板上用汉语拼音写下“ni hao”两个字。“中文里的‘ni’是‘du’的意思，它不需要变格，没有‘du’、‘dir’、‘dich’之分。而‘hao’则是‘gut’的意思。”我分别在“ni”和“hao”的下面写下“du”和“gut”。“你们瞧，中文是不是很简单？”孩子们似乎没什么反应。“Du gut！”那个回答我问题的“洋娃娃”好像有点儿懂了。就在那一刻，我发现盖斯勒女士的表情有些怪异。
“下面，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居然对一群孩子说“请允许我……”！
“我姓王！”然后，我又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王”字。“wang”我大声地读了一遍。“wong！”孩子们和我读。“不是‘翁’，是‘王’。”孩子们的发音不太标准，我纠正他们。
“‘王’在中文里是国王的意思。”我给孩子们解释。
“国王先生！”一个皮肤非常白皙，长得有点儿象土拨鼠的小男孩儿开我的玩笑。
“知道吗，我有一个很好的德国朋友，他在中国生活过好多年，因此，他会说中文。有一次，他问我，知道中文的‘王’字为什么这么写吗？我说不知道。他说，这和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有关。你们瞧，……”我一边写一边给孩子们解释。“这一横代表天，这一横代表地，而中间这一横呢，则代表人。有一个人把这三者连结在一起，是谁呢？”我循循善诱。
“是上帝！”还是那个长得象土拨鼠的小男孩儿。
“不，不，是王！”我说。
孩子似乎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这太不可思议了，这一切居然是一个德国人教给我的。你们由此也不难看出，中文是一门多么有趣的语言啊！”我有些自顾自地激情澎湃。
“下面，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我顿了顿。“你们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学中文吗？”强化孩子们学习的目的性一直是我所重视的。
孩子们纷纷举手。
“因为会说中文很酷！”一个梳着象马鬃毛一样的发型的小男孩儿说。
“因为学中文很有趣！”一个戴着塑料框眼镜，说话慢吞吞、有些羞答答的小姑娘说。
“如果我会说中文，就可以在中餐馆用中文点菜了！”一个脸上点缀着可爱的雀斑、有着两排洁白、细小的牙齿的小姑娘说。
“如果我会说中文，就可以去中国旅行了！”一个戴着发套、两只湛蓝的大眼睛无比深情而迷人的小姑娘说。
……
“很好，非常好……”我拼命地承认孩子们的每一个回答，并夸张地表现出无比惊喜的样子。不断地鼓励孩子，是我教学手段中的一大法宝。
“我上周刚看到一则笑话，你们想听吗？”我还卖了个关子。
“想听！”这次的回答非常一致。
“青蛙的一家出去散步，突然，跳出来一只鹳。这家伙很危险！就在这时，青蛙妈妈开始对鹳咆哮起来：‘汪汪汪汪’，鹳害怕了，拍拍翅膀，飞走了。”在表现鹳跳出来和青蛙妈妈大叫时，我格外声情并茂。都是事先在家里练习了好几遍的。“于是，青蛙妈妈对孩子们说：‘你们瞧，会一门外语有多么重要啊！’”我特意弯腰低头指着坐在第一排的几个孩子，仿佛我就是那个青蛙妈妈。
孩子不但没有任何反应，反倒一脸疑惑。就在这时，盖斯勒女士终于开口了：“孩子们，你们听懂了吗？”
“没有！”这次的异口同声令我无比尴尬。
“鹳是什么？”“鹳为什么飞走了？”……孩子们转过身去，七嘴八舌地向坐在后面的盖斯勒女士发问。
“鹳是一种大鸟，它专门吃青蛙。但是，青蛙妈妈会说一门外语，是什么外语？”
“狗语！”几个比较聪明的孩子回答。
“很好！鹳怕狗，所以，它吓得飞走了。明白吗？”在盖斯勒女士的解释下，孩子们终于明白了。
我仿佛感到有一只呱噪的乌鸦从我的头上飞过，并在我的头上留下一串黑点。不，不是乌鸦，是一只鹳！
盖斯勒女士示意我继续。我又没滋没味地补充了一句：“是呀，你们看，会一门外语多么重要啊！”
接着，我按计划又抛出了下一个问题：“孩子们，你们认为，中文是一门很难的语言吗？”
孩子们踊跃举手。
“中文很难！”一个居然长着红头发的女孩儿回答说。
“中文非常简单！”一个棕色头发的女孩儿说。
怎么说的都有。
我说：“中文其实是一门非常简单的语言。例如，我给你们写几个中文字，即使你们没学过中文，但你们可以很容易地猜到，这些字都是什么意思。”
首先，我写了一个“口”字。“你们猜，这是什么字？”
“电视机！”
“窗户！”
“门！”
……
在否定了他们的所有答案后，我用手指着自己张大的嘴巴。
“啊！是嘴！”
“非常好！”我说。
孩子们开始兴奋起来了。
我又写了个“山”字。在孩子们一致认为是“叉子”后，我在“山”字旁边画了一个小山，并让他们回答，这看起来象什么。孩子们终于猜到了是“山”。“哇，你们真棒！你们没学过中文就能读懂中文了！”我玩儿命地夸奖孩子们。
为了更好地证明中文很简单，我又在中文的“山”字下面写上“der Berg”，并对孩子们说：“你们瞧，这是德语。这几个字母和山的样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而且，人们在写德语的时候必须要拼写正确，冠词也不能写错。否则，读起来会很可笑。你们说，德语和中文哪个更简单？”
在几个孩子承认的确中文更简单后，一个孩子还是不买我的帐：“我还是觉得德语更简单！”
我无可奈何。在又写了个“人”字和“田”字让孩子们猜后，我进入了教学计划的下一项。
“孩子们，你们知道爱因斯坦是谁吗？”我故弄玄虚地用中文说出“爱因斯坦”这个名字。
“不知道！”孩子们倒是很坦率。
我在黑板上用拼音写下“Aiyinsitan”这个名字，并告诉他们，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德国物理学家的名字。
就在这时，盖斯勒女士打断了我：“王先生，这些孩子们大都还没学过德语字母表呢。所以，他们还不会读！”
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爱因斯坦曾经说过：‘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这是我的座右铭。按照我的经验，如果你对一门外语感兴趣，你们就能更快也更轻松地掌握一门外语。”我匆匆地把我想带出的信息阐述明白。保持孩子们的学习兴趣是我教学手段中的另一大法宝。
最后，我又提了一个无比愚蠢的问题：“孩子们，你们知道地球上有多少人吗？”
“一百个！”
“一千个！”
“五千个！”
最接近答案的是“一百万个！”
我在黑板上以非常夸张的方式写下“6000000000”这个数字！“大约六十亿！”这些孩子绝对是第一次听到“亿”这个计量单位。
“那你们知道地球上有多少中国人吗？”
又是一堆不靠谱的答案。
我在“六十亿”的上方写下“1400000000”这个数字。“大约十四亿！将近是地球上总人口的四分之一。”我在“十四亿”和“六十亿”之间画了一条分数线，分数线后面写了一个约等号，约等号后面是分数“四分之一”。
就在这时，盖斯勒女士又打断了我。“王先生，你要知道，这些孩子最多数数只能数到20……”
听到她的话，我仿佛被电触了一般。我居然给一帮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孩子讲六十亿和分数！就在那一刻，我相信，自己的这份工作泡汤了。
“瞧，如果你们会说中文，就能听懂地球上的这么多人在说什么了。这多好啊！”我说话都没什么底气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为了刺激孩子们学习中文的兴趣，我教了孩子们如何用手势来表示十个数字。
我还用我常用的教学工具——一些字母卡片给他们变了一个魔术。魔术的效果非常好。魔术成了那节中文课的唯一亮点。我答应孩子，如果他们愿意学中文，我将会在每个星期都给他们变一个新的魔术。事实上，从我后来的教学经历来看，我通过给孩子们变魔术来吸引他们学中文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两个月后，孩子们学中文的兴趣虽然没怎么提高，但，学魔术的兴趣却的确大幅度提高了。
魔术变完后，课堂的气氛活跃了很多。孩子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向我提问题：
“为什么中国人喜欢吃大米？”那个马鬃毛发型的男孩儿问。
“因为吃大米可以更有力量啊！不信咱俩比比。”我故意逗他。
“为什么中国人喜欢吃鸭子？”可爱的雀斑女孩儿问。
“中国很远吗？”眼镜女孩儿问。
“很多中国人家里都养熊猫吗？”红发女孩儿问。
……我终于开始招架不住了。课堂的场面即将失控。就在这时，下课的铃声把我救了。
试验课后，我无比尴尬地接受了盖斯勒女士的建议。建议的内容不用说大家估计也都猜到了。令我没想到的是，我得到了这份工作！可能是他们看出了我在中文教学方面的潜在实力吧！
半年后，这所德国学校又与我续了合同。我成了在这所学校工作时间最长的中文老师。我的孩子们越来越喜欢我。因着魔术的缘故，他们甚至奉我为偶像。来学中文的孩子也越来越多。在我的帮助下，除了这所学校的会客室挂上中文横幅外，校内一切标识与问候语除了用德语、英语、法语与阿拉伯语外，还增加了中文。我不断地凭借自己的一点点力量把来自我们中国的文字文化带到这个学校。我深深地爱上了我的孩子们，也爱上了这所学校。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从我那令人哭笑不得的“第一课”开始的。
2009年11月11日晚11：11
（4464字）
沙发 先板凳~~~
写的好像身临其境在这一课一样~~{:5_310:}
为什么~~人字加一横就是大
为什么~~大字下面加一点就是太
为什么~~田字那一竖窜出头就是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也有好多为什么啊{:5_456:} 很羡慕天水。其实我也很想当老师。本是师范毕业，命运却还没有让我当过一天的老师呢！
啥时候能见面的话，你要现场给我们表演一下魔术啊{:5_318:}，很好奇ing 本帖最后由 天水的森林 于 2009-12-21 20:17 编辑
很羡慕天水。其实我也很想当老师。本是师范毕业，命运却还没有让我当过一天的老师呢！
啥时候能见面的话，你要现场给我们表演一下魔术啊{:5_318:}，很好奇ing
狮月娘 发表于 2009-12-19 15:20 http://www.dolc.de/forum/images/common/back.gif
绝对没问题。
惭愧的是，我一天师范都没读过。能走上当兼职老师的道路也是凭着对孩子的喜爱以及对中文的一点儿领悟，当然，对教育行业的一点儿心得也很重要。
变魔术的事情，完全没问题。都是一些近景小魔术，有40多个呢。很有意思的！绝对连大人小孩儿一块儿骗！！！ 天水兄, 这段文字有没有为了表现啥特殊的感情添加的杜撰~~~ 真是身临其境啊~~~ {:5_319:} 今天在报纸上看到天水这篇文章了~好长好长啊~这里应该缩版滴{:5_342:} 天水兄, 这段文字有没有为了表现啥特殊的感情添加的杜撰~~~ 真是身临其境啊~~~ {:5_319:}
最后一滴泪 发表于 2009-12-21 20:44 http://www.dolc.de/forum/images/common/back.gif
绝大部分都是真实的，只有极小部分的艺术加工。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当时真的给6岁的小孩子讲“60亿”了！
{:5_383:} {:5_383:} {:5_383:} 今天在报纸上看到天水这篇文章了~好长好长啊~这里应该缩版滴{:5_342:}
海底精灵 发表于 2009-12-21 22:29 http://www.dolc.de/forum/images/common/back.gif
报纸上的那篇比这篇稍短一些。
这篇更丰富一些，增加了一些对小孩子的样貌的描写！
报纸上的那篇比这篇稍短一些。
这篇更丰富一些，增加了一些对小孩子的样貌的描写！
天水的森林 发表于 2009-12-21 23:31 http://www.dolc.de/forum/images/common/back.gif
刚才对了一下~真的是差不多~这里多了一点相貌的描写~可是不知道为啥感觉报纸上的篇幅要比这里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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