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洪于穿着白色长裤和白色T恤向岛边走去,那优雅的风度好像要去打高尔夫似的。舒子寅跟在他的后面,她穿着黑色T恤和牛仔短裤,她的一双长腿是女孩子都会羡慕的那一种。望着眼前这幅图画,雪花感到他们真像一对恋人。
洪于解开快艇的缆绳,先跳上船后,又伸手将舒子寅接了上去。
洪于说:“这次不用摇木船了,开快艇也挺带劲的。”
舒子寅问道:“你会开快艇吗?”
洪于笑了,用玩笑的口吻说:“除了飞机,我什么都能驾驶。”
快艇发动后,在岛边调了一个头,便箭一般向湖心驶去。
舒子寅是在早晨喝咖啡时,在露台上对洪于提出要再上荒岛去的。
“真的,我总觉得还要出什么事。”舒子寅说,“上次,我让蓝小妮陪我去找过那颗头骨,结果没有找到。昨夜我又梦见那颗头了。不管怎样,我既然看见了它,就应该将它埋好才对。老人常说人死后入土为安,暴露在地上也真不好。”
洪于同意了。他想起第一次带舒子寅去荒岛玩的情景,舒子寅下船后便乐得用手向他浇水,那雨滴似的湖水向他袭来,让没有防备的他一下子有点睁不开眼睛……这年轻时候才有过的感受使他恍然若梦。
“那上午就去吧,趁着太阳还不太毒。”洪于说。
两人怀着不同的心情向荒岛进发。由于是快艇,一会儿就到了。洪于先沿着芦苇丛的外围巡视了一段,找了一个适合登陆的地方将船靠了过去。
尽管是上午,盛夏的太阳还是热气逼人了。舒子寅站在一块石头上说:“我上次坐的那个地方,你能想起来吗?头骨就放在那里的。”
洪于对着芦苇丛望去,说:“让我想想。”
在洪于的记忆中,那是一片长满青草的斜坡,分布着稀疏的小树。当洪于赶到时,天已经黑了,舒子寅可怜巴巴地坐在那里等着救援。想到这里洪于的心猛跳起来,仿佛又看见了舒子寅赤裸的身体……
其实,洪于刚才开着船贴着芦苇丛巡视时,就已经在判断方位了。但湖里的水位似乎有了些变化,使他没直接找到上次那个地方。
“应该就在这附近。”洪于说,“我们穿过旁边那些芦苇去看看。”
洪于的判断让舒子寅叹服,尽管他上次赶来这里时天已黑了,他居然还能记住这个方位。穿过一片芦苇,那片长满青草的斜坡出现在眼前,“就是这里!”舒子寅肯定地说。
然而,这里除了青草和零星的小树,舒子寅放置在草上的头骨无影无踪。会被漫上来的湖水卷走了吗?然而,看看地上,没有任何被水淹过的迹象。
“没关系。”洪于安慰她说:“找不到也没关系,你的心意到了,也就不会再有噩梦了。但是,你真的相信人死后会托梦或显灵吗?”
他们坐在草地上,舒子寅看着一只爬到她腿上的蚂蚁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灵魂这种东西,如果空间不同,怎么也无法相互沟通的。比如说这只蚂蚁吧,它尽管已爬在了我的腿上,它能知道我的存在吗?不可能,不论它如何努力如何智慧,它最后连我这只腿是什么也不会知道。因此我想,我们是无法谈论,无法想像灵魂这个东西的。”
洪于兴趣盎然,他说:“所以,我们只能就我们能够把握的东西作出判断,其他便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了。我在当知青的时候曾对着星空想过,如果我们没有眼睛,我们能知道什么叫星星吗?非但不能知道星星,所有物体的形状、颜色我们都不会知道,而且连这些方面的词汇都不会有。所以,我想你对梦也不必太介意,它也就是我们看不见的那种东西,我们缺少一只眼睛来看见它,它也许完全就是另外一种事物,在我们睡着的时候,它的频率碰到了我们,但我们并不能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在这荒凉的岛上,这种虚无的话题好像特别能触动人的神经。他们不停地聊着,直到舒子寅突然说道:“这岛有野兽吗?狼或狗什么的?”
洪于笑了,知道她还在想着头骨的去向,便说:“这是湖上的小岛,怎么可能有那些东西呢,这里最多不过有几条蛇罢了。”
舒子寅跳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周围说:“我最怕蛇了。”看见洪于在笑,她一抿嘴唇说,“你骗人。”
洪于看见从她嘴唇上一闪而过的孩子气,不好再吓唬她了,便说:“这是我猜想的,我也很少来这里,并没有在这看见过蛇的。”
“我们再找找那头骨。”舒子寅说。
洪于也站起来,和她一起将这片斜坡又看了一遍,然后不甘心地走进了附近的芦苇丛中查看。
“这湖上岛上的东西为什么总要失踪?”舒子寅喃喃地说,“比如说木莉的妹妹,淹死在湖里了,至今却不见尸体,你说奇怪吗?”
“按理论说尸体会浮上来的。”洪于说,“不过这湖里的鱼太多……”
舒子寅叫起来,打断他的话说:“别说了,太可怕了。但是,木莉却老说看见了她的妹妹。”舒子寅将昨天晚上木莉的情况对洪于讲了。
“那可能是梦游吧。”洪于说,“包括鲁老头说看见木莉坐在坟堆上,我想可能都是梦游,没什么可怕的。”
“我也这样想过。”舒子寅说,“不过别墅里很多怪事让人无法解释,我总觉得与这些死去的人有关系,我想把这些怪事都搞清楚。”
“也许,都是那个贩毒团伙搞的鬼。”洪于说,“我想,今后不会再发生什么了。”
舒子寅摇了摇头,但一下子找不出证据来说服他。
“我们回别墅去吧。”洪于说,“下午游泳,轻松一下,怎么样?”
他们一起穿过芦苇丛。洪于伸手将舒子寅拉上快艇的时候,他们的手在船上迟疑了一下才分开。快艇启动,缓缓离开了这座飘浮着死亡气息的荒岛。 洪于和舒子寅回到别墅的时候,
已是中午时分。梅花在客厅里迎上来说:“主人需要现在用餐吗?”洪于望了舒子寅一眼,舒子寅说:“出了一身汗,冲过澡再用餐吧。”洪于点头同意。
梅花又指着客厅里一个陌生的女孩介绍说:“这是新来的女佣,接替雪花的工作。旅游公司说雪花的工作另有安排。”
洪于“哦”了一声。自从蓝小妮试图让雪花留在房间里过夜那件事发生后,洪于的心里老是觉得别扭。因此,他便给洪金打了个招呼,让他换一个人来接替雪花的工作。洪于说雪花在这里工作很好,应提前回公司。他还让洪金给她晋升职务和工资。因为他觉得雪花这女孩做事真的还不错,他只是不愿再看到她在房间里随时出现了。
以前,洪于一家都住在这里时,女佣全是由伍钢到劳务市场去招聘的,但洪于发现伍钢由此和女佣乱来后,这次便让洪金在旅游公司的人员中安排了。看来,这种安排确实要好一些。
“你叫什么?”洪于问新来的女佣。
“我叫云儿,姓丁。”她小声回答道。看得出来是一个很单纯的女孩,“我已在景区客房部工作快一年了。”
云儿十八九岁的年龄,发育得异常成熟,一件尖领衬衣穿在身上显得紧绷绷的。她顿了一下又说:“我接替雪花的工作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主人多多指点。”说完,她对着洪于和舒子寅鞠了一躬。舒子寅感到这是一个职业精神很强的女孩。
上楼的时候,舒子寅问为何要换走雪花呢,洪于说旅游公司要她回去负责一个小部门了。
“你这里不需要这样多女佣的。”舒子寅建议道。
“多吗?”洪于说,“桃花帮厨,梅花负责客厅及各处的卫生,木莉清理楼外环境包括花园,以便让鲁老头多做些安全防范方面的事,还有一个,便是负责我的房间和阁楼了。你想想,女佣并不多的。”洪于仿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说:“房子大了。只能这样。”
回到阁楼,舒子寅刚冲完澡,新来的女佣云儿就上楼来了。“舒姐,对不起。”她说,“刚才我在主人那边忙乎,没来得及照顾你。”她径直走到浴室门边,向里面望了一眼便走进去了。
舒子寅走过去一看,见她正挽着袖子在刷洗浴缸,便说:“不用刷了,我已洗过淋浴了。这里没事,你歇着去吧。”
云儿垂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直到舒子寅说有事会叫她的,她才下楼去了。
吃午餐的时候,洪于对正在上菜的桃花问道:“伍钢哪里去了?”
桃花说我正要转告主人呢,伍钢到犀牛岛去了,他说主人上午去湖上没带手机,要我转告主人,他也许要明天才能回来。
洪于知道,这小子解决了毒贩集团的捣乱后,也想轻松轻松了。何况,他还惦念着在犀牛岛上“放水”的事情呢,心里一定早痒痒了。
洪于对舒子寅随口说出了伍钢的行踪,舒子寅问道:“什么叫‘放水’”?
“向赌客放债呗。”洪于说:“赌客输急了,会大把大把借钱再赌的,利息很高也不在乎。伍钢偶尔去做点‘放水’的事,我也懒得管他。”
“这不好的。”舒子寅说,“这也是参加赌博呀。”
洪于的看法与舒子寅出现了分歧,他说:“赌博是人的本性中的一种。其实,人生就是一场赌博,你每做一个决定,每到一个路口,你都不知道底牌的。但是你决定了就必须往前走,是输是赢,走下去才知道,是不是这样?”
舒子寅笑了,抿了一下嘴唇说:“你这是诡辨,你说的是另一种道理了。”
“当然,牌桌上的赌博我是不参加的。”洪于说,“除非要给当官的送钱,我才陪他们打打麻将什么的。”
“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送钱。”舒子寅迷惑地问道。
洪于说这还不清楚。避免受贿呀!又说我们不说这些事了,赶快吃完饭,回房午睡一会儿,下午四点,我们到湖边游泳吧。你来这么久了,还没去享受享受我岛边造出的泳场,光是那沙滩,就用了上百只船只运沙来铺。
舒子寅是最喜欢游泳的。她想起刚来这别墅时,第一次撞见鬼魂似的东西就是在准备去游泳时发生的。后来一直处于紧张之中,竟把游泳的事忘掉了。
“好,到时去湖里好好泡泡。”舒子寅爽快地响应道,“你游泳技术怎么样?或许我可以做你的老师呢。”
“那我就做学生吧。”洪于笑着说,他知道她的水性不错,不然不敢在海里夜泳了。
用完午餐,他们上楼去休息。刚走到二楼,梅花从走廊上迎上来慌张地说:“主人,这里的一间客房里有些奇怪的东西。”
他们便跟着梅花走进了二楼的一间客房,只见床铺整洁,雪白的枕头上却留有几根长头发,旁边是一大团湿痕,显然是有谁伏在这枕头上哭过。而且,从头发的长度看,是个女人。
“刚才听见过哭声吗?”洪于问。
梅花摇头,她说她打扫这里的卫生,偶然发现的。
舒子寅想了想说:“没事,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她要洪于去休息,等一会儿游泳时,她就可以将这事的真相告诉他了。
洪于愣了一下,用手抓抓头说:“怎么,你成侦探了?”
洪于只好不管这事,回房去休息。在上三楼的楼梯上他回头望了一眼,看见舒子寅还站在走廊上,手里比划着和梅花说着什么。
洪于走进房间时,看见屋里的鲜花统统换成了新的,有百合、郁金香等品种,阵阵清香扑鼻。
新来的女佣云儿走了进来。“这样好吗?”她仿佛在征求意见。
“哪来的这些品种?”洪于知道楼下花园里没有这些花的。
“我上午来这里时,随船带来的。”云儿说,“我想要有些新品种才好。我已叫人给这里送生活用品的同事每次都随船带些花过来,不知主人喜不喜欢?”
“随便,怎么都行。”洪于感到很满意,但又觉得没必要表现出来。
云儿已闪电般地拿来拖鞋,蹲下身去替洪于换上。
洪于拍拍她的肩说:“让我自己来,这些事不需要你做的。以后,你就打扫房里的卫生就行了,知道吗?”
云儿仰起脸说:“没什么,这些事都是我应该做的。”她的大眼睛闪着,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好了,没事了。”洪于说,“下午四点钟叫醒我,我要去游泳。”
“好的。”云儿得体地退出卧室,轻轻拉上了房门。
洪于闭上眼睛躺在床上,迷糊中听见外间有翻动画报的声音。他朦胧地想到,这个女佣的服务倒是经过培训是很到位的。
第十六章
洪于穿着泳裤走出别墅。阳光透过树影斑斑点点地打在他的身体上,他对自己打高尔夫练出的身架和肌肉感到满意。
来到小岛南边的时候,他远远地便望见湖面上仰卧着一个穿着红色泳衣的女子。她双手枕在脑后,两条长腿伸得笔直,整个身体随着湖水轻轻波动着,仿佛睡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碧绿的草地上。
洪于悄悄地下了水,头一埋便钻进了水底。由于阳光的照射,他看见水下的色彩由浅到深,像一幅印象派图画。他的潜泳本领是在野外的大河里练就的,那时他十一二岁,常常吓唬那些不会潜泳的小伙伴们说,他在河底看见过水鬼。
舒子寅提前来到湖上,游了一会儿之后,便仰卧在水面上休息,神思遐想起来。
突然“哗”地一声水响,洪于在舒子寅的身边冒了出来。这一惊使她失去了平衡,差点呛着水。“你吓了我一跳。”她笑着说,同时作出了小小的报复。她用手掌斜推水面,一柱水花便飞起来打在洪于的脸上。趁他不及反应,她已翻身游走,脚尖在水面上打出细碎的浪花,像一条滑腻的鱼一掠而过。洪于也不追赶,他望着她不断向前破开蓝色湖面,一种强烈的情感突然鲠在他的喉头。他无端地想起了《圣经》中的一句话:“神的灵还行在水面上。”
这本《圣经》是他在舒子寅随身带来的书籍中看见的。当时随便拿起来翻了翻。舒子寅说,“喜欢就拿去看看吧。”洪于笑了,说:“我又不是基督徒,看这个干什么?”舒子寅瞪大眼睛说“谁说教徒才看《圣经》?”她翻开这书的第一页对他说“你不想看看这世界是怎么来的吗?为什么有山有水?”这话倒激起了洪于的兴趣,他便将这书拿到了自己房里,每晚睡觉前读上一小段。他看见上帝用了七天造出这个世界,刚才他记起的那句话是上帝第一天所做的事。神灵、水面和光,使他想起了自己在当知青时,在原野的河流边产生的感觉。
“喂,愣在那里干什么呀!”舒子寅在远处喊道。洪于这才游了过去,他的自由泳速度在年轻时被朋友们形容为被射出的一枚鱼雷。此刻,他感到湖水特别的柔和,世界的坚硬荡然无存。
女佣云儿在遮阳伞下的圆桌上放满了啤酒瓜果之类的东西。洪于和舒子寅走上沙滩,接过云儿递来的大浴巾往身上一裹,便舒适地坐在了躺椅上。这种平和宁静,使舒子寅忘掉了上岛以来所经历的种种恐怖折磨。
“刚才我来迟了一点,是接了一个电话。”洪于靠在躺椅上说:“是那个刑警大队长打来的,说是那个贩毒团伙的成员已被全部抓获了。”
“这太好了。”舒子寅感到一阵轻松,“但愿这里不再出什么事情。”
“那二楼客房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洪于突然想起了中午时梅花在那里发现的头发。
“是木莉的头发。她在那里捂着枕头哭过。”舒子寅侧脸对着洪于说,“这事有些奇怪的。前些时候,木莉半夜时要么蹿到岛边的坟堆上去坐着,要么进到以前娟娟住过的房间自言自语,你判断说是梦游,这可能是对的。因为从木莉否认这些事情来看,可能她自己确实也不知道。但是今天,我问她为什么去二楼的房间哭泣时,她却是非常清醒地说,她看见了她的妹妹。今天中午,她在客厅里突然看见妹妹正在上楼,便追了上去。她看见妹妹进了那个房间,她也推门进去。看见妹妹正坐在椅子上,肩膀不停地发抖。木莉说你怎么在这里时,妹妹说她已经住到这别墅里来了,她怕主人赶她走,因此一直东藏西躲的。她望着木莉说,姐姐,我饿。木莉说你等着,我到厨房里去给你拿点吃的来。木莉走下楼来,她回到自己房间拿了一个午餐时留下的馒头,再来到二楼房间时,妹妹已经不见了。她便伏在枕头上,捂着嘴大哭了一会儿,然后才离开。”
“荒唐。”洪于说,“木莉有点恍恍惚惚的,你不觉得吗?自从她妹妹淹死了,我看她就有点不正常。”
舒子寅望着湖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不知道,木莉所说的事应该是她的幻觉,但是,你听她讲述时,又产生不全是幻觉的想法。我甚至设想,要是木莉所讲的事是真的呢?那就太可怕了。”
“死而复生?那可能吗?”洪于望着果盘里被切开的水果说,“或者是她妹妹的魂飘进别墅里来了……”
舒子寅没有回答。在遮阳伞罩出的阴影里,她用手撑着额头动也不动。
“怎么,你不舒服?”洪于问。
“头有点晕。”她仍然没抬头,“胃里难受,想呕……”
洪于有点紧张:“是不是中暑了?”洪于一边问,一边在躺椅上侧过身子,想给她按摩一下胃部,然而,舒子寅穿着泳衣的丰润的身体使他的手还未抬起来便止住了。
“一直都感觉很好的。”舒子寅抬起头来望着他说:“是刚才要上岸时,突然觉得水里有异味,想到这湖里死过人的,胃里便开始不舒服起来。我一直忍受着的,但不行,头晕,一直想呕……”
“那么,回房休息一会儿吧。”洪于说,“你这是心理作用。”
舒子寅抱歉地说:“对不起,没和你好好游泳。”她站起来,身子摇晃了一下,云儿立即扶住了她。
回到阁楼,云儿立即进浴室张罗起来。舒子寅洗了个热水澡,穿着浴衣走出来时,她脸上的红润恢复了不少。
“我好多了。”她对坐在卧室里的洪于说,“我想再睡一会儿,就没事了,你也去休息吧。”
洪于吩咐云儿好好照顾舒小姐,便回到了自己房里。太阳正在西沉,房间的一面落地窗金光流溢。从这里能望见湖面的一角,这美景是让人死亡的地方吗? 黎明来到这座岛上的时候,
最先是以一阵鸟啼声开始的。舒子寅起了床,理了理睡衣的腰带走下楼去。这是她的习惯,只要没整夜写作,她喜欢在黎明时分去岛上散步,去湖边看云层中射出来的第一缕霞光。
整座别墅寂静无声,连女佣们也还在睡眠中。她穿过底楼的客厅,在半明半暗中摸索着打开了别墅的门,晨光便像水一样泻进门来。
出门是一个小小的平台,有几级花岗石砌成的台阶通下去。此刻,在微弱的晨光中,舒子寅突然看见一件蓝色小碎花衣裳平铺在台阶上,像是一个倒在地上的女人消失了肉身以后,只剩下一件衣服躺在那里。舒子寅震惊地盯着那件衣裳,它平铺在台阶上,衣领向着进门的方向,仿佛是正准备进入别墅时而倒卧下来的。
是女佣晾在外面的衣服被风吹到了这里吗?不像,因为那衣服平整地躺在那里,也没有粘上泥土。舒子寅强压住恐惧,大着胆子拾起了它,她手上感到了衣服被夜露打湿后的冰凉。她想了想,又将衣服放在原处,然后转身走进屋里,去叫女佣们来看看,这是谁的衣服。
接着发生的事让舒子寅脑袋里“嗡”的一声,对自己摸过这衣服的手都有点害怕。因为在女佣们围着那衣服议论纷纷的时候,木莉突然从女佣后面冲了出来,她抓起那件衣服哭着叫道:“妹妹,妹妹,你怎么在这里呀!”
这真是木莉的妹妹水莉的衣服。从犀牛岛紧急赶回来的伍钢在洪于的房间里回忆道,那天,他带着这姐妹俩上船时,水莉穿着的正是这件蓝色碎花衣裳。后来船翻了,伍钢在水中抓住木莉的时候,看见这件衣裳和一团乌黑的长发在水上浮动了几下便沉入了湖底。
“好了,让我想想这事。”洪于脸上露出少有的疲惫感,示意伍钢可以离开他的房间了。不过他又补上一句:“这几天你就在别墅待着,别再到外面去彻夜不归了。”
伍钢出去后,洪于用十分困惑的眼神望着舒子寅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都有些糊涂了。难道真如你昨天说的,木莉反复说她妹妹就在别墅里会是她的一种预感?”
舒子寅的心里也没有了底。应该说,预感来自各个方面。她想起了昨天在湖里游泳时,快上岸时分突然在水里闻到了一种腐味,这使她想到死亡。她头晕、想呕,一直到回房洗了个热水澡才好一点。她想在晚餐前小睡一会儿,可是,一睡下后竟在今天黎明时分才醒来。洪于今天告诉她说,昨晚他等她共进晚餐,一直等到晚上9点见她还睡得沉沉的,洪于才一个人吃了点东西。这是奇怪的,她怎么会从下午不到6点钟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呢?难道这一切就是为了让她早起,以便让她打开别墅的门去看见那件在地上摆成人形的衣裳吗?舒子寅甚至想,在几个女佣中,除了已离去的雪花,她就和木莉接触得最多了,是不是木莉身上的气息、预感传染给她了呢?
“这事确实太蹊跷了。”舒子寅对洪于说,“今天早晨,我拾起那件衣服时感到手心冰凉,而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就梦见自己的衣服上有冰。我在梦中四处拾柴火想点燃来取暖,但始终打不到火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也算一种预感。”
洪于想了想说:“这样吧,叫梅花和桃花这几天夜里都警觉点,只要发现木莉出来,不管她是不是梦游,也不论她去岛上逛还是去这楼里的哪个空房间,都悄悄地跟着她,看看究竟有没有什么东西出现。
“也只好这样了。”舒子寅说,“我这就去给梅花和桃花安排安排。另外,我再找木莉好好聊一聊,看看有没有解开这个谜团的线索。”
舒子寅出了房门之后,洪于想到露台上去吹吹风,但身体动了一下,却不想站起来,他怎么会这样疲惫呢?他又产生了带着舒子寅一走了之的想法,到城里去,到山里的避暑胜地去,或者干脆回到认识她时的那个海滨酒店……总之,远远地离开这座似乎有鬼魂出没的别墅,他想和舒子寅无忧无虑地待在一起。然而,舒子寅却说不能这样离开。开始她说不愿换地方写作,后来干脆说这些可怕的事不解开她不离开这里。这是一个有着罕见的好奇心并且在冒险中决不退缩的女孩,洪于想,和她邂逅也许是自己的命运。
这时,云儿递给他一杯热咖啡。这正是他刚刚一闪而过的想法。他望着这个懂事的女佣说:“你今天晚上多陪陪舒小姐,如果她同意,就和她住在一起,今天早晨的事也让她够受惊吓了。”
“好的。”云儿简短而顺从地回答。
昨天晚上,舒子寅从下午睡下后就没有醒来,云儿便懂事地不断上楼去看她,然后向洪于报告:“她没醒,睡得很香的。”洪于说她游了泳后又没有吃东西,不知道会不会饿。云儿说她睡前喝了一杯糖水的,这才让洪于稍稍放心一点。
另一件让洪于对云儿很有感触的事是,洪于为了等舒子寅醒来,一直到晚上9点才用餐,在这之前,云儿一直饿着肚子。洪于叫她下楼去吃点东西,她说主人还没用餐,她不能先吃的。她一直坚持到洪于用餐之后,才下楼去草草吃了点东西。转眼又上楼来了。她给浴缸放满水,洪于洗澡的时候她在卧室整理床铺,洪于躺上床,她像遵照程序似的在洪于的腿上按摩起来。这不是洪于需要的,他正要对她说可以离开了,一阵又麻又胀的感觉强烈地产生了。他问:“你懂得穴位?”
云儿说她父母都是医生,她自然懂得不少这方面的知识。洪于便同意了作一次按摩。他感到全身的经络血脉在不断畅通。在她的手到之处,从肌肉到骨头都获得了一种轻松感。他闭上眼睛,觉得身体在慢慢地热起来。并且,不知是哪些穴位的作用,他感到了可怕的兴奋。他睁开眼睛,第一次发现云儿的眼神是妩媚的,并且,胸部异常丰满。“好了。”他说,“你再去看望一下舒子寅睡得如何,便可以回房休息了。”洪于必须止住这种危险,他想到了上次对冷小莉产生错觉后留下的懊悔。
此刻,当他接过咖啡的时候,云儿那种职业化的礼貌又使他舒了一口气。 伍钢从洪于的房间出来后,
心里第一次升起一种恐惧。那件蓝色碎花的衣服他看过了,确实是水莉死前穿在身上的那一件。洪于将他从犀牛岛上紧急召回,也是要他证实这个事情。因为老爷子认为木莉的精神已有点问题,担心她对这件衣服的辨别有误。
人死了,尸体沉入湖底一直没找到,而死者的衣服却出现在别墅门口的台阶上,这让伍钢不禁暗暗抽了一口凉气。前两年女佣娟娟投湖自杀,伍钢将她悄悄埋在了荒岛上,两年后舒子寅发现了娟娟的遗骨。这事也让伍钢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为此去寺庙烧香,回岛后又悄悄地去荒岛找到了那些被冲出来的遗骨——有腿骨、头骨,他选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将娟娟的遗骨重新埋了。这以后,他夜半醒来时心里才感到一点踏实。
没想到水莉的衣服又飘到这里来了。这是比发现遗骨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伍钢尽量不去想鬼魂的可能性,他宁愿这样设想,水莉的尸体沉入湖底,衣服脱落后慢慢漂到了这个岛边,什么人捞起它扔在了别墅门口。
然而,这个排除鬼魂的设想还是使他不能完全说服自己。首先,捞起水中的衣服来扔在门口,这岛上谁会做这种事呢?以他对人的恶行的了解,他在这里实在找不出能干这种事的人;另一个疑问是,死者的衣服会脱落吗?会这样凑巧就漂到了这个岛边来吗?事实上,这种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那么,真是鬼魂出现了?伍钢尽管不愿相信这点但心里还是打了一个冷战。
他走出别墅,准备去靠近水边的地带查看查看,如果这件衣服是漂来了的,那就可能还会漂来另一些东西,比如鞋子啦,内衣啦什么的。说不定,尸体也就正卡在岛边的某块石头下呢。
阳光强烈,伍钢眯着眼,看见鲁老头正站在一把椅子上,举起手往门框上挂一面小镜子。自从破获了贩毒团伙的捣乱后,鲁老头就将那镜子取下了。鲁老头当时还说:“我其实并不相信鬼魂的,都是这些狗东西把人搞糊涂了。”他取下镜子后表示这很滑稽。“我再不会相信什么鬼了。”他笑得满脸络腮胡都在抖动。
伍钢走到了小木屋前。鲁老头挂好镜子后从椅子上跳下来,看见伍钢站在面前,便尴尬地说:“我眼皮老跳个不停,像是还有什么灾要来,挂上这个避一避。唉,有什么办法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伍大哥,你说是不是?”
“胆小鬼。”伍钢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其实,他不是气恼鲁老头的胆小,而是鲁老头的惊恐增加了他自己的不安。
伍钢沿着岛边的草丛走了一圈后,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只在一块大石头上看见一小片隐隐的血迹。这是那个女毒贩中弹身亡的地方。伍钢喜欢这样真刀真枪地干,而这件鬼魂出没似的衣服令他束手无策。
伍钢又摇了一只小船来到湖上,随船带了一根长竹竿。他摇船围着这座小岛走,沿途用竹竿在水中打探着,尤其是靠近岛边的石下草中,他用竹竿试探着,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伍大哥。”在一处偏僻的岛边,新来的女佣云儿正在叫他。
他将船靠了过去。
“你在做什么呢?”云儿问。
“看风景呗?”伍钢随口答道。
云儿说她也要到水上玩玩,伍钢便让她上了船。接下来,当他用竹竿四处打探的时候,他便哄她说是看看哪里鱼多,傍晚时好来钓鱼。
“主人也钓鱼吗?”云儿问。
“以前钓钓,现在不怎么玩这个消闲了。”
“是因为要陪舒小姐吗?”云儿用手撩拨着船边的水说:“我感觉他俩很合适的,主人会离了婚去娶她吗?”
“你这个小丫头,关心主人的事干啥。”伍钢说,告诉你,主人见过的美女有岛上的树那样多,要嫁给主人可不那么容易。不过,这次确实挺奇怪的,这样久了,主人好像还没和舒小姐住在一起,挺蹊跷的是不是?”
“以前,主人不是这样的吗?”云儿又问。
“那当然了。”伍钢说:“以前有女人来这里,最长不会超过三天的。”
“主人挺浪漫的嘛。”云儿抿嘴一笑。
伍钢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可不浪漫了,你没看见吗,变了一个人似的。”
伍钢的谈兴很高,说话也放得开了,是因为这个新来的女佣使他眼前一亮。她静止的时候显得单纯,但笑起来时却发现她的眼睛很狐魅。尤其是她突出的S形身段,很能让男人想入非非的。当然,凡是进主人房间服务的女佣他是从不会招惹的。这是江湖上的规矩,伍钢懂得这点,从不越雷池一步。
这天晚上,伍钢睡觉前第一次将房门反锁上了。如果在岛边发现了什么他反而可以心安得多。凡事需要得到解释,而无法解释的东西不能不让人恐惧。他躺在床头点上一枝烟,眼前又浮现出那件来历不明的蓝色碎花衣服。他曾经亲眼看见它沉到湖底去的。它裹着一个生命去了,而今孤单单地来到别墅门前,听在场看见的女佣说,那件衣服像是要走进门来似的。
这时,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是桃花,只有她才来敲门的。伍钢让她进到房里,桃花说:“这段时间你怎么不理我了呢?”伍钢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人啦鬼啦都对着这里捣乱,哪还有心思亲热。老爷子要我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呢。”
桃花不知道,伍钢和他厮混的时间已经够长了,要不是在这寂寞的岛上,伍钢早和她玩完了。
伍钢送走了桃花,他对这个胖乎乎的女佣确实已没有一点兴趣。他想到了梅花,但记起了老爷子警告过他不准再在别墅里乱来,只得作罢。无论如何,住在这岛上是太无聊了。老爷子为什么不回城里去呢?都是那个舒子寅喜欢这里的景色。他突然想起了云儿问的话,主人会和舒子寅长期好下去吗?甚至不惜和蓝小妮分手后娶了她?伍钢觉得有这种可能,要是那样的话,这别墅可就得长期待下去了。不过伍钢想,也没关系,如真是那样,他到时申请到公司里去做事,老爷子知道他是爱热闹的,不会不同意。 洪于在夜半醒来,
准确地说,是一阵女人的哭声将他惊醒的。那哭声隐隐地传来,时断时续。他记起了几年前全家人住在这里时,夜半就出现过很多次这种哭声,搞得整个别墅里的人惊恐不已。这次,舒子寅来别墅后听见过一次,后来倒没有再出现了。如果不是有以前的经历,洪于会将这哭声想成是木莉在哭,因为她妹妹的死可能让她夜里伤心。但是,这哭声绝对不是木莉发出的,洪于是从那哭声中似曾相识的声调中感觉到这点的。
哭声持续的时间很短,几乎是在他竖起耳朵想辨别得更真切一些时,那哭声便没了。以前也都这样。
洪于也睡不着了,开了灯,坐起来靠在床头,想清醒地听听那哭 声还会不会再次出现。
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整座别墅静得像是无人的山谷。突然,他听见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很轻,但由于楼内都是地板,那声音是掩藏不了的。洪于屏息听着,判断着,那脚 步声就在外面的走廊上。接着,有开门关门的声音,这声音间隔一会儿又出现,仿佛是那些空房间的门正在被一道道地推开。过了一会儿,脚步声似乎下到了二楼。声音更微弱了,但听得出来,那脚步声并没有离开二楼。
洪于本能地望了一眼自己的房门,心想不会是水莉的魂灵真的进入别墅来了吧?他想明天一定得想想对策了。这时,脚步声已经完全消失了,耳膜里静寂得像什么也没出现过一样。洪于关了灯继续睡觉。
迷糊中,那脚步声又响起来了。这次是隐约到清晰,他再也不能忍受了。他鼓励自己说,你不是一个胆小鬼,你有胆量出去看看的。
他轻轻地拉开房门,先从门缝中望了走廊一眼,走廊上亮着灯,这是按他的要求做的。脚步声已经在上三楼了,洪于不敢往前迎上去,便 站着原地,望着上楼来的楼梯口,听着那脚步声已清晰得就在近旁了。
突然,一个女人走上楼来。洪于提到喉咙的心又立即回落下去,那不是舒子寅吗?她穿着牛仔裤和运动鞋,一点不像睡过觉的样子,倒像是一个旅游者。
她向洪于跑了过来,一把将洪于拉进房间说:“你怎么没睡觉?听见什么了吗?”
洪于吃惊地看着她,说:“我还要问你呢,半夜三更的,你在做什么呢?”
舒子寅做了个诡秘的表情,仿佛藏着什么秘密似的。
几个小时前,舒子寅还处在少有的恐惧中。她睡不着觉,便趴在阁楼的窗户上往外看。她先趴在后窗,从这里能望见别墅背面的树林。那些树林在深夜以后便像消失了一样,只有在它们的缝隙中透出的湖水有一点灰白的光。她又趴在前窗往外看,她望见了鲁老头的小木屋,门框上有块发亮的东西,她知道那是鲁老头挂在那里的一面镜子。通向湖边的小路上是灰白色的,舒子寅想,昨天夜里,那件蓝花衣裳就是沿着那小路飘过来的吗?她的心跳起来,赶快关上窗,躺上床后便想起了来到别墅后的种种恐惧经历。
突然,舒子寅发现,排除了贩毒团伙对别墅的骚扰以后,其他的怪事都与死去的女人有关。在走廊或楼梯一闪而过的人影,夜半的哭声,吊在楼梯下的死鬼,从门缝中伸进来的僵硬的手臂,躺在门外石阶上的蓝花衣裳……都是女人。而她在现实中知道的死者也是女人,她想,是这些情绪让大家染上了集体幻觉呢,还是真有鬼魂这种东西出现?关于鬼魂,她以前是从不相信这种东西存在的,但现在她至少不能太肯定下什么结论。事实上,她听见看见的东西包括今天早晨出现的蓝花衣裳,要用幻觉来解释已经不可能,那么,是鬼魂吗?
要弄清楚这个悬疑,舒子寅感到恐惧是最大的障碍。她想起了那个吊在楼梯下的过厅里的那个黑影,如果她自己不晕倒,一切不是都可以搞清楚吗?还有那些出现在走廊上楼梯口的人影,如果能立即追上去,不就能看清楚面容吗?
关键是人自己太恐惧了。恐惧来自于人们对鬼魂的传说。但是,如果真有鬼魂,它的前生不也是人吗?舒子寅想到了娟娟和水莉,虽然她没见过这两个女孩,但她想她们还不是与雪花、云儿一样的女孩吗?这样想别墅内即使有她们的魂灵显形,也不应该让人如此恐惧呀。
舒子寅终于让自己想明白了。她想既然是这样,与其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撞上她们,不如主动去找一找。她想,只要在夜半时分,悄悄地走出去,是会遇上她们的。她将决不害怕,如果还能和她们对话,那不就是奇迹了。她会说,娟娟、水莉我爱你们。她想自己决不会有危险的。当然,如果什么也没发生,如果她夜夜主动寻觅却不见踪影,那么,鬼魂的猜想将不能成立。
做出这个决定让舒子寅热血沸腾。她想明天半夜就开始实行吧。这样一想,她平静得有了睡意。然而,在她即将睡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女人隐隐的哭声。她坐了起来,将主动寻找的决定立即开始实施,尽管她走到阁楼 楼梯口时,心还是压不住地狂跳,但她决不退缩。
那哭 声在她走下阁楼时便消失了。她继续往前走,她推开了三楼小茶厅的门,站在门口望了一会儿里面的黑暗后,直到没有任何动静才关上门,又沿着走廊,将每一道空房间的门都推开看一看,她不怕里面的黑暗,她想如果有鬼魂的话,一定就站在这些黑暗中。
她从楼梯下到了二楼,这里所有的房间都是空着的,木莉就是在这里好几次看见她妹妹出现的。不管这是不是木莉的幻觉,如果她妹妹的魂灵真在这里的话,现在是夜半时分,一定应该显现了。
舒子寅走进了二楼的走廊,她仍然依次地推开那些房门,伸进头去望一望再将门关上。走廊尽头的一个大套间是洪于的母亲以前住过的,舒子寅拧门把手,这门是锁着的,她只好放弃了进这间房子去看看的想法。
什么都没发现!舒子寅松了一口气,这才感到身上已出了不少汗,T恤衫正冰凉地贴在背上。她继续往下走,来到了底楼客厅。这里一片漆黑,为了不惊动已睡着了的人,她凭记忆摸到了别墅的门口。她轻轻打开门走出去,花园里影影绰绰,鲁老头的小木屋在不远处静默无声。她在石阶上坐下,这里就是放过那件蓝花衣裳的地方,她坐在那里,看着从湖边通向这里的灰白的小路。现在是夜半时分,她能等到水莉的魂灵在她面前显形吗?
仍然是什么也没出现。想到以前在屋子里听见外面有点响动也害怕,舒子寅笑了,她在夜半时分独自走遍了别墅的各个角落,她期望与鬼魂相遇而不能,她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害怕的了。她走进别墅,摸黑关上门后返身上楼,没想到,洪于正站在他房间外面的走廊上。
洪于倒抽了一口凉气,对她说:“不能再这样了,出了事怎么办?”
舒子寅认真地说:“我还想再做几次呢,说不定哪天半夜,我就会真的看见什么呢。”
第十七章
夜半时分,舒子寅在别墅里独自查看的举动让洪于大为震惊。当他被楼内的脚步声惊醒,在房门外的走廊上看见舒子寅从楼梯走上来时,他强烈地意识到,这是一种任性而危险的行为。而舒子寅却表示,她明晚还要这样做。
“不行,你这简直是瞎胡闹。”洪于控制不住地发了脾气,他的头脑闪过以前的借宿者死在底楼的情景。
舒子寅被他的这声怒吼惊呆了,她冲口而出说:“你别管我,我就是要这样做!”说完她一转身出了房门,穿过走廊登上她的阁楼去了。
洪于愣了一下,也紧跟着上了阁楼。由于心急,木楼梯被他踩得“咚咚”地响,在夜半的寂静中显得格外震耳。
“子寅,你这真是太危险了。”洪于赶上阁楼后说,“还记得那两个借宿的游客吗?鲁老头说,他们死后脸上的表情都非常恐怖,眼睛瞪得大大的。”
舒子寅正坐在椅子上脱下运动鞋,趿上拖鞋。她说:“那不是躲在这楼里的贩毒分子干的事吗?他们都已被抓起来了。”
“但是,警察已审问过了,有很多怪事不是他们干的,你不是不知道。”洪于急切地说,“从门缝中伸进来的死人的手,夜半哭声,死人的衣裳……你想在半夜出来发现这些事的真相,简直是疯了!你再这样做,就离开这里,我送你到机场!”
“你吓破胆了吗?”舒子寅站在他的面前,头一昂突然说道,“好!我走,我走了你这里就太平了!”
舒子寅一边说,一边打开衣橱就要收拾行李。洪于一下抱住了她,说:“你干什么?”
“别管我,”舒子寅挣扎着说,“你别管我,让我走好了。”
“不——”洪于紧紧抱住她,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哪里也不能去,不能去。子寅,我爱你!你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在洪于有力的臂膀中,舒子寅突然从一夜的高度紧张中放松下来,她感到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她的脸紧贴着洪于的胸膛不知怎么的就流下眼泪。洪于俯下脸来疯狂地吻她,从眼睛到脸颊到嘴唇。“我爱你。”洪于喃喃地说着,“你不能受到伤害,不能……”
舒子寅闭着眼睛,紧紧地抱住洪于的脖子。她感到双腿已离开了地面,有飞翔的感觉。“我也爱你,爱你……”她的声音在热吻的漩涡中浮出来。她已不知身处何处,仿佛是在波涛汹涌的水中,起伏、翻滚、旋转,这是一场风暴,直到有衣物飘落在床前的地板上,舒子寅才突然清醒过来。她用枕头捂在胸前说:“不能……”
洪于翻身仰躺着,舒子寅俯下脸去,吻着他眼中的风暴说:“我爱你。”
洪于坐了起来,背对着她说:“你去洗个澡吧,别感冒了。”刚才,他从她湿润的T恤衫上,知道她在半夜的冒险中曾被冷汗湿透过。
舒子寅进了浴室,躺在温热的水中,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打开浴室里的水龙头,用“哗哗”的水声来掩盖自己的痛哭。爱情的闪电将她点燃,为什么,这道闪电却不是完整地属于自己的呢?为什么,这道让她愿意化为灰烬的闪电,到来时总是带着巨大的缺陷?这是她的宿命吗?她想到了和哲学教师的爱情经历,想到了他在她和他妻子之间的痛苦周旋……不,她不能再陷入这种沼泽了。然而,人的理性又是多么脆弱,在爱情的闪电中她不堪一击……
舒子寅裹着浴巾走到卧室的时候,洪于已回到房间去了。床头的台灯下放着一张纸条——
“子寅,很多话还不知如何说起。我爱你,我需要和你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也许现在还不能,但我要争取。你现在要好好地睡一觉,听话,不要再做任何冒险的事。吻你。”
读着这张纸条,舒子寅感到手有些发颤,她将这纸条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然后熄了灯上床睡觉。阁楼的窗上已有些发白,天快要亮了。
这是舒子寅上岛以来最沉最香甜的一次睡眠。人在生活中无论做着多么重要的事,无论朋友如何众多人际如何宽广,只有爱情来临的时候,他(她)才会在回望中见到以前的漂泊与孤独。
舒子寅醒来时,窗上已爬满明晃晃的阳光。她听见了蝉鸣声,听见了满岛的绿叶在风中的吟唱声,甚至听见了蓝色的湖水下鱼群的呢喃声。她睁着眼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像儿时的暑假一样,醒来后先想一会儿起床后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然后才一翻身跳下床。
她坐在镜子前梳头,她将瀑布似的长发在头顶盘了一会儿,然后又全部放下来。她将衣橱翻得乱七八糟地找衣服,她一下子成了一个毫无主见挑三选四的女孩,最后,她走下阁楼时,穿着一条方格子的短裙和白色T恤,给人一种要去打网球的感觉。
洪于的房间门大开着,显然他早已起床了。他曾经说过,从他遭遇破产并重新奋斗开始,15年来每天早晨6点起床已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云儿正在收拾房间,看见舒子寅走进来,她说主人在湖上开快艇玩呢,主人安排了,叫你在露台上坐一会儿,我立即给你送早餐上来。
舒子寅来到露台上,望见蓝色的湖面上闪着细密的光波,一艘快艇正在高速冲刺,湖面上被犁出一道道白色的深沟。那快艇在远处划出一道弧形,在转弯的时候船身倾斜得很厉害,船舷的一边已经与水在一个平面上,而白色的浪花刹那间将驾船人的双腿笼罩。那是洪于,他驾着快艇在湖水兜风,伍钢和鲁老头站在岸边,不断地举起双手向他叫好。
这种景象在人生混沌的长途中并不常见,舒子寅感到眼眶发热。云儿已在叫她用餐了,她稳定了一下情绪才转过身来,在露台上的小圆桌旁坐下。
云儿说:“舒姐,你今天真美!”
舒子寅的脸一下子红了,仿佛感到云儿已知道了什么秘密似的。她望了一眼这个懂事的女孩说:“谢谢!”然后便心神不定地用起餐来。 连续两天,
别墅里仿佛照耀着异常的光亮,这些光亮由湖水、太阳、云彩、树叶的绿和玫瑰的红交融而成。在延伸的走廊和逐级爬高的楼梯上,仿佛有某场音乐会的余音在流动。
如果说,这别墅里藏有鬼魂的话,那么,在爱情的足音中,鬼魂也退缩到更深的黑暗中去了。连续两天,别墅里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动静,舒子寅眼中曾有过的恐惧的影子和冒险的倔强,更多地被柔水流溢而代替。尽管这柔水下面是不知以后该怎么做的惆怅,但爱情的发现毕竟如天文学家发现了一颗新星一样使人兴奋。
夜里,他们会坐在露台上,依偎着将夜送到万簌俱寂的深处。舒子寅的一只手被捂在洪于的双手中,像一只不再飞翔的鸟,它栖息下来,在两只合围的手掌中找到温热的巢。他们的手指交缠着,她的掌纹的河流仿佛正流向他的掌纹中去……他们早早地便打发云儿回房睡觉,能够望见这露台的他们最多只允许是星星。
夜凉如水,该回房睡觉了,舒子寅将手从洪于的两个手掌中抽出来,她看见他暗黑中的眼睛闪闪发亮。在房门口,他们拥吻着互道晚安。
回到阁楼,舒子寅先在书房里翻看了一下白天的写作成果,她对这两天来写作上的突飞猛进感到满意。然后她进了卧室,关上房门之后,空气中有一股异常的气味,她想这也许是喷过空气清新剂的缘故。她走进浴室洗澡,在水雾弥漫中突然感到头晕,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她挣扎着爬出浴缸,来到卧室的床边,揭开被子的一角便钻了进去,她想睡一会儿也许就好了。
仍然是头晕,她张了张嘴,感到口舌发干,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是怎么了?她翻了一个身,在被窝里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像是一根木头。她迷糊地想这就是她的布娃娃吧?舒子寅从小喜欢布娃娃,在大学的女生宿舍里,她放在床头的布娃娃一直是同室女伴们争相宠爱的对象。她想,女孩子们都是喜欢布娃娃的。只是很多人长大了,便不好意思再在床头放上那玩意儿。她可不管这些,不但在床头放着布娃娃,出门旅游时还会将它放进旅行包带走。
舒子寅伸手将被窝里碰到的布娃娃揽向身边。但是,她突然感到形状不对,这根像木头一样的东西光滑冰凉,她顺着它摸上去,突然摸到了人的手指!一刹那间,她想起了那只从门缝中伸进来的死人的手臂!
她想坐起来开灯,但全身竟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艰难地向床边滚去,终于伸手开亮了台灯,她掀开被盖,天哪,一只僵硬的人的手臂正横在她的床上,从手的修长来看,这是一只女人的手臂,在肘弯断裂处,露出白花花的骨头!
舒子寅头脑里“嗡”地一声仿佛要爆炸似的,她的嘴大张着,但发麻的舌头堵在口中,竟发不出喊叫来,只有喉咙里发出一声喘息似的声音。她拼尽全身力气举起那只僵硬的手臂向空中甩去,在梳妆台上的镜子被打碎的同时,她头一歪便斜躺在床上昏迷过去。
这是一个可怕的夜晚,阁楼上这一微小的动静对整座别墅毫无影响,所有的人都在沉沉的睡眠中。梅花和桃花今晚是挤在一个房间里睡觉的,自从那件蓝花衣裳出现在别墅门口以后,她俩对注意木莉的动向这一主人安排的任务便感到恐惧。现在,雪花被调回景区的事让她俩十分羡慕,在这别墅里继续待下去每天都使人惶惶不安。桃花已经向伍钢求过情了,伍钢说合适的时候他就给洪金讲一讲,另派一个人来接替她。这个消息让梅花更加紧张,她要桃花也帮她给伍钢讲讲,将她和桃花一齐调走。可桃花坦白地说,你别求伍钢,他如果要你和他睡觉作交换条件怎么办?这句话吓得梅花连连摆手说,那我宁愿待在这里,有什么可怕的,她给自己打气说。
不知睡了多久,梅花在迷糊中被一声门的响动惊醒。她摇醒了桃花,凑在她耳边紧张地说,好像是木莉出门了。她俩手忙脚乱地穿上外衣,轻手轻脚地溜到了外面客厅,一抬头,看见一个人影在楼梯拐弯处一晃,然后上楼去了。
她俩扔下拖鞋,赤着脚悄悄跟了上去,看见那人影停在二楼,像在考虑什么似的。这人果然是木莉,她披散着头发,要是不认识她的人见到这幅景象,一定会以为是见了女鬼而吓得半死。
木莉在二楼楼梯口站了一会儿,继续向三楼走去,三楼的走廊上的灯是整夜亮着的,木莉的背影在灯光下让梅花和桃花吓得差点叫出了声,因为她俩看见,木莉上身穿着的的正是那件蓝花衣裳,那是她已死去的妹妹的衣裳,在别墅门口可怕地出现后,那衣裳就由她带回房里去了。
木莉无声无息地往前走,仿佛在走廊上飘。到了走廊的尽头,她一推门,走向了通往阁楼的楼梯。
早已是半夜过后了,木莉要上阁楼去干什么呢?梅花和桃花紧跟上去,她俩想,主人要她们监视木莉的夜间动静,看来像是有预感似的。
木莉站在舒子寅的卧室门口,手一推,房门“砰”地一声便开了,她撞了进去,屋里传出她的哭喊声:“妹妹!妹妹!你在哪里呢?”
梅花和桃花立即追进了房中,眼前的景象让她俩大吃一惊:舒子寅只穿着内衣斜躺在床上,被子被翻在了旁边;木莉坐在地板上,对着梳妆台上已破碎的镜子大叫着她的妹妹;地板上满是碎玻璃和梳妆台上滚落下来的化妆品之类的小东西。
当时,梅花的第一感觉是舒子寅被人害了,因为木莉大喊大叫也没能惊动她,第二个感觉是木莉的妹妹就藏在浴室里或床底下,随时会披头散发地爬出来。
她俩一个去搂住木莉,大声问她怎么了;另一个在床边摇着紧闭双眼的舒子寅,不停地叫道,醒醒,醒醒。
舒子寅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脸色苍白,仿佛一下子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她奇怪地望着梅花,然后又望着地板,那里,一个一尺多长的布娃娃正躺在玻璃碎屑中。 舒子寅再次醒来时,
发现自己是睡在洪于的房间里。窗帘低垂,阳光在窗上闪闪烁烁,室内飘散着阵阵花香。她隐约记起了昨夜的恐怖事件,是洪于将她从阁楼抱下来的,洪于抱着她一边走一边凑在她耳边说别怕别怕,她心里一放松,在洪于的臂弯里又失去了知觉。
这时,房门推开,洪于走了进来。看见舒子寅睁大着眼睛,他高兴地坐到床边说:“好了,你昨夜受惊了。木莉怎么会撞进你的房间来,还打碎镜子呢?这个女孩疯了,我和伍钢正商量将她送走算了。”
“别,别送走木莉。”舒子寅紧张地说,“镜子是我打碎的……”
舒子寅吃力地将昨夜发生的事给洪于讲了一遍,洪于无比震惊地说:“可是现场没有那只死人的手臂呀?你扔出的一定是那个布娃娃,我看见它在地板上和碎玻璃在一起。”
“不对。”舒子寅坚定地说,“是一只死人的手臂,我连断处的骨头都看清楚了。再说,那布娃娃能将镜子打得粉碎吗?”
洪于的眉头皱在一起,他紧张地思考着:“这样说来,就算你是做了一个噩梦,镜子也不会破碎的,是吗?木莉确实是说,她进房时镜子就已经碎了的,只是我们以为她在说谎。”
“木莉到我房间来干什么呢?”舒子寅不解地问。
“是梅花和桃花发现她夜里钻出来的。”洪于为舒子寅理了理遮住眼睛的头发说,“她走走停停,然后就上了阁楼,撞进你的房间后就哭喊着叫她妹妹。我听见响动后便冲了上来,我叫梅花和桃花守着现场别动,然后先将你抱了下来,我叫来云儿守着你之后,才上阁楼过问情况。可是,根本没法和木莉说话,她只是一个劲儿地说,她看见她妹妹进别墅来了,并且一直向阁楼走去,她是跟着妹妹才上到阁楼来的。我想,木莉也许是疯了。”
舒子寅突然大叫一声,直直地瞪着洪于说:“那是真的!那真是一只女孩子的手,那就是木莉的妹妹的魂吗?怎么没有面孔呢?”
洪于慌乱地抚着她的脸颊说:“安静点,安静点,我们来想法搞清楚。”
“木莉没有疯。”舒子寅喃喃说道,“她看见她的妹妹,只有她能看见,而我只能看见一只手臂,这是怎么回事?”
一整天,舒子寅几乎起不了床。云儿将牛奶或粥之类的东西送进房来,她勉强下床吃上一点后,感到身体发飘,便又睡下了。她时睡时醒,醒来后便对床边的洪于说:“别将木莉送走,可怜的女孩,只有她的眼睛才能看见她的妹妹,我们得让她把妹妹找到……”
洪于抚着她的额头说:“睡吧睡吧。”舒子寅便又闭眼睡去。洪于望着她的面颊,眼泪差一点就掉出来了。这别墅里的怪事已让她受尽惊吓,她顽强地抵抗过了,然而没用,昨夜的恐怖让她处于崩溃的边缘。她坚信木莉的妹妹到了她的房中,一会儿说有只手臂,一会儿说是魂灵……洪于在心里下定决心,这次等她好起来后,一定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舒子寅再次睡熟之后,洪于来到露台上点燃了一枝雪茄。他想起了两天前,舒子寅半夜时在别墅里独自游走了一遍,当时,冷汗将T恤都湿透了,会不会是中了什么邪呢?
洪于将伍钢叫到了露台上,对他说暂时不要送木莉走。伍钢说船都备好了,将她送到旅游公司那边先安顿,然后想法让她回家。洪于说让她留下,他没说这是舒子寅的意思,只是说事情没搞清楚前,让她走了不好。
“但是,她晚上出来乱窜,别墅里没有鬼也要让她招出鬼来。”伍钢说,“桃花说她昨夜出来时就穿着她妹妹的衣服,这别墅里当然会阴气沉沉了。”
“那怎么办?”洪于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如果还要让她留在这里,只好在夜里将她的房门锁上好了。”伍钢想了想说。
洪于想也只好这样了,让木莉不能出来乱窜,至少让大家少受惊吓。
将近黄昏,舒子寅完全清醒过来。洪于是从她眼中的光亮感觉到这点的。真是个顽强的女孩,他在心里想,要是换一个人,也许已经吓死了。
来到露台上,舒子寅恍然若梦地望着四周的景色,举起双手活动了一下身体,那姿势仿佛是宣称鬼魂并不可怕似的。她喝了一点咖啡,接着就叫肚子饿。洪于笑了,立即叫云儿将晚餐送到露台上来。
送来的晚餐中有一条鱼,洪于停下筷子,盯着云儿问:“这是怎么回事?”因为自从木莉的妹妹死在湖里连尸体也未找到之后,别墅里的人便都不吃鱼了。
“这是大黄鱼,海里的。”云儿解释说,“旅游公司的送货船特地捎来的。”
“吃吧,没关系。”舒子寅对洪于说。洪于想幸好她的心理障碍不多,不然想到鱼都有点吃不下去。
夜幕降临之后,洪于对舒子寅说,今晚不要回阁楼去了,就睡他的房间。舒子寅的脸一下子红了。连连说不行不行。洪于笑了,说看你紧张的,我的意思是我到阁楼上去住。”
洪于的这个决定让舒子寅感动,但她说不行,阁楼上挺危险的。洪于说放心好了,他已让伍钢在暗中配合。洪于认为他亲自在阁楼住上几夜后,这楼里是否有鬼魂他能感受到的。
“要不,我们就立即离开这里。”洪于提出了另一个建议,他知道舒子寅不会同意。
舒子寅自然是反对,她已经和这里的怪事较上劲了。“那好,就让我也参加进来做做事吧。”洪于趁机强调这个意思。舒子寅只好点头同意。
“但是,我住在这里,不要云儿照顾。”舒子寅说,“我不习惯这样。”
洪于说也行。“在这里你可以放心睡觉。”洪于说,“这房间很奇怪,从几年前住进来以后,别墅里出的怪事够多的,可我的房间就从来没受到过任何骚扰。”
舒子寅抿了一下嘴唇说:“你是大董事长嘛,连鬼也不敢惹你的。”说完便“咯咯”地笑了,这一笑让洪于也很开心。 半夜,
木莉的房门被拉得“砰砰”地响。另外几个女佣被惊醒后,都不敢出去给她解释为什么要锁上她的房门。在别墅里暗中巡视的伍钢走了过去。对着门内低声吼道:“木莉,赶快睡觉,从今晚开始都不准出来乱走!”
“妹妹。”木莉在屋里叫道,“快开门,我的妹妹到别墅来了!”
伍钢的背脊一阵发冷。他恼怒地吼道:“你再闹,将你也丢到湖里去!”说完,伍钢便快步离开了木莉的房门。
“砰砰、砰砰。”木莉还在里面拉动着房门。这声音在夜半的别墅里使人格外心惊肉跳。
伍钢穿过暗黑的客厅,打开了别墅的外门,站在台阶上注视着夜半的花园和树林。鲁老头的小木屋像一个弓着背的老人在沉睡,门框上的镜子反射着一点点光亮,这景象也让伍钢心里不舒服,他感觉到处都是阴气沉沉的。
伍钢返身走进别墅,关上门,向他自己的房间走去。木莉的房间那边已经没有声音,他想,今晚不会发生什么了。他打了一个呵欠,决定回房睡觉去。
这是一个平静的夜晚。洪于在阁楼上踱着步,一点儿没有睡意。他先在书房里翻看了一会儿舒子寅的硕士论文,已经有厚厚的一大叠了。他试着读了几页,但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很快使他眼涩。他走进卧室,进浴室洗了个澡后,便穿着睡衣坐在床边的大椅子上发愣。
自从别墅建成以后,这是他第一次在阁楼上过夜,他从没想到过某一天他会待在这里百感交集地度过长夜。这阁楼完全是蓝小妮设计的,看来女孩子的浪漫情结总与阁楼有不解之缘。但蓝小妮从未在这上面住过,她一般是白天到这里的书房翻翻画报而已。
洪于点燃了雪茄,他看见蓝小妮这次离开别墅时的样子。她显得心情沉重,除了在这里受到惊吓以外,她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女人是敏感的。她一定感觉到了舒子寅不同于以前来到别墅的女人。很多年来,洪于对女人的好奇仿佛没有尽头,她们的性感、矜持、风骚、腼腆、狂野、纯真,像走马灯似地吸引着他的眼睛。他读着她们,一页一页地匆匆而过,以至于最后合上这本曾经令人无比激动、无比好奇的书时,却像得了健忘症一样什么也记不得了。
他试图想在家庭的温馨中得到安宁。他的妻子无可挑剔。从叶蔓到蓝小妮,他至今不认为她们做错了什么事。如果不是生育的障碍,叶蔓作为他的妻子可能会持续到现在。在性的方面,叶蔓的热情曾经在很长的时间内使他对别的女人无动于衷。直到叶蔓有一次出差他一人在家时,一种轻松的解脱感才让他感到吃惊。这是怎么了,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接下来,蓝小妮的秀丽温柔使他心醉神迷。她将空姐的无微不至带到了家中,她像蜷缩在沙发上的猫一样让人爱怜,她的眼神在任何时候都流露着温柔的顺从。只要洪于高兴的事,她都愿意去做,她的顺从甚至超出了一个女人本能的范围。他还要什么呢?他心满意足了。直到50岁生日过后,藏在他生命中的一只眼睛突然睁开,他看见了空茫……
在人无论感到如何漫长其实是匆匆而过的生命中,只有一种东西能给人慰藉,甚至超越死亡,那是一种情感,一种使人愿意将自已整个地交付出去而得到升华的情感,它像火一样为燃烧而燃烧,除此无他。这便是爱情的宗教,它让双方同时因献出自己而幸福。
夜正在像水一样向深处流去,洪于走到阁楼的窗边,望着这湖、这岛,所有的一切都可能像沙滩之塔一样,被一个浪头席卷而去,最后留下什么呢———一道目光,像星空一样注视着曾有过的生命,树叶、水、梦想和欢欣……
这是一个神奇的夜晚,众神的合唱从水底升起,它像光一样掠过湖面,掠过小岛和阁楼的窗户,照见了洪于的沉沉睡眠。
黎明,舒子寅听见过的鸟啼声同样唤醒了洪于。这一夜,舒子寅在他的房间休息得还好吗?一种强烈的牵挂突然使洪于不安起来。他匆匆地走下阁楼,顺着走廊来到他的房间门口。
房门是虚掩着的。他走了进去,卧室里没人,床铺凌乱地还没整理,显然她刚起床一会儿。“子寅。”洪于向浴室和卫生间的方向叫道,没人应答。洪于突然感到心慌,他伸手在被子里摸了一下,没有一点温度,这说明她早已离开这床铺了。“子寅。”他的声音已经变调。他迅速地查看了浴室、卫生间和外面的露台,没有任何人影。
她到岛上散步去了吗?洪于快步走向露台边缘,下面的花园和树丛中的小径上没有人影。“子寅……”他对着黎明的岛上大声喊叫道。如果她在下面散步,不会听不见这叫声的。然而,下面没有任何回应。
洪于感到心快要跳出喉咙了。他踉跄着往楼下跑,同时不断地叫着:“子寅!子寅!”当他来到底楼客厅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被惊动了,伍钢、小胖子和女佣们都惊慌地望着气喘吁吁的洪于,连楼外的鲁老头也冲了进来,急切地问:“舒小姐怎么了?”
当得知舒子寅不知去向的时候,一种恐怖的气氛顿时在别墅里漫延开来。 洪于突然想起了她曾经在半夜查遍别墅的事,便大叫道:“大家分头行动,立即将楼内所有的空房间查找一遍。”顿时,“咚咚咚”的脚步声向别墅的各个角落跑去。最后,所有的人又汇聚在底楼,没人!这太令人恐怖了,洪于的脸色已经苍白,嘴角有些发抖。
“到外面去找!”洪于叫道,“把岛上整个找一遍。”直到这时,洪于在心底里还是不能相信舒子寅已经消失,他侥幸地想,她也许散步到岛上的某个边缘去了。
所有的人立即分开向岛上的各个方向跑去。呼喊舒子寅的声音此起彼伏。洪于也沿着岛的最边缘跑着,突然,一双鞋子令人惊魂地出现在草丛中。洪于拾起了这双舒子寅穿过的运动鞋,他惊呆了,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旁边便是深深的湖水,这双鞋是她留在这里的吗?“子寅……”一声绝望的嘶叫在小岛上响起,只有湖水一动不动地半藏在黎明的晨雾中。
第十八章
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早晨,舒子寅的一双鞋子在草丛中,而她自己却从这座小岛上消失了。
洪于浑身发软地坐在地上,一只手在这被夜露打湿的鞋上摸着。太阳正在从湖水中升起,绯红的湖面上仿佛波动着血迹。
别墅里的人都聚到了这里,他们的惊异嘈杂在洪于的耳中一句也听不清楚,只有一片“嗡嗡”声。突然,洪于站了起来,踉跄着向水边走去,人们看见伍钢一下子冲过去抱住了他。在这一刹那,只有伍钢知道洪于要做什么。他一边脱上衣一边对洪于说:“让我下水去找找,你先歇着吧。”
正在这时,水里响起“轰”地一声,鲁老头已经跳下水去了。他的这一突然举动引起女佣们一阵尖叫。小胖子不会游泳,却心急火燎地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他希望这竹竿能派上用场。
鲁老头不断地潜入水下。有一次,他在水面消失的时间之长超出了人们的预料。当已有人在岸上沉不住所时他才冒出头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岸上的洪于摇了摇头。
看见鲁老头下水之后,伍钢便去发动了快艇,在湖面上由近到远地搜索起来。
洪于望着湖水,思维慢慢清醒过来。舒子寅会投湖自杀吗?绝不可能!这种事连起码的前提都没有。并且,一个要投湖的人,用得着将鞋子脱在岸上吗?或者是奔跑中掉了鞋?这是荒唐的想象。昨晚舒子寅留在他的房中睡觉,而他去了阁楼。他们分开时互道晚安,舒子寅情绪稳定,还和他说了一句开玩笑的话,并发出“咯咯”的笑声。这便是洪于最后听见的声音,舒子寅没有缘由会做出这种蠢事。
洪于在地上稳稳地站了起来,他向鲁老头和快艇上的伍钢挥手,示意他们上岸。多少年的复杂经历告诉他,在这种时候镇定比什么都重要。
洪于回到房间,他要一个人安静地想想。他围着床铺凌乱的大床走来走去,想像着舒子寅昨晚在什么情况下会起床出去,或者是有什么人进入这房间带走了她?
电话的铃声让他惊了一下,他抓起话筒,是蓝小妮打来的。蓝小妮首先问他刚才为什么一直没人接电话,洪于哼了一声说有什么事快讲。蓝小妮说,只是想问他什么时候回城里来住。她说自从离开别墅后,回到城里也常做噩梦,总看见别墅里鬼魂出没。她说她昨夜又做了恶梦,所以一早打电话来问问心里才踏实。
洪于对着话筒沉默了一下,然后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她。他听见蓝小妮在电话里惊慌成一团,说要立即来看看,洪于想了想说,还是别来吧,他会处理好一切的。
放下电话后,洪于突然想到,如果有人潜入别墅要害舒子寅,那会是谁呢?蓝小妮吗?哦,绝不可能!在所有的人中,尽管蓝小妮最有可能对舒子寅抱有敌意,但洪于对她的善良还是充分了解的,她不可能做这种事。但是,她的亲属呢?蓝小妮的亲属有20多人在集团的各个公司工作,他们会不会为蓝小妮的地位而排除可能的危险?洪于一下子想到了蓝小妮的一个表哥,叫蓝小山,长得高大强壮,从农村来城里后,就安排在旅游公司作保安队长,这是蓝小妮的亲属中离这里最近的一个人了。
洪于立即给洪金打电话,要他查一查蓝小山昨夜的行踪。但是,电话没人接,他又拨洪金的手机,非常不巧的是,电话通了后,洪金说他正在北京参加一个旅游推介会。听见洪于的声音有变,洪金在电话上着急地问:“二叔,发生什么事了吗?”洪于将舒子寅失踪的事和自己的疑虑都告诉了他,要他绝对保密地打电话回公司,安排一个信得过的人巧妙地查问一下蓝小山的情况。“一定要巧妙。”洪于说,“万一错了会伤害人的。”
这时,有人敲门,洪于开门后见是伍钢,便让他进来了,这个粗中有细的助手或许能替他出出主意。
伍钢听了洪于的想法后,诧异地说:“不可能吧!老爷子你一定是急糊涂了,蓝小妮和她的亲属做不出这种事的。”伍钢望了一眼凌乱的床铺说,是她自己走出去的。云儿现在还在房间里发抖,说她昨夜看见了舒子寅的。伍钢说,我是来告诉你这事的,应该将云儿找来问问。
洪于一惊,仿佛看见了什么希望似地说:“立即叫她到这里来。”
云儿走进房间时,看见凌乱的床铺直往后退。她喃喃地说:“我没想到舒姐她会去死,一点儿也没想到。”
云儿说,因为舒子寅不需要她的照顾,所以她昨晚很早便睡下了。可能是半夜吧,隔壁的木莉将门拉得“砰砰”地响,将她惊醒了。她知道木莉的房门是锁了的,她出不去,便一直拉门。后来她听见伍钢走来喝斥了木莉,过了一会儿,木莉才安静下来。这以后,她却睡不着了,心里七上八下的,像要出什么事似的。云儿从窗帘缝中望了一下,外面有朦胧的月光,一切平静得很。她这才接着睡觉,正要睡着时,听见有脚步声下楼来了。她想,半夜过后了,谁会下楼来呢?接着,她听见别墅门响了两声,是拉开又关上的声音。她跳下床,在窗口一看,是舒子寅正站在别墅门口的台阶上,她穿着T恤和牛仔裤,像是要出门的样子。舒子寅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走下台阶向花园走去,并且一直往前走,过了树林后就看不见了。那方向,是朝湖边而去的。云儿说,她当时只是很奇怪,舒姐为什么在夜半三更出来散步,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这种讲述可能使云儿又看见了昨晚的情景,她抖抖地讲完后又惊吓地捂着脸哭起来。她说:“想起来太可怕了,当时舒姐直直地往前走,像是有什么人在前面引着她似的。”
原来是这样!洪于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发生如此可怕的事。他后悔自己昨夜没有陪着舒子寅,他该留在房间里就好了。他想起了舒子寅在这之前就半夜在别墅里走动过,他阻止了她,但昨夜让她一个人住在房间里无论如何是自己的错误。 这天的时间像是凝固不动似的。洪于感到度过了太长的经历。时针才指向上午10点。他抱着头坐在房中,
想要理清脑中的一团乱麻。伍钢在外面的露台上踱着步,一副有劲没处使的样子。他曾建议给姚局长打个电话,让警察来协助侦查,但被洪于拒绝了。洪于认为暂时还不需要,凭直觉,他相信眼下发生的事警察是帮不上忙的。他眼前出现舒子寅夜半外出的情景,直直地往前走,像有什么人在引路似的,这太可怕了。
电话再次响起,洪金回电话来了。他说他已安排薛英去查了蓝小山昨夜的行踪,发现他昨夜没有外出过。他住的集体宿舍,房间里有3个人同住,都证明蓝小山昨夜住在寝室里。洪金还在电话里说,他在京城开会这两天,认识了一个算命、看风水的大师,叫曾天,此人名声很大,香港的富商都常请他去逢凶化吉。洪金说他已给这人讲好了,如洪于同意,他就立即飞过来看看。
洪于想了想说,行,那就请他来看看吧。事到如今,任何可能洪于都愿意试试。洪金说,他立即通知曾天飞过来,天黑之前就能赶到别墅来的。洪金还在电话中说,他没想到会出这样大的事,他也不等会议完了,处理一些急需的事后,明天一早他就赶回来。
洪于放下电话,走到露台上对伍钢说:“蓝小山没事,看来我多虑了。你立即给我打电话,叫他带两个负责湖上救援的队员过来,要带上潜水装备,将岛边的湖底查找一遍。现在,我相信子寅是在湖里了……”
洪于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便颤抖起来,他竭力控制了一下情绪,然后接着说:“天黑前有京城的风水大师来,到时接待一下。”
伍钢下楼安排打捞的事去了。洪于一头倒在床铺上,再也控制不住极度的悲痛。舒子寅的气息、面容、声音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这让洪于有生以来第一次嚎啕大哭,他像受到重创的狼一样大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快要窒息似的喘息声,他咬破了枕头和床单。他感到房间正在下沉、正在摇晃,他恨自己作为一个堂堂的男人竟然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是他将她带到这岛上来的,从进入别墅开始,就有可怕的阴影跟随着她,他早就该带她离开这里了。他迁就了她的任性,尤其是贩毒团伙的捣乱被破获以后,他以为事情就该了结了,他没有想到还会发生更可怕的事,他对鬼魂的说法一直半信半疑,一直到舒子寅两次看见死人的手臂,他从内心还是认为那是舒子寅的幻觉,他认为在恐怖的环境中,女人都会发生幻觉。他错了,他没想到一切会如此真实,如此可怕,是他将舒子寅带上死亡之路的吗?这是一种怎样的命运啊……
这时,楼下的一阵尖叫声传进了洪于的耳膜,他摇晃着站起来,突然意识到湖边有可怕的事发生。他用拳头顶着额头镇定了一下,然后鼓足勇气向楼下走去。
在楼梯上,伍钢正神色慌张地往上跑。他抬头看见洪于,便用手扶着楼梯扶手气喘吁吁地说:“潜水队员打捞上来一只手臂……”
洪于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顾不得听伍钢讲完便往楼下跑,出了别墅,望见湖边上的人正挤成一团,其中还传出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声。
“是子寅的手臂吗?”洪于已经昏了头,对紧跟上来的伍钢问道。
“不,是水莉的。”伍钢舌头有点发僵地说,“手臂打捞上来后,木莉看见了,她在那手臂上发现了三颗痣,她认出了那是她妹妹的手臂。”
这就是舒子寅曾经看见过的手臂吗?怪不得木莉总是在别墅里和岛上乱窜,说是她的妹妹到这里来了。木莉肯定产生过幻觉,因为她数次看见她妹妹并和她说话,但是,如果没有这只手臂,木莉的幻觉能产生吗?洪于猛然想起,舒子寅曾经说过,别送走木莉,也许木莉正有着什么预感呢。
但是,人死在湖里了,手臂怎么会飞到这别墅里来呢?而且,这手臂仿佛有魔法似的它会牵引舒子寅到湖里去吗?而且,舒子寅的尸体又到哪里去了?
看见洪于走来,湖边挤在一堆的人自动分开,洪于看见木莉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住一只人的手臂,那场面让人望而生畏。
洪于蹲下身去,对木莉说:“给我看看。”木莉的嘴唇已咬出了血,她愣愣地望着洪于,嘴里念叨着说:“我妹妹冷,她冷!”洪于在这一刹那猛然想起舒子寅做过的梦,舒子寅对他讲过,她在梦里感到很冷很冷。这是一种什么预兆呢?子寅现在在哪里,她也感到很冷吗?
洪于心里打了一个寒战,他一边说给我看看,一边从木莉的怀中夺下了那只手臂。
这是一只女人的手臂,白净的皮肤上有不少淤血的斑块,手腕处有三颗黑痣,肘部断裂处露出骨头,这与舒子寅讲过的一样。奇怪的是,这只从湖底打捞上来的手臂并没有被水泡得发胀,除了断裂处有轻度腐烂外,整个手臂还沉甸甸的有结实的感觉,这表明这只手臂沉入湖底的时间并不长。
洪于将这只手臂递给伍钢,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但肯定先留下来再说。伍钢伸出手抖抖地接了,他当年被人砍下手指头时也没有这样害怕过。
木莉伸出手做出要抢回手臂的样子,但她已经无力站起来。洪于蹲在她身边问:“昨夜你看见过什么吗?”这是洪于第一次想和木莉谈谈,他想从她近乎疯癫的感觉中发现什么,而这之前,他是更相信理性的。眼前发生的一切使他突然感到,没有道理的预感和直觉比什么都重要。
“昨天晚上,我出不来。”木莉喃喃地说,“伍大哥把我锁在屋里了。”木莉用手指着伍钢,伍钢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你听见什么了吗?”洪于继续问道。
“当然听见了。”木莉说,“我听见我妹妹在外面走动,她到处找我,但是我出不去,我拼命地拉门也拉不开……”
洪于的背上不断沁出冷汗,鬼魂在楼里乱窜,他以前怎么就不相信呢? 中午时分,
洪金打来电话,说京城里那个叫曾天的算命和风水大师已经起飞了,是他送到机场的,估计下午晚些时候就能赶到别墅来。洪金说曾大师问他说,你的老板要算什么,洪金说没什么具体的东西要算,我老板一切都挺顺的,只是慕你的大名,想见见你随便聊聊,也许能得到你的慧眼指点。至于费用嘛,他叫曾大师放心,五万十万的都不成问题,洪金知道这是这种人跑一趟的身价。之所以不能先让这位大师知道什么,是这样才能看出他的真本领。
通完电话后,洪于叫来伍钢,要他将别墅的一切安排正常,“大家该做啥做啥,见到大师时,谁也不许提起别墅里发生的各种事情。”洪于吩咐道。
太阳已经当顶,洪于坐在露台的遮阳伞下,又想到了和舒子寅在一起的日子。他想,如果大师发现真是鬼魂害了舒子寅,那又该怎么办呢?丢下这别墅一走了之,走得远远的,不行,至少得让大师找到舒子寅的遗体才行,不然他将死不瞑目。想到这里,洪于的眼睛里又涌上了泪水,他想他这一生中少有泪水,他什么都能挺住。但这次,一安静下来眼睛就发湿,命运将他该有的泪水还是给他了。
云儿送来了午餐,放在小圆桌上。洪于摆摆手叫她拿走,云儿说:“这样不行的,主人你一定得吃点东西,这样舒姐在地下才安心。”
这句话让洪于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抹了抹眼睛说:“昨夜你怎么不叫住舒姐呢?你叫啊,也许她就不会往湖边走了。”
云儿说,她当时叫不出来,喉咙不知怎么的像堵住了一样。她全身发抖,只能眼睁睁地在窗户内望着舒子寅消失在树林后面。
这是一种无法阻挡的事情吗?洪于长叹了一口气。云儿站到他的身后,用小拳头轻轻地捶着他的背。
洪于勉强吃了点午餐,想到那个曾大师下午会来,便到楼内各处去走了一走,看看各处收拾得当没有。他沿着走廊,走得很慢很慢,他不断地推开房门,进到各个房间去看看。他并不是要在曾大师到来之前先感受点什么,而是突然觉得这幢别墅很陌生,这是谁的居住地呢?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下午4点,旅游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薛英打来电话说,曾大师已经到了,她立即陪他坐快艇过来。洪于立即通知了伍钢,叫他看见快艇时便来叫他,对这种大师,理应到岛边迎接的。
这样,当快艇驶近小岛的时候,洪于和伍钢已经站在岛边了。快艇越来越近,洪于看见薛英的旁边坐着一个瘦削的老头,面貌还是不很清楚。出乎意料的是,当快艇接近小岛时,船头却改变了方向,贴着小岛向南驶去。洪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曾大师上岸之前要先围着小岛转一圈。
很快,快艇从小岛的另一个方向转了回来。曾大师上岸的时候,洪于看见他瘦削的脸上眼睛很亮,走路时也有一种气宇不凡的样子。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大师,和洪于握手时他有种很应付的感觉。
洪于将他请进了三楼的小茶厅。从下船到在茶厅坐下,这一段路曾大师走得很缓慢。他先是站在上岸的地方,眼光望着别墅的尖顶,然后视线向下、向左、向右,这样,整座别墅就已经被他装在心中了。在即将进门的时候,他又在花岗石的石阶上站了一会儿,然后进门。
没有让女佣打扰,伍钢给曾大师递上茶,然后站到门外去了。
“曾大师千里迢迢而来,本人不甚荣幸。”洪于礼节性地说道。
“洪老板不必客气。”曾大师不动声色地说,“见面便知,洪老板是大贵之人,此次让我来,究竟要我看些什么,不妨明示。”
“随便,随便。”洪于说,“事业、财富、住宅、寿命、婚姻,等等,大师都可任意点拨。”
曾大师突然将脸一沉,严厉地说道:“胆大!你命虽有贵,但不可求全。欲如四海,但人生能求得其中一二足矣。若要全知,便是全不知,此乃弃暗投明之道也。”
洪于一惊,这大师的念念有词中果然颇有气象,他不自觉地跟随了他的语言方式,点头说道:“大师所言极是。刚才见大师绕岛一周,不知我这里可是发达之地?”
曾大师呷了一口茶,然后说:“恕我直言,刚才环岛所见,皆是蟒蛇之灵。在此居住,男人尚可,女人则凶多吉少。不知洪老板当初建房何以选择此址?”
洪于心里一沉,这种说法与两年前请来的和尚所言一模一样,莫非这岛真有问题?
洪于说:“当初无知而为,木已成舟,不知可有什么解法?”
曾大师盯着洪于的脸看了一阵子,说:“蟒蛇之腹乃万劫不复之地,你能在此平安,皆因15年前险死过一回,由此识得鬼神,有了避邪之力。”
曾大师言中往事使洪于叹服,他决定向大师求救了。
“实话相告。”洪于说,“有一女子之命,想请大师算算。”说完,洪于便将舒子寅的出生年月日告知,这是他清理舒子寅的行李时,从她的身份证上记下的。
曾大师听完后说:“这人今年26岁了,在什么时辰出生的呢?”
“寅时。”洪于答道。
曾大师闭目而坐,口中念念有词但听不清念的什么。突然,他怒眼圆睁,直视着洪于说道:“洪老板,告辞了!你拿一个死人之命来让我算,是想作弄我不成?”
刹那间,洪于感到如雷炸响。他拉住曾大师说:“大师恕罪,正是死人,我想知道她怎么死的,尸体在哪里?请大师指点。”
曾大师这才重新坐下,闭眼默念了一会儿,说:“从命相来看,此女子被水相克,且与巫相近,鬼魂极易上身。若死,必在水中。刚才环岛之时,我已嗅到水味异常,便知这水下之鱼已染有蟒蛇之灵,可食人于瞬间,故尸不可找也。”
洪于呆若木鸡似的听着,慢慢地感到头脑一阵晕眩,他艰难地对门外的伍钢叫道:“送客。” 夜幕再次降临,
雾气像无脚行走的怪物,从湖上包围着小岛。时不时地,有只什么鸟在树林中发出怪异的啼叫声。别墅的尖顶上闪着星星诡秘的眼睛。
洪于走下楼来,他想找木莉聊一聊。他在心中抗拒着那个算命大师的说法,因为木莉的妹妹的手臂就没有被鱼吃掉。他想从这只手臂上找到线索。
木莉的房间里没人。洪于又走进另外几个女佣的房间,全都没人!他在窗口探头望了望,看见女佣们正在鲁老头的小木屋外围成一堆,好像有什么事。
洪于走了出来,女佣们见他走来都不吭声了。和女佣们站在一起的鲁老头走过来对洪于说:“这些丫头,都不敢回房睡觉了,她们要我住到里边去,将这间外面的小屋给她们挤着住。”
“为什么这样?”洪于有些生气。
“是这样的。”鲁老头转达女佣们的经历说,“刚才,她们都在各自的房间里,云儿房间的门却被悄悄推开了,她看见舒小姐走了进来。嗨,还是你自己讲吧。”鲁老头转身对云儿叫道。
“是这样的。”云儿的声音发颤,“当时我正在整理床铺,听见身后门响,我以为是梅花或者桃花进我屋里来了,就没在意,也没回头去看,只是说,我没时间和你们玩,等一会儿我还要上楼去整理主人的房间呢。没想到,进来的人并不说话,只是从后面抱住我,我感到这人的全身冰凉冰凉的。我扭头一看,天哪,是舒姐,她的脸上头发上粘满苔藓。我吓昏头了,一边挣扎一边大叫,跌倒在地上后,梅花、桃花和木莉都跑进我的房间来了,她们看见我坐在地上大叫,但她们却什么也没看见。她们问我怎么了,我就讲了刚刚发生的事,大家都吓坏了,都说不愿意在这里工作了,我说不行,实在害怕的话,我们住到小木屋去。当然,我也确实害怕极了。”
云儿的经历让洪于又惊又喜悦,他甚至想,今天晚上,舒子寅会走到他的房间来吗?他想,她如果来,不管她是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害怕,他要拥抱她,吻她,他要留住她不让她再离开。
但是,看见女佣们害怕的样子,他愤怒了,狠狠地吼道:“瞎胡闹!都给我回房去!”
舒子寅会出现!这个念头让洪于立即回到了他的房间,他将房门半开着,他担心关上房门会让舒子寅失望地离去。进屋之前,他将楼梯上、走廊上的灯全部关闭,他想只有完全的黑暗中她才会到来。
他坐在卧室里,只开着微弱的台灯。不一会儿,走廊上有了脚步声,接着,有人走进了他的房间。
“你怎么开着房门呢?”是云儿的声音。
洪于失望地看着云儿,她穿着女佣常穿的白衬衣和黑色短裙,局促不安地站在屋里。
她说:“主人你该休息了。”说完,她就按常规进了浴室,洪于听见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不一会儿,她走出来说:“水都放好了,主人你去洗澡吧。”说完,她便开始整理床铺。
洪于躺在浴缸里,头脑里晕乎乎的一片。他将一只腿抬起来,感受着水的浮力,湿热的、柔软的,好像还有一点儿弹性,这就是水,它与身体亲密无间,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和人的肢体这样贴切吗?没有,惟一与之近似的,是另一个人的眼神、语言、情感这些和水相近的东西,它可以交融和覆盖一个人。从这一天起,洪于感到自己的生命将发生变化,他全部的渴望和热爱将像临风的树枝一样,伸向这个盈盈的空间。
突然,洪于在浴缸里坐了起来,他惊悚地发现,死亡的诱惑正在水雾中包围着他。原来,死亡是让人有一点点向往的,它像邻家的院墙上伸出来的花枝,让人忍不住揣想院子里的模样。
洪于想到了15年前,巨大的商业破产也使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那气息当时像洪流一样涌入他的鼻孔、他的气管、他的肺部,但那是一种绝望的气息,它如果那时吹灭他的生命之火后,他将坐在冷寂的冰山上与这个人世永远对抗。他至今庆幸那次从死亡的夹板中逃了出来,绝望和仇恨是一堆煤灰,滚入其中的死亡既无尊严,它也让这个世界突显狰狞。
而今夜,他分明看见了死亡也可以是一个天使,她用如水的手抚下你的眼帘以后,你就可以进入那道陌生的院墙里去了。在那里,你可以像儿时玩过家家那样重新确定你的身份,洪于想,与他一起玩过家家的一定是个小姑娘,他正和她办夫妻的家家,小姑娘“咯咯”地笑着,那是舒子寅的笑声……
这是一个令人恍惚的夜晚。从浴室到床上,洪于记不得其间的任何过程了,直到正在替他按摩手臂和肩膀的云儿压痛了某个穴位,他才突然回到现实中。
“几点钟了?”他有种深夜在病房醒来的感觉。
“已过半夜了。”云儿说,“你一直昏昏沉沉的,我不敢离开。我听见你叫过几次子寅,舒姐真幸福,我想她在地下也可以安心了。”
洪于完全清醒过来,这是在他的房间,是舒子寅消失后的第一个夜晚,是湖边打捞过后,京城的算命大师来过之后,一切仍是未知的第一个夜半。
而云儿还留在这里,是她看见舒子寅昨晚走向湖边的。此刻,在夜半的寂静中她抚慰他,她赞美子寅并反复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她的衬衣湿了一大片,可能是涮洗浴缸时溅湿的,这使她高耸的胸部凸现出直挺的乳头。
洪于猛地跳下了床,点燃一枝雪茄后说:“昨晚,你看见子寅走出别墅后,先在门外的石阶上站了一会儿?”
“是的。”云儿怯怯地说。
“可是,在你房间的窗口是看不见那个台阶的!不在一条平行线上,那台阶是退后了几米建的。”洪于在傍晚时进入女佣房间不经意的观察,这时突然像闪电一样亮起。
云儿张了张嘴说不出话,额头上顿时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第十九章
昨夜,舒子寅是在夜半时分走出房间的。在这之前,她先睡了一会儿,可能是和洪于交换了房间的缘故吧,她睡得不是很踏实。想到洪于此刻正睡在阁楼上,她感到又感动又担心。后来,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见自己掉进了一个冰洞里,她冷得发抖,想爬出那洞,但四壁全是冰,没有任何可以攀住的东西。她想喊,但喉头像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她一急便醒了,醒来后想到木莉老是念叨她的妹妹就住在别墅里,并说她冷,而舒子寅自己也不止一次做到身体很冷的梦了,这是一种什么预感呢?她无法探知。
在这之前,她已经在半夜对别墅作了一次探寻。她相信如果别墅里藏有鬼魂的话,在夜半时一定会被她遇上,而她将不再害怕。她迫切地需要一个结果,一个真相,就像儿时望见云雾中的山顶就想上去看看一样,结果迷失在山中差点饿死。当然由于那时太小,而现在,她觉得自己有的是力量,何况就在别墅里,各处房间住着这么多人,有什么可怕的呢?
舒子寅睡不着了,她决定在别墅里再作一次夜半探寻。她穿上T恤、牛仔裤和一双运动鞋,她在地板上跳了跳,冒险总使她活力旺盛。
她走出房间,先站在走廊上往两头看了一眼,然后往通往阁楼的那一头走去。洪于就住在阁楼上,她能上去看看他吗?她这时非常想看到他,但转念一想,傻丫头,这是夜半啊,她撞上去会将洪于吓一大跳的。于是,她在上阁楼的楼梯口站了下来。这里便是她曾经撞上吊死鬼的地方了,现在这里亮着灯,有几只飞蛾正拼命地撞着灯罩,发出“扑扑”的声音,这声音被夜半的寂静放大了,听来让人心里毛耸耸的。
舒子寅打消了上阁楼的念头,转身回到走廊,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走廊上的灯都亮着,洪于的这个安排使别墅显得通宵有人活动似的。但是,也有缺陷,这就是廊灯之间距离远了些,这使别墅内显得明暗不匀,抬眼望去,反而有一种影影绰绰的恍惚感。
舒子寅踩着光影走着,地板被女佣们擦得很亮,她的身影映在上面,随着灯距的变化,那影子也时长时短地变化着。她依次查看了三楼和二楼的那些空房间,她不断地开门关门,夜半的空寂中,她觉得自己也像是一个魂灵了,这样想着,她觉得没什么可怕了。只有一次,她打开一道房门往里推时,房门开了一道缝后便推不动了,像是有人抵在门后似的。那一个瞬间她还是出了冷汗。但接着用劲一推,门开了,她看见一把倒在地上的扫帚卡在了门下面。
夜半的别墅死一般的寂静,舒子寅到了楼底。客厅里一片漆黑,她一走进去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她正在犹豫需不需要摸到门口到外面去看一看,突然,她在黑暗的深处发现了一点隐约的光亮,这光亮将她带向了客厅左面角落的一个通道。前面是一道双扇门,门缝中透出灯光。她刚才看见的光亮,就是这灯光打在客厅角落的一幅金属画框上反射出来的。
舒子寅好奇地走到门口,轻轻一推,门开了,原来这是厨房,她到别墅后还从未到这里来过。这厨房很大显得很空旷。她沿着灶台走了几步,看见厨房角落还有一道木门,便走过去拉开门一看,一道向下的石梯出现在她的眼前,地下室!她吃了一惊,下面是什么呢?储藏间吧!她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感到有丝丝冷风不断吹到脸上。
石梯在中途拐了一个弯,再往下便是黑漆漆的了。幸好没走几步,舒子寅的手便触到了冰冷的东西,是一扇沉重铁门。她用劲一推,门开了,突然扑来的灯光使她一下子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同时她听见一声惊叫。
立即,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地狱中的景象,一张破旧的长条桌上,躺着一具直挺挺的赤裸女尸,一个弓着背像解剖师一样的男人正直起腰来,在惊叫的同时他手中的小刀也“咣”地一声掉在了水泥地上。这不是小胖子吗?这个30岁左右的厨师长着一张娃娃脸,但此刻这张脸是扭曲的,嘴巴张开,下巴像要掉下来似的。舒子寅愣了一下,本能地转身就跑,然而小胖子已扑上来抱住了她,并且将她重重地摔倒在冰凉的地上。她的头在墙脚撞了一下,眼前冒出几颗金星。她听见沉重的关门声。
“既然撞上了,你也就别走了!”小胖子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凶恶过,“你半夜到这里来干啥?”
“我是随意走走的。”舒子寅蜷缩在墙边说,“我这不知道这里……”
“嘿嘿!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小胖子指着长桌上的女尸说:“那是谁知道吗?”
舒子寅惊恐地摇头。
小胖子说:“那我就让你认识一下,这就是水莉,木莉的妹妹,你听说过的,来见见面?”说完,小胖子便走过来抓起舒子寅,将她拖到了女尸旁边。
这是一具僵硬的赤裸女尸,全身没有伤痕,皮肤下沉淀着一些紫色的斑块。她双目紧闭,头发很长,一直拖到桌子外边。突然,舒子寅发现,这具女尸缺少一只手,在左臂的肘部,断裂处凸现着白花花的骨头。
舒子寅头脑里“嗡嗡”地响,那只开始出现在她书房门缝、后来又埋进她被窝的手臂,原来是水莉的!难怪木莉一直有预感,反复说她的妹妹来到别墅里了。这是一种亲人之间的感应,只是她不知道,她可怜的妹妹就躺在这里。
舒子寅慢慢镇定下来。她转过身盯着小胖子,严厉地说:“小胖子,水莉是淹死的,与你无关。你让我走,这样即使你现在有什么过错,我也可以在洪于面前替你说情。”说完,她便推开小胖子向外走。
“门我已经锁上了。”小胖子站在桌边,用手指在尸体上弹了一下,头也不抬地说:“你出不去了。”
“那我要叫人了!”舒子寅提高了声音。
“你叫吧,叫吧,只要这铁门关着,没有谁能听见你叫。”小胖子无动于衷地说。
“那你要将我怎么样?”舒子寅强压住恐惧,盯着小胖子问道。
“再说吧。”小胖子摊了下手说,“你出去,我就没命了。谁叫你撞进这里来呢。既然来了,先待在这里再说。”
“你不能……”舒子寅大吼道。
“别叫了!”小胖子拾起地上的尖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如果你不想和水莉一样躺在这张桌子上的话,就老实点!快过来,帮我抬一下。”
舒子寅胆战心惊地走过去,小胖子抬着水莉的肩膀,让她抬脚,他要将水莉放回冰柜里去了。
舒子寅这才发现,墙边放着一个长长的卧式冰柜,可能是当初为盛大宴会准备的厨房设备,后来因别墅冷落,这些设备就闲置下来了。
将水莉放进冰柜以后,小胖子说:“我要回房去睡一会儿,你也得委屈一下。”说完,小胖子从墙角找来一根绳子将她反绑上,然后又捆上她的双脚,他环视了一下室内,对坐在冰柜旁边的舒子寅说:“老老实实地待着!” 小胖子走了。沉重的铁门声、上锁声过后,
地下室便是令人窒息的寂静。幸好小胖子走时还没有关灯,不然真是地狱了。
舒子寅感到像做梦一样,但这比做梦可怕多了。她全身发软,便将头靠在冰柜上。她想,水莉的尸体是怎么到了这里呢?不是说翻船之后,伍钢和洪金那里后来出动的人都没有找到尸体吗?是小胖子找到尸体后又运来这里吗?不可能,小胖子成天守着厨房,从没到湖上去过。
舒子寅的眼光在室内慢慢移动,在墙角看见了一条女人的长裤和内衣。她突然想到,那件蓝花衣服就是从这里拿出去的。小胖子将它铺在别墅门口,制造出鬼魂来了的现象。还有那条连着小臂的手,小胖子为什么做这种事呢?
舒子寅将脸向冰柜的盖子上凑过去,透过透明的冰柜盖,她看水莉静静地躺在里面,她的嘴唇乌黑,鼻孔张得很大,紧闭的双眼仿佛不愿再看见世间的丑恶。她被冻在冰柜里,全身已像木柴一样坚硬。
这太可怕了!舒子寅嚎叫般地大吼起来。“来人,来人啊———”她的绝望的叫声在地下室潮湿的空气中回荡,一串串回声消失之后,更显出吓人的寂静。
想到睡在阁楼上的洪于,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已经在转眼之间消失了。她正在和一具尸体待在一起,而她也会成为尸体吗?无声的眼泪从舒子寅的脸上淌下,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靠着冰柜坐在地上的她已经双腿麻木,她艰难地移动着身子,换了一个姿势。就在这时,她看见就在她侧面的墙上,挂着一条黑色的连衣裙。这是水莉的吗?不是,水莉掉进湖里时穿的是衣裤,小胖子得不到这种长裙的。突然,舒子寅想起了她和女佣都看见过的鬼影,在楼梯口一闪而过的黑裙女人,还有那个吊死鬼,也是黑色长裙!并且,洪于以前一家人住在这里时,蓝小妮看见的也是黑裙鬼影,原来,都是小胖子装扮的。自从有了这别墅后,他一直就是这里的厨师。
然而,小胖子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是谁将水莉的尸体找到后,又悄悄地运到这里来,让小胖子剥衣切肢以用来吓人呢?
悲哀的是,舒子寅现在看见的一切,怎么也不可能让洪于知道了。舒子寅绝望地仰起头,让泪水咸咸地流进嘴里。
在这地下室里,时间已经消失。也不知待了多久,舒子寅听见开铁门的声音。她恐惧地望着那门,慢慢被推开后,小胖子提着热水瓶又来了。
小胖子走到冰柜旁,舒子寅闻见了他口中喷出的酒气。他打开冰柜盖,说:“我还要和这小妞玩一玩呢。”
他弯腰从冰柜里抱起了尸体,摇晃着走到条桌边,将尸体放上去,尸体放上桌面时舒子寅听见“嘭”的一声,硬邦邦的尸体像是木柴。小胖子拿起热水瓶,将滚烫的水向着尸体的胸部和腹部慢慢淋去,一边淋,一边用一张毛巾揉着尸体,嘴里念叨着:“过年了,穿红袄,娶过媳妇到家了……”
舒子寅感到一阵阵毛骨悚然,不知道他要对尸体做什么。
一瓶热水淋完之后,小胖子用毛巾在尸体上不停地揉着,很明显,他是要让这尸体的肌肤恢复柔软。后来,他拿开了毛巾,脱下自己的上衣,爬上桌子,面对面地压在了尸体上,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喘息声。
这是恋尸癖,舒子寅在书上看见过,没想到会目睹这令人骇怕的场面。她感到胃上一阵难受,口一张便呕吐了。
小胖子从尸体上翻下身来,向着舒子寅走过来。顿时,舒子寅感到一种比死更恐惧的事就要发生,她全身发抖,坐着地上的身子不断往墙边退着。当小胖子弯腰向她伸出手来时,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
然而,什么事也没发生,小胖子蹲下身来是替她解开捆在双脚上的绳子。小胖子拉她站起来,说:“去替我看看,我的媳妇漂不漂亮。”
舒子寅劫后余生般地松了一口气,突然想到,有恋尸癖的人对活着的女人也许是没有兴趣的。
她对小胖子说:“你把我的手也解开吧,都麻木了。”小胖子便给她松了绑。
舒子寅活动了一下手脚,某种危险的解除使她有点振奋,仿佛看见一线朦胧的希望。“这是你的媳妇吗?”她顺势和他谈话,想找出能战胜他的方法来。
“当然。”小胖子说,“你来看看我和她亲热。”
小胖子将舒子寅拉到了尸体旁边,然后俯下脸去,在尸体的胸部吸吮起来。
看着小胖子的后脑勺,舒子寅紧张地思考着,怎么办?怎么办?她的眼睛迅速地在四周搜索,想找到一件可以袭击他的武器。她看见了放在地上的热水瓶。
正在这时,小胖子发出一声兴奋的大叫抬起头来。舒子寅转眼一看,天哪!尸体的胸部已被咬得满是牙印,一只乳头已被咬掉,正含在小胖子的口中。
舒子寅惊呆了,全身发抖起来。小胖子一脸的兴奋,像魔鬼一样地笑着,然后又俯下脸去,在尸体的另一个乳房上吸吮起来。
事不容迟,舒子寅一把抓起那个铁壳热水瓶,对着那个正在抖动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
“砰”的一声炸响。出乎意料的是,这并没有让小胖子瘫倒。空水瓶砸碎后玻璃片都罩在铁壳里没有产生杀伤力。小胖子只愣了一下,就反手扭住了舒子寅正在他包里掏钥匙的手。
“好啊,我要让你尝尝我的厉害!”小胖子重新绑上舒子寅后,狠狠地说。说完,他便关门出去了。舒子寅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知道这一下全完了。不到几分钟,小胖子又回到了这里,他将一个小小的录音机放在摆尸体的桌下,顿时,桌下传出一个女人的哭声,这哭声非常凄惨,正是舒子寅以前在夜里隐约听见过的。
小胖子将舒子寅推在尸体旁边,又用一根绳子将她和尸体连在一起。然后关了灯出去了。在一片漆黑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中,舒子寅绝望地听见铁门上锁的声音。 舒子寅记不清自己是怎样昏迷过去的了。一片漆黑中,
尸体的气味就在身旁,而女人的哭声明知是录音,但在和尸体相伴时听见这声音,感觉漆黑中有一只手撕扯着自己的心脏,舒子寅感到头皮发麻,慢慢地,这发麻的感觉扩散到全身。她想离开这尸体,但绳子紧紧地勒着她,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是刺眼的灯光让她从昏迷中醒来的。她睁眼一看,云儿正站在她的面前。舒子寅一阵惊喜,大声叫道:“云儿,快救我出去!”她一边说一边想站起来,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脚仍然被捆着的,只是已离开了尸体,坐在墙角里。
云儿走到了她的面前。舒子寅看见她脸上冷冷的表情,不像要救自己的样子。“哼,你也在这里享享福吧。”云儿的话让舒子寅大吃一惊。
“云儿,这是为什么?”舒子寅大声质问道。
“不为什么。”云儿酸酸地说,“是你自己撞到这里来的,怪谁?如果不是我来关上录音,你已经死定了。”
云儿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一盒牛奶,插上吸管后递在她的嘴边说:“喝吧,趁着还没决定你的死期,赶快喝一点。”
舒子寅绝望地看着云儿说:“谁在决定?”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云儿说,“到你死前再给你讲,也让你死个明白。”
舒子寅困惑不已地说:“云儿,我们都是女人,为什么要这样?”
“这不关女人的事。”云儿说,“这是男人的事,但是,谁叫你进了这个圈子呢?”
“我是无辜的。”舒子寅说。
“是啊,女人都这样。”云儿的语调缓和了些,“你是无辜的,我也是无辜的。只有小胖子在这个事情上捡了便宜,他可以奸尸了,恶心!我刚才看见那尸体已被他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他为什么这样?”舒子寅心有余悸地问。
“那就给你讲讲吧。”云儿说:“总之我遇到的事都糟透了,给你讲讲也解解闷。”
最早发现小胖子这种可怕行为是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云儿还没到公司工作,云儿也是听人讲的。说是湖里捞起了一具女尸无人认领,就暂时放在了湖边,尸体上盖了一床塑料布。当天半夜,查夜的保安远远地望见那尸体在动,吓得要命,又找了几个人一起去看,结果是小胖子正在奸尸。公司当时要开除他,他大哥从很远的山里跑来求情,说原谅他弟弟一次吧。他说家里太穷了,没钱给小胖子娶媳妇。他自己娶了一个媳妇,都是父母用他家小妹去换婚给他换回来的。他说他弟弟从小腼腆不怎么说话,看见她嫂子都要脸红。有一次,河里冲来一具女尸,横在河滩上没人管,他弟弟夜里就去了河滩。估计从那次以后,他弟弟就染上了这毛病。后来工作后有钱了,家里催他娶媳妇,他老是说不急,没想到他还干这种事。在他哥哥的请求下,公司没有开除他。一年多前,还让他当餐饮部经理了。
“这些都不关我的事。”云儿说,“但是,偏偏要我和他一起工作,我看到他就恶心。这次到这里来工作我事先讲好了,回去就给我另安排一个好工作,还不知能不能兑现。”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替你给洪于讲的。”舒子寅趁势说道。
“我们那里的事,洪于说了也不管用的。”云儿一扭头说,“你真是幸福,羡慕你,可惜你运气不好,撞到这里来了,现在谁也救不了你。不过你死了也值得,有人那样爱你。我要是能像你那样,死了也心甘。我们这种人,命不好,不是侍候人就是被别人当枪使,没办法,只好认命了。”
正在这时,小胖子进来了,他气势汹汹地对云儿说:“你开的灯?”
云儿也不示弱,头一昂说:“你简直乱来,决定还没下来,你把她弄死了怎么办?到时要你的脑袋!”
小胖子软了下来,说:“好吧好吧,听你的。你赶快上去吧,等一会儿梅花和桃花找不见你,会怀疑的。”
“我偏不走,又怎样?”云儿说,“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给厨房送东西的船来了,我去搬货去了。”小胖子说。
“哼,不会又给你送一具女尸来吧?恶心!”云儿愤愤地说。
“女尸又怎样?还不是工作。”小胖子争辩道,“等一会儿我挖下她的眼睛,你带到上面去。”
“你自己去扔吧,我不想干了。”云儿转身向外走,回头望了舒子寅一眼,冷漠中有一点点同情,像是在告别。舒子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哼,这婊子!”小胖子听见铁门关上后骂道,“不想干了,没那么容易。”
看见舒子寅睁眼望着他,小胖子又指着铁门外说,“你别以为她好,在你水里放安眠药,在你阁楼上喷麻醉剂,都是她干的,她想让你睡了好去勾引洪于,这个婊子,也没谁叫她做这种事,她还不是想趁机给自己捞点便宜。”
说完,小胖子感到报复得差不多了,便走到尸体旁说:“现在,她也派不上多少用场了,你来当观众,看我慢慢剖开她,我要看看她里面长得什么样子的。”
“别,别!”舒子寅惊恐地大吼,尖刀已往尸体上插了下去。
舒子寅大叫一声,紧紧地闭上眼睛,她感到有一股血腥味在地下室封闭的空间弥漫开来。
舒子寅闭着眼说道:“小胖子,如果这就是你的嫂子,你会这样做吗?你大哥说过,叫你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没有回答。舒子寅听见“当”的一声,是刀子掉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她睁开眼看去,小胖子正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仿佛还有哭声在喉咙里转。
“快把尸体放回冰柜去。”她严厉地说道。 小胖子无声无息地走了,
铁门锁上。一盏昏黄的灯吊在山洞一样的屋顶,让人分不清昼夜。舒子寅仿佛在死神的黑袍下过了一个世纪,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呢?洪于在找她吗?这是一定的,想到他急得发疯的样子,她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从海边到这座岛上别墅,怎么会是一条死亡之路呢?成年人的危险是真正的危险,再也不会是她小时候迷失在山中那次了,人们漫山遍野地找她,就将她找到了。而这次,洪于能找到她吗?
她闭上眼,看见自己漂浮在蓝色的湖面上,而洪于突然在她身边的水下冒出头来,那是多么令人惊喜的事啊。她看见自己坐在令人恐怖的荒岛上,而夜幕中出现了洪于的快艇。他抱起她上船,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像一个幸福的孩子。
洪于,你在哪里呀!舒子寅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她想起了那个露台,无数个早晨和黄昏,树丛中漏下的光影映在咖啡杯上,而她一抬起头来,正对着洪于深情的目光。她的眼睛躲开了,她为什么要躲开呢?她看见了那个热吻之夜,而天亮后,洪于在湖上驾着快艇狂奔撒欢的样子,多么像一个得到奖励的孩子啊。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她本来是一个人在海边度假的。她带着她写了一个开头的硕士论文,在海水、沙滩和酒店的窗户前从容地度着假期。怎么会,她的一个背影会让一个男人从机场返回呢?当她从夜里的海水中走上岸来,看见他坐在海边望着大海和星空的样子,那种沧桑感怎么会隐隐打动她的心呢?而这,成了她飞赴这里的最初的缘由。
她的在公司做副总的大哥对她说,永远不要和商业沾边。她这次到海边写硕士论文让她的大哥无比欣慰。大哥对她提供一切资助只是想让她留在智慧的空间中,永远不要和这个愚昧、贪婪和疯狂的世界来往。大哥说,几百年过后,人们会发现这个世纪是人类的歧途。
应该说,她和大哥的看法从来是一致的。但是,她接触的只是人啊,人的性格,人的品质,人的内心和魅力,这些东西不能不在她的感应之内。难道任何商业背景中都必然潜伏着凶兆吗?走在这条令世俗社会目眩而又危机四伏的道路上的人,会将荣耀和灾难一起带给与他靠近的人吗?
是谁出了错?是什么地方出了错?舒子寅感到脑子发痛,她想不好这些问题了。
铁门的响动使她一惊,她不知自己的命运将会让她现在面临什么。小胖子再次出现,他对着舒子寅笑着,这种笑让舒子寅一下子从头到脚变得冰凉。
“决定了。”小胖子说,“让你和水莉一样,在冰柜里歇着吧。”
“不——”舒子寅绝望地大叫。她扭动着身体,但被紧紧绑着的手脚使她无法动弹。
小胖子走到冰柜边,将水莉的尸体抱了起来,放到了条桌上。舒子寅知道,这是让冰柜为她腾出空间,她再次绝望地大叫。
小胖子令人恐怖地向她走来。快走近时,又退了回去,在条桌边抓起一张毛巾,走过来用力塞进了她的口中。舒子寅知道,他是怕近距离时被她咬伤。
小胖子抱起了她,向冰柜里放去,她感到自己的腰在冰柜边缘放了一下后,整个身体就被推进了这个长长的卧式冰柜中,她感到这冰柜像是一口棺木。
顿时,一阵刺骨的寒冷包围了她。小胖子并不急于扣上冰柜的盖子,而是拿过一把尖刀来,站在冰柜旁。这就是死亡吗?舒子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而,那刀子一直没有刺向她,她睁开眼,看见小胖子已搬来一个凳子,坐在冰柜旁边。
“我要看着你慢慢地死去。”小胖子狰狞地说,同时用刀尖在她眼前晃着,“我还没看过人被冻死的情景呢。”
这是个魔鬼!舒子寅在心里狂叫着。同时,她感到全身已经麻木。她想到了自己最近反复做过的身体发冷的梦,现在明白,那是一种多么可怕的预感啊!
小胖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冰柜中的舒子寅,想像着她被冻死后的情景,心里就有一种魔鬼般的兴奋。他想,还是盖着冰柜的盖子吧,这样会快一些,正在这时,他听见了铁门的响动声。
他回头一看,是云儿进来了。他正要叫云儿过来参观,从云儿的身后突然闪出一个人来,那人饿虎扑食般向他扑来,但由于地面太滑,那人摔倒了,小胖子看见这是伍钢。他大吃一惊地跳起来,双手握着尖刀向伍钢刺去,几乎就在同时,闪进门来的第二人已经撞到了他的身子,他感到胸口一阵刺痛,晃了晃身子便倒在了水泥地上。
另一边,洪于已经从冰柜中抱起了舒子寅,他抬头看见鲁老头正将那把杀牛的尖刀从小胖子的胸口血淋淋地拔出来。
舒子寅像噩梦醒来一般地望着洪于。伍钢赶过来,就在洪于的怀中拔出了塞在她嘴里的毛巾,舒子寅“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将脸紧紧地贴着洪于的胸口。洪于横抱着她,让伍钢解开了捆住她手脚的绳索。她伸出已经麻木的手臂,想抱住洪于的脖子,但手动了动,却没能抬起来。
她又躺在了洪于的房间里,在那张温暖的大床上,就像她不曾离开过这里一样。现在她才知道,她已在那间恐怖的地下室里待了26个小时,现在是又一天的凌晨3点了,死神的足音已经离她远去。
洪于坐在床边,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脸颊,她感到他的热泪正滴落在她的脸上。“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洪于喃喃地说,又俯下脸来,在她还有些发麻的嘴唇上吻了又吻。
“小胖子为什么要害我?”舒子寅吃力地问道。
“你现在别想这些,一切都过去了。”洪于吻着她说,“等你好起来,一切都会清楚的。”
舒子寅从被窝里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洪于,站在房中的女佣们都流下了眼泪。
尾声
早晨8点30分,洪金走进他的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伍钢已坐在里面等他了。“哎呀,
伍大哥,这样早赶到,有何贵干啊?”洪金满面春风地往前大跨一步,与伍钢亲热地握手。
“岂敢,岂敢。”伍钢说,“老爷子要见你,叫我来接你罢了。”
“有什么事吗?”洪金略感诧异。
“老爷子要回城里去住了,约了些朋友聚聚。今后到这里的时间会少了,所以想见见你。”伍钢平静地说道。
“舒子寅找到了吗?”洪金试着问道。
“哪里去找呀?还是你从京城请来的算命大师说准了,这湖里就葬女人,连尸体都找不到。这是她自己的命,没办法。”伍钢说。
“我二叔一定难过吧?”洪金满脸沉重地问。
伍钢笑了,轻松地说:“你还不了解老爷子?一个女人嘛,来去如风,走留如影,老爷子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
“是的是的。”洪金长出了一口气。
洪金和伍钢一起向湖边走去。太阳正在升起,整个景区罩在绯红的霞光中。
快艇像箭一样向大湖深处驶去。伍钢驾着船,两眼直直地盯着前方。他已脱掉了上衣,这是他开船时的习惯。由于快艇的速度,风显得很大,阳光在他凸起的肌肉上一闪一闪的。
湖面越来越幽深,仿佛进入了原始地带。洪金掏出一枝烟来,用打火机“叭嗒叭嗒”地点火。风太大,火苗一闪便熄了。“你将船开得太快了。”他心烦意乱地对伍钢说道。
这是洪金在世间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没有任何意义,就像人在世间所做的许多事情一样。
船翻了!是在一个突然的急弯中翻沉的。洪金在水里冒出头来时,在一瞬间又被一双铁钳似的大手压了下去。足足有15分钟,冒出水面的气泡越来越少,伍钢才从水中提起洪金,将他扔进了快艇。伍钢爬上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掉转船头向旅游公司开去。他拍了拍脸颊,做出一副沉痛的表情来。
三天过后,洪金的葬礼在景区举行,旅游公司中层干部以上的人员都参加了。大家低着头,为这次不幸的事故使他们失去了总经理而悲痛。
洪于戴着黑纱站在最前面,他的大哥洪运和妹妹洪榆分别站在他的左右。
“我的好侄儿,真没想到……”洪于哽咽着对身旁的大哥说。早已退休在家的洪运用苍老的声音说:“白发人送黑发人,这都是命啊。”
葬礼过后,洪于立即赶回了岛上别墅。他匆匆地走上阁楼,看见舒子寅已收拾好行装。
“这就走吗?”他精疲力竭地问道。
舒子寅点了点头,然后久久地望着他的眼睛说:“你给我说实话,洪金不是死于事故,对不对?”
洪于知道不能再对她隐瞒了,他叹了一口气,嘴唇抖了抖,一时说不出话,一颗眼泪却从眼角掉了下来。
说什么呢?从洪于全家住到这别墅开始,洪金便感到受到了洪于的监视。洪于三天两头地到旅游公司来,问这问那,还看他的账目,这等于将他的财路断掉了。集团有12家公司,谁不为自己搞点钱?可是,谁处在洪于的眼皮底下谁倒霉。洪金用尽了办法,让洪于的别墅鬼魂出没,终于,洪于搬走了。然而,刚轻松了一年,又来了个舒子寅,并且是个不怕鬼不信邪的女子,看来洪于有娶她的可能。如果这样,那他们就会长期住在别墅了,洪金的日子可怎么过呢?没办法,只得豁出去干了。作为一个侄儿,他能这样干吗?洪于知道真相后近乎崩溃。
“没有办法。”洪于向舒子寅讲明真相后说,“我这人就这样,滴水恩仇,我都将涌泉相报!”
“太可怕了!”舒子寅满脸的惊骇久久不能散去。
鲁老头、伍钢和女佣们都来到岛边为舒子寅送行,洪于对伍钢说:“由我来驾船送她就行了,我还要将她送到机场。”
快艇发动了,慢慢地掉头,然后向湖心驶去,舒子寅向岛上的人招手之后,凝神望着那岛,那别墅的尖顶,她的一个梦在这里结束了。
她掉过头,与洪于的目光久久地对视着。洪于已停下了船,任快艇在水上轻轻晃荡。
“我爱你。”舒子寅轻轻地说。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洪于已吻住了她。
舒子寅已是满脸泪水,她闭着眼说:“不知道,我现在真的不知道。”
蓝色的湖面上,快艇又启动了,在浩大的水中,这船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像一只飞逝的鸟、一个梦。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