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13 21:31


入彀

  眨了眨眼,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变得十分艰难。
  额角抽痛,连带身体沉重无比。
  勉强睁开眼,一切变得忽近忽远,模糊不已,良久才转为清晰的影像。
  阴暗的室内,壁上的油灯映出微弱的光,随着火苗跳跃明灭不定。
  四壁都是坚硬的巨石所砌,中间生有一个半人高的火盆,炭火正炽,插着几根粗励的铁条,墙上挂着数种刑具,也许是年久,沾着不少脏污,颜色暗沉。
  一个小小的身影被悬吊在空中,零乱的长发散落下来,一动不动。
  那是……迦夜!
  一念及此,立刻想跳起来,手脚立时拉紧。冰冷的镣铐锁住了四肢,将他固定在室内一角。手足挣动之际完全使不出力,只听见铁链拖动的哗响。
  他大口喘息,回忆着此前的印象。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怎么会突然至此。
  龟兹国主的侧妃,密召他们入宫。迦夜虽不耐,仍是随着宣召的马车去了。
  内侍将他们引至一间极安静的花厅。
  侧妃迟迟未至,迦夜刚抿了半口茶,猝然色变。
  “走!”
  腾身而起的时候已来不及。
  轧轧的机构声忽起,门窗瞬时落下了坚厚的铁板,封闭了所有出入的途径。迦夜的短剑仅在板上留下了一道浅痕。
  他展动身形,飞上横梁,彩绘精描的藻井下居然是精钢为顶,看似普通的粉壁内里是极厚的青石,门窗闭锁,便成了一个坚固无比的牢笼。
  “百炼钢,销金石……”
  连连斩了几剑,除了印痕略深以外徒劳无功,迦夜恨恨的低咒。
  “好一个赤术。”
  敢冒大不韪在深宫里直接下手,看来是完全不顾后果。明知无用,他仍提起摊在一旁的内侍逼问。“机关在哪里!”
  内侍抖成一团,脸如土色,只听见牙齿嗑嗑直响。
  “说!”
  雪亮的长剑架在颈上,割破了一层浮皮,内侍勉强挤出声音。
  “回……回……尊使……小……小人不知……”
  “说清楚!”
  “此……此地……此地只能从外部打开……小人……实在……”
  “这是什么地方。”确定没有出路,迦夜趋近冷冷的探问。
  “……这……这里……恐怕……恐怕是先代……国主擒凶平乱的……困龙阁……小人……小人也不清楚,只是受命……带二位尊使过来……等候……”感觉喉间的压力越来越重,寒气逼人,内侍抖如筛糠,眼泪霎时流下来,若不是被拎着,必定已瘫在地上。
  百余年前的龟兹前曾有一名位高权重的武将,作恶多端,擅杀朝臣,因其执掌兵权又膂力过人,国主都奈何不得。最终采纳了谋士的建议,趁其领兵在外,以秘法打造了一座绝境之室,方才将其诱入擒下处死。此后因其室空悬无用,多年来传闻已被废弃拆解,成为王室密辛,来往内侍近卫无数,谁也不曾想到一间普通花厅藏有这般玄机。
  听完了内侍语不成声的讲述,两人对望一眼,俱看到了绝望之色。
  寂静的室内,只听见内侍的抽泣。
  他的手心遍布冷汗,迦夜强自镇定下来思索了半晌,忽然扬声。
  “赤术。”
  “我知道你在听。”
  “你想报复,就当面划下道,要杀要剐我都接着。”
  “堂堂一国王子,连出头露面的勇气都没有?”
  “别让我小瞧了你们龟兹人。”
  话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一切静得可怕。
  没过多久,忽然有咝咝的声音传出,有如无形的溪流蜒伸,鼻端闻到一股奇异的甜香。屏息良久全无动静,龟息法也有其局限,眼神渐渐焕散起来,不可遏制的坠入沉沉的黑暗。
  再度醒来,即已如此。
  长发动了一下,迦夜也醒了过来,用了一点时间确定自己的处境。
  粗重的铁链自腰间缚住了双臂,将整个人吊在半空,束缚的气血不畅,素白的脸涨红,乍看倒像是女儿羞涩之态。
  这个姿势要比他难受得多。
  迦夜一语不发,不知吊了多久,终于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抬起脸,迅速丢过一个眼色。
  走进来的果然是赤术。
  脸上犹挂着微笑,看上去心情极佳。身后的几个侍从自动散开,将壁上的灯拔得通明。
  “此间密室专为尊使所设,可觉尚好?”
  迦夜没有回答,赤术踱至她跟前,殷勤探问。
  “可是有些头痛?青珈散的药力是重了些,敝国不擅武力,若非如此怕留不住尊使。”
  “青珈散……”迦夜的声音微沙,异于平日的清冷。“殿下真是看得起,居然用了这么珍贵的药。”
  “对魔教的专使,自然不能吝啬。”赤术看着她的脸,相当愉悦。“虽说青珈散足以让人散功乏力,但对你……我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心如罗刹笑杀人……四使中专掌三十六国的雪使,迦夜。”
  他一字字揭破,扬眉冷问。“你可还记得此人?”
  迦夜抬首看了看他所指的一名护卫,眼皮蓦的一跳。
  “沙瓦里?”
  “想不到雪使还记得自己曾经杀过的人。”赤术轻轻鼓掌。“听说你因莎车一役荣升四使之列,容貌竟分毫未变,倒真像妖魔之身。劳动雪使下山的机会寥寥无已,赤术实在荣幸之至。”
  她的脸微微发青,却没有问。
  满目仇恨的人踏前一步,言语充满了怨毒,恨不得将她拆解入腹。
  “当年在我面前一剑斩下了他的头,可曾想过你也有今天。”男人狠狠的咒骂,“像你这样的妖魔,不用困龙牢如何擒得住。”
  “你……是他的兄弟?”
  “我是沙瓦那,他是我孪生兄长,我们一同出使莎车,却……”男人恨恨的咬住了牙,咯咯直响。殿前的一幕有如恶梦,数年来无日惑忘。
  “难得请到上位魔使,该如何款待?”赤术不无恶意的挑问。“把你的头呈给天山?出师未捷身先死,教王想必也会意外吧。”
  “殿下果真不为将来考虑?”腰间勒得太紧,她呼吸不畅,嘴唇微微泛紫。
  “将来?我以为尊使已经替我解决了一切。”
  “我不过是断了一时之路,殿下要自己葬送一世之路么。”
  “恕我愚昧。”他很有耐心的询问。“以你所为,难道我尚有前途可言?”
  她低低的喘了几口气。
  “你杀了我,魔教自有更厉害的人接手。丧使之仇岂容善了,殿下不顾惜自己,难道也不为陛下想想?”
  “眼下身背污名成为众矢之的,仅是过眼云烟,以殿下的地位声势绝不致死。忍过一时,事后寻机与疏勒交好借兵,不出几年即可吞并姑墨,再逼使狼干道出教中设局,洗脱冤屈,龟兹的王位便成囊中之物……”
  密室静如墓穴,细弱的声音低诉,久悬让气息不稳,时而杂着轻喘。惊心动魄的王权翻覆被她说来易如反掌。“我不过阻隔数年,殿下若是激于义愤处置失当,必自酿终身之憾。”
  静了半晌,赤术若有所思,看她的目光也变了些。
  “果然是智计百出,输在你手上倒也不冤。”
  “殿下若是只为解气,重笞迦夜也无妨,迦夜自知有愧于殿下受之无怨,但若是毁形伤骸绝命于龟兹……恐怕是铜兵铁阵也难挡教王敕令。”
  “好心计,好辞锋。”他颔首赞赏,剑眉微轩。“前一刻我还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现下却心有戚戚,一介女子能有如此本领,我还是首见。”
  听着夸奖,她的心却沉了下去。
  赤术深沉多智,这些道理,他冷静下来必能想到。但在内苑使困龙阁擅捕魔教使者,无异于往龟兹王的怒火上添了一桶沸油,事发后下场堪虞。换成一不做二不休的毁尸灭迹倒来得更合算。言语能打动他的毕竟有限。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13 21:31

报复

  “像你这样的人,杀了确实有点可惜。”他挑起秀小的下颔,观察着她的脸,粗糙的指肚微微摩过粉颊,停在柔嫩的唇。
  “我改变主意了,不杀你,留在身边做女奴如何。”
  她极力忍住别开脸的欲望。“只怕殿下消受不起。”
  “那倒是。”他没有发怒,认同的点点头。“纵然拔了刺还是太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了我的命。”
  “杀之不详。可你害我至此,总得给点惩罚。”他踱开几步,拾起丢在一旁的短剑,剑在暗室仍泛着清光,寒意侵人。
  伸指一弹,轻亮的龙吟在密室回荡,久久不绝。
  “用你的剑在脸上刻点记号,可好?”寒芒逼至眉睫,剑锋缓缓的自额际比过。
  “能令殿下消气,随意刻划又有何妨。”迦夜镇定如常,对咫尺间的威胁全不在意。
  “雪使当真不为所动?我都觉得如此容颜毁了甚是可惜。”倒不是说笑,赤术的眼中确有惋惜之意,剑却直直划落下来。
  颊上寒气一凛,迦夜眼睛都没眨一下。
  “殿下!”
  再忍不住,顾不得迦夜的禁令,被缚在壁角的少年扬声,止住了赤术的手。
  “密信是我所拟,字迹是我所摹,印章也是我仿制刻好。殿下若要惩处,我首当其冲,甘愿承受,勿要对一介女流动刑。”
  “殊影!”虽是厉喝,却因气息衰竭而减了力道,迦夜禁不住呛咳起来。
  赤术走到他身前,剑尖托起下颔,直指咽喉。
  “你不说我还真是忘了昨日的一剑之仇。”唇边泛起一丝冷笑,脚狠狠踩住右手腕,几乎听到骨头裂响。
  冷汗瞬时从额上渗出,少年苍白了脸一语不发。
  “原来那封密信是你所造,我该怎么赏你?”
  话音未落,剑尖叮的一响,清亮的剑身透过掌心深深刺入地面,生生将右手钉在了地上。
  一阵咳呛过后,迦夜终于能开口说话。
  “殿下实在是……失当,他是我的影卫,凡事都听命于我,仅仅是一具傀儡……不责其主反责其奴,便是殿下的处事之道么?”
  赤术略为诧异,“你对这个奴仆倒是挺回护,莫非他的命比你的脸更重要?”看少年忍痛挣扎着要说话,一脚踢上了麻哑二穴。
  殊影无法出言,她倒是微微放下了心。
  “迦夜……整日刀头舔血,生死荣辱早置之度外,若是能平息殿下怒火,区区皮相何足挂齿。”
  “雪使言辞大方,且容我试试是否真个如此。”他邪邪一笑,从侍从手中取过长鞭,随手一展,鞭影刷的自她身边掠过,扯下了一缕黑发。
  迦夜神色不动。“久闻龟兹人擅马术,殿下果然好鞭法。”
  “我也知道怎样的鞭打足以令人只求速死。”取过鞭梢带回的黑发,他在指际把玩,轻嗅着发香。“若你肯唱歌,我可以不用那种方法。”
  一阙歌迷失了心神,让他一错再错,无意中放过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尽管恨极,却不自主的一再回想天籁般的清音,梦萦难忘。
  “迦夜只会杀人,何必强人所难。”
  “那日废墟里的歌,我想再听一遍。”
  “殿下说笑了,那是亡者之歌,怎能为生者而唱。”
  “我要听。”他挑起眉,一字一句。
  “恕难从命。”她连敷衍都懒了,干脆垂下眼。
  赤术被激起了怒火,再不留手,一鞭接一鞭的抽下来。
  十余鞭之后,白衣已被抽得破碎,渐渐浸出鲜血。
  迦夜一声不吭,鞭子抽得更凶。
  所有人看着长鞭呼啸,她无法控制的轻颤,痛得冷汗滚落了衣襟。
  “……殿下……”鞭影的间隙,她出言轻唤。
  赤术停下手,冷酷而无情。“想求饶了?”
  迦夜垂着头,汗和血一滴滴坠落地面。
  “只是……想请……殿下把我放下来再打。”喑弱的声音有气无力。“铁索勒得太紧……再吊下去,恐怕殿下还未解气,我已经死了。”
  静窒了半晌,赤术忽然笑起来,目光奇异。
  “好,我如你所愿。”
  “殿下!”沙瓦那不甚赞同。“此女狡诈阴毒,莫要中了诡计。”
  “你不是说中了青珈散的人武功尽失,连幼童都不如?怕什么。”
  “话虽如此,还是以吊起来稳妥……”赤术挥挥手,打住了他的话头。
  “不用再说,我有分寸,放她下来。”
  铁链叮呤连响,机械转动,她被缓缓放落地面,小小的身子在地上蜷成一团。两个侍卫过来解掉了绑在腰臂的铁索。
  尽管痛楚依旧,呼吸慢慢顺畅起来,她动了动几乎僵掉的手指,还好尚有反应。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赤术的脸在火光下阴晴不定,竟似有些遗憾。“若非手段过于阴险毒辣,为虎作伥,以你的才智做一国夫人又有何难。”
  “阴险毒辣?”她忍不住低笑,又痛得咝咝抽冷气。“别人尚可如此指责,殿下……”
  “我又如何。”
  “与疏勒合谋骗姑墨国民遍植石榴,人为制造灾患;谴马队劫掠于外,断其商道行旅;以美人之计送入死间;借魔教之手诛灭亲舅;独揽兵权,攻姑墨而为王位铺路……殿下谋略之深,迦夜自愧不如。”
  “非常之事用非常手段,休将殿下与你相提并论。”沙瓦那怒喝,提起黑发重重掴了一记耳光,半边脸颊瞬时麻木。
  脆响过后,雪白的肌肤浮出深红的指印,脸很小,指印足足占了半张脸。
  舔了舔创破的嘴角,迦夜语气依旧,黑瞳不掩讥讽。
  “我杀人,不过是为了自己生存;殿下杀人却是因着野心权欲。死在我手下的可说无辜,死在殿下手中的就罪有应得?战事一开,你所杀的何止百倍于我。”
  “好……说的好。”
  赤术俯下身,替她擦去唇际的血,目光沉沉。
  “我有相惜之意,怎奈各有襟怀,若是你能从沙瓦那手中撑下来,我再领教你的利齿。”
  言毕,他站起身,转向一旁的男子。
  “我答应过把人交给你处置,现在她是你的了。”微一迟疑,他又附在耳畔加了一句。“留下她的命,我还有用。”
  “多谢殿下。”男子的眼一瞬间红起来,犹如野兽。
  赤术扫了一眼地上的女孩,咽下话语,转身出室。
  并无报复的快意,倒有些难以言说的惋惜。
  思及现状,眼神又冷下来,隐约的一丝不忍转眼被寒风吹散。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13 21:31

翻覆

  室内静得可怕。
  沙瓦那用足尖挑起她的脸,俯瞰着全身被冷汗浸透的女孩。
  “你还有什么话说?”
  迦夜摇摇头,似已下定决心不浪费半分力气。
  “尊贵高傲的雪使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他啧啧称奇,环视周围的侍卫。“列位说说怎么侍候她。”
  几名男子哄笑起来,猥亵的笑容说不出的暧昧。
  “我倒是想……端看沙瓦那大人成不成全。”离得最近的侍卫开口,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淫意。
  “不嫌小了点?”沙瓦那闲闲的调侃。
  “脸蛋好就行,还没玩过这么标致的妞。”另一个侍卫走近,放肆的打量,仿佛地下的人已经全然赤裸。
  “天山上的雪使,你们不怕?”
  一瞬间的犹豫,又被急色占满心头。
  “谁会知道,殿下难道还会让她活着出去么。”众人哗然而笑,沙瓦那也笑起来,性急的侍卫开始动手去撕扯迦夜的衣服。
  他抱臂冷眼旁观,“等等,你们不嫌脏么,她身上可都是血。”
  “依大人的意思?”听出他别有用意,一名侍卫止住了同伴的猴急。
  “看雪使一身血一身汗,多么难看,何不弄桶盐水给她洗一洗?”
  侍卫们面面相觑,这样重的鞭伤,盐水一激只怕得去半条命。愣了片刻,沙瓦那阴恻恻的开口。
  “列位心疼了?”
  “就按大人说的办。”领头的侍卫赶紧指挥同伴依令行事。
  顷刻,一桶温热的盐水便已备好。
  迦夜一直不曾说话,紧紧的蜷伏在地面。
  当整桶水泼上身,终是忍不住痛得打滚。
  盐水混着血从身上淌下来,密室中只听见翻滚的声响。她缩成一团,像是抑不住痉挛,大口大口吸气,痛到极处却没有半点声音。黑发湿漉漉的贴在颊上,脸上全是水,惨白如霜。
  良久才停止滚动,身子不停的颤抖。
  沙瓦那一脚踩住她,残忍而快意。
  “滋味如何?可抵得过你一刀斩人头?”
  迦夜只作未闻。
  他不甘心,渐渐施力,一点点重压,压得她像虾一样蜷起来犹不肯停。
  连周围的侍卫都不禁色变,上前劝阻。
  “大人小心,再这样下去可是要当场身亡了。”
  他停了许久才移开脚,看着她嘴角沁出血丝,忽然笑笑。
  “现在轮到列位了,请务必尽兴。”
  密闭的室内响起了衣裳撕裂的声音。
  几双黝黑的手从不同角度撕扯着女孩的衣服,她吃力的蠕动,徒劳的闪避,在脏污的地板上留下了一条湿湿的印痕。
  雪白的胴体迅速呈现,单薄的肩,柔软的腰,微微贲起的胸,幼细而纤长的腿,毫无阻碍的暴露在众人眼前,赤红的鞭痕遍布,更是刺激了欲望。
  几人忍不住俯首啃啮,在柔滑细腻的肌肤上留下一处处印痕,肆意抚摸着光裸的身体,如一群恶兽围住饕餮的盛宴。
  迦夜死咬着唇,无力的手在空中摸索,仿佛想找到什么支撑的东西,忽然身子一僵。盲目的手无意摸入了身后的火盆,空气顿时生起一股皮肉烧灼的焦臭,尽管及时缩手,仍是炙伤了一大片。
  沙瓦那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几个粗壮的男子围拢瘦小的女孩,有人从背后揉弄,有人伏在胸前,还有人拔开她的腿试图进一步侵犯,房间充斥着粗喘和舔拭之声。
  自眼睁睁的看兄长被杀后,这一幕他已期待了太久。
  无意瞥见墙角的人,狂怒的眼在暗处仿佛要择人而噬,却碍于穴道被制一动不能动,亮得逼人的眼瞳如狼一般血红,充满了恨意。
  瞧着似曾相识的眼神,他笑起来,终于有人与当年的他同样感受。
  对方的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转成了惊愕。
  惊愕……?
  他回过头,粗喘声不知何时消失了。
  女孩费力的拔开放纵的手,推开伏在胸前的头颅,那些色欲薰心的男人无声无息的软倒,全无一丝反抗。
  她艰难的跪起来,捡起侍卫丢在一旁的剑,狠狠的剁下去。
  一剑又一剑,斩得鲜血飞溅。
  赤裸的人,纤小的手,用尽了力气砍下去。
  那些侍卫恐惧至极,如帖板上的肉一般无法反抗,眼睁睁看利刃割裂身体。刺、戳、劈、斫,剑剑入肉,血迅速从肢体上涌出,腥气弥漫了一室。
  他目瞪口呆,想上前阻止,却发现自己的手脚使不出一丝力,颓然倚着柱子滑下地,连声音都消失。
  只有利剑斩在人肉上的钝响。
  女孩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溅着鲜血,漠然冰冷,像索人性命的恶鬼。
  美到极处,也狠到极处。
  扯下布幔裹住身体,她吃力的爬近受制的人,拔下将他钉在地上的短剑。
  纤手取下头上的发簪,看似普通的牙簪竟是中空。她从中倒出一粒药丸喂入他的唇,又取出一枚银针,刺入相应的穴道缓缓转动,很快便闻得锁链叮当。
  她咳了咳,忍下了一口血。
  从沙瓦那怀里搜出几个药瓶,一一嗅过,挑出一瓶自己服了一粒,又掷给已能坐起来的少年。
  随着斩断铁镣的脆响,彻底的绝望袭上心头。
  清丽而沾血的脸在火光下美如罗刹,单手执起滴血的剑。
  “你输了。”
  这是他听见唯一的声音。
  一剑劈过,干脆利落的斩下了他的头。
  头颅滚落到地上的同时,女孩也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软软的跪倒。不等触地,被人从身后扶住打横抱起。
  转瞬掠出了一地血腥的秘室。
  外面已是深夜,不知被禁了多久。
  仍是王宫之内,位置极偏,出了苑门已是密林。
  黑暗中看不清方向,他凭着本能纵跃,在林间穿行。
  奔波许久,怀里的身体逐渐停止了颤抖,温度也越来越低。
  胸口的衣襟被扯了一下,他低下头,迦夜的手指向林间的一方。
  他依着所指的方向奔过去,哗哗的水声越来越清晰,月光下露出一线银白。一弯山泉从峭壁挂落,汇成了小小的幽潭。
  他在潭边停下,迦夜蓦然挣动下来,蹒跚的走近水边。
  “迦夜!”
  “闪开!”她厉声喝斥,从未有过的暴戾,打开他拦阻的手臂。“你给我滚远一点。”
  他定在当堂,看她走入冰冷的水中,用力擦洗细瘦的身体。累累的伤口再度渗出鲜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带着憎恨毫不留情的清洗一遍又一遍。
  明亮的月夜,莹白如玉的身体上遍布伤痕,有如暗红色的藤蔓攀附全身,妖美而诡异。
  深秋的西疆,水面还漂着薄冰。
  他忍了又忍,终忍不住,跳进水中扯着她上岸。
  “滚开!”她用力挣脱。他死死拖住她,不让她再触到寒彻入骨的水。疯狂的厮扭中,她使尽力气的扇过一掌。
  “滚!”
  清脆的耳光落在了脸上。
  他本可以躲开,却生受了重掴,紧紧抱住怀里瘦小的身躯不放。
  心,像有千万把刀在刮。
  迦夜身上有无数的伤。
  交错的鞭痕,铁链的勒痕,脸上的掌印,指际的炙伤,胁间被踩的足痕,最刺眼的,是遍布的咬啮淤紫。
  他一点点上药,昏迷中她才会呻吟出声。
  唇已被她咬得溃烂,辗转忍耐到极限,才换来了一线生机。
  藏在指缝中的毒药,经火焚而生效。
  此刻在魔教暗间的密宅,她沉沉昏睡过去,眉间犹自紧蹙。
  除了上药,他全然无能。
  她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逃出生天。付出了这般惨烈的代价。
  床边的人静静凝望着沉睡的女孩,忽然将脸埋入掌心。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不可遏制的发抖,难以消退心底无尽的耻辱。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13 21:32


破敌

  迦夜的额头很烫。
  被踩断的肋骨引起了高烧,一直不曾醒。像被恶梦魇住,昏沉中仍在翻动。
  他不停的更换冰冷的布巾敷额,压住她的手脚以免自伤。
  她低低的痛吟,口齿不清的呢喃,衰弱到极点。
  漫长的昏迷中,偶尔她会睁开眼,看着他替她一点点拭汗。
  他以为她醒过来,朦胧的目光却又不似。
  迷茫的看着他,嘴里吐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淮衣……”
  仿佛确定了是臆想中的人,变得格外温驯,软软依进他怀里,婴儿般抓着他的衣襟不放,孩子气的娇痴。
  黑黑的眸子湿润氤氲,像是随时会滴水。
  从未有过的软弱。
  她醒的时候,一时恍惚。
  帘幕低垂,光景暗淡,温暖而舒适。
  厚软的丝被覆在身上,素雅的帐边绣着西域特有的花纹。
  案上的一盆热水散发白雾,温烫着药碗,一旁散落着药棉布带,各类盛装伤药的瓷瓶在微弱的烛光下仿如莹玉。
  转了转眸子,发现自己被人拥在怀里。
  背抵着坚实的胸膛,持续的热力正从那里来。
  双手揽在腰上,压住她的臂,小心的躲过了伤口。
  俊美的脸正在沉睡,轻易可以窥出连日未休所致的疲倦。
  长睫下有浓浓的阴影,憔悴不堪。
  深遂的眼紧闭。
  再度睁开的时候,大概又是坚冷如石。
  曾经清晰可见的挣扎,动摇,愤怒,疑惑都已无影无踪。
  他越来越像一个无情的杀手,也越像……她。
  目光移过一寸寸轮廓,复杂晦涩。
  这是她想要的改变,却又不是所愿见的结果。
  必须……要快。
  不然……他……再也回不去。
  他和她不同。
  他还有机会,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她想摸一摸直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动了动指尖又放弃。
  被人拥住的感觉,很陌生,很新奇。
  但……不坏。
  第一次放纵自己的意志,靠在温热的胸膛,沉沉睡去。
  药效极佳,鞭伤很快收口。
  看来可怕的创伤大多停在表面,麻烦的是折断的肋骨,吸气仍感觉到疼痛。
  “今天是什么日子?”
  得到了准确的回答,她默默盘算许久。
  “三天内我们启程回教。”
  “你的伤太重,还不能动。”他诧异的看了一眼,不明白她的固执。
  “无碍骑马,我会小心。”
  “你知道我指的不光是骑马。”还有极可能遭遇的拦堵追杀。
  躲在这里期间,赤术已借搜捕逃犯之名全城盘查过数次。
  她细细的看自己的手,灼伤的手指仍然通红。
  “无妨,恢复了功力我便有把握。”她淡淡的笑了笑。“再说不是还有你。”
  他沉默不语。
  既担心无法护她周全,又挂虑她的伤势。
  没人比他更了解她的身体状况,在这种情形下长途跋涉绝非理智。
  “你确定?”他没有再问下去。
  “嗯。”
  “那我去安排。”
  “等一下。”她止住准备离去的人,示意他趋近。
  他不明所以,放在背后的右手忽然被她强行牵出。
  利剑穿透的创口已红肿溃烂。
  “你的手,为什么不上药。”
  他一言不发。
  她看了他一眼,拿过一旁的瓷瓶,轻轻洒上药粉,又以干净的布巾包扎整齐。
  “用不着自责。”她垂着头,只看见浓密的睫毛如扇影。
  “当时必须有一个人保存体力,赤术恨的是我,横竖躲不过拷打。”
  “再说我杀人无数,也算是罪有应得。”
  “你不过是受命,无须多想。”
  “那一巴掌是我迁怒……对不起。”
  平淡的话语到最后,他再无法沉默。“为什么要道歉,无能的人是我。”
  “我是你的主人……”
  “你是一个女人,还是个……”外形稚弱的孩子,却回护他。
  “别被我的外表骗了。”她了然的轻笑,微微叹息。“我已经十七岁,早就成年。”
  阅尽沧桑,看淡生死,从来就不是孩童。
  “魔教只尊重强者,无关男女。不可能是女人就宽容,软弱只会沦为别人的玩物,媚园里多的是。”
  “我宁可做妖魔,也不愿落到任人摆布的境地。”孤傲的神色一闪而逝。她放下手,冷冷的吩咐。
  “去吧,尽快把伤养好,否则能不能回天山犹是未定之数。”
  果然,不是轻易的事。
  看着前方出现的百余精锐铁骑,两人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叹了一声。
  迦夜暗中伸手抚了抚腰肋,还是……有点勉强。
  “赤术没来。”她扫视了一圈。
  “我让暗间寻了几个相似的人分头出城。”他策马上前,默默盘算应对。
  惑敌?很好,难怪来的人数少于预料。
  “冲过这一程,前方的镇子备有马车。”凝视着逼近的马队,他又加了一句。
  很细致的安排,她无声的笑了一下。只要能闯过眼前这一关。
  思绪被汹涌的马蹄声淹没,雪亮的马刀如林,炫亮刺目。
  静静的望着阵列如山的剽骑,少年翻腕拨剑。雪色轻虹划过天际,剑气纵横如电,前方的骑士纷纷落马,扬起漫天血雨,腥味逼得人透不过气。她策马跟随,零星几个侧方攻击的,被她以暗器解决。
  行云流水般的杀着,他的动作优美利落,完全没有半分冗余,矫健迅捷,切入的角度精准犀利,力道把握的恰到好处。
  观察了片刻便已无暇,人数太多,暗器应付不过来。迫不得已出手,勉强把动作控制在小范围。
  她的剑太短,并不适宜马战。
  面对来袭的骑士俯身避让,数把利刃从发际掠过,她探腕捉住一柄,夺过反手掷出,又一骑者坠马,大片的鲜血渗入黄沙,地面一片黑红狼籍。
  几番戮战,牵动了肋伤,眼前阵阵发暗,险些躲不过敌袭。看出后方的弱势,大群敌人蜂拥而上,犹如嗜血的蚊蚋聚集。
  前方的人忽然一声清啸,剑交左手,寒芒激荡,势如闪电,转瞬将身边的人逼退。稍一得空,从马上腾身飞纵,落上她所骑的马背,剑势一展,压力顿时一轻。
  他在背后护住两人,她驭马而行,百里挑一的大宛名马泼蹄急奔,仿佛也知道生死一线。四周杀声震天,手心紧握咬牙叱马,控马躲过前方攻袭,全凭着经验自森森骠骑中腾挪。
  实在围得太密,被滞在了阵中,她心一横,纤手一扬,十余匹围在近前的军马齐声嘶鸣,瞬时发狂的乱奔,将背上的骑士都甩了下去,阵列一时大乱,踩踏无数。只见马眼中流出汩汩鲜血,一刹那被齐刷刷的打瞎了眼,狂燥的扬蹄纵跳,反而给两人破开了一条路。
  趁乱而走,骑阵渐渐被抛在了身后,不知奔了多久,喊杀声逐步消失,腰间的疼泛上来痛不可抑,冷汗渗出,目光模糊起来,耳际闻得单调的蹄响,她没有力气反顾,伏倒在马背上失去了意识。
  再醒时候,已是在辘辘而行的车中。
  温软的丝棉垫得极厚,让颠簸减至最低。
  腰上重新包扎了一番,连指际绽裂的伤口都细心的上过药。车中的小几上置有茶水食点,甚至还散落着几本书册,想是怕她醒来无聊。
  她唤了一声,低弱得自己都听不清,马车却忽然停了。
  探进来的人苍白憔悴,俊逸的身形狼狈而凌乱,几处伤口仅是胡乱的裹扎,衣服都不曾换过。
  “你醒了?”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扶起她,喂她喝水。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她皱了皱眉。
  “很疼?忍着点,再过数日就可以到天山。”他温言安慰。
  “你受了多少伤,重不重?”黑衣下看不出端倪。
  “我还撑得住。”他淡淡带过。“饿不饿,先吃点东西,仓促之下能准备的有限。”
  “已经很好。”她闭上眼缓缓躺下,“可还有追兵?”
  “业已出了龟兹的势力范围,应该安全了。”
  “赤术大概是气疯了。”唇边露出一丝浅笑,她些微调侃。
  身名被污,亲信被杀,又在谣言漫天的时候侦骑四出,如同雪上加霜。冒着这般的压力,却依然杀不了两人,恼恨可想而知。
  “他活该。”清朗的眸子闪过一丝憎意。“走之前我嘱咐暗间,将赤术在军权被卸的时候仍频频调动私卫的情况散播出去,诬他有意谋反。”
  她难以置信的怔住,瞠目以对。
  落井下石和赶尽杀绝历来不是他的作风,如此传言一出,赤术怕是难以在龟兹立足。
  感觉迦夜的诧然,他低声回应,蕴着掩不住的杀气。“我很想寻机亲手杀了他,仅此算是便宜了。”
  看着他眉间不容错辩的狠意,她默然无语。
  什么时候起,他的杀心比她更盛了。
  真是……不习惯。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13 21:32


回山

  一路将迦夜抱入水殿。
  青荷依旧,侍从却因着意外的一幕而微微骚动,不错眼珠的看着一殿之主被影卫以极亲近的姿态抱回。
  小小的身体偎在怀里轻若无物,或许是在教众前显得羸弱,她有点不自在。直到放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才安定下来,冷淡的吩咐他去休息。
  临走前,见她叫过绿夷嘱咐些什么。他没有在意,连日赶路伤口不曾有暇治疗,已有些支撑不住。
  回到自己房中找出伤药,脱衣都变得十分困难,几乎是一点点扯下沾在伤口的衣料。
  窗棂搭然一响,一个黑影翻入,他本能的抄起长剑。
  “是我。”来人利落的架住猝击的锋刃,急急道明身份。
  “是你。”他松懈下精神,禁不住晃了一下。九微上前扶住,眉心皱得死紧。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伤成这样。”接过药瓶替他处理伤口,九微不掩责意。“连包扎都不会?拖得越发严重了。”
  好容易脱下衣服,他啧啧摇头。
  “居然能撑到现在,你比我还能忍。”
  默不作声的任九微清洗伤口,又敷上药粉。九微手上忙碌,嘴没停过。
  “怎么回事,这次迦夜失策了?听说她也受了伤?”
  “嗯。”
  “是你抱回来的,莫非伤的比你还重?”
  “嗯。”
  “谁有这个本事,和雅丽丝有关?”
  “嗯。”
  “我一直提心吊胆,就怕你赶不回来。”九微叹气,拿他没辄。“幸亏你还有记性,差点来不及。”
  “什么?”伤口扯痛分了心,这一句他听不懂。
  “什么,赤丸的解药,别告诉我你一点都不记得。”九微没好气的白了一眼,简直想凿他。“只差两天发作,你没赶回来就等着蛊虫入脑吧。”
  门外传来轻叩。
  九微把他按在床上,自己去接了东西。
  青色的玉碟中静静卧着一枚暗色丹药,正是每隔一段时间所必须的解药。
  “绿夷拿来的,这丫头被你收服后倒是挺有心。”
  他接过药丸噙下,怔怔出神。
  连日的谋划突变应接不暇,又挂虑着迦夜的伤,倒真的把时限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她强令赶回……
  那不计危险的硬闯,日夜兼程的驱驰,是为了……他……?
  “……每次受制于此确实棘手,我知道你郁结,可眼下教王将解药交由千冥掌管,得之不易。别说是我,连迦夜都无计可施。”
  惊觉自己的话太过丧气,九微立即改口。“你权且忍耐,总有一天我会弄到真正的解药,一劳永逸的除掉这个麻烦。”
  他笑了笑,不甚在意。
  “你们这次究竟对上了什么人物?”
  他叹了口气,简要的说明了事情的经过,省掉了迦夜受辱一节。
  “我说你们怎么会失手,原来是机关暗算。” 九微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连你都不知道她藏有杀着?好个迦夜,慎密至此。这次能逃出来真是托天之幸。”
  幸运?他不觉得。
  若不是坚忍卓绝的意志,根本不会有丝毫幸运可言。
  “赤术的暗手如此厉害,还好毁了他,不然……”
  “九微。”他忽然想起一事。
  “嗯?”
  “帮我查一个人。”
  “谁?”
  “淮衣。”他犹豫了一下,“迦夜无意中提到过这个名字,隐密些。”
  “可还有其他线索?”
  “没有。”
  “好。”九微一口应承下来,不问缘由。
  两人相视一笑。
  他这才觉得伤口剧痛,疲倦得难以形容。九微扶他在床上躺下,又看着他沉沉睡去,终于放下了久悬的心。
  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夕阳再度映入窗栊,一池水色漫出万点金芒。
  冬日里难得的暖阳。
  他起身梳洗,刚收拾停当,门外已传来声响。
  “进来。”
  探进来的是碧隼,一张年轻爱笑的脸。
  “老大醒了?我就猜差不多了。”他当先走入,身后跟着其他数人。
  赤雕、墨鹞、玄鸢、蓝鸮、银鹄、碧隼。
  他一手训练出的六翼。
  虽然直属迦夜,却多由他驭使,忠心耿耿,如一把亲手煅出的刀。
  迦夜从不过问如何驯使操练,只要求清晰明了的完成每一项任务。对这些下属的少年人,她更像一个有距离的首领而存在,威严,冷淡,不可亲近。他们在迦夜面前毕恭毕敬,恭谨严肃,反是与他接触频频,私下随意得多。
  “伤势可好?”赤雕年纪稍长,沉稳得多。
  他点点头。“教中近日有无变化?”
  “一切如旧,除了教王新近宠爱的雅丽丝服毒自尽。”银鹄一向负责探察,消息灵通。
  “死了?”
  “不错,据说就在风闻雪使回山之后。”
  这个女人倒是极聪明,迦夜既归,龟兹事了,等待她的会是何种下场不言自明,索性自求一死,免了生受折磨。
  “教王听完雪使禀报后大怒,下令将其剁为肉靡,挫骨扬灰。”玄鸢补充。
  “迦夜去见过教王?”她的肋伤……他几不可觉的皱眉。
  “今日一早即已入殿晋见,昨日教中传言她受伤菲轻,未曾想任务如此完美,教王也有嘉言抚慰。” 碧隼欣然一笑。“估计赏赐不少。”
  “只有你才会在意那些身外之物。”墨鹞调侃,六人历来以互损为乐。
  “若是我们跟去就好,雪使和老大也不至于伤这么重。”
  “我看今天雪使还好,行动自如,谒见行礼都没什么异常。”
  “我怎么觉得她脸有点白。”
  “她不是一向如此?”
  “那倒是,但若真无恙怎么会被老大抱进来?”
  “这个……”
  结束了讨论,六双眼睛同时盯住他,关注的重心迅速由政务变为上位者的八卦。
  “老大,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明明你伤的比她重,却是你抱她回来?”
  “为什么她行止如常,你却仍在调养伤势?”
  “还有,为什么昨天她在你怀里样子有点奇怪,她不是一向没表情?”
  “什么时候雪使愿意让人接近了?我还没看过有人能近她三尺之内。”
  “这次出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问题和他们一样。”吭吃了半晌,赤雕的话令众人绝倒。
  环视六张好奇心高涨的促狭面孔,他无言以对。
  放纵下属果然是要吃苦头的,迦夜那样莫测高深才是正道,至少没一个人敢凑到她面前去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门外隐约响起了足音,步履轻盈而碎,一听即知是不谙武功的女子。
  众人忘了八卦,全望过去。
  须臾,一位青衣云髻,肌肤如雪的佳人叩门而入。乍然见到房内人数众多,她略略一愕,随即大方的微笑,款款下拜。
  “闻得公子受伤,烟容冒昧前来探问,还望见谅。”
  “多承好意,在下不敢当。”他确实意外。自那一次入过媚园,后来再不曾去过,眼前的丽人不请自来,着实讶异。
  不等他再度开口,一旁的六人挤眉弄眼,碧隼轻咳一声。
  “我们也呆得够久,还是先回去吧,刚才的话老大就当我们没问过。”
  众人零乱的应和,与眼神表现出的全然相反,慢吞吞的一个接一个蹭出去。没有声息,但可以确定他们不曾走远,九成九伏在门边窗下偷听。
  “实无大碍,让姑娘费心了。”面对笑盈盈的丽人,他不知说什么好。
  “公子那日之后再不曾来过清嘉阁,烟容自惭陋颜不足以博公子欢心,本不敢贪求。只是从月使处听闻公子重伤,情急之下仓促来探,未曾多想,反是打扰了。”
  九微?在打什么主意。
  “些许小伤不足挂齿。姑娘好意,在下铭感五内。”摸不清来意,他倒茶款客,刚提壶便被烟容抢过。
  雪白的玉手扶在手背,他很快移开,她恍如不觉,巧笑嫣然。
  “不敢有劳公子,请暂时让烟容服侍,略尽心力。”
  她倒上两杯清茶,又绞了毛巾供他拭手,一颦一笑都婉约之极,令人无从推拒。“公子面色疲倦,烟容略通按拿之法,可否容我一试?或可暂解疲劳。”
  “稍事休息即可恢复,无需麻烦了。”
  “烟容只懂些微小技,万请公子勿辞。”不待回绝,一双纤纤玉手按上来,碍于客套不便闪开,唯有任她拿捏。
  酥软的手按在额际,轻轻揉捏,的确颇为舒适。奈何心里不甚自在,让这种享受打了折扣。勉强候了片刻便待中止,烟容仿佛感觉出来,不等开口便收回了手腕。
  “公子可有好些?”
  确实疲惫之感减轻了不少,他点头致谢。“多谢,已好得多。”
  她轻浅一笑,秀项低垂。
  “公子尚需休息,烟容不敢再扰,待公子伤愈,烟容必在清嘉阁备酒以待,务请公子光临。”
  “过些时日定当登门致谢。”他隐约松了口气。
  听到满意的答案,丽人敛妆下拜,笑意盈盈的离去。刚出数步,一个少女踏着大朵青荷之间的石径而来。
  雪衣素颜,眉目清冷。容貌尚稚,却已能摄人心神。如雾的裙裾随行止飘摇,翩然浮动,几疑尘世之外。
  少女转瞬行至眼前,顿住了脚步,静静的看过来。
  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能洞彻心扉,冷若寒冰。
  她不自觉的打了个颤,躬身行礼。
  “烟容见过雪使。”
  感觉到冰冷的目光在身上扫视,许久才有淡淡的声音响起。
  “你来探望殊影?”
  “是。”她不敢多说一个字。明明是个稚龄少女,却无形有种威迫,令人悚然畏惧。
  “下去吧。”
  注视着远去的丽影,她蹙起眉。
  “银鹄。”
  “属下在。”一个人影迅速自暗处闪出,半跪在地。
  “殊影可醒了?”
  “半个时辰前已醒来。”
  “把这东西拿给他。”
  接过抛来的玉瓶,直到人已走远,银鹄才呼出一口气。
  “是什么?”五个人影迅速聚拢,看向他的手中。
  “九天风露?”众人面面相觑。
  耗用数十种珍贵药材炼制的秘药,化颜生肌,能令伤口无痕自愈。是教王及四使才有资格使用的珍品,居然由迦夜亲自送来。
  想起刚才双姝对峙的场面,碧隼脱口。
  “惨了。”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13 21:32

恩赏

  说归说,却没有任何他们预期的场景出现。
  迦夜除了必要的事务,极少出房间,多数时候在静养。召集殊影议事的时候毫无异样。高涨的好奇找不到支点,渐渐平复下来。
  他却隐隐纳闷。
  初时的静养还说得过去,后来大段时间呆在房里足不出户,实在奇怪。
  去看也无甚特别,一本一本的翻书,大堆的书散落在案几床塌,零乱而随意的抛置一旁,似在寻找什么。
  偶尔深夜会在花径坐很久。直到东方透白,才留下一地落花回房。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唯一明确的,她与千冥开始私下会面。
  第一次听说,他以为是误传。
  直到亲眼看见墨鹞蓝鸮与千冥的影卫一同守在屋外。
  密谈了很久,最后门开的时候,那个男子笑容神秘,回头低低的附在迦夜耳畔说了什么。眼神轻狂而炙热,透着说不出的暧昧,赤裸裸的传递出欲望。
  迦夜的鬓发被呼吸拂动,却没有闪避,一径的无表情。
  若不是窥见她无意识蜷紧的手,会以为两人已亲密无间。
  “迟早……”
  最后道出的话没有道完,千冥意味深长的笑笑,心情极佳的扬长而去。
  盯着对方消失的方向凝立了很久,她一寸寸展开掌心,默然垂睫。每次有什么心事筹划,她总有这个习惯,像是要看清命运潜在掌中的玄机。
  “你在想什么。”
  摒退了下属,他低低的询问。
  “……看有没有利用的可能。”迦夜收拢掌心,淡淡的回答。
  “他不是能轻易驭使的对象。”
  “总得试试。”
  “从他手上得利,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凡事有得即有失,我自有分寸。”
  “也许事情会变得你无法把握。”
  “与虎谋皮,自然是有风险的。”她微叹了一口气。“别无选择。”
  “你想得到什么?”
  她沉默良久,轻轻回答。“那不是你该知道的。”
  “你用什么交换?”得到千冥的助力,无异于与魔鬼缔约。
  千冥一直耿耿于心渴望垂涎的,只有一样。
  她微微笑起来,略带一分自嘲。“大概和你猜的差不多,不过他也没那么容易如愿。”
  “你疯了!”他简直不敢相信。
  “就算是吧。”
  她没有看他,挺秀的鼻梁有一种倔强的匀美。
  “我……也想看看,到最后我的愿望能实现多少。”
  “你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她不再回答,静静的沿着回廊去了,淡漠一如往常。
  迦夜在想什么。
  他猜不透让她甘愿用自己做交换的目的是什么。
  她的地位早已稳固,除了教王,无人可以压制,不需对任何人屈膝。
  她拒绝吐露半分,冷漠的拒绝任何探问,索性指派他下山执行一些原本只需六翼即可的任务。一年有大半时间在外奔波,驻留山上的时间极少,饶是如此,仍能感觉出教中隐秘的暗流汹涌。
  千冥一改过去对迦夜的针对贬抑,每每在教王决策时从旁助力,出言帮补,甚至不惜得罪紫夙。紫夙近年与千冥针锋相对,数次在殿上闹得剑拔弩张,渐渐与九微走得极近。
  上任之初,千冥与紫夙联合,迦夜九微各自为政的场面逐步转化,易为千冥与紫夙的争斗。
  素来淡漠的迦夜这一年的表现令所有人意外。
  私下有传言说她成为千冥的新欢,身心皆为之虏,所作所为不外乎是襄助枕边人。
  赤雕隐然取代了他过去的地位,被迦夜倚重,联络决策多由其掌控。
  迦夜的影卫失势早已不是传闻,而是清晰可辨的现实。
  即使六翼仍对他恭敬如初,教中却传遍,看着他的眼光也自然不同。
  迦夜从不解释,下发一项又一项指令,每次回山覆命不过数日,便又有事务落下,全无空余。
  应对的神色平淡,不亲不疏,也从不言及工作之外,仿佛对着一个陌生人。
  她在想什么?
  过于倚重一个中原人所带来的隐忧?
  对他过度追索衍生的厌烦?
  还是忽然而生的猜忌疑虑?
  他越来越多的去媚园清嘉阁。
  对着那张相似的面孔出神,在清扬的琴声中饮下一杯又一杯烈酒。听着江南小令,和着温言细语的笑谑暂图一醉。
  烟容是个性情温柔的女子。极解人意,从不多问。
  即使他每每仅是闲谈,毫无半分亲昵的举动,她也全不在意。
  眉目分明,不笑的时候略带三分冷意,展颜时又楚楚动人,风姿无限,仿佛可以窥见另一个人。
  所不同的是,那个人从不曾真心笑过,真实的表情都极少显露。
  密密层层的面具下,千回百折的心事几许。
  无人知晓。
  回到水殿,六翼都聚在一处低议,见他回来俱是眼睛一亮。
  “老大!”碧隼迎上来,“你可回来了。”
  “什么事。”
  众人七嘴八舌。
  “雪使关在房中一整日都没出来。”
  “依例的夜宴时辰已近,再不去怕是要误时了。”
  “赤雕去催,被雪使打了出来。”银鹄拖过赤雕,额角上的淤痕赫然分明。
  “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可一年一度的夜宴也容不得怠慢,误了时辰也会受责。”
  “天知道她今天是怎么了。”
  “莫非是女人都有的情绪化的几天?”
  “你还真敢说。”
  打断少年们的越扯越远,他开口询问。
  “有没有人知道原因?”迦夜不是放纵情绪的人,鲜少失常,他心下纳罕。
  众人面面相觑,蓝鸮略为犹豫。
  “早上教王遣人送来了赏赐,说是供雪使在夜宴中佩用,若说有什么不寻常的就只有这个了。”
  教王赏赐,原属常见之事,怎会……
  “什么样的赏赐?”
  “不知道,是一个檀木箱子。”碧隼比了比大小。
  “老大去看看吧,好歹我们也能有个底。”六双眼晴眼巴巴的看着他。
  在门外迟疑了半晌。
  敲了半天,毫无动静,他硬着头皮推开门。
  一只汝窑青釉三足笔洗破空飞来,险些命中,他眼疾手快的一把抄住。大概理解了赤雕头上的青痕来处。以迦夜的手法,促不及防下受伤不足为奇。
  门推开得很困难。
  整墙的书架倒在地上,各类典籍散落一室,凌乱不堪,装饰的玉器珍玩破碎了不少,一地狼籍,如被洗劫过后。
  迦夜坐在一堆杂物中抱膝发呆,足边一只漆光鉴人的木箱半开箱盖,看不清是什么事物。
  “迦夜?”
  等了许久,才听见毫无情绪的声音。
  “什么事。”
  “你……”屋子内的情况比所预料的更严重,一时语塞。瞥见她的脚边。“教王赐了什么?”
  迦夜冷笑一声,踢翻了箱子。
  一袭精致的女服和着整套绿宝石首饰滚落出来,在暗室闪闪生辉。
  上好的冰蚕丝在手心微微沁凉,丝滑而柔软。
  绿宝石剔透青亮,在金银丝的镶嵌下华贵典雅,宝光流转,一望即知是珍罕的上品,戒指,手镯,臂镯,项链,耳饰,额饰,腰饰种种齐全,价值足可敌国。
  教王赏赐这些是什么意思。
  他惊疑不定,迦夜默不作声,苍白的脸木无表情,黑眸隐隐有种孤绝的狠厉。
  “会不会是司礼弄错了。”例来所赐不过是金珠古董珍玩,未有如此物品,其中蕴含的曲意……他不愿深想。
  迦夜动了动,改为盘腿而坐,指际拈起一条流光灿烂的项链,眉眼皆碧。
  “八年前的夜宴,教王下赐锦衣玉钏予绯钦,三日后召她入殿内侍寝。”
  “六年前的夜宴,教王赐华服珠玉予紫夙,当夜留于内殿承欢。”
  “今天轮到我,可真是大方,这比她们所得的犹要优厚许多。”黑眸映着碧光,幽幽冷冷,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也难怪,当日不过是小小七杀,今日是四使之一,无怪云泥有别。”
  话音入耳,如遇寒冰,他退了一步,脚下踩到破裂的玉瓶咯嚓一响。
  她像是没听到,喃喃低语,几不可闻。
  “我以为能躲过去……这种样子还是不行……只差一点……”她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如焚,“你为什么要制止赤术,都是因为它,若是毁了这张脸多好,也就不会有如今的麻烦……”
  无法抑止的怨恨从话语中流露,罕见曝出真实情绪。利刃自颊上擦过的时候都无半分惧色,却因教王的敕令恙怒难当,烦燥而失控。
  定定的看着素寒如霜的小脸,心里被什么塞得透不过气。
  “为什么你能容忍千冥,却无法忍受教王。”
  “千冥……在我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他什么也得不到。”女孩恨恨的咬牙,宛如诅咒。“什么也……连我的一根手指他都碰不到。”
  幽黑的眸子溢满绝望不甘,像被逼至死境。
  他很想说,若是真有什么企望,依从教王会比千冥来得直接有力。教王才是权柄至高无上的那个人。
  他也想说,若不是她这一年的反常举动,教王未必会兴起这样的念头。
  他还想说,既然如此憎恨,又何必替恶魔卖命,她有无数的机会逃亡远走,却自陷于绝境。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屈下左膝半跪在她身边。
  “你打算怎么办。”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13 21:33

夜宴

  幽暗的室内,重帘紧闭,入耳便是粗重的喘息声。
  销魂的呻吟和床帷轻响交织,一双赤裸的男女纠缠难分,细汗密布在年轻健美的躯体上,快速而有节奏的律动。随着一阵猛烈的冲刺,绷紧的肌肉松驰下来,男子利落的翻到一边,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
  身边的女子面色潮红,瞳孔微张,犹沉醉在激情的余韵中。许久,她慵懒的支起头,卷曲的长发不经意的垂落,媚眼欲流,风情万种。
  “今天你好像很高兴。”男子半坐起来,轻浮的打量着她的脸,
  “我?确实有点。”她懒懒的微笑,有种隐秘的兴奋。“晚上有好戏看。”
  “什么样的戏?”剑眉一轩,他随口发问。
  “教王……要召迦夜侍寝。”她低低的笑起来。“这还不是好戏?”
  男子按住惊讶,“我只听说赏了她东西,还有这重含义?”
  “那个老不死的总喜欢玩这种把戏。到底不是媚园随意尽兴的玩物,表面上总要虚饰一下,先赏东西再要人,一贯如此。”
  “我以为他对迦夜那种模样的没兴趣。”男子垂下眼掩住眸光,手沿着凹凸的曲线游移。“能入眼的至少也该是真正的女人。”
  女郎吃吃的娇笑,对无形的恭维心领神会。“那倒是,他一向喜欢成熟的女人,不过对迦夜……”
  “迦夜如何?”
  “倒也未必全是色欲。”
  “你是指……”
  “约摸是有点猜忌。”她的手攀上麦色的胸膛,轻抚有力的胸肌。“只怪这一年迦夜反常,像是被千冥支配,由不得他生疑。”
  “所以用这种方式试探?”
  “迦夜若是乖乖听话,即是对教王忠诚无虞,届时再给她点甜头,千冥的影响便不足为虑。”
  “若是不从?”
  “还没有人敢不从。”她的声音冷下来,“谁敢拒绝教王的邀宠,纵然迦夜已经稳踞四使之位,激怒了教王照样后果堪虞。”
  “我也奇怪,迦夜和千冥何时结成了同盟,处处唯他马首是瞻,莫非已经……”
  女人忽然伏身大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丰满的娇躯一阵乱颤,诱人血脉贲张。
  “笑什么。”男人视而不见,仿若随意的探问。
  “你们男人真是……”好容易收住笑,她仰起脸,毫不掩饰的流露出讥讽。“愚蠢。”
  “怎么说。”
  “个个都以为迦夜被千冥掌控,怎么从没有人反过来想。”
  “你是说……”
  “我是说你们都小看了迦夜。”她翻身下床,全不在意赤裸,一件件穿上衣服。“那丫头精得像鬼,千冥早被自己的色欲所累,由她摆布于股掌之上了。”
  她冷哼一声,闪过一抹说不清的意味。“看她的样子,千冥必定讨不了什么好处,只怕是连滋味都没尝过就被她耍了。”
  “你未免把千冥说得太无能。”
  “无能倒不至于。那家伙野心太大,欲望太盛,总想什么都要……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你怎么知道千冥不曾得手。”心下默默认可她对某人的评价,嘴上仍是调侃。
  “看她的样子像有过男人么,平素她根本不和人接近,十有八九还是处子。”媚眼隐约有一丝恶意的笑。“得不到手千冥才更是垂涎,男人就这么贱。”
  “这话说得可真是……”他不轻不重的在耳垂上咬了咬。“照你的推论,迦夜今晚会如何应对?”
  “谁知道。”女郎偎进他怀里,“当年我就当被狗咬了,忍过一时便好,反正教王也只图个新鲜。”
  “若是迦夜……”
  “你担心她的影卫?”女郎一语道破,笑吟吟的斜睨。
  “嗯。”他并不掩饰。
  “这个么……若是迦夜失势,把他弄过来也就是了。”
  “怎么弄。”
  她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你不方便出面,我去说服教王把他调至手下如何,保证让你放心。”
  “你?”他忽然一笑。“何时这么积极起来,莫不是你也动了心?”
  “说起来那家伙确实生得俊,且是迦夜的得力臂助,收过来可谓百利,再说……我又不像迦夜那般冷淡乏味,白白浪费了上品。”她坦然直承,大大方方的道出。
  “你倒是坦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也不怕忙不过来。”他低声笑斥,看似抱怨却全无恼意。
  彼此心知肚明,除了好色,此举也有挟以为质的深意。不过只要殊影无恙,紫夙这点小心思不足为虑。
  唯一的问题是,迦夜……会如何应对。
  天山绝壁之上,万壑松涛阵阵翻涌,如碧云千重。
  一轮明月洒下万缕银光,辉映着山间灯火辉煌的奢靡夜宴。
  成百上千盏精制宫灯绵延,宛如天上的尘星坠落凡间。精巧的漆案一字排开,白玉盘中罗列着诸国盛宴上都罕见的珍肴美味,葡萄美酒注入夜光常满杯,如赤色宝石一般炫丽夺目。娇美的少女持壶掌酒,裙摆动处,玉坠牙环相碰,琳琅之声不绝。
  教中大小执事井然有序的按身份落坐,偌大的宴场竟无一杂语。
  厚重的红毯上,妖娆的舞娘正随着轻妙的乐声极速飞旋,艳红的舞衣大胆轻佻,裸露着雪白的纤腰。赤足金铃,流苏覆额,纱衣彩带凌空飞扬,曼妙如天女降临。
  玉阶之上,清矍的教王面带微笑,尊贵优雅的俯视众人,宛若神邸。
  四使在下方依职务分列左右,身后各自的影卫垂手侍立一旁。阶位分明,等级森严,不容逾越半步。
  酒过三巡,乐至酣处,众人的精神也略为松驰下来。毕竟是一年一度的盛宴,以教中近年声势之盛,足可歌舞升平纵情享乐。
  千冥坐于四使上首,阴沉晦暗,不停的饮酒。一旁的紫夙倒是笑意盈盈,时不时飞个媚眼,尽管对方视若无睹也无损心情。
  迦夜没动筷子,破例倒了一杯酒极慢的啜饮,白生生的手扶着阔大的玉杯更显得小,黑眸暗如幽潭。
  九微坐于下首,目光时而在三人脸上打转,心下计量,又在扫到迦夜身后之人时暗叹。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表情,垂首凝视着迦夜一举一动,唇抿的死紧,成一条凌厉的直线。
  教王倒是心绪不错,漫散的谈着风花雪月,除了紫夙婉笑应和,九微时有出言,其余两人几乎不怎么开口。
  空谈良久,最终话题兜转至重点。
  “迦夜。”
  不知几人心里一惊。
  教王噙着淡笑,随意而询。
  “今日所赐之物怎不见你穿戴,莫非是嫌轻了么。”
  “回教王,迦夜怎敢。” 迦夜的手微微一抖,随即镇定如斯。“教王厚赐,迦夜惭不敢受。况且自知形如幼童,身量单薄,当不起如此珍物,只怕戴了反有东施效颦之态。”
  教王舒开长眉。“既是赐赏何必多想,下去换来我瞧瞧,可会真有你说的那般。”
  迦夜静了静,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至玉阶前跪下,仰首吐出清音。
  “迦夜斗胆,自甘万死,恳请教王收回赏赐。”
  九微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千冥手一软,酒杯撞得叮然一响;紫夙的笑意定在了脸上。其他教众蒙然不觉宴饮依旧,唯有最高的这一方静谧如死。
  教王的脸上也没了笑容,俯视着下跪的小人。
  “我不曾听清,你再说一遍。”
  在这样威迫的视线下出言简直是种折磨。
  迦夜脸白如纸,一字一字重复吐出。
  “迦夜斗胆,自甘万死,恳请教王收回赏赐。”
  连紫夙都开始佩服她的胆色。
  冰冷的眸子泛着凛意,高大的身躯忽然从玉座上站起,步至阶下,立在迦夜身前,不可名说的压力如山影袭来。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迦夜匍伏阶下,以额触地,话音却十分清晰。
  “迦夜本自寒微,能有如今所得全凭教王栽培教养,万死不能回报一二。有机会侍奉左近实是求之不得,幸运至极。怎奈命运多舛,福禄淡薄,心虽向往,此身却不堪奉用,尚祈教王明鉴。”
  王者顿了顿,压力稍轻。
  “此话怎讲。”
  “迦夜幼年跟随师长曾习秘术,武功底子全凭秘术支撑。此术只需体质相近,短时即可有成,然一旦初始,终身不能近男女之事,否则便是功力散尽,经脉寸裂而亡。迦夜自惭形骸,蒙教王不弃垂怜有加,不敢不据实相禀。”
  清冷的语音停了停,又继续道下去。
  “命不足惜,能承欢左右已是托天之幸,只是今后无法再为教王效犬马之力,心实有憾,还望教王明见万里,怜悯属下一片忠耿之心。”
  空气仿佛凝滞了。
  “何种秘术有此功效,若敢谎言欺骗,你当知下场。”淡淡的话语蕴着无上威胁。
  “摩罗昆那心法。”此言一出,有所知的尽皆色变。
  摩罗昆那心法,相传为天竺秘术。
  非童女不能练就,盖因练功之时须佐以毒物,时生幻相,只有无情少欲之人方可挨过幻境,极易走火入魔,十有八九吐血而亡。即使练成也不能动欲心,稍有犯禁无异于自杀,是以虽然威力极大,却鲜少有人修习。
  “迦夜资质驽钝,师长授以此术至今方有小成,绝不敢矫言欺上。若非此难逾之碍,定当亲奉巾栉。赤诚之心日月可鉴,教王若是怨怪,属下甘服墨丸。”
  这句话一出,饶是阴鸷的教王也不禁微微动容。
  墨丸与赤丸相类,都是以蛊虫伏于人体控制其行。
  但墨丸并无终极解药,唯有每隔一段时日服药压制,一旦服下,终身不脱。仅在最下层的奴隶身上使用,身为四使的迦夜自承愿服墨丸,便是等于将性命剖白于前了。
  “摩罗昆那心法……这么说你仍是童女之身?”沉吟片刻,他出言质询。
  “教王若有疑虑,请以守宫砂验看。”
  微一颔首,近侍迅速捧来玉盒,以银针挑出。
  鲜红的丹砂落在玉雪般的纤臂上,果然拭之不去,反而愈增其艳。
  教王的目光终于柔下来。
  “既是功法所限,此事使作罢吧,也怪本王不察。”
  “多谢教王怜恤,迦夜万死难报。”
  “珠宝即已赐赏,便无收回之理,算是抵你所受的委屈。”王者点点头,回转玉座,等于宣告事情已了。“无需再辞。”
  “教王厚恩,迦夜铭感五内。”
  一阵山风吹过,汗透的背心冰凉,她极缓慢的抬起头。
  不远处,紧抿的唇终于舒展,绷紧的神经一点点放松。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13 21:33


自缚

  “你练的真的是摩罗昆那心法?”
  零乱的寝居已收拾整齐,架上归置如初,打破的东西清理一空,像不久前的凌乱从未出现过。
  迦夜燃起了香炉,静静袅袅的烟雾曼升开来,在空中盘旋萦绕。
  “这一点并不重要,只要教王认为是,那便是真的。”
  “他真的相信?”
  黑眸泛起一丝涩意。“这一点也不重要,以后没什么可以证实是虚假,他就不会再提。”
  他的眼移向细臂,点香时滑落了半截长袖,殷红的守宫砂鲜艳触目。
  “是不是很像骆马身上烙了印章。”她了然的讽笑。
  只要在教中一日,便要永绝爱欲之念。
  今日的言辞已将她钉在童女的身份之中,至死不得更改。
  拔下玉簪,黑发如水般披落下来,更显荏弱。
  “能全身而退的拒绝已是侥幸,这不算什么。”纤手轻轻按着额角,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反正我也没打算与男人亲近,这样也好,又多了一个借口搪塞千冥。”
  “你出去吧,我很累。”
  她的背仍挺得笔直,他深深看了一眼,退出去合上了房门。
  默立良久,屋内隐约有微弱的歌声响起。
  像是一首童谣。简单而优美,一遍一遍重复。
  旋律忽高忽低,孩子般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乐曲几不可闻,他靠上门扉默默的听。
  忽然间酸涩难当。
  夜宴当日的波澜不知如何在教中传开,几乎人尽皆知。
  迦夜仿佛不觉,对种种诡密的目光视而不见。
  一年一度岁贡时节将临,光是打点分收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真是厉害。”九微仰视着华丽的藻井,由衷的叹服。“敢当面拒绝教王的人,她是第一个。”
  “她用了很好的理由。”让教王无法挑剔的理由,也断掉了自己的后路。
  “不管是真是假,教王暂时是不会动这方面的念头了。”九微叹了口气。“我也不懂,照说服从能换得更好的利益。现在教王虽然表面上放过,心里未必不介意,说不定什么时候暗里整她。”
  “所以她最近很小心。”所有贡物数件都一一核验,绝不假手于人。
  “比我想的更骄傲。”男子晃晃酒杯,看着琥珀色的美酒如玉液流动。“她到底在计量什么?”
  他默然半晌。“我猜世上没人能揣摩出她的心思。”
  “弄得我也开始好奇。”九微看着他轻笑。“她疏远你重用赤雕,拉拢千冥,不惜得罪教王,又将三十六国控在掌中,大肆排挤我和紫夙。一个人忽然热衷于夺利,总有个缘由吧。”
  九微半真半假的抱怨。“她不爱财不贪色,不恋名不重利,少欲少求,我都以为她快成仙了,突然来这一手,她为什么不考虑利用我?那样我还能摸到点头绪。”
  “有我在,她不会拉拢你。”有一个中原人作影卫,又与九微过从甚密,雪使月使一旦同盟,他的身份便过于显眼,敏感多疑的教王不可能坐视,等于自招麻烦,这点三人俱是心知肚明。
  “殊影。”九微若有所思,凝视着他的脸。“这么多年……她到底待你如何。”
  “我不知道。”想了许久,他仍理不清。
  淡漠如水,冷锐如冰,从来不说一句温柔的话语。
  残忍犀利,毫不留情的剥掉矫饰,逼得人无所遁逃的女子。
  冷血的利用他铲除异已,弹指杀伐,用尸骨垫就四使的座位。
  又在误堕陷阱的时候承担起一切,回护部属,甘愿受笞。
  她的所作所为,他一一看在眼里,却始终摸不透她是个怎样的人。
  比起千冥将下属等同奴仆,斥喝打骂,动辄严惩;比起紫夙荒淫无度,视影卫如男宠,肆意凌虐侍从,她简直像个圣人。
  对下属不要说是打骂,大声说话都未曾有过。即使犯错,她也只是冷冷的剖析原委,直接依教规发落。无挖苦讥讽,没动过一根指头,待遇也在符合相应身份的基础上多方优厚。
  只需手腕稍稍柔和示恩,足可让人心悦诚服的效死。
  可她完全不曾动过这方面的脑筋。不信她不懂,迦夜对人心的洞察在制谋时可谓谙熟分明,却从不曾示好结纳部属,全不在乎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成见几何。
  “她对我或六翼,可以说很好。”他垂下眼定定的盯着某一处,极慢的回答。“奇怪的是我们并不因此而感激她。有时我认为这是她故意造成的状况,却又想不出原因。”上下之间唯有畏惧和距离,仿佛是刻意划下了鸿沟。
  “上次你让我查的人,我用尽了方法一无所获。”九微转了个话题。“教中无人知道这个名字。”
  “怎可能?”他诧异的扬眉。“以你的手段也查不出?”
  “只怕不是教中人。”九微推测。“你为什么在意。”
  “不知道,迦夜很在意。”想起她在昏迷中失态的软弱依赖,他抑制不住探究的冲动。“似乎是她很信任的人。”
  “我真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她信任,怕不是死人?”九微忍不住讥嘲。
  他本想辩解,却越想越有道理。
  迦夜对人的警惕防卫之心极重,稍稍接近都不可能,近侍都隔绝在一定距离之外,能让她放下戒心的人可说根本不存在。尽管神智不清,但放纵自己袒露出脆弱,若是活人还真难以想像。
  “也许你说的对。”
  “殊影。”斟酎再三,九微还是明劝。
  “别对她动心,她不是适合的对象。”
  “我知道你对她的感情不一般,莫要忘了对方是怎样的人,对那样的女人投入感情,只会被利用得更悲惨,她没有心的。”
  “况且她又对教王宣称练了心经,一辈子都不能与男人亲近。就算她有意,也无法与你肌肤之亲。教王点下守宫砂也正是为此,稍有犯禁,你们会死得很难看。”
  “我知道。”
  明知她有多冷酷,多无情……
  明知她自己已斩断了所有可能……
  他狠狠灌下一杯酒,清洌的液体入喉,像一团火燃尽复杂的情愫。
  九微轻喟,看着一同从淬锋营里杀出来的兄弟。
  “女人只要温顺可爱,在床弟之间极乐欢愉就好,动了心便是麻烦。若是想爱,出了教有的是好女人,凭你的才智品貌足可阅尽名花,何必自缚。”
  他苦笑了一下,懒得再否认。
  “我现在只希望什么时候能活着回中原。”
  九微不再说话,两人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13 21:33

绝路

  受到召令踏入房间。
  迦夜收拢双臂凭窗而立,黑发如墨,素颜清冷,神情略为憔悴。
  连日的疲倦辛劳让眼下添上了两抹青影,却无损姣好的容貌。
  “你找我?”
  她侧过头,凝视了半晌。
  “准备一下,过几日你下山去杀一个人。”
  “谁。”
  “鄯善国主。”
  “为什么是我们下手。”这种程度的刺杀通常该由九微麾下的弑杀组完成。
  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教王的谕旨。”
  教王亲自下令,是对前日拒绝的报复?
  “这次的任务……很棘手。”黑眸深不见光,她的表情极为凝肃,“你心底也有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失败了会如何,她没有说,也不需要说。
  现在的她与站在悬崖绝境之上没什么两样,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无数眼睛在等她坠落。
  “原本我想亲自出手,这样把握大一点。”她垂下眼,指尖无意识的拔弄着窗格。“但诸国贡事纷纭繁杂,这时候离教恐有什么意外。”
  只怕是教王早算计好,她前脚一走,后脚就有人捣鬼,纵使刺杀成功,也抵不了政事疏失的罪名。
  “教王……”他不知是否该说破,语声微顿。
  “他未必是要我死,不过是给点苦头,想我屈膝求饶。”她说的很直接,黑眸泛着冷光。“说到底,上次的事不论真假,都拂了他的面子,也算是借机给个警告。”
  “我会小心。”
  她默然注视良久,说不清心底隐隐的不安是从何而来。殊影行事已久,手法娴熟,照说与她亲至并无两样,却怎么也找不出以往的笃定。
  放下了莫名的焦虑,她开始说此行的要害关节。
  “鄯善国主擅阴鸷权谋,机虑甚深,数年前从贵霜国重金礼聘请了一位高人为国师,据说暗探所报武功极强,非常人所能敌,正面冲突胜机不大。”
  “最好是躲过国师突袭。”他安静的接口。
  “不错,要记住必须一击得手。鄯善国主的近侍都是国师一手调教,冠于西域诸国之上,一旦对方警觉,绝不会再有重复刺杀的机会。退走的时候务必小心,不然……”
  一贯无波的眉间隐有忧色,他点点头记下。
  “随便你带几个人去,要什么东西但去提取无妨,你……自己留心。”
  冷淡的话到最后,还是流出关切之意,他心里微微一暖。
  没想过会是这种结果。
  探明了鄯善王的习性,国师出入的时间,侍从轮岗的规律。
  精心策划布置了路线,顺利的切入至殿内,解决掉几个碍事的侍卫,只等一剑斩下,任务便算终结。
  唯一意外的是突然扑出来的女孩。
  那个娇美的少女死死拦在鄯善王身前,浑身颤抖。
  “别杀我父王。”
  他该毫不留情的刺下去,把她连同身后的鄯善王一起斩杀当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根本不构成阻碍。
  不知怎的……那张泪流满面的娇颜忽然刺痛了手,他竟一时定住。
  待回过神,劲风从背后袭来,他被迫翻躲,失了先机。
  国师掠了进来,同时涌入的,还有大批被惊动的侍卫。
  仅仅交手了数招,心已冷如死灰。
  国师的功力之高,绝不是内力受制的他所能比拟,若不是按事先置好的路线走得快,只怕已被重击活擒。
  此刻躲在隐匿的秘室,听凭赤雕裹着臂上的伤,苦涩难当,茫然不知所处。
  唯一的一次失手,却足以葬送一切。
  想起迦夜临行前的叮嘱,心里塞满了悔恨,几欲爆裂。
  那个四面楚歌中的人,还在等他回去。
  那么艰辛的撑到现在,却因他一个失误,雪上加霜。
  赤雕在一旁默默良久。
  “老大……你逃吧。”
  他迷茫的抬起头,脑中一片空白。
  赤雕脸色沉重,紧紧握着拳。
  “任务失败,回教了也是死罪,再怎么幸运也会被废去武功,饲以墨丸贬斥为奴,终身不得解脱。”
  “倒不如逃的好,虽然赤丸在身,至少能一个月内无虞,快马加鞭,十余日即可到江南,那里有的是名医,或许能找到解法。”
  逃?
  赤雕所说的句句入耳,他不自觉的望向南方。
  一别多年的父母兄弟又浮现在眼前,刹那间动摇起来,几欲不顾一切的打马而去。纵然解不了赤丸又如何,能活着看一眼故乡也是好的,行尸走肉般的臣虏走狗,与死何异。
  可是……
  北方的风凛如刀割,不知是什么力量牵引,他怔怔的看着遥不可见的山影。
  抛下一切逃遁而去?
  失败的责任全数落到迦夜身上,在断崖之上,重重的推她一把?
  任务落空,影卫叛逃,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双瘦弱的肩膀,可还承担得起重重袭来的逆浪?
  赤雕依旧在耳边劝说,他闭上了双眼。
  良久,沙嘎的声音几不可闻。
  “回教。”
  迦夜依然立在窗边。
  听着他述说经历的细节,一直不曾回头。
  “为什么没刺下去。”沉默的听完一切,她淡漠的询问。
  他没有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
  寂静了许久。
  “为什么回来,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下场?
  不外乎背负起一切罪名,揽过所有责罚。
  运气好或许能拣一条命,终身为最下层的奴仆;运气不好会按最严的教规,受尽种种酷刑,钉在刑台上痛足七日七夜后死去。
  教中的刑律之严,与位高者的享乐一般超常,人所共知。
  她终于转过脸,黑眸幽深如夜。
  他垂下眼,心中一片死寂的灰暗,木然的开口。
  “我的命是你的。”
  没看见迦夜是什么神色,只听得她冷冷的吩咐。
  “去刑堂领三十鞭,入死牢,等候教王发落。”
  三十鞭。
  皮开肉绽的剧痛渐渐麻木,死囚牢里沉沉的腐气扑鼻而来,他尽量伸直腿,静静的靠在石壁上。不远处,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啃着潮腐的木角,霉烂的稻草下,数只蜘蛛从陈年脏污的血渍上忙忙碌碌的爬过。
  四周不时传出拷打的惨号和愤怒的咆哮,种种怨怼骂声不绝,宛如诅咒徘徊在耳畔。黑冷的囚室长满了青苔,无窗无烛,照不到天光,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里度过最后一段时日。
  狱卒也有些奇怪,少见如此静默的死囚,仿佛业已全然认命。
  “殊影。”一张熟悉的脸在栅边现出,九微掩不住焦灼。“你怎么样。”
  他想扯出笑,却仅是无力的弯了弯嘴角。
  “还好,这点伤不算什么。”
  嗒然一响,一匣上好的伤药抛在手边,犹带着体温。
  “你别多想,先忍着点。我试试有没有办法帮你开脱。”
  开脱?怎么可能。
  在教王蓄意打压之下,无异于天方夜谭,彼此心晓事情有多绝望。
  “迦夜会怎样。”
  “你还问她?”九微登时气结,直想狠狠的凿醒他。“她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不问,分明是打定主意丢卒保车,舍弃你来保全自己的地位。”
  “是我罪有应得。”他涩涩的接口。“她早警告过我不能失败。”
  “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女人。”九微恨恨的低咒。“别说求情,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沉默的听九微抱怨。
  “千冥准备把责任全推给你,以免波及到迦夜。教王怕也有此意,杀了你就当是斩了迦夜一只臂膀,既削了她的势力,又贬抑其地位,比直接对她下手好得多。”
  “只怪我自己授人以柄。”
  “为什么失手?我听说你差一线就成功了,就因为鄯善国的公主?”九微纳闷而不解。“你什么时候变那么心慈手软。”
  “那个女人……”
  喉头有点艰难,他闭了闭眼。
  “长得……有点像和我订过亲的人。”本已模糊不清的面容,蓦然从记忆中翻出,一刹那凝滞了思绪。
  “在江南?”九微呆了半晌。
  “嗯。”几乎想不清是多久以前,乍然忆起,仿如前生。
  九微挫败的叹息。
  “真是冤枉。”
  “教王十日后会提你上殿正式裁断,我会力争去杀了鄯善国主完成任务以替你赎刑,紫夙也会帮补开释,还未臻绝望,你千万沉住气。”
  “不行。你这样会招来教王疑忌,惹祸上身。”他冲口而出,激动起来。“况且鄯善国师的功力极高,非你我能敌,眼下戒备森严,仓促贸然行事只会搭上性命,万万不可。你的好意我心领。我已时日无多,若要连累你也步入险境,我情愿即刻求死。”
  九微咬咬牙。
  “我相机行事,你少说两句,自己顾好身体。”
  “九微!”
  “放心,我自有分寸。”黑色的人影一闪便已消失。“我寻机再来看你。”
  话音落在耳畔,他静默许久,用力握住了玉匣。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13 21:33


勾心

  十天并不长,过得却极其缓慢。
  没有天光日色,甚至连时间感都消失了。
  六翼都暗里来看过他,捎来各式各样的伤药衣食,说着宽慰的话,眼中藏不住黯然,谁都知道,这一次怕是再劫难逃。
  迦夜一次也未曾出现。
  据六翼的说法,她最近非常忙,整夜整夜的处理案卷情报。不知是不是想借着忙碌弥补失败的挫折,时常能看见她房中的灯火亮至天明。
  九微私下对迦夜极为不满,碍于在他面前不便破口大骂。
  似乎是私底找过迦夜,希望她能说服千冥,四使一同出面力劝,宁可受惩为奴也好,尽量保全他的性命,却被冷冷的拒绝。
  她全然撇清,漠不关心。
  九微失望之极,他只是沉默。
  关心情切,九微甘冒大不韪,不顾招来疑忌之险四处奔走。可这种方式非但不能让教王从轻发落,反而容易引火烧身。一个中原出身的影卫,引起四使联保,对教王而言是多么危险的倾向,杀心只会更盛。
  迦夜的所做所为虽然无情,却是明哲保身的上策。
  舍弃一个棋子,平息教王的怒意,她仍然是尊崇优越的雪使。教王依旧会器重,在执掌西域诸国方面,无人能出其右。
  略为小心谨慎,她的地位将稳固如初。
  这也是他回来的意义。
  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成为他的重心?
  五年了,连续不断的杀伐内斗,腥云翻滚,并肩而战。
  不管波澜几度反复,她始终站得笔直,像污泥中拔粹而出的青荷。
  她曾说他不适合在教中生存。可在他看来,她又何尝不是。尽管她冷血,多疑,擅谋,且机心重重。
  九微说他动了心,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钦佩而警惕、怜悯而戒慎、惋惜而提防,心疼而不争,种种相悖的情绪混杂,说不出哪一种更多。
  若仅有怨憎多好,若她从头到尾都如紫夙千冥一般多好。
  即使在暗无天日的地牢,生存的时间所剩无已,她仍是满满的占据了思绪。愚蠢至此,他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门外传来狱卒沉沉的脚步,门开了。
  第十日。
  跪在阶下,他一直没有抬头。
  前方的明来暗往热闹非凡。
  千冥力陈此次任务失利的全责在他,主张用重典以正教威。
  紫夙不阴不阳的含沙射影,点出迦夜谋划失当之误。主张从轻发落,责惩迦夜,建议教王削权以彰其过。
  九微建言由弑杀组出面重新执行刺杀之务,平抑此次失手的影响。
  教王在玉座上笑吟吟的看阶下暗斗,许久不曾出言,直到争辩日趋激烈,才开口打断。
  “怎么不见迦夜。”
  三人静下来,紫夙柔柔的应答。
  “禀教王,据说雪使正拟出使且末(地名),无暇他顾,我看……”她掩唇娇笑几声。“倒像是自知有亏,心虚的避开会审呢。”
  “近日诸国来使甚众,雪使繁务极多,这点小事何足挂齿,自有教王圣裁。”千冥冷横一眼。
  “到底是她自己的影卫,还是该来一趟的好。”教王漫不经心的捻着腕间玉珠。
  九微正待开口,蓦然眼皮一跳。
  一抹纤影步履轻盈,不疾不缓的踏入大殿。
  “迦夜参见教王。”
  他的眼睫仅能看到白色丝衣轻拂,从玉石地上行过,秀小的足尖藏在裙裾之下,清冷的话音沉静如初。
  心微微一跳。
  “迦夜,你来得正是时候,可是要替你的影卫求情?”教王慈霭的垂询。
  殿中静谧了片刻。
  “禀教王,迦夜仅是去且末之前面辞,并无他意。”
  九微登时脸色发青。
  “原来如此,眼下正要处置他刺杀失败一事,你有何见解。”玉质般的长甲轻叩扶手,教王眯起眼,仿佛要探察出最细微的神情。
  “殊影犯了教规,自然有教规惩处,岂有迦夜置喙之处。”
  “千冥主张重刑七日后处死,以警效尤;紫夙提议饲以墨丸发为下奴,以你之见,哪一种更为合理。”
  “以迦夜看来,当然是千冥所提的更符合教规。”她无关痛痒的回答。
  紫夙冷笑一声。“雪使真是心狠,这么想置影卫于死地,莫非是急着为自己开脱?”
  “雪使秉公论断,何来私心之说。”千冥立即反驳。“花使怕是小人之心了。”
  教王凝视了半晌,缓缓而询。
  “迦夜真作如此之想?随身影卫栽培不易,不觉可惜?”
  “迦夜虽然惋惜,却不能有违教规,唯有大义灭亲。”
  “好一个大义灭亲,雪使可曾想过自身督导不力之责。”紫夙抱臂讽笑,“莫非以为杀了他即可已身无忧?别忘了他打草惊蛇,导致鄯善国警戒异常,弑杀组再次行刺难如登天。”
  “花使说笑了,刺杀本就是弑杀组的拿手好戏,区区小碍又有何难。”
  她三言两语推脱干净,九微内里激愤,早看不下去。
  “雪使将刺杀看得如此轻易,难怪影卫行刺失误。”
  “月使此言差矣,尽管略为添阻,却应无碍弑杀组的精英锋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月使对手下这点信心都没有?”千冥闲适的挑转话锋。
  “想来在风使眼里,取一国之君性命如反掌之易。”九微的目光冷锐如刀。“但在雪使手中却似大谬不然。”
  “说的不错,不然雪使怎的急急赶去且末,把剩下的麻烦都抛给月使。”紫夙媚媚的笑,回嘲千冥。
  “事有分工,杀人为月使之务,雪使依例出行,花使何有此言。”
  “既是如此,雪使早该坦言力不能胜,当不起刺杀鄯善王之重任,教王自然会改派月使执行。”
  “花使莫非暗示教王指派不当?”千冥巧妙将矛头转嫁至玉座上的王者,紫夙些微色变。
  教王轻咳一声,正待说话,迦夜忽然幽幽一叹。
  一时俱静。
  她淡淡一笑,跪下直视教王。
  “启禀教王,迦夜自承无德无能,方使任务失利,甚至累及教王英名。如今月使花使言之凿凿,多方责贷,迦夜无以自辩,唯有以行止证明。”
  玉座上的王者兴味的扬了扬眉。
  “你待如何证明?”
  “殊影失手,令月使棘手为难;花使又言迦夜推卸责任,意图遁逃;教王慈悲,也觉影卫栽培不易,按律制死有可惜之处。”她垂下眼,似极不情愿。“如此种种,迦夜若再不担当,将来何以在教中自处,又孰能服属下之心。”
  无可奈何的咬了咬唇。
  “请教王恩准迦夜便宜行事。此去且末,离鄯善国不远,若办完事务顺手易行,迦夜取了国主性命回来覆命,既免了弑杀组受殊影牵累,又可塞悠悠众口,将失利影响减至最低,万请教王成全。”
  话音如泠泠玉石,这次轮到千冥青了脸。
  九微呆了半晌,眼神复杂,仿佛她突然变成了陌生人。紫夙站直了身,一脸错愕,全然不可思议。
  他几乎以为自己幻听,猛然抬起头,只看见迦夜直直而跪的背影。
  空气滞了滞,眯起的眼睛仿似在估量。
  “若是你也失手?”
  “那便是迦夜确实无能,唯有请辞雪使一职。”女孩谦卑的垂首。“若是侥幸成功,日前的失败便请教王宽大为怀薄责为诫,算是功过相抵,也让迦夜略存体面。”
  低沉的笑声响起,渐渐转为大笑。
  “好,好……”好什么教王没有说,半晌才止住笑,目光奇特。
  “我倒是小看了你,既有此心,焉有不成全之理。”顿了顿,又意味深长的补充。“况且你说的句句在理,若不答应,反是本座不近人情。”
  “多谢教王恩准,属下定不负教王厚望。”
  迦夜似乎不曾听出弦外之音,淡淡一笑,恭敬的叩首,退行出殿。
  从始至终,没看过阶下所跪之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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