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授命
据高桥讲,这是发生在阿丝镇的第一起谋杀案。死者童昊,
被利器刺穿心脏,一刀毙命。根据现场调查,死者被发现倚坐在祭台上的石柱前,但那并不是第一现场。在祭台西侧的角落,地上发现一滩血渍,虽无法从血型上加以判断,但几乎所有人都毫不怀疑那是童昊遇害时留下的。也就是说,童昊是在祭台西侧那个角落中刀毙命,然后又被转移到了石柱前。另外,死者的手腕处有印痕,显然遇害时曾被捆绑过。
倚坐在石柱前的童昊衣衫不整,腰间的皮带不见了,后来在那滩血渍不远处被发现。他的左脸颊有被击打过的痕迹,由此可以推断出死者遇害前曾有过挣扎,还可能和凶手发生过博斗。死者脸上的神情非常怪异,眼睛圆睁,嘴巴微张,似乎临死前曾遭受过巨大的惊吓。还有他的一只手,死死攥着一张照片,那照片已经被揉成一团,展开后可以发现那是个女人的照片,女人非常美丽,身上还迸射出一种明星才有的光彩。
秦歌在掰开童昊的手取出那张照片时,忽然发现在童昊的屁股底下好像压着什么东西,手他伸手摸去,摸到对折的几张报纸。
秦歌独自在现场检查时,苏河被张松拉到了边上。苏河最初的震惊过后,现在已经平静下来,她呆呆地望着那边已经死去的童昊,眼里现出的是深深的忧伤和绝望。那个脆弱多情的大男孩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带着他所有关于爱情的憧憬和梦想。也许此刻他已经获得了生命最大的解脱,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与那个深爱着的女人再次相逢。可是,在他生命中最后一个夜晚,他曾声厮力竭对另一个女人说“我喜欢你”。也许他并不是真的喜欢苏河,只是因为苏河跟他深爱的女人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但是,必定有那么一个时候,他从苏河身上,感受到了希望,感受到了爱情对他的再次垂青。
可他在这个时候竟然独自离开了,抛下那个等待他的女人。
苏河的泪水无声地流,她忽然想到,或许自己这一辈子也做不成那个梦中的女人了,这次,是她从梦中来,带走了深爱着她的男人。
可是,梦中的女人是善良的,她怎么忍心伤害这样一个年轻的男人呢?
祭台上那些面色凄白,浑身泛着诡异气息的自卫队成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只剩下高桥和焦阳还站在祭台边缘,冷冷地看着秦歌检查现场。
秦歌赤红着眼睛慢慢走到他们面前,他的目光与高桥的对视,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高桥却忽然不敢与他的目光相对了。
“对不起,发生这种事,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他低低的声音说。
“凶手。”秦歌重重地道,“现在找出凶手比说对不起更重要。”
他没有责怪高桥,也没有表现得很愤怒,因为他能感觉到高桥此刻的歉疚。谋杀案与他无关,但他却在之前向秦歌保证过,在这镇上不会有意外发生。秦歌知道,他的保证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或者,他也并不是真的完全了解这个神秘的城镇。现在,秦歌知道自己要做的,是尽量得到他的帮助,这样,才能把杀害童昊的人找出来。
下山的时候秦歌与高桥走在最前面,后面是苏河和张松,再后面是抱着童昊尸体的焦阳。苏河这时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只是一夜无眠加上心里的悲伤,让她看起来憔悴到了极点。她走得跌跌撞撞,以致于需要身边的张松不停地搀扶她。后来,走在前面的秦歌和高桥忽然听到低低的歌声,他们惊讶地回头,发现那些歌声正是从苏河的口中发出。
你的爱已模糊,你的忧伤还清楚
我们于是流浪这座夜底城市
彷徨着彷徨,迷惘着迷惘
选择在月光下被遗忘
(词:陈佳明 原唱:许美静)
歌声里,第一缕阳光从远山的背后直射过来,它落在苏河泪光盈盈的脸上,让她的忧伤在阳光缓缓地浮动,很快就把在场的所有人层层包裹。秦歌怔怔地盯着她看,似乎有些明白她跟童昊之间那像风与落叶般匆匆聚散的爱情了。
苏河的忧伤还让秦歌体内萌生出一股力量,他想到凶手杀死童昊绝不会是偶然,也许,他要针对的,是随童昊一块来阿丝镇的这一群人。冬儿熟睡中的面孔浮现在他脑海里,他感觉到了无法抑制的一种冲动。他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到伤害,不止是冬儿,他不能再让凶手伤害任何人。
回到镇上,高桥让张松带苏河回弹官堂休息,而他则要带秦歌去一个地方。
“难道那里有人能告诉我们谁是凶手?”秦歌不解地问。
“我不知道。”高桥眉峰紧锁,“但我却知道,如果我们想找出凶手来,一定要先去那个地方,否则,我们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说的是什么地方?”秦歌隐隐已经意识到什么,但他还是要问。
“阿丝镇禁地。”高桥重重抛出这几个字,便大踏步走到了前面。
——阿丝镇禁地,那一片被高墙围起来的院落,里面住着面色煞白神情呆滞的自卫队和神秘的黑袍巫师。童昊的死和那里会有什么关系?
“我忘了告诉你,那高墙大院里除了自卫队成员和巫师,还住着阿丝教主。”前面的高桥回过身来冷冷地道,“我来镇上一年,还从来没有见过阿丝教主的模样,但是,我听黑袍巫师说,两天后的祭神大典过后,阿丝教主就要变成传说中的阿丝大神了。”
阿丝山脉,绵延千里,传说世代生活在阿丝山脉中的山民,是魏晋时期周边地区的百姓为避战火,经过数十年的迁移而至。山民中除了汉族,还有彝族、独龙族、哈尼族、傈僳族、普米族、怒族等十数个少数民族的先人,他们或族居或混居于绵延的阿丝山脉中,战火不及,刀耕火种,过着原始却平静的生活。
不知道哪个朝代哪个年份,阿丝山脉里忽然开始流行一种瘟疫,瘟疫传播速度极快,先是有些孩子高烧不退,接着,他们的家人也觉得身体发热,呼吸困难。瘟疫很快从一个村塞传到另一个村塞,接着便开始不断传来有人死去的消息。各族的巫师们整夜燃烧着用以驱邪的篝火,他们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还是不能控制瘟疫的传播。越来越多的人死去,田地因此变得荒芜,村塞变得冷落。
整整一年的瘟疫,夺去了大量山民的生命,剩下的人也大多染病在床,眼看着阿丝山脉就要成为一片死亡区域。那些少数未被感染的山民们已经在计划着逃往他乡,各族的巫师因为无能而被愤怒的山民用绳索吊起,悬在高崖上接受惩罚。就在这时,有人提议各村塞将染病的村民们集中焚化,这样,才能杀死瘟疫,保全余下族人的生命。这个提议被各村塞的人接纳,被瘟疫感染的人生不如死,生怕自己再感染家人,所以也甘愿一死,那些未被感染的人几乎家家都有患者,虽骨肉情深,但谁都知道,如果这时候不能硬下心肠,那么,用不了多久,所有的部落都会灭绝。一时间,阿丝山脉哀号遍野,所有人都沉浸在生离死别当中。
燃烧的木柴已经堆起,患病的山民已经被召集,就在这紧要关头,千里之遥的数百个村塞,忽然都接到了各部落用以联系的飞鸟传书,信上说,英雄已经诞生,鹰背上的普亚米尼带来了制服瘟疫的武器。刹那间,万众欢呼,所有部落的人都齐齐往阿丝山脉深处的普亚族聚居地出发。 普亚米尼在普亚族的方言里就是神的意思,
普亚族原本是个人丁单薄的小部落,但因为普亚米尼,一下子声名麻鹊起。
普亚米尼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将各部落的瘟疫清除干净,在治病救人过程中,他还从各部落村塞中选出了一批跟随他的人,将治疗瘟疫及各类杂病的秘方传授给大家。普亚米尼还像传说中的神农氏一样,遍尝百草,寻找根治各类顽疾的药材。数年之后,普亚米尼大病不起,临死前,他告诉他的弟子们,这些年,他的体内已蓄满毒素,死后只宜火葬。他还告诉大家,肆虐阿丝山脉的瘟疫其实并没有被彻底铲除干净,这些年,他费尽心思企图找出瘟疫的源头,但终不能如愿。在他死后,他的所有追随者们,要永远守卫阿丝山脉,找出爆发瘟疫的原因,从根本上彻底将之铲除。
普亚米尼去世的当天夜里,天空突现彩霞,有人看见普亚米尼在一片祥光中,缓缓飞天而去。自那以后,所有的族人便尊普亚米尼为阿丝大神。
在此后的数百年间,阿丝山脉的各部落又经历了许多次劫难,传说中都是阿丝大神及时带着他超越天地的力量出现,阻止了灾难的发生。
阿丝山脉中的所有先民都是阿丝大神的信奉者,他们中的有些人,便用毕生的生命来侍奉阿丝大神,阿丝神教由此产生。每一代的教主都是普亚米尼的传人,他们行巫医,治病救人,做巫祀,祈福消灾,无论在阿丝山脉的哪一处,他们都得到所有族人的尊敬。
沧桑百年,世事无常,这样一个深入人心的阿丝神教终于在现代末落起来。
先是战火的硝烟在阿丝山脉中弥漫,八年抗战中一支日本人的军队悄悄进驻阿丝山脉,像一股幽灵样疯狂地在各部落中肆虐,他们屠杀生命,焚烧村落,更多的人无端失踪,从此再没有回来。传说中的阿丝大神一定目睹了这场灾难,但他并没有像以往传说中那样带着他神奇的力量拯救生灵。
时间又过去了很多年,当年的日本倭寇终于退出了阿丝山脉,各村塞又恢复了昔日宁静的生活,但这时,已经有人对阿丝大神的存在产生了怀疑。他们的怀疑还没有得到证实,一队队身穿绿军装的年轻人忽然又进驻到阿丝山脉的各村塞中,他们推倒了各塞的神教圣坛,将巫师五花大绑押送到搭起的高台上拳打脚踢。那一场灾难并没有祸及普通的山民,但阿丝神教的末落却不可避免地到来。此后的数十年间,几乎再没有年轻人愿意提及阿丝大神,那作为一个传说,已经在村民的心里渐渐消散。
而终于有一天,阿丝大神要重回阿丝山脉了。他在阿丝镇两天后的祭神大典过后,真的会降临这个亡魂之镇?
焦阳带着童昊的尸体先回镇务中心,高桥与秦歌直奔高墙大院而去。
墙是大块条石砌成,高逾两丈。块块条石整齐划一,看上去坚不可摧。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巍然耸立,两枚黄铜色的兽环悬在正中,显得肃穆且森然。
到了这里,连秦歌都有些发怵,如此坚固结实的院墙在他意识中,好像只有监狱和看守所能与之媲美。那么,在这高墙之内,是否隐藏着什么不能示人的秘密?那黑袍高歌的巫师,像僵尸样行走的人,据高桥说,他们来到阿丝镇后,便都会进入这高墙之内。他们进去后,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兽环叩门的声音冰冷且沉重,秦歌看到高桥敲门的手似乎有些轻颤。
过了好一会儿,吱呀声音过后,门开了一道缝,里面露出一张充满戒备的面孔。高桥退后一步,沉声道:“我有事想见教主。”
里面的人略有些不耐烦:“教主不见任何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回去吧,有什么事教主自会派人通知你。”
“但现在镇上出了人命案,如果不尽快找出凶手,那很可能他还会危及别人的生命。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我必须当面向教主请教些事情。”高桥挺直了脊梁,声音掷地有声,竟然全无惧意。
秦歌对高桥暗生钦佩,他明明敲门时心里还有些发虚,但当事情发生了,他却全无惧意。秦歌现在只是不明白要找杀害童昊的凶手,为什么要先到这里来。
门里的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门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放他进来。”
门缝后的脑袋消失了,接着一阵低语,门便吱呀呀地开了。门开后,视野陡然开阔了许多,只见里面的庭院收拾得干净整齐,一排青砖黑瓦的平房在庭院的后面,两边还有些厢房。这院落虽然宽敞,但跟外面大块条石砌成的高墙好像不成比例,置身庭院里,你会把这里当成一个普通的院落,丝毫感觉不到它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秦歌高桥对视了一眼,眼中俱有些疑惑。这时,开门的那人在前面引路,将他们带到左侧的一间厢房内等候:“你们稍坐一人儿,七爷已经去请教主了。”
他口中的七爷显然就是适才在门后说话的人,而高桥听到这个名字,却已经耸然动容。
“这七爷是什么人,好像在这里挺有权威的。”秦歌说。
“他是阿丝神教的白袍巫师,你几次见到的黑袍巫师,我听说还是他的弟子。”高桥压低了嗓音,好像说话生怕被别人听到。
秦歌皱眉,每次听到高桥说到什么阿丝神教的事,他都有非常不现实的感觉,这些只有在武侠小说里才能看到的事情,想不到居然真的存在于现实里。他摇头苦笑道:“白袍巫师黑袍巫师,我好像到了电影《魔戒》里面。”
高桥低头不语,眉宇间又有了那种难以自抑的郁悒。
不消片刻,刚才开门的人又走了进来:“教主在后院等你们了。”
后院其实就在那排青砖黑瓦的平房后面,到了这时,纵算秦歌心里再觉得这什么阿丝神教荒唐,但还是要摒气凝息,无端地感到些紧张。从逻辑推断,阿丝神教的教主应该就是这阿丝镇的主人了,或许他就是暗中策划一切事件的人。他建造这个阿丝镇,建立一整套运行体系,不可能只为了在这阿丝山脉中做一个土皇帝,他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对于一般人充满了神秘。秦歌等人一进入这山谷,便接连不断碰上些异常诡异的事,山崖上的鼓声,僵尸样行走的人,小楼墙壁内倒下的尸体,神秘的黑袍巫师,还有进入阿丝镇后得到的自己的死讯,这些显然都跟阿丝教有着密切的关系。而现在,他就在面对这一切幕后最权威的人了,这怎么能叫他不紧张。
后院比前院还要宽敞些,一小块空地上生着一株茂盛的古树,树下有两张竹椅和一张茶几,茶几上有壶,壶边有杯,杯中有水,纵是隔着数步之遥,秦歌与高桥还是能闻到杯中茶的清香。
此时竹椅上无人,树后的一片菜畦里却有一个男人的背影。他正手执长镰,在田间除草。菜畦周围被些树枝圈起,畦外还有些巴掌大的小鸡在草地中啄食。秦歌与高桥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菜畦中那男人终于转过身来,抬眼望了树下的俩人,复又低头专心锄草。
秦歌上前一步,似要去问菜畦中的男人,但却被高桥抓住胳膊。高桥冲他摇头,示意不要妄动。秦歌犹豫了一下,又退回来和高桥并肩而立。
趁这工夫,秦歌仔细四处打量,发现菜畦后面的围墙只有一人多高,上面还有一道小门。它们显然只是象征性的,在围墙后面,肯定还另有洞天。站在这里一眼望去,只能望见围墙后面林木茂盛,郁郁葱葱。秦歌立刻断定这些高耸的树木一定是为了遮挡视线,菜畦围墙的后面,才是这高墙大院内真正的核心地带。 他凑近高桥,
低声让他看围墙外面,高桥凝视片刻,也是皱眉不语,面上也现出疑惑的表情。
“你们俩有什么事吗?”一个声音忽然响在他们耳边,那个在菜畦中持镰锄草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到了他们面前。这男人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皮肤微黑,眼眶很深,深陷的眼睛里透着种疲倦。他的手中还拎着那把长柄镰刀,卷起的袖口露出粗壮结实的小臂。他的右手大拇指上,套着一枚如羊脂般白皙的扳指,这扳指一看就年代久远,不知是什么时候的古物。男人正是我们在农村最常见的那种模样,第一眼看过去,你根本觉不出他身上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但是,如果你再盯着他多看一会儿,立刻就能觉出他身上有种超然的特质。超然是透过他眼神中的疲倦表现出来的,那种疲倦已经不是生理或心理上的情绪,而是一种巨大的悲悯,好像天下万事万物都能成为他悲悯的对象,而他,则因为心中巨大的悲悯而不得不疲倦。这样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是在田间耕种的普通人呢?
高桥的目光首先低垂下来,他低低地问:“教主?”
那男人眼中的疲倦更浓了些,他淡淡地道:“成为教主之前,人们都叫我阿郎。你不是神教中人,也可以这么叫我。”
高桥脸上现出恭敬的神色,低声道:“不敢。”
阿郎教主的目光现在落到了秦歌身上:“你就是那个刚到阿丝镇的警察秦歌吧,听说你新婚不久,如果有空,我还真想向你讨杯喜酒喝。”
秦歌下意识就像高桥一样垂首道:“我这点事,哪敢劳烦教主。”
阿郎教主颔首苦笑:“你们叫我教主,可你们知道就在几年前,我还是阿丝镇上一个最不起眼的人,那时,甚至没有人愿意走到我的跟前,跟我平心静气地说说话。”
他回身在一张竹椅上坐下,将手中的长镰倚靠在茶几上:“机缘巧合我做了这个教主,本以为可以过一些正常人的生活,可是,现在,我却必须把自己关在这高墙大院里,平时想找个人说说话都成了件不容易的事。”
“你想到外面去,难道还有人能阻止你?”秦歌小心地问。
阿郎教主摇头:“如果让你做了教主,你就会明白,惟一能阻止你的人,就是你自己。”他抬起头,目光盯着青砖黑瓦的屋脊上方那一片湛蓝的天空,“如果我想有一天能像苍鹰那样翱翔在天际,或者像风一样在无垠的旷野里驰骋,那么,我现在一定要耐住眼前的寂寞。”
秦歌脑中飞快地活动,觉得这位教主好像话中有话。耐住眼前的寂寞,只为了将来翱翔天空和驰骋旷野,那么,他是否在等待阿丝大神的降临?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身边的高桥却用脚尖轻轻触碰了他一下,他把涌到喉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个阿郎教主虽然相貌平常,属于搁在人群里找不出来的那种人,但当你真的面对着他,会无形中感受到种巨大的压力。
“我们这次找教主,因为有件事想请教。”高桥恭声道。
“是不是因为祭台上有人被杀的事情?”
“原来教主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用再耽误教主的时间了。”
“我只是知道今天早晨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但却不知道你来找我到底因为什么。”阿郎教主盯着高桥,“你不会以为杀人凶手是我吧。”
高桥心头一震,不由自主退后一步:“不敢。”
秦歌也转头看着高桥,阿郎教主现在的问题,也正是他心里不解的。高桥一退之后,随即便挺直了脊梁,秦歌似乎看到他的惧意在这片刻间已消失贻尽。
“镇上出现了凶杀事件,我们一定要尽快找出凶手,免得其它人再受到类似的伤害。但是,开始调查之前,我一定要来证实一件事。”
阿郎教主目光一凛:“你要证实凶杀跟我们神教无关才能开始调查,否则,你怕事情最终查到神教的头上不好收场。”
高桥不语,但那神态分明已经是默认了阿郎教主的话。
边上的秦歌暗叫惭愧,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怎么就没想到?镇务中心明义上在管理着阿丝镇的日常事务,但实际上它只是阿丝神教的傀儡,如果凶杀真的和阿丝神教有什么关系的话,那么,这样的调查便没有了意义。秦歌暗叫惭愧的同时,对高桥的勇气再生钦佩。身在阿丝镇上,又作为镇务中心的管理人员,他居然能如此坦然地向阿势镇最高力势当面求证,这样的勇气,绝不是一般人所能具有的。
阿郎教主沉默了一下,深邃的目光一直盯着高桥,好像在心中权衡面前这个全无惧意的男人。半晌,他才微微一笑,朗声道:“你现在可以放心回去调查了,我向你保证,凶杀事件跟我们阿丝神教绝无任何关系。” 高桥神态仍然恭谨,他点头道:“多谢。”
“那么,你来见我的目的是否已经达到?”阿郎教主问。
“还有一件事,对调查凶案找出凶手至关重要。”
“还有什么事?”阿郎教主微微皱眉,“我发现你和别人真的很不一样,如果我不做这个教主,倒想跟你成为朋友。所以,你如果还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好了,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你。”
他再冲秦歌苦笑:“你看我这个教主是不是很随和?”
秦歌正在想高桥还有什么事,阿郎教主的这句话让他猝不及防,他只能勉强在脸上挤出些笑意,沉默不答。
“我来阿丝镇已经一年,
阿丝镇从未发生过凶杀事件,甚至连一般的治安问题都没发生过,所以,我们镇务中心的这些工作人员平日里也轻闲得很,现在,突然冒出凶杀这样一件大事来,我们只怕自己力有未逮,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出凶手。”他顿一下,再接着道,“我们谁都没有侦破这方面的经验。”
阿郎教主看看他,再看看边上的秦歌:“你的意思是让秦歌协助你找凶手?”
高桥摇头:“如果镇上有人能找出凶手来,这人一定就是秦歌。但是,我要求的并不是让秦歌来协助我,而是我来协助他。”
边上的秦歌慌忙摆手,想谦虚两句,但忽然想到如果真能这样,倒是一次机会,也许可以借查案之机弄清发生在阿丝镇上的种种诡异事件。这样,涌到嘴边的一些话又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阿郎教主沉吟不语,目光在高桥与秦歌面上来回巡视。这一刻,秦歌忽然有了很奇怪的感觉,虽然阿郎教主面无表情,但他的眼神里分明流露出了几许疑惑。作为阿丝镇的最高权力,他对做出这样的决定可以犹豫,可以在心里斟酌,但他为什么要疑惑呢?
“你们十四个人跟镇上其它人不同,我请你们到这里来,因为在两天后的祭神大典中,你们的身份不容别人取替。现在,你们少了一个人,不仅你们难过,我也感到惋惜,如果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影响整个祭神大典,那么,凶手的罪孽就更深重了。所以,我也想在祭神大典前找出凶手。如果你能保证在两天内破了这件凶杀案,那么我就答应给你权力,让你可以调用所有镇务中心人员,还包括自卫队成员。”阿郎教主紧盯着秦歌,“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把握。”
到了这个时候,秦歌难道还能有别的选择?他挺直了腰板重重地道:“如果凶手现在还在阿丝镇上,我一定两天内把他给揪出来。”
“你敢在阿丝大神神像前再说一次这样的话吗?”阿郎教主厉声问。
秦歌犹豫了一下,此刻他已如出弦之箭,没有了回头的机会。他再重重地道:“我现在只想知道神像在什么地方。”
于是,阿郎教主前头领路,带着秦歌与高桥走回前院,进了青砖黑瓦平房中的一间。推开房门,烟味扑鼻,阴暗的房间内没有窗户,只亮着几点烛光。秦歌和高桥左右张望,看到屋里的布置仿若一座寺庙,门边的巨鼎内堆满香灰,后面地上有三块蒲团,后面摆着香案,再往后,便是一尊高大的神像。
神像让人一眼看去便能感觉它的强壮,肌肉凸起得有些夸张。它的面孔清瘦,额下几缕长须,看面相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神像的头颅和身体极不协调,仙人般的头颅却身在一个力士般的身体上。神像的左手捏着一株草样的植物,植物有一个块状的根茎,右手握着一柄月牙形的弯刀。
这神像秦歌并不陌生,在山谷小楼内窗棂上的黄纸和山崖的祭台上,他都曾见过和这相同模样的神像。现在,他当然知道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阿丝大神。
神像一侧这时还站着一个人,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须发皆白,但挺直的腰板显示他的身体还很硬朗。他此刻双眼微闭,似假寐,又似对所有的事情都漠不关心,包括走在前面的阿丝教主。秦歌一眼看去,昏暗的光线让他看不清老人的面孔,但他一身白衣却特别醒目。
阿郎教主走到老人的跟前,垂首恭敬地叫了声“七爷”。
原来这闭目不语的老人赫然就是阿丝神教的白袍巫师七爷。
——鹰眼七爷!
第三部:灭神-----第17章 窒息
阳光已经明媚地照耀着阿丝镇,站在弹官堂的门口,可以看见远山被一层氤氲的雾气笼罩,那些雾气并不是静止的,它们随风而动,丝丝缕缕,还有些白色的鸟群在雾中飞翔。这样的景象是身居都市的人们所无法看到的,但现在,它落入黄涛与雷鸣的眼中,俩人却没有觉得一点的轻松。张松和苏河已经回来,
他们已经知道了童昊在祭台上遇害的事,因而这个早晨,他们都隐隐感觉到了一些血腥气。童昊的遇害对于他们已经不仅仅是一条生命的消失,还预示着在这阿丝镇上隐匿的杀机。大家起初都认为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即然费尽心思把大家带到阿丝镇来,必不会轻易让大家受到损伤。现在童昊的死已经打破了这种观点,在这诡异的阿丝镇上,谁知道杀戮还会不会继续发生呢?
六个模特儿小姑娘显然还未醒来,柳倩的房门从昨天傍晚一直关到现在,而冬儿此刻却推门出来。秦歌不在她身边,她睡得不踏实,而且一夜尽是噩梦,现在眼一睁便出门来找秦歌。
“秦歌跟高桥不知去什么地方了,他让我跟苏河先回来。”张松说。
接下来,冬儿也知道了童昊遇害的事,她的脸上露出些凄惨的表情。随即她便上前坐到了苏河的边上,挽住她的胳膊,似乎想安慰她些什么。苏河没有说话,却将脑袋倚靠在了冬儿的肩上。她现在觉得很疲倦,但每一根神经却还紧绷着,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悲伤童昊的死亡,她还必须不断跟内心深处那股邪恶的力量抗争。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它,但现在,她发现其实它还一直留在她的心底深处。或许,她穷尽一生也不能将它忘记了。
苏河这时的悲伤看起来,还带有了些悲壮的色彩。
董老头出来招呼大家去吃饭,但没有人有胃口,大家静坐在外面的厅堂里,等秦歌回来。后来当秦歌与高桥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家潜意识里好像在等秦歌回来做出决定,但当秦歌真的出现,他们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有冬儿,上前抱住秦歌的肩膀,一迭声地道:“你回来了就好,看不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秦歌面色冷峻,他轻拍冬儿的肩膀,让她到边上坐下,但冬儿却死活不愿意,还是把他的胳膊抱得死死的。
“我想你们都知道了童昊遇害的事情,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出凶手,以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秦歌冷冷地道。
张松犹豫了一下道:“我有一种感觉,不知道可不可以说。”
“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秦歌道。
“早晨在那祭台上,我看到童昊倚坐在圆柱上,心里就有一种感觉,不知道童昊的死会不会跟一些宗教仪式有关。”张松看秦歌没打断他,便继续往下说,“那祭台本身就是举行祭祀活动的场所,据我所知,中国历史上有很多以人为祭牲祭神的记载,像江苏省连云港市将军崖发现的岩画和祭坛,就表明远古时期那儿有血祭地母的仪式;还有远古时猎取异族成员的头颅作为祭牲祭祀本部族谷神的仪式,我们管它叫做猎头祭谷。到了现代,在一些偏远地区,这样的习俗仍然还在沿袭,我就曾亲眼见过云南一个少数民族部落,在每年春种前,都要将人血洒在田地里,他们认为这样就能保证秋收时会有一个好收成。所以我在想,在这阿丝镇上是不是也有这样以人为祭牲的祭祀仪式。”
张松的话让所有人的心头升起一股寒意。
“早晨在那祭台上,我细细数过了,一共有十三根圆柱,当时我就在想,十三根圆柱,会不会象征着十三个人。”张松再小心地看了一下四周,见大家都在凝神听他讲话,最后又重重地加了一句,“十三个像童昊一样的死人。”
周围鸦雀无声,张松的话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但是你细细想来,却又不是没有道理。张松这人身上迂腐气极重,经常会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但这一次,他的话不仅让人心生恐惧,还让人感到莫大的震憾。
片刻过后,高桥低低咳嗽了一声,语气不很坚定地道:“在这阿丝镇上确实存在着一个阿丝神教,但我对教内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所以也不敢确定阿丝教有没有这种以人为祭牲的仪式。可是,我刚刚和秦歌去见了教主,他向我们保证童昊的死与阿丝教无关,他还授权给秦歌,让他负责调查童昊遇害这件事。我想,他堂堂一个教主,不致于说谎话骗我们吧,而且,他给秦歌的权限很大,可以出入阿丝镇所有的地方,调用镇务中心所有人员,包括自卫队。”
“等等。”秦歌摆手,打断高桥,“张松的话倒让我想起教主刚才提起的一件事,他说我们十四个人跟镇上其它人不同,他把我们带到这里,因为在两天后的祭神大典中,我们的身份不容别人取替。我当时心里有些紧张,几乎忽略了他说的这句话,现在回想,我还真有些担心了。我们这十四个人跟两天后的祭神大典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们的身份不容取替,是不是我们十四个人也是大典中的一个工具?”
“祭台上有十三根圆柱,我们却有十四个人。”张松疑惑地道。
“也许我们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阿丝镇。”这回说话的是雷鸣。
秦歌抬头盯着他看,想到了以前从他身上觉察到的杀气,而且,有一次,他感觉到他的杀气指向的目标就是童昊。现在,童昊已经死了,秦歌从他身上,也再也感觉不到那种杀气了,甚至,他故作平静的外表下还有些掩饰的慌张。
难道童昊的死跟雷鸣有关?
昨天中午吃完饭,大家结伴出去到镇上转转,只有雷鸣是一个人出门。晚上童昊失踪,苏河回到弹官堂之后,雷鸣才跟张松前后脚回来,从时间上推断,他完全具备做案时间。
秦歌低下头,心情变得愈发沉重。他真不希望凶手出跟弹官堂里的这些人有关,大家一同出现在雨夜山谷中的客车上,一路行来也算是同舟共济。特别是雷鸣,他行事虽然怪异,但却是秦歌最看中的一个人。
“现在,我们当务之急是找出凶手,至于祭神大典的事情,我会找机会询问教中的两位巫师。如果情况真像大家猜测的这样,那么我……”高桥话说到这里,忽然说不下去了。他想到他其实没法给任何人保证,阿丝神教要做的事情,又岂是他的能力所能阻止的。
在场的人自然都明白他的意思,一时间,大家俱都沉默不语,心情沉重。
“我们先找凶手,再查阿丝神教的事。”秦歌环视众人,“我们这么多人在,我就不信他们能逼我们做不愿意做的事。”
没有人说话,其实谁都清楚秦歌的话不过是自我安慰。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既然能将大家从不同的地方带到阿丝镇来,那么他的能力显然非同小可,如果他真想对付这些人,只怕大家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秦歌对身边的冬儿道:“你去把柳倩和徐娟她们都叫起来,
有些事情我想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会比较好。”
冬儿答应一声,便往过道那边去,正好这时最里面的门开了,徐娟和另外两个模特小姑娘走了出来。冬儿过去跟徐娟耳语几句,徐娟立刻紧张地去敲另外一扇门,片刻后,六个模特小姑娘已经全部站到了外面的厅堂里。
现在,冬儿在敲柳倩的房门。
从到达阿丝镇的当晚起,柳倩便一人独居一室。在几个女人中她算是比较怪僻的,不仅从不主动和别人搭讪,而且总是一副倨傲的模样,这样的女人到哪里都不会有人喜欢,更不会有人愿意跟她同居一室。
冬儿开始时轻轻地敲门,后来出手就重了些,后来还隔着门叫柳倩的名字,但房间内却全无动静。就算睡得再死的人也会被这声响惊醒,冬儿回到秦歌身边时,面上便现出了几许疑惑。
难道柳倩根本不在房内?抑或她也遭逢了什么不测?
秦歌与高桥对视一眼,俩人大踏步奔到门边,其它人心中好奇,也全都跟了过去。秦歌重重地擂门,连故意躲开的董老头都惊动了,但房内就是没一点声响。到了这时,秦歌再不犹豫,他退后一步,示意边上的人让开,他蓦然一脚踹去,房门便应声而开。
房内的窗帘拉上,光线很昏暗,依稀可见柳倩仍然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毛毯。秦歌头往里伸了伸,不能判断柳倩是否真的熟睡未醒,便示意冬儿进门察看。冬儿畏缩地往前两步,又下意识地停下。这时徐娟越众而出,挽着冬儿的胳膊,俩人作伴,这才进到房里。
触摸到柳倩冰冷的身体,冬儿立刻发出一迭声的尖叫,她身边的徐娟不明情况,但也跟在冬儿的后面逃出房来。
门外响起一片骚动,秦歌连忙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到了这时,他也再无顾忌,低声让高桥守在门边不要让别人进去,他自己,则惦起脚尖走入房中。手指伸到柳倩的鼻下,已经感觉不到鼻息,再抓起她的手腕,感觉不到丝毫脉动。
到这时他已经再无怀疑,床上的柳倩早已是个死人。
杀害童昊的凶手还未找到,现在,另一起谋杀又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发生,杀害他们的凶手是否是同一个人?
柳倩房内没有任何博斗过的痕迹,受条件限制,现场也无法采集到脚印与指纹。通过对尸体的检查,很容易就在柳倩的颈部发现被掐过的淤痕,眼角膜有点状出血,由此,秦歌判断柳倩是由于外力作用于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也就是说她是被人活活掐死的。后来在柳倩身下的床单上又发现有尿液的痕迹,这更佐证了柳倩的死因,因为窒息死亡的人往往膀胱失控导致遗尿。
据昨天最后见到柳倩的黄涛讲,柳倩傍晚时觉得身体不适,他也感到有些疲劳,俩人便各自先回房休息,晚饭也没有出来吃。因为她的怪僻,再加上后来发生了童昊失踪的事,大家谁都没有想起她来。
柳倩回房的时候曾与弹官堂主人董老头打过一个照面,俩人虽然没有说话,但董老头证实柳倩确实一个人进了房间,此后便再没见她出来过。
这样,柳倩的死亡时间便被确定在了昨天傍晚过后。
秦歌虽然不是法医,但通过对尸体的僵硬程度以及死者背部出现的尸斑,又将柳倩死亡时间推算到了昨晚九点到十二点之间。检查尸体的时候只有高桥在他身边,他见高桥露出不解的神色,便向他解释道:“通常情况下,人死后,全身肌肉会很快变得松软,此时各关节能被任意弯屈,此种情况称为肌肉松驰。在肌肉松驰过后,就会出现肌肉收缩、变硬,各关节固定,不用能被任意弯屈,此时称为尸僵。尸僵一般于死后1-3小时出现,12小时后,尸僵达到全身,然后要再过6小时,尸僵才会开始缓解,尸体恢复变软。现在柳倩尸体关节处几乎全部有僵硬现象,由此可以推断她至少已经死亡十个小时。而尸斑在死亡4-10个小时内就会出现,持续的时间会很长。尸斑的出现是由于死亡后血液循环停止,血液因自身重力坠积于尸体的底部血管,该处皮肤出现紫红色的斑痕。如果死者死亡时是仰卧姿势,那么尸斑必定会出现在背部。柳倩背部的尸斑痕迹非常明显,这与她的尸僵程度显然是吻合的,也就是说,她死亡时间至少在十个小时以上。”
高桥看看腕上的表,这时正是上午十点多钟。
秦歌的心情很沉重,柳倩的死亡似乎证实了他心中的怀疑,那也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如果说杀害童昊的凶手一时还不能确定范围,那么,柳倩的死亡直接将凶手指向了弹官堂内的人。
弹官堂内除了老板董志华,便只剩下一同到阿丝镇的这十几个人。秦歌当然不会怀疑冬儿,苏河也可以排除嫌疑,昨晚她回到弹官堂后,便一直跟秦歌呆在一起,根本没有做案的时间。徐娟和另外五个模特小姑娘住在两个房间里,除非她们合谋,否则,根本不具备作案的条件,那么,现在嫌疑对象就只剩下三个人,他们分别是黄涛、张松和雷鸣。
秦歌不希望凶手是他们任何一个人,但他现在不得不面对现实。
在对房间进行最后一遍搜索时,柳倩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挎包吸引了秦歌的目光。他依稀记得那晚在山谷中的客车上,他跟冬儿讨论过车上的这些人,说到柳倩时,他还重点提到了她不管走到哪儿,都把这个挎包紧紧抓在手中。后来山体塌方,大家弃车而逃,那样混乱的情况下,就连秦歌都顾不上自己的行李,而她却仍然把这个挎包紧紧抱在怀里。这些都说明这个挎包里的东西对柳倩至关重要。现在,秦歌终于可以打开这个挎包了。 包里除了化妆品之外,
还有身份证和几张银行卡。银行卡内究竟有多少钱不得而知,但身份证上的女人,却让秦歌与高桥不禁要对柳倩另眼相看了。
身份证确实是柳倩的,上面的照片虽然有些变形,但还是可以从五官轮廓辩认出她正是现在躺在床上的死者,只是,身份证上的名字叫赵清而不是什么柳倩。
人在什么情况下连自己的姓名都要隐瞒,而且是在一群陌生人面前?
现在秦歌能想到的答案似乎只有两种,一种是万念俱灰只想着到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生活,这样的人心中必定有着极深的隐痛,一心要与以前的生活完全割裂开来,包括自己的姓名。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人心中有着极深的秘密,警觉性极高,不愿意显露自己一丝一毫的本来面目。大多数犯罪嫌疑人在逃亡时都会有这种心态。
如果这两种结果要让秦歌选择一种,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这个柳倩——或者说赵清醒在客车上时,化着很得体的妆,头发显然刚烫过,还是时下正流行的空气灵感烫,一个万念俱灰的人根本不会这么在意自己的妆容。还有,秦歌曾经从她身上感觉到过一种敌意,那时他不能理解这敌意究竟因为什么,现在,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些敌意是在秦歌表露自己警察的身份后,她才流露出来的。
这些综合在一块儿,秦歌很容易就把它跟“罪犯”这个词联系在一块儿,但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花瓶样的女人,究竟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
答案很快就出现在秦歌的手中。
在挎包的夹层里,他摸出来折成巴掌大小的一叠报纸。
在阿丝镇,报纸就是死亡的讯息。昨天下午,秦歌冬儿,再加上高松与那六个模特小姑娘,便都得到了一张报纸,他们死亡的消息都刊登在报纸上。当时秦歌还问黄涛和柳倩是否也收到了报纸,黄涛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当时的面色阴晴不定,好像在期盼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报纸,又像对它深恶痛绝。现在看来,至少昨天下午柳倩收到了这份报纸,但她却把它收在了挎包的夹层里,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整个下午,黄涛都和柳倩呆在一起,他必然也知道柳倩收到报纸的事,但他却帮着她保守秘密,要么他故意袒护柳倩,要么,就是他也收到了报纸,他也有意要隐瞒自己死亡的原因,因而,他跟柳倩互相约定,共同替对方保守秘密。
但是,当秦歌与高桥在这张报纸上找到那则新闻后,便知道自己适才的推断全部都错了,他与高桥面面相觑,一时竟谁都说不出话来。
下午的时候,秦歌一个人来到了祭台之上。阿郎教主只给了他两天的时间找出凶手,但现在,秦歌忽然对要做的事情失去了信心。中午吃完饭,他本来想召集大伙把自己所有的发现和疑问都展现给他们,但后来他还是决定再给自己一点思考的时间。他在临出门的时候,只是吩咐大家谁都不要出门,以避免再发生意外。所有的凶杀对象都发生在独处的人身上,只要大家聚在一起,那么凶手便无机可趁。
冬儿不放心秦歌一个人出去,但这回,秦歌坚决让她留在了弹官堂。
祭台上显得异常空旷,那高高耸立的阿丝大神带着他十三根石柱上的面孔,与秦歌长久地对峙着。如果阿丝大神真如传说中那般穷尽毕生精力扑灭瘟疫,拯救众生,那么他的神像怎么会生着一副力士的身体,手中又怎么会握着那样一柄充满杀气的月牙形弯刀?秦歌凝视着神像清瘦矍铄的面孔,渐渐地竟从上面看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一种悲悯,正是那种悬壶济世,以天下苍生为已任的仁者之善;一种暴戾,好像随时都能冲冠而起,挥刀斩尽天下人头颅。
神像雕塑得栩栩如生,你仰望得久了,便会有种错觉,好像那石刻的人形立刻就能活动起来,俯下身,将你轻攥在手中。
一尊神像两副表情,秦歌想起高松曾经说过的话,中国的很多神本来就是普通人,死后才被人尊为神,人与神的界限其实非常模糊。在人的心底,常常盘距着善恶两种力量,便如同这阿丝大神的两副表情。这样的神是不是更人性化?
下午到祭台上来,秦歌是想再看一看那十三根石柱上的面孔。
和阿丝大神的神像不同,这十三根石柱上端的面孔不是写实的那种,它好像出自哪位先锋派雕塑家之手,只用一些极粗犷的线条勾勒出面孔的形状来,面孔变形弯曲成筒状贴在石柱上。十三根石柱的十三副面孔表情各异,你根本不用刻意去思考,便能一眼看出那些面孔向你传达的情绪。
秦歌后来干脆坐在了那十三根石柱前,目光在十三根石柱上逡巡,这时他觉得有些东西已经在脑海里呼之欲出了,但是,他就是不能替它们找到一条喧泄的通道。后来他仰面躺下,微眯双眼,让阳光在眼眶里打转,那十三副面孔这时便模糊得像一团影子。影子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你只要静静地用感觉去触碰它们,它们往往会显露出更实质的东西来。
那些模糊的影子像黑暗中的蝴蝶,开始在秦歌脑海里盘旋。到这时,他索性完全闭上了眼睛,反正那些影子已经留在了脑子里。蝴蝶飞呀飞,黑色的蝴蝶在阳光的背影里,呈现出种极度炫目的美丽。它们振翅飞翔,带着些冰冷的气息,渐渐地改变了形状。
秦歌从盘旋舞动的影子里看到了童昊的面孔。
他悚然一惊,接着,童昊的面孔过后,他还看到了柳倩,看到了黄涛,看到了徐娟和另外五个模特小姑娘,甚至,最后,他还看到了冬儿和他自己。
他蓦然翻身坐起,睁开眼的时候,那些蝴蝶与熟悉的面孔便倏然消失了,只有十三根冰冷的石柱伫立在身前,还有十三副变形扭曲的面孔正冲他做出不同的表情。
秦歌想到适才童昊的面孔并不是插入到盘旋的影子中去的,后面看到的柳倩黄涛等人也是一样,他们好像就是那些飞舞的蝴蝶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是那些模糊的影子变成了那些真实的面孔。
秦歌心底的寒意让他手脚变得冰冷,
他站起来,缓缓走到一根石柱前,童昊的尸体早上就是倚靠在这根石柱上。石柱上端的面孔眼角下垂,微睁的眼中显露出极大的哀怨。它不正跟童昊来到阿丝镇前的心境吻合吗?
他再走近其它几根石柱,凝视着上端面孔的表情,他的心里已经是轰然巨响了,只觉得周身都像浸入了冰冷的海水中,那海水涌过来,很快就要漫过他的头颅,他的呼吸这一刻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自觉已经找到了问题的关键,虽然有些疑问仍然找不到答案。
他下山回镇里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他便使劲地想,最后终于想到了。他躺在祭台上闭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那些真实面孔之中,有三个人并没有出现,他们分别是雷鸣、张松和苏河。
阿郎教主说:“你们十四个人跟镇上其它人不同,因为在两天后的祭神大典中,你们的身份不容别人取替。现在你们少了一个人,不仅你们难过,我也很惋惜。如果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影响整个祭神大典,那么凶手的罪孽就更深重了。”
秦歌想我们这十四个人应该是一体的,是缺一不可的,这里头怎么会少了雷鸣他们三个人呢?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自己还没有想透,他们三个身上,也必定还隐藏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最后秦歌想到自己这一拔人一共有十四个,祭台上却只有十三根石柱,这又是因为什么呢?进入阿丝镇,秦歌终于想清楚了这个问题的原委,他立刻觉得身上的血液几乎都要沸腾了,但手心脚心里渗出的却是冷汗。
这时夕阳如血。血色已经染红了整个阿丝镇。
第18章 嫌疑
当他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时,曾经遇到过一个女孩。那一年,他的父母在城里开服装店已经有五个年头,手上积攒了点钱,终于决定把他从农村接到城里上学。城里的学校和农村的很不一样,班里的学生跟原来的同学也好像有很大的差别。他坐在教室里,总觉得周围有很多火辣辣的目光投射到他身上,不知为什么,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敌意。他黑头黑面,
身上却穿着价格昂贵的服装。他说话带着浓郁的农村方言,但他每月的零花钱却是任何一个同学都没法比的。谁都能看出他是一个暴发户的儿子,暴发户在那个年代里代表了没知识没文化,在同学们的口中个个跟被武松打死的蒋门神差不多。他们没有谁见过他精瘦的父亲,但私底下议论时却把他的父亲说成一个杀猪的。杀猪的怎么能赚到那么多钱呢,他心里委屈地想,父亲的服装店又新增了两家,而且,他还准备贷款建服装厂,他一天赚到的钱或许够那些同学的父母赚上一年。这样想,他的心里就充满优越感,但这种优越感在同学们面前,却始终没有展现的机会。
到新学校一个星期了,没有人愿意主动走到他跟前,甚至也没有人愿意跟他说话。他听背后的同学议论,大家替他取了一个黑蛋的绰号。
他真的很黑,小时候顶着日头光着屁股在田野里跑多了,一身皮肤晒得像弥猴桃的颜色。在农村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肤色黑是个缺点,现在,他感到自卑了,他也觉得其它同学白白嫩嫩的皮肤真挺好看,特别是那些女同学。
他在家里偷偷搽母亲的雪花膏,柔软冰凉的雪花膏抹到脸上,舒服是舒服了,可脸色还是那么黑。后来,他把整瓶雪花膏都抹到了脸上,厚厚的一层,镜子里的人脸倒是白了,可看起来却像个面目狰狞的小鬼。
他有些绝望,他想自己或许一辈子也走不到同学们中间去了。
有一天放学后,他独自在学校外面的租书摊上看了两本小画书,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的家在后街历史最悠久的老城区,那里错踪复杂的小巷很快就让他迷了路。天阴沉沉的,要下雨的样子,他在小巷里绕来绕去,就是找不着回家的路。后来,天黑透了,雨从天上泼了下来,他畏缩地躲在一个凸出的屋檐下,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开始怀念以前在农村的那些日子,他可以在旷野里跑上半天也不会迷路。而且,农村没有这么多的高楼和房子,也没有这么多的人,他在村里因为有对会在城市里赚大钱的父母,还是学校所有同学羡慕的对象。大家争着和他交朋友,他走到哪儿,身边都会跟着一帮跟他一样黑不溜秋的小伙伴。
那些日子已经彻底从他生命中消失了。
天愈发地黑了,小巷里一盏微弱的路灯将天空中落雨的影子映衬得更加密集。他记得那好像是深秋的一个周末,其它同学都穿上了毛衣和外套,而他只穿了件红色的套头毛衣。风从小巷的深处吹过来,他觉出了身上的寒意。
他蜷缩着身子蹲在屋檐下,呜呜地哭。
后来,一个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边。小女孩的年纪好像比他还要小上许多,大约七八岁的样子,但她看上去却比他懂事多了。小女孩说,你为什么不回家呢,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你是不是迷路了?还是因为没带雨具?
他迷惘地抬头盯着小女孩看,那小女孩皮肤很白,在黑暗的小巷里脸色像剥了皮的荔枝,粉嫩得像用玉琢出来。小女孩扎着两根长长的小辫,辫梢还有两只粉红色的蝴蝶结。她的眼睛很大,看人时水汪汪的。
这个小女孩是谁呢,她怎么会主动走到他身边,还找他说话?
小女孩撑着一只小花伞,胳膊下面还夹着一只塑料袋。她说,她要给在前面商店里上班的妈妈送雨衣,如果他还不说话的话,她就要走了。
他十四岁时就喜欢上了一个女孩,虽然,他根本不知道那小女孩是谁,叫什么名字。但在他以后的记忆里,那小女孩漂亮极了,随着他的渐渐长大,小女孩在她心里也在不断成长,但无论什么时候,她还是他在雨巷里看到的那副面孔,永远那么白皙,永远像玉琢出来的一副面孔。
那天晚上,他跟小女孩说了自己迷路的事。他看到小女孩忽然嘻嘻笑了,脸蛋上也随即露出两个小酒窝。
“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只要你告诉我地方,我一定能带你回家。”她说。
他有些不相信,而且,自己是一个男孩子,怎么能让一个小女孩带他回家呢。但是,他还是把自己家地址告诉了她,就算她不能真的帮助他,至少,他可以跟她在一起多呆一会儿。
送给妈妈的雨衣穿在了他的身上,小女孩带着他在小巷里左绕右转,很快前面就出现了熟悉的一棵大树。他记得这棵树,树左边转一个弯就是他的家了。
站在家门前的屋檐下,他把雨衣交还到小女孩手中,心里变得非常失落。他真希望这晚他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这样,他就可以永远跟这小女孩呆在这雨巷里了。他想跟小女孩说声谢谢,还想问她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学校,但小女孩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便嘻嘻笑着说声再见跑开了。
她的妈妈还在前面的商店里等着她,她怎么还能再耽误时间呢?
他在自家门口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心事重重地敲门。那天夜里,他在梦里被一股激荡而出的力量惊醒,小腹间的冰凉让他惊慌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许多年之后,他才明白,那一夜,他完成了一个男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仪式,从此,他将永远告别少年时代,走进人生里另一个更绚丽多彩的生命阶段——青春期。 二十多年之后,
他成为这个城市最年轻有为的市府高官,他分管的城市基建让他成为众多商界巨贾争相献媚的目标。但是,没有人知道,在他心里,还深藏着那个雨夜的小巷,还有小巷里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
这时他已经结婚,但却没有子女,婚后的第三年,他去医院检查过后,被告知他这一生都不会有儿女了。从此,他便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去,这才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便坐到了现在的位置。
她的老婆早已习惯了独自生活,她是个平凡本份的女人,她知道事业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流淌着一个女人的泪水,而她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成了那个流泪的女人。除了默默承受,她实在不知道是否还有别的选择。
而他在权力的深沼中乐此不疲,女人对于他几乎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可是,当那一天他走进市府大厅,在值班室门前见到那个一身粉红色套装的女人,一切都改变了,他的生活从此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那个女人烫着大波浪的头发,一身粉色套裙裹住纤长丰满的身子,腿上肉色的丝袜让小腿显得饱满圆润。她在填写来访登记表的间隙里回了一下头,目光与他相撞了。那一刻,他的心跳加快,觉得身体里有些力量飞快地奔涌汇聚,很快就凝结成了巨大的一团。他仿佛回到了十四岁那年的雨夜里,他在梦中无比畅快地完成了一个男人成长的仪式。
那女人的目光却在他身上一扫而逝,她已经认不出来当年那个迷路的小男孩了。而他却一眼就认出了她,她跟他梦里的形象虽然已经没有多少相同之处了,但他还是认出了她。
她就是那个雨夜里带他回家的小女孩。
柳倩的尸体已经被送到了镇务中心,她跟童昊并排躺在临时用桌子拼起来的尸床上,整个身子都被白色的被单盖住。
秦歌在房间里呆了好一会儿,然后,跟高桥一块儿出门回弹官堂。
所有人都在等他回去,还是在黄涛那间最大的房间里。十一个人,六个模特小姑娘,加上冬儿和苏河,还有三个男人。
“也许今晚我会占用大家很长的时间,但我想我们之间需要这样一个解决问题的机会。一夜之间死了两个人,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心情,而我最想做的,就是找出凶手,以免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在我们身上。”秦歌站在门边,目光逡巡一番,“当然,我们也不必要搞得太紧张,因为毕竟我们这里大多数人,都和这两起谋杀无关。”
“你是说杀害童昊和柳倩的凶手就在我们中间?”冬儿吃惊地道。
秦歌沉吟了一下,小心地道:“这是谜底,必须留到最后才能解答。而且,其实我也不能肯定结果是否就是我现在所想的。你们知道在这阿丝镇上,没有任何可以借助的仪器与资料,我只能凭借现在掌握的一些情况来做出推理。”
“也就是说,即使现在找出凶手,也没有办法惩罚他?”雷鸣沉声道。
秦歌与边上的高桥对视一眼,无奈地摇头:“是这样。就算在外面世界,我们警察抓住犯罪嫌疑人,决定他们是否有罪,最后只能等待法庭的宣判。”
“那么,既然不能惩罚他,就算找出凶手又有什么意义呢?”说话的是黄涛。
“还事实以真相,让凶手再不能伤害别人。”秦歌重重地说。
黄涛面上勉强现出些笑容,那笑容僵硬得充满讥诮:“有些真相并不是像你看到的那么简单,现在我只希望你展示给我们的,是真的真相而不是别的什么。”
“我也希望自己不辱使命,所以,我还想请在座各位尽力配合,因为这毕竟是关系到每个人声誉与生命的大事。”
“那你现在还等什么呢。”雷鸣沉凝着脸,似已有些不耐烦,“这里每个人都希望你找出真正的凶手,如果他真的在我们这些人中间的话。”
秦歌走到冬儿身边,眉峰紧锁,似乎在想着从哪里开始。冬儿想说什么,却被他挥手止住。
“刚到这阿丝镇,住进这弹官堂,我当时总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儿见过,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童昊与柳倩的尸体被发现,我才一下子想到这名字原来是出自王维的一首诗。”他转过身来,再走回门边,朗声念道,“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早达笑弹官。”
他接着解释道:“看过金庸《白马啸西风》的人一定记得这两句话,它的意思是与你相交白头的朋友走到你身边,你仍然得抓着剑柄提防他会加害你。如果你的朋友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了,你指望他能来提拔你,那你等来的只不过是一番耻笑。这两句话的意思在我看来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你不能轻信你身边的每一个人,连朋友都不能信,何况是凭水相逢的陌生人。”
“你说的陌生人想必说的就是我们了。”张松低声道。
“我现在说的只是这弹官堂名字的由来,它跟我的意愿无关。我只是因为联想到王维的那两句诗,再想到童昊与柳倩的死,心中有些感慨罢了。我们从几天前一同出现在山谷中的客车上起,虽不能说患难与共,但也总算同舟共济一回,我真不希望凶手会出现在我们中间。可是,现在,我们必须面对现实。”
“那你就快点开始吧,我们也都想知道凶手到底是谁。”那边的徐娟说。
“现在,让我们从容易些的地方着手。”秦歌停顿了一下,好像在调整思路“柳倩的死亡似乎比童昊要简单些,她就死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我检查过尸体,因为缺少必要的仪器,我只能根据我以往的办案积累的经验来做出判断。我认为柳倩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天晚上九点到十二点之间。那段时间里,柳倩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而且,那晚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外面的大厅里一直都有人在,所以,凶手根本不可能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溜进来,实施谋杀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所以,凶手只能是当时留在弹官堂里的人。”
没有人说话,显然大家都默认了秦歌的这番推断。
“那段时间,除了童昊,我们每个人都在弹官堂内。现在让我们用排除法,我想苏河和冬儿首先可以排除嫌疑,苏河从头到尾都跟我在一起,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冬儿嘛……”秦歌沉吟了一下,“她是我妻子,我了解她,这样的理由对我已经足够。”
苏河依旧面无表情,童昊的死对她的打击很大。虽然她跟童昊之间的感情只有那么短短的半天,但童昊的死亡实际上破灭了她心中一个梦想。所以,她的忧伤之中还夹杂着沮丧。 坐在她边上的冬儿此刻眼中却现出许多温情来。
没有人对秦歌的话持有异议。
秦歌往前走了几步,
走到拥坐在一起的徐娟和那五个模特儿小姑娘面前:“你们六位住在两间房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分开过,除非你们同谋,否则,你们根本没有做案的机会。”他转过身来,向着黄涛与雷鸣的方向,“所以,我现在将她们六位排除嫌疑,你们大家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还是没有人说话,那六个小姑娘面露微笑,算是对秦歌信任的感谢。
“排除这八个人,那么,这里现在还剩下四个男人。我回到弹官堂的时候,柳倩已经回房休息,那之后,我出门去找未归的童昊苏河跟雷鸣,回来后再跟苏河冬儿去镇务中心,再回来后,一直与苏河张松呆在一起,直到今天早上离开。这样,我再把我自己的嫌疑给排除掉。”
“你不说我们也不会怀疑你。”黄涛说,“如果我们不相信你,根本不会坐在这里听你说话。”
“谢谢你的信任。”秦歌走回门边,转过身来,目光在黄涛、雷鸣与张松身上巡视一番。黄涛淡然,雷鸣冷漠,张松凝神,三人不同的表情此刻在秦歌眼中都有些不太真实。做警察这么多年,察颜观色是他下意识的反应。黄涛淡然的背后隐藏着无奈,雷鸣冷漠里夹杂着郁愤,而张松凝神的表情背后,似乎有些期待。秦歌不知道,自己的判断究竟是对还是错,但是,他却敢肯定,凶手一定就是这三人中的一个。
“现在还剩下三个人,我想先说说张松。”秦歌看了张松一眼,后者脸上立刻露出紧张的神情。秦歌微微一笑,“你不用紧张,我只是假设一下,求证的工作还得留在最后。”
张松木讷地苦笑,想说什么,但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张松具备做案时间。我跟苏河冬儿从镇务中心回到弹官堂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守在外面的大厅里。而我们离开的时候,大厅里还有好多人,也就是说,当我们走后,其它人都回房休息了,只留下张松一个人在外面。”
当时在场的除了张松,还有六个模特小姑娘和雷鸣。
徐娟这时插嘴道:“你们走后大约十分钟,我们就回房休息了。”
雷鸣也道:“我回房比她们还要早些,你们刚走,我就回去了。”
秦歌接着道:“我们在镇务中心耽搁了大约两个多小时,十一点半的时候才回来。也就是说,在这期间,张松至少有两个小时独处的时间,他完全可以在这段时间内潜入柳倩的房中,实施谋杀。”
张松胀红了脸,说话已经有些结巴:“我没有,我怎么会。”
秦歌冲他摆摆手:“我说了现在的一切只是假设。”
张松怔怔地盯着他看,一副欲辩又止的模样。
秦歌再面向雷鸣:“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你。你本来跟张松睡在一间房里,但那晚张松整晚都在外面,所以,房间里其实只有你一个人。”
他的目光再落到黄涛身上:“你的情况跟雷鸣一样,你本来跟童昊住一个房间,但童昊失踪,房间里当然只剩下你一个人。你们俩人都具备做案的条件,要知道厅里沙发的位置与通往房间的走道都在一侧,所以坐在沙发上,根本看不到走道内发生的事情。”
黄涛与雷鸣的目光不经意对视了一下,俩人俱都沉默不语,面上的神情却已经极不自然。
“既然你们三个人都有做案的时机,那么究竟谁才是杀害柳倩的凶手?”秦歌踱着步子皱眉沉吟。这时候,不单是黄涛雷鸣和张松了,所有人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谁知道自己身边居然坐着一个杀人凶手,都会这样紧张的。
秦歌还在沉默,屋内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想知道谁是凶手其实并不难,我们只要再解决最后一个问题,便能确定凶手到底是你们三个人中的哪一位。”秦歌缓缓地道,“柳倩行事有些孤僻,自己单独睡一间房,这样,才给凶手做案提供了机会。但柳倩早早回房休息,凶手是怎么样打开关闭的房门的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但谁都不道这个问题该怎么解答。
“今天早晨,房门被我踹开,我后来仔细检查过门上的锁,正是宾馆里常用的那种弹簧锁,只要从里面把门锁上,除非有钥匙,否则你根本没法从外面打开。我检查的结果表明,门锁也没有一点被撬凿过的痕迹。房门的钥匙我询问过这里的老板董老头,只有柳倩苏河和他各有一把,凶手得到钥匙的机会实在微乎其微。那么,凶手如何才能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进入到柳倩的房中?”
那六个模特小姑娘和冬儿都露出疑惑的神色,连面无表情的苏河这时都听得入神。黄涛雷鸣和张松三人都在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显得过份关心。
秦歌停顿了一下,再重重地道:“答案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柳倩自己打开房门,放凶手进去。”
“柳倩怎么会做这样引狼入室的事?”一个模特儿小姑娘问。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柳倩要知道那人对她动了杀机,根本不会放他进去,但如果那人跟她是旧识,而且关系密切,那情况自然就不同了。”
蓦然间,秦歌疾步奔到黄涛面前,伸手指着他厉声喝道:“只有你才能让柳倩自己打开房门,所以,凶手就是你!”
所有人的目光齐唰唰落到了黄涛身上,黄涛就算再镇定,但到了这时也再难抑制住内心的慌张。他脸颊的肌肉剧烈地跳动着,额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但他此刻的表情却很怪异,除了慌张之外,还有种深深的失望。 “我以为你真的能揭开事实的真相,
没想到临了还是这种结局。”他冲着秦歌缓缓摇头,“一开始我就说过,我希望看到一个真的真相而不是别的什么,现在,我对你不抱什么希望了。虽然我知道你说我是凶手还有别的证据,我此时再说什么也没人会相信我,但我还是要说,你错了,我怎么会杀死赵清呢,即使我现在真的恨她,但我也决不会做出任何作害她的事情。”
赵清当然就是柳倩,这是秦歌从身份证上知道的。
除了雷鸣与张松,其它人的脸色都变得沉凝起来。这一路行来,黄涛给人的印象非常不错,没想到杀害柳倩的凶手竟然会是他。
“我说过,决定一个人是否有罪必须经过法庭的判决,现在,我只是把你当作一个犯罪嫌疑人,而且,我的推理也未必完全正确,你如果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你与此事无关,那么,我愿意收回我现在的推断。”
黄涛悻然摇头:“我没有证据,但你却一定有证据证明我跟赵清的关系,我想,那应该是一张报纸。”
秦歌沉默了一下,眉峰皱得比刚才还要紧:“你很聪明,遇事冷静稳重,而且心思缜密,。还记得那晚在小楼里我们俩人守夜,你说只有我才能带领大家走出困境,而我那时的真实感觉就是,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黄涛苦笑:“只怕我再没有机会帮你了。”
秦歌沉默,然后转身慢慢走回门边。高桥从头到尾都站在门边,此刻,他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一份报纸递给秦歌。秦歌更加缓慢地再踱回来,举起手中的报纸道:“这是我在赵清房里发现的报纸,上面有一则新闻。我本来以为那新闻跟赵清的死亡有关,却没想到,从那则新闻里,我还发现了你和赵清的秘密。”
黄涛低低地喘息,面上已现出激动的神色。他低低的声音道:“现在我真的后悔昨天没有把这张报纸销毁,这样,你就不会犯现在这样的错误了。”
“也许这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
“哈哈。”黄涛怒极反笑,他大声道,“这样的报纸你居然也会相信,它上面说我们都已经死了,难道你便真的相信你现在是个死人?”
秦歌摇头:“我们活着还是死了,这是另外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现在,我们在找凶手,至少报纸上除了死亡之外的其它事情,我都相信是真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看过报纸上自己死讯的人都不由自主点头。秦歌与冬儿真的曾从那家商厦出来,在街道上看到过车祸;张松真的曾经被楼上坠下的人砸伤,在医院里躺了好长时间;六个模特小姑娘确实乘坐过那辆报纸上说出事的客车。那么,报纸上刊登的赵清与黄涛之间事情,也必然是真的。而且,黄涛的神情也已经证实了他跟赵清之间确实存在不同寻常的关系。
“看了这份报纸上的新闻,我立刻便知道了我们中间确实存在一个凶手。”秦歌面向大家,带些无奈地道,“这个凶手不是别人,就是已经死去的赵清。”
几个模特小姑娘立刻交头结耳在议论什么,冬儿几乎伸出手想取秦歌手中的报纸,苏河和雷鸣面上也现出惊疑的神色。
秦歌走近黄涛,将报纸递到他的面前:“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是我将报纸上的内容给大家读出来,第二,就是由你亲自把你跟赵清之间的关系说给大家听。当然,我希望你选择后者,因为这样,你还有一个替自己辩解的机会,我也有一个弥补我可能犯下错误的机会。”
黄涛不接报纸,也不说话,只是目光死死地盯着秦歌,好像心里正在做着艰难的抉择。半晌,他才长叹一声道:“报纸上的内容昨天下午我就已经知道,我从房里出来,想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一会儿,却无意中在茶几上几份报纸中看到了这则新闻。我拿给赵清看,赵清也惊疑不定。我当时就想毁了这张报纸,但赵清却将它收了起来。如果赵清能听我的,你们就不可能发现我的秘密。现在赵清已经死了,我也快成了杀她的凶手。到了这时候,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他再停一下,然后,朗声道:“我的名字其实不叫黄涛,我真实的姓名是钟震宇。一个月前,我还是一个城市堂堂的建委主任,但我现在的身份是逃犯。”
语惊四座,大家心中的好奇又浓烈了几分,建委主任和逃犯之间存在着太大的差距,而且,这故事里面还有一个已经死去的凶手。
第19章 恶欲
与赵清的重逢简直就像发生在梦里,那个雨巷中扎蝴蝶结的小姑娘,重新在钟震宇的梦里变得清晰起来,而且,几乎伸手便可触碰到她。钟震宇回忆十四岁少年那一夜在梦境中第一次体验到的酣畅淋漓的感觉,立刻便能觉察出自己身体的变化,还有体内那股激流的涌动。赵清显然已经不认得二十年前雨巷中的男孩了,
或许她根本就把多年前的往事给忘了,但她,却认得今天的建委主任。当钟震宇站在她身后怔怔发呆的时候,她回过头来,先是疑惑了一下,接着便带些羞涩地微笑一下,并垂下了目光。
“你很像我多年前的一位朋友。”后来钟震宇跟她一块儿上楼的时候说。
“能像钟主任的朋友,那真是我的荣幸。”赵清说。
“我真奇怪这世上居然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钟震宇说。
“那钟主任就把我当你那位朋友好了。”赵清婉尔一笑, 在钟震宇眼中风情无限。钟震宇看得呆了,便有些走神。敏感的赵清立刻便感觉到了,立刻收敛了笑容,面上的神情也随即端庄起来。钟震宇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咳嗽两声,再上楼梯时,两眼目不斜视,再不看身边的女人。
那天分手的时候,钟震宇主动递给赵清一张自己的名片,赵清略有些诧异,随即像很多人一样,露出受宠若惊的恭谨,双手接过名片,一迭声“多谢”之中,又奉还了自己的名片。
回到办公室,钟震宇关上房门,把赵清的名片拿在手中,足足把玩了有半个小时。名片上显示赵清在一家四星级宾馆做客房经理,那家宾馆钟震宇很熟悉,也可以算是那里的常客了,但每次都是去餐厅用餐,从来没有在那里住过。
钟震宇想了一下,然后叫秘书进来,询问建委系统搞活动的协议宾馆是哪家,然后,用商量的口吻问秘书可不可以换一家宾馆。秘书微怔,似是觉得堂堂一个建委主任过问这样的小事有点反常,钟震宇便无奈地摇摇头,说自家的一个亲戚刚调到那家宾馆工作,非让他给拉点业务过去。
其实就算钟震宇不解释,这点小事秘书怎么能不照办呢?
两天之后,那家宾馆的老总打电话来提出晚上宴请钟震宇。他跟钟震宇是旧识,酒场上打过很多次交道,这次宴请算是感谢钟震宇对他工作的支持。钟震宇在电话里欣然应允,在随后的闲聊中,不经意提到了赵清的名字。宾馆老总也没多问,当晚的酒宴上,钟震宇如愿地看到了赵清,而且,宾馆老总还特意把赵清安排坐在了钟震宇的边上。
第二天晚上,钟震宇与赵清单独在一间咖啡馆里见面了。钟震宇说:“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二十年前,在后街老城区的小巷里,你曾经帮助过一个迷路的少年找到自己的家,那个少年就是我,我就是那晚迷路的少年。”
赵清疑惑地瞪大了眼睛,她好像在拼命回想,但最后还是失望地摇头。
钟震宇想,那时她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她想不起来也很正常。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终于见到了她,他终于有机会让她从梦里走到梦外了。
“二十年过去了,你的模样跟以前已经大不一样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这些年,你过得好吗?”钟震宇说。
赵清在那时适时地显露出了一个成熟少妇的婉转和羞涩,她虽然无法确证钟震宇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想来一个堂堂建委主任,怎么会编这样幼稚的故事来讨一个普通女子的欢心呢?于是,她便调用自己所有的想象,在心里虚构出了一个雨天的夜晚,两个孩子在小巷里相逢随即又别离的故事。女人浪漫的天性让她在那场邂逅中添加了许多美好的元素,于是,没用多久,她就真的感觉自己成了那个头扎蝴蝶结的小女孩。
钟震宇与赵清的正常交往持续了大半年的时间,这期间,他们像对真正的朋友,隔上一段时间便要悄悄聚上一次,却从来没有过亲昵的举止。直到半年之后,有一次赵清面对钟震宇时忽然有些不自然,而且数次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么事你就尽管说,我们是老朋友了。”钟震宇说。
赵清又犹豫了一会儿,这才说出宾馆老总的儿子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现在看中了开发区一块土地,想让钟震宇给帮帮忙。那块地皮的事情钟震宇很清楚,现在有四家地产商都在打那块地的主意。一个星期之后,四家地产商便会以投标的形式决定那块土地的使用权归属,赵清这会儿提出来这件事,用意不言自明。
“如果您觉得为难,这事就当我没说过。”赵清红了脸,低头轻声道,“其实我根本不想麻烦您,但我实在抹不开老总的面子。”
那天钟震宇对这件事不置可否,赵清也随即便岔开了话题。一个星期后,开发区那块地皮的投标结果出来了,宾馆老总儿子那家公司中标,拥有了土地的使用权。当天晚上,赵清主动约钟震宇出来,还是在那家咖啡馆里,她将一张银行卡递到了钟震宇面前。
钟震宇将卡拿在手中把玩片刻,沉着脸将卡递回到赵清面前:“我承认这次招标我给有关方面打了招呼,但我这只是冲你的面子,帮朋友的忙,如果这张银行卡我揣到了兜里,那么,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赵清是个聪明人,稍加思索,便明白了钟震宇的意思。她没再坚持,收回银行卡后,主动将自己的手抚在了他的手上。“我只能说两个字。”她凝视着他,眉目中有些让他难以抗拒的热情,“谢谢。”她说。
钟震宇这一刻轰然心跳,身体的变化让他有了难以自抑的冲动。这么些年来,女人早已成为他生活里可有可无的存在,他甚至记不起最后一次与妻子行房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男人有的是喧泄欲望的途径,弗洛伊德著名的性升华理论,不就是将人类的文化艺术、科学技术,都归纳为欲望沉淀后另僻它径喧泄的结果吗?但是,为什么自己在遇到这个女人后,潜伏在体力的欲望像冬眠过后的蛇,它们蠢蠢欲动,时刻都撩拔着他的心。
但那一次在咖啡馆里,他还是很从容地掩饰了自己的冲动。他觉得自己如果在这时候对赵清做什么,那么就有点施恩图报的意思,所以,他必须尽量替自己有所保留。而且,他从赵清那一刻的热情中,已经预感到了那终会到来的时刻。
随后不久,赵清又接连找了他几次,都是替朋友来托他办事。那些事情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他只要动动嘴便能轻易解决,所以,他都没让赵清失望。
第二年的春天,他因公去一座南方城市出差,在宾馆房间内突然听到敲门声,打开门的时候,满脸笑意的赵清让他非常意外,同时也有些惊喜。就是那一次,他禁果初尝,完全拥有了这个女人。当身子疲软得像堆棉花般躺在床上,女人仍然不知疲倦地骑在他的身上。他听到女人说:“我喜欢你,我等待这一刻已经等了好久。今天,就让我死在你的身上吧。”
钟震宇觉得今天要死去的人应该是自己,但他心里却被巨大的喜悦充实着。
有人说女人需要男人的滋润,其实男人更需要女人的灌溉。出差归来的钟震宇身上焕发着只有青春期少年才有的朝气,连他自己都感觉到每天身体里涌动的激情。
又一次的约会中,赵清将撂在一处的几张银行卡递到他的面前:“这是前几次找你帮忙的朋友留下的,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要,所以一直替你存着。”
钟震宇全身一震,觉得有些事情似乎跟自己想的不一样了。 “我知道你做那些事都是为了讨我欢心,
但是,这是一个按劳取酬的社会,你替别人出过力,你就有权力获得报酬。或许你会责骂我,还会以为我跟你在一起,是为了贪图你的权力,但是,你只要睁大眼睛看看四周,你便会发现这是整个社会形成的一种惯例,你身边的人,被你领导或者领导你的人,他们都在这种惯例之中存在着。你也食人间烟火,你也有七情六欲,当你拒绝这种惯例形成的秩序,那么,这种秩序最终也会抛弃你。”
那天赵清还跟他说了很多,他有些茫然,赵清的话其实早就存在于他的心里,只是他自己砌起了一道坚固的壁垒阻止它们在心里蔓延。现在,壁垒轰然倒塌,他像一个迷失方向的航船,在茫茫的大海之中徘徊不定。
像一场噩梦,抑或是着了魔道,很多事情都是在不知觉中改变的。那天过后,钟震宇还像以往一样工作和生活,但他自己知道,那些工作和生活的内容与以往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呢?钟震宇在阿丝镇弹官堂内回忆往事的时候,蓦然感觉到脑中一阵晕眩,还伴随着心口剧烈的疼痛。佛家讲求因果,无因之果在这世上根本不存在,那么,他对于后来发生的事,根本没有资格抱怨。
先是某天夜晚,他突然接到一个匿名电话,电话里说,省里来的工作组两日后便将进驻他所在的城市,届时,将有一批处级干部接受双规。放下电话,他呆坐了半个小时,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皮箱,开始踏上逃亡之路。
逃亡之前他必须再见一次赵清,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他还有一个隐藏在心底很久的疑问想问她,这一切,是否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跟他在一起,是否就是想利用他。
赵清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只要你等我一天,那样,不用我说,你自己就会知道答案了。”
钟震宇考虑了很久,才决定冒险等她一天。她的回答对他很重要,因为那决定了他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得。第二天,他带着皮箱照常去办公室,漫长难耐的一天终于过去,傍晚临下班前,他接到赵清的电话,赵清让他再耐心点,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知道她的答案了。
晚上,他焦灼地在常去的那家咖啡馆里等她的答案。每隔半小时,她都会打来电话宽慰他,让他再耐心等待一会儿。钟震宇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一天都等了下来,再等几个小时又算什么呢。
时间到了凌晨一点,她的电话再度响起。
“现在,你可以到我的家里来,我已经将我的答案准备好了。”赵清说。
赶到赵清家楼下,赵清已经在楼洞口等着他了。他跟着她上楼,走进房间,她为他准备的答案横陈在他面前。那一刻,他的身子剧烈地颤动,有种立刻撒腿狂奔的冲动。
在赵清的卧室里,仰面躺着一具男人的尸体。鲜血染红了整张床单,还有些飞溅到墙上,落下斑斑点点的红色印记。那男人的脸前皮开肉绽,有几根骨头都露在了外面,一看就知道他是死于乱刀之下。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抑制着胃中翻江倒海般的涌动,重重地道。
“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答案,难道你还不满足吗?”赵清平静地说,“我知道我无论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真的爱你,因为我为你制造了你一生中最大的灾难。我没有权力祈求你的原谅,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永远跟你在一起,患难与共,生死相随。这样,你才会明白我是真的爱你。”
“但你为什么要杀死你的丈夫。”钟震宇厉声喝问。
“因为杀了他,我也就成了罪犯,我就成了和你一样的人。”
赵清凄然地道:“我们成了一样的人,你就不会怀疑我,不会抛下我了。我们一起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像一对真正夫妻那样生活,你说好不好?”
钟震宇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这就是赵清给他的答案,根本不给他任何怀疑或者拒绝的机会。他重重地把女人揽在怀里,真的觉得自己跟她的生命已经紧紧绞柔在了一起。
“我本来在茶里下了毒,他每天晚上回来都有喝茶的习惯。但偏偏今晚他的酒喝多了,进门便睡着了。我不想让他死得这么难看的,怎么说,我跟他都夫妻一场。但是,我不能让你等得太久,我必须让自己在今晚成为像你一样的人,所以,我只能选择这样一种粗暴的方式。好在死人是不懂得好看不好看的,既然已经注定了结果,谁又会在乎这中间的过程呢?”
赵清在他耳边再温柔地道:“现在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否则,我会像杀死他一样,杀死我自己的。”
钟震宇相信赵清的话,他只能更紧地抱着她,让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决心。
说完故事的钟震宇大汗淋淋,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跋涉,整个人都有些虚脱的感觉。到了这时,他身上那种威严已经消失贻尽,他像一个遭到重创的伤者,连勉力昂起头颅的力量都不复存在。
“现在,你们知道我杀害赵清的原因了,我杀了一个为了我,不惜杀夫弃家,跟着我一道天涯逃亡的女人。”难得钟震宇的神情里还能现出些讥诮,“我杀了这天下惟一可以令我感到快乐的女人,这样的结果,想必你非常满意了吧。”
秦歌沉默不语,目光如炬般盯着面前的男人,眉间也现出深深的凝重。
“你是我见过最年轻的处级干部,你原本可以有着金鞍才骏的大好前程,但是,欲望不仅毁了你的仕途,也毁了你的一生。”秦歌将手中的报纸再次举起来,“这上面一则新闻里说,你跟赵清在逃亡不久便在另一个城市被警方发现踪迹,在遭到围捕时逃上了一幢大厦的天台,然后双双坠楼身亡。你为官不廉,耽于欲海不能自拔;赵清杀夫手段残忍,足见其心性险恶。对于你们这样的人,就算天下再大,也无你们容身之所,要是换了我,倒是宁愿一死,也不愿苛活在世上。”
钟震宇又是大汗淋漓,整个身体都开始不住地瑟瑟抖动。 “你这样的贪官已经罪孽深重,
等待你的必将是法律对你公正的判决。”秦歌转过身来,语气有些怪异,“现在我只在考虑这样一件事,天下贪官在位时大多不可一世,把自己凌驾于百姓之上,以人民赋予他的权力中饱私囊为所欲为,而一旦东窗事发,他们又会像一条丧家之犬仓皇逃蹿,他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既无胆识又无气力,跟一个废人已经没什么两样。这样的废人连自身都已难保,难道他还能悄无声息地杀死一个大活人?”
秦歌话里显然带有情绪,众人都能听出他对贪官的憎恶,因为心有同感,所以谁都没有在意,但秦歌话里还透露了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好像他现在已经相信了钟震宇并不是杀害赵清的凶手。
钟震宇的故事让人既憎恶不齿,又扼腕叹息。他与赵清之间的故事纵然有背离法律道德之处,但这其中一个情字,又让这故事多了些凄惋。屋里众人,除了那六个模特小姑娘和高桥,其余诸人俱都有过为情所困的时候,因此,这样的故事也特别容易触动他们。
要说钟震宇杀死了赵清,他们也觉好像不太可能。谁会杀死一个在自己危难之际不离不弃誓死相随的女人呢?
“钟震宇并不是杀害赵清的凶手,我只是想让他亲口说出自己的故事,这才故意误导了他,也误导了大家。这张报纸是在赵清的挎包里发现的,如果杀死她的人是钟震宇,他不可能还将报纸留在包内,正像他刚才说的,如果他毁了这份报纸,我们谁都不会发现他的秘密。他连杀人都可以做得如此悄无声息,又怎么会犯留下报纸这样的低级错误呢?而且,凭着他跟赵清之间的感情,他也根本不可能想到杀死她。没有动机便构不成谋杀,这是常识。”
秦歌顿了一下,接着道:“知道了钟震宇与赵清的故事,我现在知道了那小楼内,钟震宇看到赵清房中的尸体后,一下子像变了一个人,原本他行事果断,非常有胆识,但那之后,他变得畏缩与迟钝了,原来这都是因为那具尸体的缘故。还有我们那天在那小楼内讲自己的事,刚要轮到钟震宇讲时,赵清忽然晕了过去。现在看来,赵清显然是故意转移我们的视线了。”
冬儿疑惑地道:“那么到底谁是杀害赵清的凶手?”
“凶手最后一定会出现的,只是大家还要再耐心等一会儿,现在让我们再来看一看童昊遇害的情况。”秦歌说。
提到童昊的名字,苏河的身子一颤,目光中已经现出些凌厉的寒光来。此刻她对杀死童昊的凶手已是恨之入骨,她与童昊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厚,只是因为凶手毁灭了她的一个梦想,所以,她对童昊的情感与由此而生的悲伤,很容易就能转化为一种恨。
此刻钟震宇面如死灰,秦歌排除了他是杀死赵清的凶手,不知他心底是什么滋味。他相信这时候屋里的每个人听完他的故事,都不会再怀疑他是凶手,连秦歌都说他没有杀害赵清的动机,但是,只有他知道,曾有那么一些时候,他的心底涌动过一些杀机。在山谷中的黑色小楼内,赵清的房中突然从墙壁里倒下一个男人的尸体,赵清发出尖叫后便吓得晕了过去。他随秦歌上楼检查尸体,在见到尸体的那一刻,他心里便被巨大的恐惧所占满。尸体虽然已经微腐,但那容貌还能窥见一斑,他一见之下,几乎以为他就是赵清的丈夫。
那是具跟赵清的丈夫容貌极为相似的男尸。
这似乎是冥冥中一种征兆,那时他就感觉到有人似乎窥探到了他的秘密,这具尸体也是那人向他传递过来的一种讯息。赵清的丈夫是赵清杀死的,他事先根本不知道赵清会有这样过激的举动。如果是赵清丈夫的亡魂抑或别的什么要来复仇,那么,他们应该找赵清而不是他钟震宇。那一刻,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但在到达阿丝镇,他单独跟赵清共处一室的时候,这念头又跳了出来,而且还夹杂了一些其它的恐惧。
赵清在他身上愈是风情万种,对他愈是情深意重,他就愈发觉得恐惧。谁能看出这样一个弱小的女人,竟然是手持利刃杀死丈夫的凶手,在她虚弱的外表下面,究竟隐藏着什么样一种力量?而如果有一天,这些力量施予到了他的身上,他是否有力承担?蓦然而至的晕眩就在这时发生,他甚至在赵清的身上不能完成一个男人最后的冲刺。对于身下的女人,他忽然怀有了一种深深的恐惧。
杀机就在那一刻生出,而且,一生出来便一发而不可止了。如果再给我一些时间,我说不定会真的杀了清清。他想,也许我真的会杀了赵清,杀了赵清。
两边太阳穴像刺进了两根尖针,钟震宇头疼欲裂,连秦歌这时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杀死童昊的凶手如果跟杀死赵清的凶手是同一个人,那么童昊死亡时间我们可以推定为昨晚七点到九点之间,因为苏河是在大约七点的时候跟童昊离开那个酒吧,童昊独自回去取东西,便再也没有回来。而当晚八点四十左右,我跟雷鸣从外面回来,接着二十分钟之后,张松也回来了。”
张松有些紧张,那边的雷鸣也凝神盯着秦歌。刚才秦歌既已排除了钟震宇是杀害赵清的凶手,那么嫌疑人便只剩下张松与雷鸣。现在,如果两起谋杀的凶手是一个人的话,那么他们俩人自然嫌疑最大。
“具备做案时间的人同样有四个人,我、张松、雷鸣还有苏河。”秦歌目光里带些歉意看了一眼苏河,“苏河整个下午都跟童昊在一起,她完全可以在离开酒吧之后,跟童昊去到祭台之上,然后杀死他,再跑回弹官堂,佯称童昊失踪。”
苏河有些吃惊,她无声地摇头,想说些什么,但又被秦歌的眼神止住。
“这只是一种可能,但事实肯定不会是这样。我从酒吧酒保嘴里证实,她确是大约七点钟的时候跟童昊从酒吧出来,那时天已经黑了,而她跟童昊俩人从来没有去过那祭台,甚至她根本就不知道有那样一个所在。所以,就算她真的杀害了童昊,童昊的尸体又怎么会出现在祭台之上呢?” 苏河吁了口气,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下来。
“如果这样推断的话,去过祭台的人只有我跟你,而你显然不会是凶手,那么,凶手就只能是我了。”说话的人是雷鸣。
“那我们现在就来看看你,你知道祭台的位置,又整个下午独自在外面,晚上几乎跟我同时回到弹官堂,所以完全具备做案时间,现在剩下的,就是谋杀的动机了。”秦歌说。
“那我现在很想知道我的动机是什么。”雷鸣的话里带上了些挑衅的味道。
秦歌摆手:“这个问题我想暂时也往后放一放,
我们再来说说张松。那晚他是最后一个回到弹官堂的,所以,他也有足够的做案时间。但他的嫌疑跟雷鸣比起来要小得多,因为他跟苏河一样,也没有去过祭台。”
雷鸣这时候干脆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自卫队发现童昊的尸体,我跟高桥赶去,发现童昊被利器穿透心脏,一刀毙命。在他的手腕处,有被捆绑过的痕迹,脸颊上也有被击打过的印记。因此,童昊死前曾被限制过自由,遭到过殴打,但殴打情况并不严重。另外,童昊的右手中紧紧攥着一张揉成一团的照片,还有,在他的屁股底下,我还发现了另外几张报纸。”
说着话的时候,他又走回高桥身边,高桥适时地从包里取出照片和报纸递到他的手中。他回过身来,将皱巴巴的照片举在面前,但却背对着大家。
“童昊临死前还紧紧攥住的照片,照片上的人一定对他非常重要。当我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感到非常奇怪,因为照片上的人就在我们中间,而根据我的推断,她又不可能是杀害童昊的凶手。”
照片终于翻转过来,现在,每个人都能看清照片上的女人赫然就是苏河。
那边的雷鸣也睁开了眼,这一瞬间,秦歌看到他的眉峰皱了皱,眼睛立刻便再次闭上,但胸口却在激烈的地伏。
苏河盯着照片,有些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她抑面拂去,神情已如秋风街道般萧瑟。照片上的女人跟她有着同样的面孔,但她知道,那不是她。
“童昊临死时为什么会攥住苏河的照片,他想告诉我们些什么呢?难道苏河就是杀害他的凶手?”秦歌缓缓地道。
“你错了,虽然这么些年,我很想成为照片上的女人,但你真的搞错了,那不是我的照片。”苏河重重地说。
秦歌将照片移到苏河的脸颊边上,仔细凝视,冬儿和几个模特小姑娘也走到前面来左右端详。大家都变得疑惑了,苏河的眉眼五官和照片上的女人简直一模一样,只是脸型稍有不同。如果她真不是照片上的女人,那么,造物主真是神奇,居然可以将两个人塑造得如此相像。
“难道你有一个双胞胎的姐姐或者妹妹?”冬儿眨着眼睛问苏河。
苏河苦笑:“我没有兄弟姐妹,我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照片上的女人叫什么。”
“但你跟她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冬儿啧啧称奇,“难道你们中有一个人是克隆人?”
“克隆人也许在将来会成为一种现实,但它现在毕竟离我们还很遥远。”秦歌拍拍冬儿的脑门,“你就老实呆一边去不要瞎想了,这件事我想苏河一定会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苏河凄然点头:“我会的,但我说之前我想知道你手中的报纸是不是有一张跟我有关,我想知道上面都说了些什么。”
秦歌犹豫了一下,还是从中抽出一张来:“这张报纸上的日期离现在大约已经有十年,上面同样记载着你的死亡。”
十年前的报纸上会有苏河死亡的消息,难道她在十年前便已经死去?
秦歌有些不忍,但他还是要说:“那则新闻里说警方接到群众举报,在一户居民家中解救了一名十三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破衣遮体,蓬头垢面,而且双足上系有拇指粗细的锁链,被解救时,满身伤痕,足上的锁链更是已经深陷到了肉里。而且,据小女孩的父亲讲,她已经整整七天没吃没喝,已经陷入极度昏迷状态。小女孩被送进医院后,警方传讯了她的父亲,又走访了周围的群众,在大量事实面前,小女孩的父亲不得不承认曾经长期对自己的女儿施虐,并承认,女儿这样锁链加身被囚于暗室已有十三个月。”秦歌顿一下,担忧地看一眼苏河,再道,“那小女孩的名子便叫苏河,她在入院后的第三天,不治身亡。”
屋里又变得鸦雀无声了,大家盯着苏河,谁都不相信新闻里的小女孩会跟苏河有什么关系。苏河这时反倒镇定下来,只是眼神变得迷惘。她缓缓站了起来,慢慢弯下腰去,将一只裤腿卷了起来。这一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看到苏河的脚脖子上,有一个环形的伤痕,虽然它的颜色已经变得很淡了,但这一刻,它却显得极度触目惊心。如果先看到这伤痕,没有人会想到这伤痕怎么会是圆环型的,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而且,没有人再怀疑苏河就是那则新闻里说的十三岁小女孩。
第20章 凶手
“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在十三岁那年死去,但我的记忆却是我被警察解救出来后,在医院里醒了过来。我的父亲在我母亲死后就开始变得歇斯底里了,有时候我怀疑我的母亲就是被他害死的。我的父亲被判了刑,我靠着众多好心人的救助独自生活。我的身体渐渐得到康复,但我心里却永远忘不了被铁链锁住囚禁在暗室里的那十三个月,忘不了父亲每次喝完酒都要疯了样殴打我。他用毛巾塞住我的嘴巴,用烟头烫我的胳膊,我要发出一点叫声,他便对我拳打脚踢。我在那间暗室里,像条狗一样成天趴在地上,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十三个月不见阳光,吃喝拉撒都在那间小房子里,连一次澡都没有洗过,我现在甚至还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臭味。”“后来我离开老家上了大学,
我发誓这一生我都不会再回到那间让我屈辱的地方。父亲在牢里呆了两年后已经出狱,他经过治疗似乎正常了许多,还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中对自己犯下的罪孽进行了忏悔。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他,如果他那时站在我的面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拿刀子刺进他的心脏。”
“我发誓要斩断自己与过去的所有联系,事实上我也真的做到了,直到大三那年,有一次,我买了件新衣服,在镜子前照了半天,我忽然发现,我居然长得跟父亲是那么相像。那一刻,我几乎绝望了,我可以斩断与过去的所有联系,但我斩不断血液里流淌着父亲的血,没法改变他是我父亲这铁一般的事实。他像个不散的幽灵,将一生都在我的生命中徘徊,成为我一段永不会醒来的梦魇。”
“后来在我的生活里又发生了两件事,它们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也改变了我的模样。”
那两件事是什么呢?其中一件当然就是那个秋日夜晚在影楼外面发现那个女人的照片。那女人是如此美丽,即使你穷尽世上最美丽的词藻也难以形容。她的周身被一层氤氲的气息笼罩,像中秋的月华温柔地索绕在周身,冷冷的,带着些妖冶的妩媚。苏河简直迷上了她,从此后,她便成为她梦里的常客,每一次,她都会微笑着对她说:“你也会成为像我一样的女人。”
另一件事是什么呢?那跟美国一个叫麦克·杰克逊的歌星有关。苏河有一次看本娱乐八卦杂志,看到一篇文章里说杰克逊之所以不断地整容,甚至漂白自己的肤色,是因为他的幼年曾遭到父亲的猥亵,因而成年后,他想竭力摆脱开自己身上父亲的影子。
这篇文章触动了苏河,我为什么不能像杰克逊那样改变容貌呢?
苏河凄然一笑:“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和照片中的女人一模一样了。我在三年的时间里进行了至少八次面部整容手术,如果你们谁对自己的容貌缺乏信心,我会把我的整容医生介绍给你们,他的技术可以令你非常满意。现在,我彻底摆脱了父亲的影子,我想,我想永远像其它人那样,快快乐乐地生活。你们明白吗,当我改变了模样,我真的很快乐,我再不对任何人提及我的过去,也没有人会再把那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跟我联系起来。我以为我的快乐会永远延续下去,特别是在这里遇到了童昊,我感觉到我离那个女人又近了几分。如果童昊还在的话,我想我就要变成梦中的女人了。”
众人恍然大悟,但对于这故事背后的一些事情,却都唏嘘不已。
“快乐!”秦歌面色沉凝,嘴里重重吐出这两个字,他盯着苏河,好像解开了心中沉积许久的一个郁结,但为什么他的神情没有一丝轻松。
“现在已经证实照片上的女人不是苏河,但是,另一些问题又摆在了我们面前,照片上的女人究竟是谁,童昊为什么会有她的照片。”
这个问题当然也只有苏河知道答案。
她将童昊昨天下午在酒吧跟她讲的事情说了出来,冬儿与那几个模特儿小姑娘简直听得痴了。她们原本以为那些凄惋美丽的爱情故事只能发生在小说和电影里,没想到发生在自己身边人身上的故事,比小说与电影里的更痴情浪漫。
秦歌听罢点头,将另一份报纸取在手上:“这跟报纸上提到的童昊的死亡很吻和。报纸上说童昊卧轨自杀,现场留下一份遗书,里面详尽地讲述了自己悲痛爱人的死去,无意独自活在这世上,所以才会去另一个世界与她相聚。”
冬儿与几个模特儿小姑娘几乎就要为童昊的痴情落下泪来。
“现在问题基本上都已经清楚了,但还剩下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凶手到底是谁。”秦歌将手中最后一份报纸举了起来,“我这里还有最后一份报纸,报纸上的新闻跟谁有关,我想不用我再多说,大家都能猜到了。”
大家的目光一齐落到了雷鸣身上,他虽然闭着双眼,但还是能感觉到自己成为了事件的主心。他长长地叹息一声,睁开眼,面上已经没有了适才桀骜不逊的神情:“看来这里每个人的嫌疑都被排除了,就只剩下我。我想不明白,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是凶手,而且,童昊真的是被我挟持到了那祭台之上。”
语惊四座,大家虽然心里都已经有了些预感,但雷鸣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让人吃了一惊。他这样说,其实就等于已经承认了自己是杀死童昊的凶手。
秦歌似乎也怔住了,他盯着雷鸣,有片刻竟然说不出话来。
“昨天下午我一直在暗中盯着童昊,他跟苏河进了那间酒吧,我就在酒吧外面呆了一下午。到了晚上,他们出门,我就跟在后面。后来,童昊又回去那家酒吧,我在他出门的时候上前拦住了他。”
“然后你强行将他带上了祭台。”秦歌道,“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你跟我去过那祭台。”
雷鸣目光里带上了些讥诮:“为什么我一定是强行将他带上祭台?就算我比他要强壮许多,但我又怎么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将他制服,除非将他打晕。”他忽然苦笑一下,“电影电视里倒是常见一巴掌就能把人煽晕过去,但现实里真能做到的有几个人?”
秦歌点头:“但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可以让童昊丢下苏河,乖乖跟你到祭台去。”
雷鸣沉默了,他疑惑地盯着秦歌,好半晌,才有些泄气地道:“我觉得我好像上了你的当,再或者,你手上的报纸根本就和我没任何关系。”
这回秦歌微微一笑:“看来这事情再想瞒你也瞒不下去了。”
雷鸣表情变得僵硬,他足有半分钟的时候瞪着秦歌不说话,好像既懊丧自己居然钻进了秦歌的圈套中,另一方面,又对秦歌暗生钦佩。
“我确实根本没有看到关于你的新闻,但我想,既然其它人都有这样一张报纸,你一定也不例外,所以,如果我在手中多拿一张报纸,你一定不会怀疑,特别是有了前几张报纸的铺垫。”秦歌摇头道,“我的本意只是想知道一些跟你有关的事情,但却没料到,你会这么坦然。这样也好,我们都可以省不少时间。”
“你今晚比一个碎嘴的老太婆还要罗嗦,如果到最后你连一个凶手都找不出来的话,那岂非是件很没面子的事。”雷鸣狠狠瞪着秦歌,“我知道你一定会想办法问我整个下午以及晚上那么长时间都做了什么,我如果编造一个故事一定瞒不过你,所以,我还不如索性把真话说出来,这样,也许我还有机会。”
“你要的机会是什么?”秦歌问。
“排除自己的嫌疑!”雷鸣重重地道。
这回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到了他的身上,就连满脸沮丧垂头丧气的钟震宇都露出诧异的神色。刚才雷鸣已经承认是他带童昊上了祭台,这会儿又说要排除自己的嫌疑,难道他知道秦歌没有那张刊载他死亡消息的报纸,想为自己狡辩,还是他真的不是凶手? “你亲口承认是你带童昊到祭台上去,
如果凶手不是你,难道是童昊自己找把刀捅进自己的心脏?”秦歌道。
“难道我带童昊上祭台就一定得杀死他吗?不管你们信不信,我还是要说,我确实想要杀死他,我这趟出门远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他。我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很久,昨晚我终于独自面对童昊了,而且,我要杀死他,简直易如反掌。”
“那我倒想看看你如何来排除自己的嫌疑。”秦歌说。
雷鸣犹豫了,似是心里有一个难解的郁结,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重重地叹息一声:“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你刚才不是问我用什么办法可以悄无声息地带走童昊吗,现在我告诉你,我只跟他说了一句话,他便乖乖跟我走了。”
“一句话?”秦歌诧异地道,“什么话能有这么大的魔力?”
“那句话不仅可以让童昊跟我走,而且还能让你明白我这么做的原因。但是,我也知道,我说出这句话的后果,因为你一定会刨根问底,如果那样的话,我就没有再为自己辩解的必要了。”
“难道你还有什么秘密不想让人知道?”
“每个人原本都有秘密的,但今晚这些秘密都被你连根挖出来,虽然这对你破案至关重要,但你觉不觉得这样未免残酷了些。”
秦歌低头,沉吟一下,正色道:“我这样做还另有目的,它关乎到我们这里每个人的生命,所以,就算再残酷十倍我也还会这样做。”
关乎所有人的生命,难道情况真有秦歌说的那么严重?所有人心里都狐疑不定,但雷鸣很快便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他顿一下,接着道:“我在酒吧外面拦住童昊,我只跟他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并且告诉他我跟那个名字的关系,他立刻就跟我走了。”
“谁的名字?”秦歌知道这时候得配合雷鸣适时地提问。
雷鸣这回眼中现出了些悲伤:“你刚才还把她的照片拿在手里,难道这会儿便不记得了?”
是她!是那个女人!所有人此时又都吃了一惊,特别是苏河,她更是呆呆地凝望着雷鸣,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跟梦中的女人有关的痕迹。
“童昊知道我是她的丈夫,他无话可说。”雷鸣再重重地道。
冰山既已现出一角,那么剩下的事情就变得明朗了。不要说秦歌,就连冬儿和那些模特儿小姑娘这时都已大概想出了事件的端倪。
“虽然我们已经能猜到这会是个怎么样的故事,但我还想听你从头把事情完整地讲述一遍。”秦歌道,“希望你能满足我们的要求。”
“既然你们都已猜到,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她是我的妻子,你们可以想到我是多么爱她,谁有那么一个美丽的妻子都会像我一样爱她的。我们婚后的生活很幸福,这么些年,几乎没有吵过架,我一直能为我有这样的妻子感到庆幸,所以,我加倍地努力工作,想赚更多的钱,给她更多的幸福。你们知道我是一个程序员,我的工作不用每天按时上班,只要在家完成公司交办的任务就行。但有时候,公司接到一些大活儿,也会把我们几个程序员集中在一起,用几天或者更多的时间,突击完成某个项目。最长的一次我们替一个城市海关编写全套程序,便在那家海关为我们准备的房间里呆了整整一个月。每当这时候,我就特别想她,还隐隐有种担心。现在这样的社会中,女人面对的诱惑实在太多,特别是像她那样美丽漂亮的女人。”
“后来,你便发现了童昊和你妻子之间的事?”秦歌问。
雷鸣点头,神情说不出的萧瑟凄然:“我在一家商场里亲眼见到她跟一个年轻的男人在一起,她的手还亲昵地搭在那男人的肩上。我愤怒极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那一瞬间坍塌下来。我需要平息一下自己的愤怒才冲上楼去,我在人群里寻找她和那个男人,如果那一次他们被我找到,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那个男人。”
“愤怒!”秦歌喃喃自语,眉峰紧皱,好像心里瞬间又悟到了什么事情。
“商场里人太多了,我楼上楼下跑了三趟,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我冲出商场,在附近的街道上又找了整整一个下午。那时,我像个疯子,跑得跌跌撞撞的,我冲进路边的每一家商店,像对待仇人样盯着每一个对我露出异样目光的人。我的愤怒简直就是一把火,它要把我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天渐渐黑了,我还没有找到要找的人,我最后终于忍不住蹲在路边呕吐起来,吐到嘴里泛了酸水。那时候如果我有一把冲锋枪,我会毫不犹豫对着人群开火,我的仇恨已经让我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了。”
“我不知道后来怎么回到家里,她居然像个没事人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愤怒极了,我上前掐住她的脖子,让她说出那个男人是谁。”
雷鸣脸上现出恐怖的表情,那一夜的情景不管过了多长时间,都是他心上永远的痛,他这一生,也许都摆脱不了那一晚笼在他身上的阴影。
他不记得自己还对妻子做了什么,后来妻子丢下他独自奔出门去的时候,他呆呆地站在空旷的客厅里,体内涌动的力量让他就要疯狂了。他抓起烟灰缸砸在了地上,接着,掀翻了茶几,踢倒了装饰架,用水果刀将皮沙发刺得遍体鳞伤。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喘息终于平息下来,他想到这么晚了,妻子现在一个人在外面,她会不会在这时候投进另一个人的怀抱?
他冲出了家门,他想到就算死,妻子也应该死在自己的怀里。
妻子并没有走远,冲出楼洞,他就在楼下的一个小绿地上见到了她。他冲着她奔过去,嘴里还呜咽着发出一连串的咆哮。他从妻子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慌,接着,她便像躲避野兽的小羊,慌张地向绿地的另一个出口逃去。他紧追不舍,他那一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抓住妻子,永远守着她,再不与她分开一分一秒。
妻子冲出小区,跑上了马路。他看到前面的妻子还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心里就想她怎么能这身装束就到街上去呢,就算要跑,她也该换身像样点的衣服吧。他加快速度,一定要趁妻子还没走远便抓住她。这城市太大了,如果妻子消失在这城市里,那么,无论如何他都没法再找到她。
嘎然而止的汽车刹车声像一枚干净利落的炸弹,它在雷鸣的心里轰然爆炸。他盯着不远处倒下的人影,只觉得身体已经被炸得四分五裂了。
刹车声在一般人的印象里都该拖上个长长的尾巴,但今天不同,它撞飞妻子似乎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穿着睡衣的妻子像要飞天的仙子,在他视线里蓦然腾空而起,接着,一路花雨似的血花便在夜色里美丽地绽放了。
美丽的女人连死亡的方式都那么优雅。 “妻子死了,
我冲过去抱住她,发出凄厉的哀号。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不明白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一会儿的工夫怎么就没了气息。围观的人涌上来了,我看到妻子雪白的胸脯与大腿都露在了外面,便不顾别人的劝说,上前将她抱起。我终于追到妻子了,现在,我要带她回家。”
雷鸣此时已是涕泪满面,哪里还有一点前几天冷漠倨傲的影子。再坚强的男人心底都有一道触不得的伤,剥开伪装露出伤口,同时露出的还有最真实的人。
“我把血流如注的妻子抱回来,我为她清洗血液包扎伤口。我将她放在床上,紧紧地抱着她。我相信她不久之后就会睁开眼,就会像以前一样躺在我的怀里。我不能失去她,这么些年,她已经成为支撑我,带给我自信的惟一动力。”雷鸣哽咽了,几乎说不出话来。所有人都静静地盯着他看,等着他说出后面发生的事情。
“我抱着妻子在床上躺了三天,这期间不断有人来敲门,但我一点都不想搭理那些无聊的人。我只想守着我的妻子,等她醒来。三天之后,我终于清醒地意识到,我失去我的妻子了,她丢下我一个人在这冰冷的世界上了。”
仇恨就在这时不可抑止地蔓延开来,到底是谁害死了妻子呢?雷鸣几乎没有思索,便想到了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的愤怒几乎可以燃烧整个世界,他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个男人,狠狠地揍他,然后让他去死。
“我放弃了工作,寻找那年轻的男人成为我生活里最重要的事。我在寻找中渐渐冷静下来,愤怒并不完全等同于冲动,我开始在心里构思一系列的谋杀,找到那男人后,我将会把这些构思全部施加到他的身上,直到他死去。”
“大约两个月之后,我终于找到了那男人,他显然已经知道了我妻子的死讯,他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但他伤心有什么用,我的妻子因他而死,他就要为此付出代价。我构思的谋杀计划即将展开,我知道,这将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但是,那一天,就在我决定要动手的时候,我看到那年轻的男人出门时带了一件大包,然后登上了一辆客车。我稍微犹豫了一下,便也跟上了那辆车。在车上,我注视着前面那年轻的男人,一点点用仇恨来打发漫长的旅途。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车要开到什么地方,现在我知道了,那客车的终点是这山谷中。”
秦歌有好一会儿没说话,他跟大家一道,都沉浸在又一段凄美的爱情之中。想不到客车上的这一拔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与众不同的故事,开始时大家自我介绍时,都隐藏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正是被隐藏的这些内容,让这两起谋杀笼上了层迷离的色彩。
“昨天傍晚,你终于等到了机会,而且,根本没费什么力气就把童昊带到了祭台上。现在又有点想不通了,我想不出你放过童昊的理由。”
“理由非常简单。”雷鸣这时满脸都是沮丧,“你有过一拳抡空的感觉吗?而且,那是你蓄力已久的一拳。以前上中学的时候,我喜欢看武侠小说,古龙笔下有个叫傅红雪的刀客,他的一生都被仇恨充满,他活着的惟一目的就是杀死仇人为父报仇。而最后,当他千辛万苦终于将仇人击倒,却发现了身世的秘密,被他击倒的人根本不是他的仇人。仇恨不存在了,他的生命也失去了意义,最后,他只能拖着残疾的腿带着无鞘的刀独自悄然离开。”
“你的意思是你也发现童昊不是你的仇人?”秦歌问。
“在那祭台上,我殴打了童昊,他一点都没有反抗,反而一个劲问我她是怎么死的。我更加愤怒了,我不想杀死一个不反抗的人。我告诉他,她是被我杀死的。这回,他愤怒了,像一头狮子样像我冲了过来。但他哪里是我的对手,我轻易地将他制服,并解下他的皮带捆住他的双手。到了那时,他仍然好像一点都不惧怕的样子,还是一个劲追问我她是怎么死的。我告诉了他,我告诉他我看到她在商厦里搭着他肩膀时的亲热,我还告诉他,如果那天我找到了他们,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我说着话的时候,童昊眼泪不住流了出来,他大声叫我的名字,还骂我是个混蛋。他说,我的妻子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虽然他喜欢她,但是她只是把他当作了一个弟弟,当作了一个孩子。”
这样的结局又是大家没有想到的,冬儿在边上已是泪光盈盈了。
“我必须相信童昊的话,他在这个时候不可能再编谎话来骗我,而且,他那悲愤的神色根本就不是能装得出来的。他的话像大锤,一下就把我砸晕了。我想斥责他骗我,但我又怎么会希望我的妻子背叛我呢?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我错怪了妻子,也错怪了童昊。真正杀死妻子的人是我,如果这里有一个人要死去,那也只能是我。但是,妻子死后,仇恨是支撑我活下去的惟一动力,现在,仇恨没有了目标,我一下子觉得整个天地都坍塌,我觉得我自己就像风雪中的傅红雪,活着对我已经成了件非常痛苦的事。而且,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被我绑住的童昊,我不知道是该继续杀死他,还是向他道歉。”
“你到底杀死了他还是放了他?”冬儿迫不及待地插嘴问。
“我没有杀死他,也没有放了他,我撒腿跑了。”雷鸣懊悔地道,“我想凶手杀死童昊肯定是在我离开之后的事,如果我当时能放了他,那么,童昊必定不会死。今天一整天,我都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件事说出来,现在,你们全知道了。当然你们也可以把我当作凶手,因为确实是我害了童昊。”
众人不语,都把目光投到了秦歌身上。
秦歌稍作沉吟,缓缓道:“我现在相信雷鸣确实不是杀死童昊的凶手。”
“可是那祭台只有你们俩人上去过,别人根本不知道。”说话的是张松。
“祭台的问题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人知道,但我还想再卖一个关子,先说一下我排除雷鸣嫌疑的原因。刚才我说过,今天早晨我斟查过现场,不仅发现了童昊手中的照片,还发现了现场遗留的皮带和两份报纸。报纸不可能是雷鸣留下的,否则他刚才也不可能上我的当,主动说出自己的事。”
张松说不出话来。
冬儿这时道:“但这样一来,到底谁是凶手,难道凶手不在我们这些人中?”
“他就在我们中间!”秦歌斩钉截铁地道,“我跟大家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我说了我是想知道另外一些事情,现在,该到了凶手现身的时候了。”
大家全都紧张起来,最轻松的当然就是冬儿和那几个模特小姑娘了,他们左右环顾,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黄涛雷鸣和张松身上。
“现在大家是不是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秦歌凝重地道,“我想真正的凶手比大家更着急。现在天已经晚了,戏该收场了,真正的主角如果还不上场,会令所有人都失望的。 他蓦然前冲一步,厉声道:“真正的凶手就是他!”
他的手指直指一个人,那人的脸色“涮”一下变得煞白,脸上的肌肉神经质地开始轻颤,他颤声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会是凶手。”
秦歌手指的人赫然就是木讷呆板的张松。
“你就是凶手!”秦歌大声喝道,“你纵然隐藏得再深,但还是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下午的时候我就想到你会是凶手,如果不是为了弄清其它一些事情,我根本不会让你在这里安稳地坐到现在。”
“不是我,我跟童昊跟赵清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张松身子都开始剧烈地颤动。如果他真是凶手,那么,他现在的样子未免太懦弱了些,适才当秦歌盘问黄涛与雷鸣的时候,他们的嫌疑几乎无可解脱,但他们都没有像这样慌张过。
“你刚才说知道那祭台位置的人只有我跟雷鸣,
你的这句话更让我坚定了你就是凶手的猜测。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早晨,高桥派人来告诉我们在祭台上找到了童昊的尸体,我们三个。”他指了指苏河,“我们三个一起往祭台去。当我们前面有三条小道的时候,我正在想那晚我跟雷鸣是从哪条路上下来的,而这时,你跟苏河已经越到了我的前面,你们选择的那条小路,正是通往祭台的那条。如果你不知道祭台的所在,怎么会这样不加思索?”
张松哑口无言。
“还有刚才我在提到赵清的房门锁上,门锁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因此断定,除非有钥匙,否则不可能打开房门。但是,那些钥匙就在外面大厅的服务台后面,任何人都能轻易得到。别人也许没有注意,但你却不可能没有发现。昨晚你一个人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了那么长时间,取下钥匙进入赵清的房中并掐死他,对你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那些钥匙谁都有机会拿到。”张松虚弱地道。
“别人要拿那些钥匙,必定要到大厅里,这样怎能躲过你的视线?”
张松又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你去过祭台,可以拿到赵清房门钥匙,这些都不是直接证据,在法庭上也许法官不会凭此便判定你有罪。”秦歌沉吟了一下,“但我现在还有个问题想问你。这阿丝镇上有很多诡异的事情,而其中最让我不解的是这些报纸究竟是谁为我们准备的。报纸上的新闻确实非常诡异,它记录的都是些曾经真实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但最后的死亡又让我们不能接受。明明我们都还活着,我们怎么会死呢?下午的时候,我一个人去了祭台,我要想的事情有很多,但想着想着,我忽然想到了这些报纸,我也突然记起了跟其中一份报纸刊载的新闻有关的一件事。”
张松还是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说这些话的用意。
“在我们海城,六年前真的发生过这样一起案件,一名凶手处心积虑布置了一场完美的谋杀,将他的仇人从楼上推了下去。偏偏那人摔下楼砸到了一个行人的头上,结果,那被砸的行人成了植物人,在医院里躺了好多年。”
秦歌说到这里,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张松的事了。
“我当年没有参加这起案件的侦破,所以印象不是很深,刊有张松死亡消息的那张报纸显示那个后来成为植物人的行人就是张松,他自己也默认了。事情和我脑中依稀的印象非常吻合,所以我当时也根本没仔细去想。但今天下午在祭台上,我忽然想起来那场事故中成为植物人的行人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我在办公室里听同事们议论过这件事。八九岁的孩子经过六年时间,就算长得再快也不会变成一个中年人吧。所以,我立刻认定那张报纸骗了我们,张松也跟我们大家撒了谎。这两件事如果分开本来没有什么,但联系在一块儿,我们不难得出一个结论,报纸在替张松圆谎,张松也撒谎配合了报纸上的内容,这说明张松跟这些报纸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而报纸肯定是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为我们准备的,也就是说,张松跟背后的人是串通好的,他是混中我们中间的奸细。”冬儿接着秦歌的话说。
秦歌点头,到她跟前摸摸她的脑袋以示鼓励。
“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秦歌问钟震宇与雷鸣,“我们在小楼前发现第一具倒毙的尸体,是张松提醒我们搜查死者的口袋,我们才发现了第一份报纸。现在回想,那时,他必定已经知道尸体身上有这样一份报纸存在。还有,这一路上,他跟我们讲了很多少数民族的习俗,现在想来,他的就是为了配合那些复活的尸体,还有报纸上提及的我们的死亡,来制造一种诡异的氛围,让我们深陷其中。”
钟震宇与雷鸣点头。“刚来这里的时候,我总想着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煞费苦心把我们一帮人弄到这山谷中来,他要是想伤害我们,根本不用费这么大的事。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目的,或者根本就是要杀死我们。”
这句话出口,不单冬儿与那些模特小姑娘们花容失色,就连绝望沮丧的钟震宇和万念俱灰的雷鸣都悚然一惊,甚至一直默不作声站在后面的高桥脸上都变了颜色。
“十四个人十三根石柱,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真像雷鸣说的那样,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出去,那个人就是张松。”秦歌重重地道,“我现在还不知道这背后的一些事情,但有了现在这些结论,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张松就是凶手吗?”
张松颤动的身子这时居然稳住了,他摘下眼镜,面上尽是痛苦的神情:“不错,童昊和赵清都是我杀死的,但是你有一点错了,如果我们这些人里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这里,那人绝不会是我。”
“不是你那会是谁?”秦歌厉声喝问。
张松摇了摇头,声音里忽然充满了恐惧:“也许根本就没人能离开这里,我们十四个人,十四条命,也许就要全部丢在这座死亡城镇里了。”
第21章 瘟疫
"六年前成为植物人的其实是我儿子,你们都是没有孩子的人,你们现在根本无法体会我当时的心情。我还记得那天早晨,孩子赖在床上不肯起床,是我硬将他从被窝里给拖了起来。我还告诉他,懒惰的孩子将来肯定做不成大事。做不做得成大事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那就是最大的福气了。后来在医院里,我的孩子静静躺在床上,呼吸还很平稳,但他却始终不能睁开眼睛,看一看深爱着他的爸爸和妈妈。我那时心都要碎了,我想,如果我不把他从床上拖起来,而是放纵他一次,那么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而且,那天是个星期天,孩子根本不用去上学。”张松满脸都是涕泪:“我们全家人这么些年惟一的心愿,
就是孩子能够醒来,但他在医院里一躺就是五年,后来医生说,如果孩子再不能醒来的话,他的各项生理机能都将丧失,也许,他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等待了,我必须为我的孩子做点什么,我必须让他尽快醒来。他成为植物人这些年,等他醒来是我们全家人的希望,如果他死了,我们这个家将从此再无生气。”
“连医生都帮不了他,你能做些什么呢?”冬儿悄声问。
“我本来是个作家,但我后来几乎放弃了写作转而研究起历史和民俗,我的改变就是孩子出事之后的事。前两天我跟你们说过,在民间有种灵肉分离的说法,人睡觉其实就是魂游太虚,如果灵魂永远离开了肉体,那就是死亡。而灵魂离体又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自动走失,一种是暂时离体,而不管是哪一种,只要能把丢失的魂灵给找回来,那么,这个人就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我的孩子还有呼吸,但却长期昏迷,这应该是典型的魂灵走失现象了。我查阅了大量民俗资料,发现川滇一带的少数民族普遍具有招魂的习俗,而且,它们都有数百年乃至上午年的传统。那时,我不敢确信这些招魂是否真的有效,但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我只身来到了川滇地区,一方面寻访各族巫师,一方面对民间的招魂系俗做具体的考证。”
“经过将近半年的考察,我发现各部族虽然招魂的方式不同,但大家却几乎有一个共同的观念,那就是诸多的失魂都是被动的,都是由于外力对游走的灵魂加以阻挠、损伤、捕捉引起的,民间认为,这就是各种疾病与灾难的来源。这些观点以独龙族的最具代表性,他们把疾病和灾难都归结为形形色色的厉鬼,而这世上厉鬼繁多,可分为天鬼类、山林地鬼类、水鬼类、病灾鬼类、巫鬼类等。触犯了鬼,他们便加害人的魂灵,使人遭灾得病。在其中,还有一种状况,就是这些厉鬼如果扣押了人的魂灵,那么,就会出现像我孩子一样的状况,活着,但却不能醒来。一些部族巫师给我的建议就是一定要将孩子的魂灵从厉鬼手中招回,我的孩子才能醒来。”
秦歌盯着悲伤的张松,觉得已经找到了他杀死童昊与赵清的动机。张松以前还说过,有些部族至今还保留以人为祭牲的祭祀习俗,他杀死童昊与赵清,是否就是他向那些传说中的厉鬼献上的祭牲?
张松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我请教了很多巫师,他们说,长期不醒的人,他的灵魂必遭恶鬼所拘,而从恶鬼手中招魂,是件极为复杂的事,惟一的办法就是以魂易魂,用别人的魂灵从恶鬼手中换回我儿子的魂灵。”
“这就是你杀死童昊和赵清的原因?”秦歌心里有些替张松悲哀,明明是现代社会中的人,却愚昧到相信这些民间的迷信活动,从而使自己走火入魔,犯下了这样不可饶恕的罪孽。但谁能知道,在他所犯的罪恶背后,竟然潜伏着对子女深深的爱。这世上只有父母对子女的爱最无私,它不掺杂任何功利的目的,因而也最真挚最纯粹,有时也会更盲目。
爱。秦歌心中一动,祭台上十三根石柱又在脑海中浮现。他长吁了一口气,到这时,他心中关于祭台的郁结已经全部解开了。
“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了凶手就是我,你们想怎么处置我都没关系,但我现在,只希望你们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做完最后我要做的一件事。”张松擦干涕泪,“那样,就算我现在死了,我也死而无憾。”
“可是我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你。”秦歌犹豫着道。
“难道你连一个父亲要为长眠不醒的儿子做最后一件事的机会都不给我?”张松胸口起伏,喘息声也大了许多,他的神情竟在这一刻变得激动起来。
“让我做完我的事,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会毫不保留地全告诉你。”
秦歌还在犹豫,边上的冬儿却轻声道:“让他去做吧。”
秦歌目光在众人脸上划过,六个模特小姑娘相继点头,就连应该最怨恨张松的钟震宇和苏河都面无表情不置可否。这时候的沉默其实就是默许,他们虽然都没有过为人父母的经验,但是,他们都曾为人子女,而天底下最能打动人也最容易理解的爱,便是父母对子女之爱。谁又愿望剥夺张松最后的这点权力呢?
“好,我们答应你。但你做完事情后,一定要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一切。”
张松凄然点头:“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你想知道我和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的关系,还想知道他是谁,你放心,我做完自己的事,一定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秦歌皱眉,缓缓点头。这一刻,他心中忽然有了些不祥的预感,但却又不知道这些预感的最终指向。也许,答应张松是个错误的决定,他想。
张松站了起来,他说:“我要到祭台上去。”
祭台,在阿丝镇的东边。阿丝镇的尽头,有三条上山的小路,张松已经轻车熟路,径自走上其中一条,在他身后,跟着秦歌雷鸣和高桥。
临出弹官堂的时候,秦歌本想与高桥俩人跟着张松上山,但冬儿不放心他,便让雷鸣也跟了去。秦歌走时没有跟钟震宇说什么,手却重重地搭在了他的肩上。他相信钟震宇一定明白他的意思。守住这里的女人,不要再发生任何意外,这是他肩上要负起的责任。对于一个绝望中人最大的鼓励,莫过于信任他,让他承担起某种义务。
夜晚的祭台之上微有寒意,晴朗的星空静谧之中透着神秘。
又见到高大的阿丝神像,还有后面十三根有着不同面孔的石柱,秦歌此时的心境与下午时又已不同。他呆呆地凝望着它们,几乎忽略了别人的存在。特别是十三根石柱顶端那一张张喜怒哀乐的面孔,更是让他心头生出彻骨的寒意。
高桥和雷鸣站在秦歌的边上,他们的目光死死盯着独自向前的张松。
张松已经走到了阿丝大神的神像前,旋即他便扑倒地在。接着,他发出一阵类似于僧侣颂经的声音,这声音惊扰了秦歌,他与高桥雷鸣对望一眼,从别人眼中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惊诧。三人慢慢前行,走到离张松不到两米的距离,张松口中的声音也愈发清晰起来。 与其说张松在说什么,
还不如说他在边唱边说,也或者是说话的音调里夹杂了一些音乐的旋律:
你要是带走我孩子的魂
就请你把它放出来
我是你的子民
样样都听你安排
我是你的奴隶
一生都由你主宰
求你了,拜你了
用我的肢体来换魂
用我的头颅来换魂
用我的魂来换他的魂
这些苍凉凄厉的说唱显然来自某个部落古老的招魂仪式,古老中透着神秘,此番由张松口中发出来,悲凉之中还夹杂着些绝望。
秦歌心中不祥的感觉又生了出来,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张松在秦歌雷鸣和高桥的目光中站了起来,脊梁挺得笔直,他没有回身,蓦然拔足,飞快地越过神像,奔到了神像背后的悬崖边。
秦歌大惊,张松适才的说唱已经表露了他要做的事。秦歌大叫一声张松的名字,顾不上和高桥雷鸣说话,向着崖边飞奔而去。高桥雷鸣此时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紧紧跟在秦歌的后面。
“站住!”张松回身摆手,他的身子又立在崖边,风吹过来,他的衣裾瑟瑟抖动,就像即刻就要御风而去一般,“你们站住!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凶手,我无颜再在你们中间苛活下去,又不能忍心看着我的孩子继续昏睡下去。我只能把我自己当作祭牲来献给法力无边的神,用我的魂来换我孩子的魂!”
“你还这么愚昧!”秦歌大叫,“你的孩子说不定现在已经醒来!”
张松摇头,悲愤难以自抑:“我意已决,就算我今日不死,他日受到法律的惩处也难逃这个结局。秦歌。”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些,“希望你能有机会活着回到外面的世界,回到海城,替我去医院里看看我的孩子。如果他真的能够醒来,你一定不要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个杀人凶手。”
秦歌说不出话来,不知道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而这时说完话的张松,只纵身一跃,便消失在崖头。
秦歌失声大叫,急步前冲,但当他站在崖边,只见崖下一片黑暗,还有些雾岚隐隐在半山腰萦绕。张松已经消失在黑暗与雾岚之中了。
秦歌心中自责,张松本来不用死的,因为他的一时疏忽,才让他有机会跳下悬崖。张松虽然已经证实确是杀死童昊和赵清的凶手,但秦歌心里还有些疑问需要他来解答,更重要的是,张松的故事竟然有种奇特的感染力,他已经深深地打动了秦歌。善恶本在一念之间,这世上没有完全的善也没有完全的恶,张松因为对儿子的爱而做出恶行,这其中的因果,有谁能简单地评判出一个是非来?
“你们看,下面好像有点不对劲。”雷鸣忽然指着阿丝镇的方向道。
站在崖边,可以看到阿丝镇就在它前方的山谷里,上次秦歌和雷鸣就是在这里发现了阿丝镇的灯火才找到了那里。此时已经夜深,阿丝镇就算灯火通明,但那些灯火也该是寂静的。而此刻的阿丝镇,却像有无数飞舞的萤火虫,它们带着点点的光亮在街道上不停地涌动。而且那些萤火越聚越多,渐渐汇聚到一个地方,那地方竟然形成了巨大的一个光亮中心。
高桥的脸上首先变了颜色,他依稀可以辩认出那些萤火汇聚的地方,正是镇务中心所在的位置。
镇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人们不会深夜离开家门。但他跟秦歌等人离开阿丝镇不过短短的时间,那会儿街道上还像往日一样寂静,就这点事间,到底能发生什么大事呢?
“我们赶快回去。”高桥低声道。
秦歌与雷鸣对视,心中也是大惑不解。他心中虽对高松之死还有遗憾,但突发事件却让他一下子又紧张起来。他有预感,发生的事情一定还会和他们脱不了关系。难道留在阿丝镇的其它同伴又出了什么变故?他想到冬儿时,脸上已经露出惶急的神色。
三人转身,齐向祭台另一侧下山的小道那头奔去。
月光如水,祭台光滑平整的地面像铺上了层银辉,在银辉的尽头,有一团影子孤单耸立。那是一个人的背影,身着白绸宽松衣裤,满头银发,此刻山风掠过,那一身衣裤与银白的头发都在风中猎猎飘动,远远看去,真像一个临风而舞的得道仙人。
高桥却然止步,片刻后,秦歌与雷鸣奔到他身边时,他摆手止住二人,然后缓缓一步步向前,在走到那白衣人五六步远的距离停下。
“七爷。”他恭谨地道。
阿丝镇只有一个七爷,就是阿丝神教的白袍巫师鹰眼七爷。传说他在阿丝神教中辈份最高,让人畏惧的黑袍巫师不过是他的弟子,连阿郎教主对他都要敬重三分。高桥到这高丝镇不过一年光景,从未见过他离开过那座高墙大院,但这晚他却在祭台之上出现,显是高丝镇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鹰眼七爷转过身来,额下白须随风而动,双目炯炯有神,他的精神气,让人根本无法猜测他的具体年龄。
“我这几日夜观星象,看到西方有灾星甫现,所以心里不安,特意到这祭台之上来解心中疑惑。想不到你们几位也有此闲情,阿丝镇里很少有人会夜上祭台。”七爷面无表情漠然地道。
高桥欲语还休,这时他边上的秦歌已经上前一步,郎声道:“在城市里住得久了,难得能见到这么璀璨的星空。七爷是世外高人,能长居这山水之间,过得又是神仙样的日子,不知心中还能有什么疑惑。”
七爷目光一凛,瞬间秦歌好像生出些错觉,真觉得七爷眼中有两道精光射出。鹰眼七爷盯着秦歌,沉默了一下道:“你就是秦歌,来阿丝镇之前是个警察?” “刑警,
专管各类刑事案件。”秦歌补充道。
七爷点头:“也许阿丝镇真需要一个你这样的人,只可惜,我知道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甘于过这种平淡的生活,你终究是要回到外面世界里去。”
“七爷慧眼,我不仅要自己回去,还要带跟我一起来的那些人一块儿回去。我们本来跟这里没有关系,也不是自愿来到这里,所以,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回去。”秦歌与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对视,忽然又有了些不祥的预感,只是他不能断定这预感指向面前的老人,还是自己。
七爷不说话,却径自转过身去,仰面向上,盯着夜空中万点繁星。沉默了一会儿,七爷这才道:“灾星甫现,神道衰落,魔道渐长,只怕灾星降落尘世,就算你想躲也是躲不了的。”
秦歌皱眉道:“七爷说话高深莫测,满天星斗不过是种自然现象,从中真能预测到将要发生的事情?”
“天道运行,自有其规律,但它又不是无迹可循。”七爷道,“我等凡夫俗子,不能尽窥天意,只能从它的一些征兆去推敲揣磨。这和你们警察破案其实是一个道理,只是你们琢磨的是人心,我等感悟的是天意。”
秦歌低头不语,似乎觉得这位白袍巫师话中有话,但一时半会儿却也难猜度。这时他边上的高桥上前一步:“刚才我们在祭台崖边看到镇里的人都往镇务中心去,不知道是不是镇里出了什么事。”
七爷回身正视着高桥,沉声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必定是魔神再现。”
“魔神?”秦歌奇道,“魔神是什么东西。”
“想知道答案为什么不自己下去看看呢?”七爷又仰面观天,竟似已经不愿再多说什么了。
秦歌与高桥对望一眼,高桥面上焦虑的神色更浓。
高桥冲着七爷恭谨地道:“那我们就不妨碍七爷洞察天机了,我们得赶快回镇上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七爷仰面不语。秦歌等三人不再多言,越过白袍巫师,便要下山。但这时,七爷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我这一生见过三次天现灾星,第一次是日本鬼子进驻阿丝山脉,他们烧杀掳掠无恶不作,阿丝山中各部族死伤过半,当真是尸横遍野,满目疮痍;第二次事隔二十余年后,几卡车的青年人冲进我部族,虽不像鬼子那样凶残,但他们杀神灭佛,毁我宗祠,将祖宗几千年留下的物件一把火几乎烧个精光;但那两次的灾星却都还不如这次看到的凶险,只怕这一次在劫难逃的不仅仅是阿丝一脉的部族了。”
秦歌闻言一怔,停下脚步回过头时,却见七爷已经慢慢向前走去,衣袂飘动自有种独特的悲壮气息。他像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隐智者,留下几句谒文便飘然远去。
“快走吧,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高桥催促他。
“这老头装神弄鬼,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秦歌无奈地道。
“我倒觉得他好像话中有话。”雷鸣紧皱眉头,好像还在想七爷的话。
三人嘴上说着话,脚下不停,直奔山下而去。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但下山却可以省很多力气。他们行至半路,忽见前方山道上星光点点,而且密密排开,宛若一条长龙在蜿蜒而上。接着,他们耳中已经传来低低的喧哗之声。三人止步,心中已隐约觉得这晚的事情不同寻常。那些汇聚到镇务中心的人深夜上山,而且直奔祭台而来,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那些光亮越行越近,已经可以看清是镇上的人举着火把蜂涌而动,那些嘈杂声很快就到了他们跟前,他们看到走在最前头的人好像抬着什么东西,那东西还不是一件,至少有十几件之多。待上山的队伍再近一些,他们看清那些人抬着的哪里是什么物件,分明是活生生的人,而且,那些被抬的人还在轻轻扭动,口中不时吐出些白色泡沫。
高桥迎上去,队伍前头的人认识他,有人大声叫他的名字,高桥问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居然无暇回答,只顾着低头上山。高桥无奈,退到一边,细看那些被人抬着的人,只见他们面色蜡黄,双目紧闭,细细的泡沫不断地从口中涌出,有些人脸上显出极度痛苦的表情,有些人则已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昏迷过去。
让过前面这些人,高桥拉住一个后面执火把的男人,大声问发生了什么事。这时秦歌与雷鸣也赶了过来,他们拉着那人退到路边的山石上,这样,就不妨碍上山的队伍继续前进了。
那人神色惶急,但被高桥拖住,便喘息着将晚上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阿丝镇这个夜晚注定是多事之秋,竟然有十余人同时生了怪病,刚开始时不停地咳嗽,接着便有些低烧。初时谁也没当回事,但不消片刻,开始高烧不退,整个人都烧得像块木炭,而病人自己却觉得异常寒冷,身上裹再多的衣服都不管用。这些病人陆续被周围的人送到了医生那里,医生来阿丝镇之前原是东北一座大医院的内科医生,他最初的处理方式就是按普通的感冒发烧打针吃药,但随着患者越来越多,而且大家的症状一模一样,这就不禁让他有些发毛。他再仔细检查,发现患者都有肺膜积水,气管闭塞,肺叶缩陷,吸氧功能丧失等症状,这是典型性肺炎的典型病发症状。但这么多人同时患上典型肺炎,就是一件让人觉得恐怖的事情,这显示患者的综合症有扩散感染的能力。而典型肺炎的起因是因为肺部受细菌侵犯,这些细菌就是我们习惯意义上所说的病毒,它的扩散与感染如果是大面积的,那对于人类绝对是一场灾难。
如果它真的发生了,那么,它的名字就叫做瘟疫。
现在,秦歌雷鸣和高桥终于知道七爷口中的魔神指的是什么了。在关于阿丝神教的传说中,阿丝大神普亚米尼毕生都在与阿丝山脉中的某种瘟疫做着斗争,他曾经一度让横扫阿丝山脉各族的瘟疫消失,但他临终前,却嘱咐自己的弟子们,瘟疫并没有被彻底铲除,它还有可能死灰复燃,因此,他要自己的弟子们要永远守卫阿丝山脉的各部族,找出瘟疫爆发的原因,彻底将之铲除。 传说距今年代久远,久远得根本无法考证它的年代。但普亚米尼预言的瘟疫如果真的在千百年后再度爆发,那么,还有谁能来阻止它的蔓延?
消息在阿丝镇很快传开,几乎所有人都涌到了镇务中心,这是他们恐惧过后惟一能想到要做的事。镇务中心的人很快将事情报告给了高墙大院里的阿郎教主。黑袍巫师亲临镇务中心,他告诉大家,魔神已至,现在只有阿丝大神的力量才能摧毁魔神,保阿丝镇一方平安。阿郎教主现在已经知道了发生的事,他让大家即刻到祭台上等候,他做完一些必要的准备,便会上祭台与大家会和,共同来与魔神对抗。
于是大家这才抬着患者,上山去祭台等待教主。
秦歌皱眉不语,
如果阿丝镇真的爆发瘟疫,这岂是阿郎教主用他的巫力所能解决的。如果不采取措施,阿丝镇这么多人和患者聚在一起,很有可能大家都被感染,到那时,纵是普亚米尼重生,也难挽狂澜了。
他把这想法跟高桥说了,高桥显然也拿不定主意。大家群情激愤,要阻止大家上山肯定是不可能的事,而且,阿丝镇方圆不过两公里,在这么小的地方,瘟疫一旦传播开来,照样谁都无法幸免,上不上祭台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时秦歌目光在上山的队伍中寻找,他想知道冬儿苏河他们是不是也跟大家混在一起。但这时队伍已经过去大半,冬儿他们却不在其中。这让秦歌更加不安,他舍了高桥,迎着队伍上来的方向奔下去,雷鸣知道他担心什么,所以也跟在他的后面。高桥看着他们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头跟着队伍上山。他是镇务中心的工作人员,镇上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当然不能退缩。
秦歌与雷鸣奔到队伍最后,也没见冬儿等人的影子,甚至,他们也没看到胖胖的弹官堂老板董志华。难道冬儿等人不知道镇上出了事,还跟苏河他们呆在弹官堂内?但镇上这么大动静,就算是聋子也能听到动静,再说,冬儿他们呆在弹官堂内,还在等他们带着张松回去,她们一定不会看不到这么多人一齐走在街道上的情景。
那么,她们没有跟大家一块儿上山,只能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她们继续呆在弹官堂内等待秦歌等人回来,另一种就是她们可能出了什么事情。秦歌脑子里立刻又现出祭台上那十三根有着不同面孔的石柱,心中的恐惧随即便涌了上来。那些石柱的面孔神情各异,但此刻在他心里,都变得同样的狰狞可怖。
“我们快回弹官堂,但愿我们还来得及。”秦歌惶急地道。
雷鸣想问什么,但秦歌已经径自往山下跑去。
阿丝镇已是人去楼空,虽然它平时的深夜亦是非常安静,但此刻的静谧中却透着种古怪与诡异。秦歌与雷鸣飞奔的脚步落在街道上,声音似乎可以穿透整条街道,每天闪耀的霓虹此刻大多已熄灭,连路边的民居内都少有灯光。黑暗像一个巨大的幽灵,已经几乎将整个阿丝镇都吞进口中。
秦歌与雷鸣无心旁顾,一路直奔弹官堂而去。
弹官堂内,鸦雀无声,大厅里,一片狼籍,服务台被推翻在地,几盆花草碎片散落各处,更惊心动魄的是地上还有一大滩血迹。秦歌大声叫着冬儿的名字,跑进走道内,只见所有的房门都开着,没有一个人,冬儿苏河他们竟然全都消失了。秦歌大骇,疾步回到厅内,手指沾一点血迹,捏一下,再放到鼻前闻一下。血液还很粘稠,尚有一丝余温,这说明这里的变故显然刚刚发生。
雷鸣被这滩血迹惊呆了,站在厅内竟然不知所措。秦歌从他脸上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惶急。
到了这时,已经可以确定这里发生的事与外面的瘟疫无关,而是有人闯进了这里,强行带走了冬儿等人。现场只残留一滩血迹,这说明只有一个人受到伤害,现在秦歌只希望受伤的人千万不要是冬儿,虽然他也知道这样的念头未免太过自私,但这样的念头却不由他控制。
秦歌知道是谁掳走了冬儿她们,现在,他没有了选择,纵然知道胜算无多,但也要去试试。他怎么能看着冬儿受到一点点伤害呢,这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理解童昊雷鸣和张松了,为自己所爱的人,有时候你会做出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来,但当你身处其中,你才会明白,那样做其实是你惟一的选择。
第22章 遗迹
秦歌和雷鸣潜伏在街道边的阴影里,高墙大院的正门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在这阿丝镇上,能掳走冬儿等人的,只有阿郎教主和他的自卫队,冬儿等人现在肯定就在这大院里面。大院秦歌曾随高桥进入过大院,里面除了一排青砖黑瓦的平房与两边的厢房,便只有前后两个院落。阿郎教主在后院种了些菜,闲暇时便在菜畦里除草,在老树下喝茶。如果不知道阿郎就是阿丝教教主,你会把这里当成一个普通的人家,从那里你看不出任跟血腥与暴力有关的迹象。但秦歌没有忘记,
后院菜畦后面还有一道矮墙,矮墙后面林木高大茂盛,那里才是阿丝镇正正核心所在。那些神情呆滞的自卫队成员,必定群居在那里。如果冬儿等人被掳在这大院里,那么,也必定被关押在那个地方。
“要救人,我们为什么不绕到后面去?“雷鸣低声问。
“阿郎教主行事神秘莫测,越是这样的人越危险。我们救人,一定要避开他。”秦歌看雷鸣还不明白,便再解释道,“现在镇上的人都在祭台等待教主,他必定很快就会带着自卫队的人到祭台去,我们等他们走后,这大院里没多少人了,再进去救人,这样胜算可能会多一点。”
雷鸣点头,过一会儿又道:“这阿郎教主为什么要掳走我们的人?”
秦歌担忧地道:“只怕这跟那什么祭神大典有关。但祭神大典应该在后天开始,他们这时候便掳走冬儿他们,难道是因为那些患病的人?”
“我们跟祭神大典有什么关系?”雷鸣不解地道,“我们不是阿丝教的人,甚至连他们的神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有些事情根本不由我们决定。”秦歌无奈地道,“在一些宗教里,常会有一些在我们看来莫名其妙的教规,还有些秘不宣人的仪式。特别是像这些边远地区的巫教,它们的产生和延续都带有很大的诡异色彩,教里的教规和仪式更是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以前看过一部电影,说的是修道之人成仙的事。道教成仙必经五狱的考验,如果他自己不能忍受这样的痛苦,必须找五个有罪的人替他受苦,那五个有罪的人必须分别死于寒冰狱、火坑狱、抽肠狱、剜心狱和拔舌狱。而我们现在面对的这个阿丝教,据说后天的祭神大典过后,传说中的阿丝大神便会重新复活,这跟成仙其实也没多大区别了,所以,他的仪式中必定也有骇人听闻的地方,或者,我们这些人,就是他们选出来的牺牲品。”
雷鸣不语,面色已变得沉凝似铁。秦歌也沉默了,他心里其实已经对这件事猜度到了个大概,只是现在还需要一条线把它们串起来,当然,这里面还有几个最关键的问题让他百思不解。
夜已经很深了,静谧的街道透着种死亡的气息,风从黑暗的街道上吹过,卷起一些夜落的枯叶。前面那道大门仍然紧闭着,门上方有盏射灯,一道光圈笼在门的正中。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连秦歌都开始变得焦灼不安起来,他忽然对自己的判断没有了信心。这阿丝镇上诡异的东西太多,有些事情你不能用常理去推断它,那么,冬儿等人也未必会被关在这高墙大院之中。
等待的时间久了,心里也就乱了,而且,被掳走的人中还有最让他牵肠挂肚的冬儿。
边上的雷鸣此刻脸上也露出和他相同的焦灼。
幸好,前面忽然有了动静,“吱呀呀”的声音像沉重的车轮辗过街道,漆黑的大门内射出一道昏黄的光柱,接着,秦歌和雷鸣看到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队举着火把的男人来。这些人虽然行走已经很自如了,但肢体似乎仍有些僵硬,那圈射灯的光圈落在他们脸上,可以见到他们脸色煞白,表情呆滞,真好像是一群没有思维的泥塑木胎的玩偶,又像是一群活着的僵尸。他们当然就是阿丝镇自卫队了。
最后从门里走出来的人,气闲神定,双手负在背后,远远看去像一个已经垂暮的老人,但秦歌一眼就看出,他就是阿丝神教的教主阿郎。
那群阿郎教主与自卫队很快就向街道一头走去,看他们的方向,他们显然是要上山去祭台。
秦歌与雷鸣心中紧张,将身子尽量都缩到黑暗里,生怕被他们发现。
片刻过后,阿郎教主和自卫队的人已经消失在街道上。
到了这时,秦歌与雷鸣再不迟疑,俩人飞快地奔到门边。如何进去似乎是个问题,墙高逾丈,翻越显然不太可能。雷鸣正犹豫,秦歌已经奔到门边重重地敲门。雷鸣顿悟,既然自卫队的人已经公然掳走冬儿等人,就等于大家已经撕开了脸皮,到了这时,也就不用再客气了,救出被抓的人是他们现在惟一的目的。
过了好一会儿,门里才有动静,又过了一会儿,当门吱呀露出一条缝的时候,秦歌整个人都撞到了门上。门开了,开门的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已经被秦歌按倒在地。秦歌重重一拳击在他的颈上,他顿时便晕了过去。雷鸣曾说过一般人根本不可能一下将人打昏,但秦歌受过专门训练,自然另当别论。
秦歌与雷鸣分别从两边的厢房搜起,房门没锁,可以轻易打开,但却没发现冬儿等人。厢房搜完,俩人站在青砖黑瓦的正屋门前,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立刻推门进入。正房有好几个房间,最中间的那间秦歌曾进入过,知道那里供着阿丝大神的神像。其它几间应该是阿郎教主与黑白巫师的卧室,里面连个人影都没有。看来冬儿等人一定被关押在某个秘密的地方,秦歌毫不犹豫地带着雷鸣直奔后院而去。
越过菜畦,来到低矮的围墙边。秦歌冲雷鸣示意,雷鸣点头表示明白。二人纵身一跃,手已经抓住墙顶,转瞬之间,便翻了过去。围墙后面,是一片树林,树干并不怎么粗壮,却根根笔直高耸,枝繁叶茂。树林只有密密的几排,它的作用秦歌早已猜到是为了阻挡人的视线。穿过树林,秦歌忽然停下。
“你听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秦歌低声问雷鸣。
雷鸣凝神细听,果然听到一些极小的嗡嗡声。这声音好像离此很远,又像是中间被东西阻隔,只渗透出丝丝缕缕的一点。
俩人继续向前,行不多远,视野陡然开阔,在他们眼前有一片平地,平地上一排房子孤单耸立。房子在凄白的月光下一看便知是石头砌成,它伫立在平地中央,四面俱是空地,一看便透着种诡异气息。
秦歌雷鸣伏下身,仔细观察那排房子。
房子像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平顶,只有一个门,没有窗户,矮壮墩实,坚固异常,看起来像一口封闭的石棺。
此刻,石屋四周悄无声息,好像全无设防,只有月光冷冷地笼罩着它,给人些凄冷的感觉。这时,那些细微的嗡嗡声好像稍微大了些,你能分辩出它就在周围,但却不能确定方向,而且,它像夜哭的小孩被大人捂住了嘴,发出来的声音总觉得被什么阻隔了一般。 秦歌与雷鸣互视一眼,
俩人猫腰向着石屋飞快奔去。石屋的门居然没有关,这让俩人有些诧异,觉得这里的平静之中似乎隐藏了什么危机。如果这里真的是阿丝镇核心所在,那么,即使阿郎教主离开,也一定会留下守卫。而现在,秦歌和雷鸣把门推开一条缝仔细倾听,除了那些隐隐的嗡嗡声,竟再听不到别的声音。但到了这时,他们俩已经无法后退了,阿郎教主好容易带着自卫队的人离开这里,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这座石屋如此诡异,阿丝镇的秘密很可能便藏在其中,而这些秘密,或许能解开他们心中所有的疑问。
秦歌抢先进入室内,雷鸣左右环顾跟在后面。
房子内漆黑一片,只有门外斜落进一些月光,可以让人依稀看到些屋内的景象。房子里的摆设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桌椅,还有些床铺。房间两边各有一个小门,此刻门都关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所在。但看到这些床铺,秦歌与雷鸣便料到这里应该是那些自卫队员的住所。
秦歌断定这石屋中必定有什么古怪,但现在只见到这些床铺,不免心中有些疑惑。而且,现在这屋内显然没有人,冬儿等人并没有被关押在这里。
就算这样,他们还是不敢开灯,小心地走到一边的房间,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雷鸣的手在门边摸索片刻,找到了开关,灯光亮起,眼睛似受不了这骤来的黑暗,眼前一花,就在这时候,俩人突然同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接着,他们便看到了房间里面站着一个黑袍遮住脸颊的人。
——黑袍巫师。
刚才在上山的队伍中,他们没有看到黑袍巫师,阿郎教主带着自卫队的人离开,里面也没有他。秦歌想到自己应该料到阿丝镇出了这么大事,怎么会少得了他到场,他既不在,必定是在做着另一件很重要的事。现在,他知道那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了。
鼻中的异香他跟雷鸣都不陌生,不久前他们跟踪黑袍巫师与那几个像僵尸样行走的人,在一片松林里,便闻到过和这一模一样的香味。
那一次的结果是他们晕了过去,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秦歌和雷鸣依稀看到黑袍帽檐下露出一双阴森的眼睛来,这眼睛似曾相识。秦歌重重地向前迈一步,双臂前伸,似乎想抓住些什么,但他的身子却软软地倒了下去。他倒下时,身后的雷鸣已经先他倒地了。
他们最后的印象是黑袍巫师走到了他们身边,用脚轻轻踢了踢他们。随即他们便陷入无知无觉的黑暗当中。
鼓声已在祭台上响起,自卫队成员已经脱去处衣,赤着上身在十三根石柱前盘腿而坐。身着一袭灰色长袍的阿郎教主正面向阿丝大神的石像,双臂展开,做出各种奇异的姿势。
这些姿势委实别扭,阿郎教主足足练了有半个月才叫它们完全掌握。
阿郎教主此刻神情凝重,他知道苦心经营了三年多的计划终于到了要收场的时候。这一刻,他心里的疑虑其实也有很多,但他逼迫自己相信正在做的事情,也努力感受这一刻自己身体的变化。但是,当他一遍遍做着那些已经练得非常娴熟的动作时,心里还是有点惴惴不安。他仰望天空中灿烂的星河,不知道天上的阿丝大神是否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
他回忆三年前,他还是村里一名最不起眼的青年,每天只在自己那几亩薄田里耕作,最喜欢做的就是到村边的黑鹰崖上去俯视像沙盘一样的村庄,想象着一脚踏去,便能将整个村庄踩得粉碎。
后来是那个黑鹰崖上的地洞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
在山洞里,他发现了一具站立的骷髅,他当时哪里知道那具骷髅便是早已逝去多年的阿丝教主。后来,他从鹰眼七爷的口中知道了神教的一些典故,原来三十多年前,阿丝镇上曾遭到过一场浩劫,一辆卡车载着一群穿绿色衣裤的年轻人开进了村里,那群年轻人挥舞着红色大旗,臂上缠着红色袖章,高喊着口号,砸毁了神教总坛,将祖上遗留下的教内法器尽数焚毁。神教弟子稍有反抗,这些年轻人便一捅而上拳脚相加,当真犹如一群刚从地狱中脱困而出的小鬼。本来镇上的人若齐心协力,那一群小鬼根本不能成什么气候,但镇上人长期过着安稳平静的生活,一下子被这群年轻人气势震慑,再加上这群小鬼还有几支枪,当教中几位巫师被当场击毙后,村人便任由他们折腾了。
阿丝教主后来被关进了黑鹰崖下的一个山洞里,小鬼们用炸药炸毁了洞口,将教主封死在洞中。
半年之后,这群年轻人像来时一样,留下一地狼籍呼啸而去,七爷当时曾带人在黑鹰崖上企图挖开洞口,但因为炸药太猛,已尽将洞口整个掩埋,而且深达数丈,想必整个地洞都在爆炸中坍塌了。
没想到三十多年之后,阿郎机缘巧合,竟然发现了另一个洞口,并在洞下见到了教主的遗骸。如果别人见到一副骷髅必定会吓得魂飞魄散,但孤僻的阿郎长期独处,对什么事都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格。最初的惊惧过后,他很快平静下来,他从骷髅的指骨上取下了一枚扳指,又从地上捡起一本线装的册子。
他没有想到,就是那枚扳指与那本线装书,彻底改变了他今后的生活。
阿丝神教在阿丝山脉地区早已没落,现在的年轻人有很多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但阿丝镇上还有鹰眼七爷,七爷德高望重,在阿丝镇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就算是有七爷在,后来还是发生了那么多不开心的事。阿丝镇的人对他成见太深,没有人愿意一个曾被大家歧视的人成为教主,甚至昔日的教众也颇有微词。要不是有鹰眼七爷的扶持,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坚持下来。到了那时,他当然已经知道了镇上人歧视他的原因,他可以对过往的事情既往不咎,但却不能容忍镇上人阻挠他成为教主。
那些镇上的人现在都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再没有办法成为他的阻碍了。他终于成了人人畏惧的阿丝教主,并重新建立这个新的阿丝镇,从不同的地方聚集了这么多人,就是想让现在他们都来见证这样一个时刻,他是如何从一个人变成可以拯救世界的神。
想到神时他的心里有些忐忑,他对自己感到些失望,为什么会怀疑自己呢,所有的一切都按照神教的古籍里的程序来进行,现在,魔神如传说中预言的那样降临了,阿丝大神就要在他的身上重生,这一次,他将拯救的不仅是阿丝山脉各部族,他要走出阿丝山脉,成为整个人世间的神。如果阿丝大神有灵,他也一定会为他的举动感到骄傲吧。普亚米尼没有完成的事业,将由他来完成,成为神的感觉一定非常好。
这一刻,阿郎真的感觉自己体内开始萌动一些崭新的力量,那些力量让他有了些迫不及待的冲动。但是,他知道自己还必须耐心再等待一会儿,现在他的身边还缺少两个人,堂堂阿丝神教教主开坛祭神,身边怎么能少得了两位神教长老呢?鹰眼七爷行事一向高深莫测,他纵然做了教主,也还要敬他三分,但相信教内这么大的事,他一定不会懈怠。而黑袍巫师呢? 阿郎心里忽然有了些担忧,
那个叫秦歌的警察他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是,他却对这人有些些警觉。也许事情本不该搞得这么复杂的,他想。
这回先醒来的是雷鸣。
秦歌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眼皮很重,睁眼居然费了他好大的劲。他看到雷鸣此刻蹲在他身边,正在不停地摇晃他,见他醒来,这个留胡子的男人脸上立刻现出了那么多的惊喜。
“你醒了就好,我还真怕你醒不过来。”雷鸣说。
秦歌坐起来,晕倒前发生的事一下子清晰地出现在脑子里。他紧张地四下里望了望,发现还是在晕倒前的那个房间里。他奇怪地道:“那黑袍巫师呢,他迷晕我们就把我们丢下不管了?”
雷鸣也是一脸困惑,他身子往边上闪了闪,秦歌立刻便看到了他身后的地上还躺着一个人。黑色长袍还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但双腿双手俱被绳索捆住,不用看,他正是适才从黑暗中骤然现身的黑袍巫师。
他此刻居然躺倒在地一动不动,显然跟刚才的秦歌雷鸣一样,失去了知觉。秦歌盯着雷鸣:“这是你做的?”
雷鸣一脸困惑:“我也想是我做的,但我醒过来就见你俩都躺在地上,还以为我晕倒后你跟他闹个两败俱伤呢。”
秦歌摇头:“我跟你一块倒下的,那会儿我还感觉到他踢了我们两脚。”
“那他怎么会现在也躺在这里?”
俩人大惑不解,片刻后便得出了结论,这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在黑袍巫师迷晕俩人后,那人出手制服了黑袍巫师。在这阿丝镇上,有谁会对秦歌等人施以援手?
“会不会是高桥?”雷鸣自语道。
“不可能是他,他这会儿肯定还在祭台之上了,而且,他对这高墙大院非常忌惮,不可能像我们一样翻墙到这里来。”秦歌道,“算了,我们现在想也想不出结果,还是先看看这黑袍巫师的庐山真面目吧。”
掀开黑袍巫师头上的帽檐,秦歌与雷鸣面面相觑,都没料到黑袍巫师居然是他。“怪不得刚才昏迷之前我看到他的眼睛,觉得好像似曾相识。”秦歌叹息一声道,“这阿郎教主从不同的地方弄了这么多人来,他自己躲在高墙大院里不闻不问,我早该想到这镇上有他安排的人监视一切。”
雷鸣没有见过这人,便问秦歌他是谁。秦歌道:“他就是镇务中心警务处的负责人,他的名字叫焦阳。”
雷鸣低头想了一下,道:“你注意到没有,这次昏倒跟我们上次在松林里感觉一样,好像闻到了些异样的香味。”
“应该是种民间的迷香吧,以前走江湖的人很多都有这玩意儿,现代也有人用它来实施抢劫,黑袍巫师有这玩意儿也不奇怪。”
俩人说着话,从门里出来。他们记得昏倒前外面的灯并没有打开,但现在灯却亮了,显然是救他们的人打开了灯。现在,出门的秦歌与雷鸣瞪大了眼睛,再次面面相觑,竟有片刻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们看到外面的地面上,现出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口来。
洞口就在进门的位置,无论谁要走进这石屋第一步总会踏在洞口的上方。洞口边上放置着一块薄薄的石板,大小形状与洞口一致,显然是平日盖在洞口之上。这洞口位置委实出人意料,一般人如果在屋里修建暗道,一定会将洞口建在最隐蔽的位置,但这石屋的地洞偏偏建在最醒目的地方。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就算你告诉别人这石屋里藏有洞口,要进来找也不是件容易事。
这洞口显然也是救秦歌与雷鸣的人打开的。
俩人到了洞口,看到下面居然有道石砌的台阶一直延伸下去,而且,里面隐隐有些光亮。看来,这地洞之中才是阿丝镇真正的秘密核心。
“我们下去。”秦歌沉声道。
俩人顺着台阶,缓缓下到了洞底。
这地洞没有想象中那么深,台阶转一个弯很快便到了底。下面是一条狭长的通道,大约一人多高,石壁上的凿痕显得很粗糙,就像是在匆忙之间完成的。地通道里每隔十几米便有一盏壁灯,光线虽然昏暗,但已足以让人看清四周的景象。下到地洞里,那种嗡嗡声音便大了许多,虽然感觉还隔着一段距离,但已经没有了那层阻碍。秦歌与雷鸣细细分辩,断定那是发动机的轰鸣声。这地洞里怎么会有发动机在工作?秦歌稍微一想,便想到了原因。
“发电机。”他说。
阿丝镇地处群山之中,它的电力资源只能是就地解决,又因为它用电量不是很大,所以,只要有几台小型柴油发电机便能满足镇上的用电需求。可是发电机本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为什么要藏在这地下隧道之中呢?
循着马达声,秦歌与雷鸣继续前行。这隧道倒是比想象中要长,大约走了十多分钟,视野忽然开朗,隧道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洞高与洞宽明显增加,而且洞壁凿痕细致了许多,再往前走了几分钟,洞高已达丈余,洞宽更是足够两辆卡车对开。秦歌与雷鸣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凭阿丝镇上那些人,根本不可能修建这样规模的隧道。秦歌猜测这条隧道说不定早已存在,说不定是阿丝神教历任教主带领教众,历时多年建成。可这样的解释显然也不能成立,阿丝神教本来就在阿丝山脉中繁衍生息,它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因而根本没有必要修建这样一条规模宏大的地下隧道。 秦歌和雷鸣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再往前行百余米,隧道两边忽然出现了许多道小门,但那些不同材质的门大多已经破损严重,有些干脆倾倒在地,有些根本不能关上。秦歌雷鸣走进其中一间,只见里面一片狼籍,地上到处都是破碎的玻璃,房间里侧还有一个一人多高的金属框架,上面残留些狰狞的玻璃碎片。那框架看起来有点像现在的淋浴房,未破损前是全封闭的,边上还有根粗管子通到框架里面,管子的另一头,接在一台黑不溜秋的机器之上。机器早已锈迹斑斑,显然早已废弃多时。
在另一间房里,他们看到一排排木架上排满了各式瓶瓶罐罐,有的里面已经空了,有的还贮有少量粉沫状或液态的物体。瓶瓶罐罐上各自贴有标签,但上面的文字已经模糊不清,根本分辩不出写的是什么,但秦歌和雷鸣怎么看都觉得那不像是文字,而是一些简单的符号。
还有些房间里留有一些骷髅,这些骷髅很多都不是完整的,甚至有一间房里只有些残留的四肢残骸。那些骷髅和残骸有些还很矮小,一见就知道死前是些未成年的孩子。
秦歌雷鸣一间间房搜寻过去,
心情愈发变得沉重,他们见到的残骸越来越多,几乎每一间房里都能看到。特别是当他们来到一间像是锅炉房样的房间时,高大的炉灶里还有已经烧了一半的骨头,另一边一人多深水池样的隔断里,竟密密排开了全是人的残骸,它们胡乱堆积在一起,你根本没法弄清这里曾堆放过多少具尸体。
秦歌与雷鸣忍了半天,到这里终究还是一齐弯腰呕吐起来。
这隧道之中简直就是一个杀人工厂,简直就是人间地狱,究竟是什么人在这里这么毫无人性地滥杀生命?
呕吐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秦歌与雷鸣踉跄着奔出房间,在隧道里大口喘息。隧道里必定留有秘密的通风口,所以空气居然还很新鲜。俩人胸口起伏不定,呕吐让他们脸上涕泪纵横。雷鸣这一生哪见过这样的场景,秦歌虽然也见过不少死人,但这么多残骸聚积在一处,却也是他生平仅见。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地方!”雷鸣低低地吼道。
秦歌目光突然呆呆地盯着雷鸣身后的另一个房间,身子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雷鸣诧异地回过身,看到身后房间的门已倾倒在地,借着外面的光,可以看见地面上横七竖八丢弃着几杆长枪,后面还竖立着一排排的木箱。雷鸣看过去第一个感觉,就想到了在电影电视里见到的军火库。
秦歌将地上的长枪拿起来仔细检查,这种枪早已经被淘汰不用了,但是在教科书和博物馆里,秦歌曾经不止一次见过它们。
这是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鬼子用过的三八大盖。
很多画面这时在脑子里闪现,片刻之后,其中一个场景逐渐定格。秦歌记得那时候他还在上初中,在电影院里,他跟班里另外几个同学逃课来看电影。看电影之前他们买了好多零食,但在电影放映到一半时,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忍不住丢弃了手中的食物,有了想呕吐的冲动。
电影的名字叫《黑太阳731》。
影片的背景是日军参谋本部于1932年采纳了石井四郎进行生物武器研制这一灭绝人性的主张,在日本成立了所谓“防疫研究室”,开始了细菌武器的研究和试验。一九三一年,日本军国主义侵占中国东北以后,在中国东北组织了石井细菌研究所。他们纠集了一批日本细菌学者秘密地进行细菌武器研究。在石井细菌研究所成立的同时,日本帝国主义先后在中国华中、华北、华南和东北建立了几个细菌研究部门和为细菌研究服务的机关。一九三六年日本帝国主义选定平房站以北四公里处的正黄旗五屯、正黄旗头屯、正黄旗三屯、三家子、黄家窝堡、刘家窝堡的中间地带,建立十七号军事基地——细菌杀人工厂,这就是后来臭名昭著的日本731部队。
影片里的内容秦歌已经不愿意多想,而现在眼前的一切,跟影片里看到的场景竟然如此相似,难道这里是另一处日军秘密细菌杀人工厂?
秦歌与雷鸣再强忍着心中的恶心,继续向前。接下来,他们发现了一间间贮物仓库,里面堆放着各种生活用品。从这些货品的包装可以断定它们都是现在阿丝镇上正在流通的那些商品,也就是说,阿丝镇上的人正在使用这些货品。
最后,他们在隧道拐弯的地方发现了一辆卡车,那些贮存的货品显然就是由这辆卡车运进来的。到了这时,秦歌心头一个郁结又被打开。他早就想到阿丝镇和外面世界必定有一条通道,现在,这条通道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在卡车的车厢里,有六个被捆在一处的精壮男人,他们的口中都被破布堵上,这时挤在一块儿不停扭动,嘴里还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秦歌与雷鸣知道,这一定又是救他们的人做的,那人不仅救了他们,还为他们肃清了这隧道里的守卫。他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目的?而现在秦歌与雷鸣最想知道的,却是他到底是谁。
第23章 灭谛
黑袍巫师赶到祭台时,仪式已经过去了一半。阿郎教主神态端庄地盘腿坐在阿丝大神神像底下,白袍巫师鹰眼七爷身子笔挺地侍立在他的身后。在神像两侧,两名自卫队成员赤着上身,震天响地敲着两面大鼓,鼓声像一枚枚炮弹,每一发都直落到你的心脏上。鼓声渐渐连成了一片,好像整个山谷都为之震荡,那些身处祭台的人们,这时好像生出了一些错觉,觉得那鼓声本来就是从天地深处传来,它们带着些勾魂夺魄的力量,让人忍不住就要心生恐惧。那些患病的人这时整齐地被放置在人群前面,
他们有的还在发出些痛苦的呻吟,有些不断从口中涌出一些呕吐物,还有的已经一动不动悄无声息。后面的人群这时异常安静,大家都在等待着阿郎教主出手解救这些患病的人。他们虽然都不是阿丝教的人,但阿丝教的传说却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那些赤膊端坐在十三根石柱前的自卫队成员已经悄然站到了祭台前,将拥在一处的人群与阿郎教主分隔开来。另一队自卫队成员这时正穿过人群往神像这边来,在他们中间,还有被缚住串在一起的八女一男,他们赫然就是秦歌雷鸣正忙着地隧道里寻找的冬儿苏河钟震宇和徐娟等六个模特小姑娘。她们显然经过一番挣扎,钟震宇的脑门上还在流血,那六个小姑娘脸上的妆也几乎全都花了,还能见到一些被抓伤的痕迹。冬儿跟苏河稍好些,但衣服上也沾了好多污渍。
她们被自卫队成员押解到十三根石柱前,分别被绑在了石柱之上。
又过了一会儿,童昊与赵清的尸体也被自卫队员扛来,居然也被绑到石柱上。现在石柱还剩下两根没有人,冬儿苏河料到这两根必定是给秦歌雷鸣张松准备的,所以,她们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既盼着秦歌与雷鸣能来搭救她们,又担心他们出现会遭到跟自己一样的境况。
事情居然跟想像的有些不同,过不多久,两名自卫队员又抬来了张松的尸体。张松从悬崖上跳下去,早已跌得血肉模糊。冬儿苏河等人不知道张松的死因,以为这是自卫队员们所为,所以一齐冲那两名抬尸体的自卫队员怒目而视。
张松被绑上,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根石柱,大家都在想,最后被绑上的人会是谁?
这时天色微明,一缕曙光已经出现在天边。
众人心中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当黑袍巫师押着秦歌缓缓穿过人群的时候,冬儿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大声叫秦歌的名字,秦歌神情似有些呆滞,他看了看冬儿与其它被绑住的人,面上居然没有任何表情。
两名自卫队员过来,将秦歌推到剩下那根石柱前,阿郎教主忽然摆了摆手,止住他们,然后,面色凝重地冲黑袍巫师道:“还有一个人呢?”
黑袍巫师垂首立在一边,好像连话都不敢说了。
阿郎教主面上第一次露出了焦急的神色,而且,他好像还有些无措,目光在前方人群里搜寻,还回过头来求援似地盯着白袍巫师鹰眼七爷。七爷双目微闭,这会儿好似睡着了,根本就没看到阿郎教主的无措。
“你们都给我到镇里去,把剩下的那个人抓回来。”他厉声对自卫队成员道。
“我们活人死人加一块儿,正好十三个人,你干嘛非得要抓雷鸣呢。”秦歌这时伸着脖子大声道,甚至,这一刻他脸上还有了些戏谑的神情。
“你怎么能知道其中的奥秘呢。”阿郎教主低低叹息一声,“如果逃脱的人是你,我一定不会这么兴师动众。”
秦歌忽然笑了笑:“也许我偏偏就知道其中的奥秘。”
阿郎教主盯着他看了一下,摇摇头:“我知道你找到了杀死你同伴的凶手,但我们阿丝神教古籍上记载的祭神仪式,又岂是你凭着聪明便能悟到的。”
“那我们不妨来打个赌,如果我能猜到其中的奥秘,我也不要求你能放了我们,只想你能把我跟我老婆绑到一起,让我跟她死在一块儿,我也算死得瞑目了。”秦歌一本正经地道,“我这点小小的要求你不会不满足我吧。”
阿郎适才的焦虑与无措已经悄然从脸上隐去,他带些无奈地道:“你要知道,我的本意并不想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但是,有些时候我们必须得牺牲一些什么来完成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我不跟你赌,但倒想听你说一说,即使你猜错了,我也会满足你这个愿望。”
秦歌凝视他,缓缓点头:“多谢。”他顿一下,目光掠过祭台前排列整齐的十余位患者,“但我想这之前你还是去看一下那些得病的人,如果你能治好他们,也算是积了些功德,阿丝大神老人家在天上也会感到欣慰的。”
阿郎微笑:“你若不说我倒忘了。”
他挥挥手,那些自卫队成员便转身向人群外面走去。这位阿郎教主显然并不糊涂,他这边去医治那些患者,还不忘记派人去找雷鸣。
阿郎教主缓步走到台前,他挥了挥手,便有人将早已准备好的白米、椎栗树叶和清水捧到了他的面前。他的口中念念有词,随手抓起白米向着地上的患者撒去。他口中的声音愈发变得高昂,渐渐音调升高,其中竟然带上了些高亢的旋律。这时,白袍巫师鹰眼七爷也开始纵声吟唱,俩人的声音最后竟融到了一处,在整个山顶间盘旋不散。祭台上的其它人这时纷纷睁大了惊愕的眼睛,有些人的腿已经瑟瑟发抖,几乎忍不住就要顶底膜拜。
阿郎教主撒完了米,取一截短绳系在自己的指上,然后将指尖伸到口中咬出血来,血滴落到清水之中,再用椎栗树叶蘸了清水洒在患者们身上。这时倒地的患者们齐齐发出一阵呻吟,就连适才已昏迷不醒的人也不例外。
最后,阿郎教主从怀中取出一些药丸,分发给这些患者们服食。片刻过后,痛苦呻吟的人们开始变得安静,他们有些甚至已能坐起来,坐起来便双手合什,向着阿郎教主致礼为谢。
“你们回去好好调养,不出三天,病症可除。”阿郎教主朗声道。
后面的秦歌趁这工夫已经与冬儿搭上了话。冬儿哭丧着脸道:“本来还指望你能来救我们,谁知道你还不如雷鸣,你这警察原来也是白当了。”
秦歌嘻嘻一笑:“现在后悔嫁给一个没用的警察了吧。”
冬儿摇头:“虽然知道没法指望你了,但这会儿看见你,心里还是觉得踏实。”
这一刻,秦歌心里生出许多柔情来,他有种立刻奔上去把冬儿拥在怀里的冲动。但他现在双臂被反绑在背后,而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阿郎教主走了回来,
负手站在秦歌面前:“现在你可以开始了。我真的挺好奇,想看看我们的警察同志到底猜到了些什么。”
秦歌朝他身后的人群看了看,有些犹豫:“我们这里说话,后面虎视眈眈站着那么多人,有点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等到你们那最后一位同伴来了,祭神大典就可以开始了。”
“我听说祭神大典应该在明天,怎么提前了 。”
“魔神既已现身,我们又何必拘泥于先前定下的时间呢。时间是人定下的,而人是活的,你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吧。”阿郎不愠不火地道。
秦歌点头:“有道理,那我们就趁这时间说会儿话吧,我知道你在那高墙大院里其实挺孤单的,想找个人说话都难。这都是你告诉我的。”
阿郎微笑:“我现在最感兴趣的是你知道了多少,怎么知道的。”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我要是再想不到事情的原委。那我这么些年警察也白当了。我们一共十四个人,不知被你用什么法子聚到了那辆客车上。后来到了山谷中的小楼,第二天不断有人走到小楼前倒地毙命,然后再复活离开。这些,其实都是你们玩的一个噱头,目的就是为了让后来出现的阿丝镇笼上一层神秘色彩。后来在阿丝镇上,你还为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张报纸,报纸上不仅虚构了我们的死亡,还揭开了我们每个人心中隐藏的秘密。那些报纸让我想到了一件事,就是你把我们这些人弄到阿丝镇来,必定经过精心选择,我们出现的目的,对于你要做的事,一定起到某种关键的作用。这一点,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坦然承认了。”
阿郎教主点头:“你们在马上开始的祭神大典中至关重要。”
“对于宗教我不是很熟悉,但是死去的张松对民俗颇有研究,他曾跟我提到远古的时候,有些部落有以人为祭牲的祭祀活动,这样的习俗在一些边远地区还在沿袭。后来,童昊死在石柱上,我对这十三根特别的石柱发生了兴趣。这些石柱真的很特别,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面孔的石柱,而且,面孔还各不相同。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不同的面孔只是起到装饰作用,但后来,就在昨天下午,我一个人呆在祭台上,什么事不做就盯着这些石柱的面孔看。我已经感觉到了些什么,却不能抓住最实质的东西。我想得头都疼了,索性就在这祭台前躺了下来。我闭上眼睛,看到的还是石柱的面孔,忽然间,这些面孔起了变化,或者是另外一些面孔加入进来,我在其中,看到了我们这些人的面孔。我坐起来时,便想到了我们每个人的经历似乎都跟这些石柱的面孔有一定的联系。”
阿郎目光里带上了些欣赏的味道。
“比如这第一张面孔,一副很欢喜的样子,我自然就联想到了我和冬儿,我们刚刚举行完婚礼,这趟出来就是蜜月旅行,结果碰上了这样的事。”秦歌目光移到第二根石柱上,这是惟一剩下没有绑上人的石柱。他跳了过去,移到了第三根捆绑童昊尸体的石柱,“这根石柱上的面孔显得异常悲哀,我自然就联想到了童昊,他深爱着一个女人,但那女人却莫名其妙地死了,他可以说是心随情死,要论哀,我们这拔人里非他莫属。”
第四根柱子上捆着苏河,石柱上的面孔裂着嘴笑,很开心的样子。
“这个面孔显然很开心很快乐,我开始并没有想到它会跟苏河扯上什么关系,但后来听了苏河的故事,知道了她不惜多次整容改变自己的模样,就是为了能摆脱童年时期的阴影,从此开心快乐的生活。这样,我就知道了这根柱子其实是为苏河准备的。”
第五根石柱上的面孔很慈祥,像庙里的菩萨有种悲悯的情怀。它的下面绑着血肉模糊的张松。
“这副面孔很有爱心的样子,像庙里的观音像。昨天下午我已经知道张松其实就是杀死童昊和赵清的凶手,所以,我非常困惑这样一根柱子是为谁准备的。直到当晚,张松讲起他的故事,他所做的这一切,居然都是为了让他卧床多年的孩子能够醒来。他杀了人十恶不赦,但如果从他孩子的角度,他这样做便完全是因为爱了。爱与恶如此集中地体现在张松身上,倒让我颇为感慨,所以后来张松跳下悬崖,我心里还真有些为他悲伤。”
第六根柱子有一副凶恶的面孔,它下面的人是赵清的尸体。
“赵清弃家杀父,并且让情人深陷欲望的沼泽,毁了自己又毁了别人,说到恶,当非她莫属了。”
第七根柱子下面是钟震宇,他头上的面孔双眼微闭,好像正沉浸在极度舒适的享受之中。
“这根柱子跟钟震宇的关系我就不用多说了,他沉迷欲海不知自拔,终闹得身败名裂亡命他乡,这根石柱留给他也算合适。”
被缚住的钟震宇低下头,露出异常羞愧的神情。
秦歌停下脚步,目光在那六个小姑娘身上逡巡一番后,转过身来,再面向着阿郎教主:“这六根石柱真难坏了我,我知道它必定跟这六个小姑娘有关,但实在找不到他们共同的地方。所以,我索性便不去想它,只想着把那七根柱子参详透再说。”
他指了指第二根柱子:“这根柱子你是留给雷鸣的,因为柱子上面的面孔满面怒容,好像正在面对一个有着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这样的柱子,难怪你不会把我缚到上面了。我们这些人里,只有雷鸣知道自己的妻子与别人有染后,当真可以算得上是满腔怒火,为了报复那个男人,他不惜千里追踪,终于也被你们带到了这里。”
阿郎教主抚掌轻叹:“这一些都是我们神教古籍中记载的仪式,想不到竟被你这么轻易就猜中了。如果你再能猜中那六根石柱与那六位姑娘的关系,你便真的可以算是料事如神了。”
秦歌有些得意,转身冲着冬儿眨眼微笑。他这一刻虽然双手被缚住,但气淡神定,哪有一点阶下囚的沮丧与不安。
“这六根石柱真是让我费尽了心思,它们的面孔不像前面那七个,它们的表情几乎都一样,你根本没法看出它要表达的情绪来。但它们的线条要比前七个面孔精细许多,而且眉眼都透着种妩媚的气息,看起来像是女人的面孔。后来我又想到这十三根石柱既然是并列在一起的,这其中必定存在着某种联系。所以,当我把前面七副面孔连起来看的时候,忽然一下子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秦歌说得起劲,后面冬儿苏河等人听得也入神,就连阿郎教主都兴趣十足。
“我把这前七副面孔连起来,他们的表情分别是喜、怒、哀、乐、爱、恶、欲,这七种情绪我记得以前好像在哪儿听说过,于是我拼命想,想来想去,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歌星的名字来,还有她唱过的一首歌。”
“歌星?”阿郎露出些不解的目光。 “那歌星叫什么,
还有那首歌的名字我全都记不起来了,但歌词依稀还有点印象。”秦歌转过身,走到冬儿身边,“那首歌你一定会唱的,开头第一句是‘醉了吧,反正清醒更断肠’。”
冬儿歪头想了想,很快嘴里就哼出一首歌来。
醉了吧,反正清醒更断肠。无力去原谅,你背叛。
算了吧,反正有你更孤单,你不会知道遗忘有多难。
给你的心不要你还,痛不要你尝。
陪你走过一段,七情六欲全都品尝……
冬儿歌唱得好,她跟秦歌平时闹惯了,这会儿见秦歌神情轻松,不由自主也忘了眼下的处境,这一段清唱算得上字正腔圆,声情并茂。但她刚唱到这里,秦歌忽然连声叫“打住”,她吓了一跳,立刻就住了嘴。
“就是这句了,‘七情六欲全都品尝’。前面七个石柱上的面孔喜怒哀乐爱恶欲是七情,那后面这六个肯定就是六欲了。”他好像也憋闷得难受,说出这句话来自己都觉轻松。
众人这才恍然。
“佛家讲灭七情六欲叫灭谛,谛就是人的原罪。只有灭掉人之初的七情六欲才能升天成佛。据说你们这祭神大典过后阿丝大神就能复活,说得再白一点就是让你成为神,阿丝大神复活在你的身上。”秦歌面向阿郎教主,“这跟凡人修练成仙好像有点拧,倒了过来。既然成仙成佛要摒弃七情六欲,那么神变成凡人那当然就得要重新拥有这七情六欲了。而阿丝大神如何重新拥有七情六欲,这就全落在了我们这十几个人身上。”
阿郎教主盯着秦歌,半天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们这十四个人,就是被你选中代表七情六欲的人。现在我只想知道,你们从弹官堂内将人掳走后,在厅里留下一滩血渍,那些血渍究竟是谁留下的。”秦歌道。
“阿董老头的,他们杀了董老头。”后面的冬儿忍不住大声叫道。
秦歌沉默了,不用问,他现在也能把当时的情景猜个大概,自卫队的人去弹官堂内抓人,董老头必是出来阻挡,结果却遭杀身之祸。虽然没有人知道董老头的故事,但几乎所有人都能肯定那是个好老头。
秦歌瞪着阿郎教主,心情沉重。
阿郎在他目光注视下,竟有些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
秦歌冷哼一声,径自走到冬儿身边,背靠着石柱,再冲阿郎教主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你现在是否可以叫人来把我跟我老婆捆在一块儿?”
阿郎教主盯着他,缓缓摇头:“也许选择带你到阿丝镇来是个错误。”
秦歌仰天哈哈大笑,声音宏亮,纵算阿郎教主再想保持镇定,但脸上已经变了颜色:“难道我的话就如此好笑?”
“你的话不好笑,但我想到一件事情来,不禁越想越好笑,所以这才忍不住笑出声来。”秦歌道。
“什么事能让你笑得如此忘形?”
“我在想,你搞的这个祭神大典是为了让阿丝大神复活在你身上,我想现在大神一定正在天上望着我们这里,准备附体吧。如果他突然间发现地上没有了阿丝教教主,不知他会就此打道回府,还是会被活活气死。”
秦歌的话说得非常不敬,阿郎教主变了脸色,但他仍然强压住怒火,厉声道:“我这个教主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这地上怎么会没有教主呢?”
“如果这教主死了,或者被人抓住,那么这跟没有教主其实也没什么分别了吧。”秦歌不紧不慢地道。
“谁敢抓我!”阿郎教主终究按捺不住,大声喝问。
话音落,他只觉身后人影一闪,一只胳膊已经紧紧地勒住他的脖子,还有一根冰冷枪管抵在了他的额头上。他听到耳边有人轻轻地道:“我敢抓你。”
瞬间用枪抵住阿郎教主的人竟然就是阿丝神教的黑袍巫师。
他当然不是真的黑袍巫师,只不过是雷鸣在来之前披上了焦阳的黑袍,这样,他才能伺机而动。他听了秦歌的话,知道到了动手的时候,所以毫不迟疑,上前制服了阿郎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