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52

《荒村公寓》

讲述了四个大学生看完《荒村》后,被激起一睹究竟的欲望,执意去荒村探险。四人从荒村返回后,短短几天內纷纷遭遇意外。而“我”也收到了一个自称“聂小倩”的神秘女子的E-mail。从此,种种离奇古怪的现象便如鬼魅般死死缠上了“我”。然而,在极度恐惧的三十个白天黑夜里,“我”和小倩竟然深深相爱了。可是,小倩并不属于人间。当圣物玉指环回归地宫时,灵光闪现,千古之迷才真正揭晓……


蔡骏 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53

第1节:一段奇闻怪谈

"我知道荒村在哪里了。"这是BBS上一张帖子的标题,点击开来一看,却是FLASH动画--在令人窒息的阴郁天色背景下,浊浪拍打着荒凉的海岸,山坡下是一座死一般沉寂的村庄,纷乱地排列着许多黑色屋顶。在俯瞰村庄的山崖顶上,远远地站着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狂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和衣裙,背景音乐是韦伯音乐剧《歌剧院幽灵》中最著名的那首歌。原来这是一位网友,在读了我的小说以后制作的FLASH。这就是他们心目中的荒村?随着《歌剧院幽灵》熟悉的旋律,FLASH的画面一遍又一遍放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从我的中篇小说《荒村》在《萌芽》杂志上发表以后,我的生活就被这篇小说打乱了。也因为这部中篇小说,使得一个极其神秘的人物闯入了我的生活--至于这个神秘的人物究竟是谁?我会在后面为你详细地叙述。除了这个神秘人物以外,在我的身边还发生了几件大事,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这些事情是如此地不可思议,我曾经把这些事告诉许多记者朋友,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相信,全都以为这是我最新创作的一部小说。哎,真后悔当时身边没带上一台DV,把所有的事情都以影像记录下来,拍成一部让人毛骨悚然又黯然神伤的纪录片,否则的话谁又会相信这么离奇的事呢?既然如此,你们就当这是在午夜乘凉时,偶然听说的一段奇闻怪谈吧!


在我的许多小说里,故事都像是博尔赫斯笔下的圆形废墟,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任意地在故事轨迹上截取一点,都可以为你打开一道秘密的暗门,带你通往另一个想像力的世界……但是,如果要讲述这个故事的话,就必须要从这一年的春天说起,在这年四月份的《萌芽》杂志上,发表了我的中篇小说《荒村》。这篇两万多字的小说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荒村最早出现在我的长篇小说《幽灵客栈》里,是浙江东部一个荒凉的小山村,坐落在大海和墓地之间。但事实上我从没去过荒村,因为这个地方纯粹出于我的虚构。如果不是因为一次签名售书的活动,荒村永远只能存在于我的想像中。

《幽灵客栈》的签名售书是在地铁的一个书店内进行的。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当签售活动即将结束时,一个叫小枝的女孩出现在我面前。她套着一件极不合身的宽大毛衣,一头长长的黑发梳着马尾辫,看样子像是个女大学生。这奇异的女孩生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眼神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她略显拘谨地请我为她签名,说她的名字叫小枝,来自一个叫荒村的地方。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因为荒村只是小说中虚构的场景,她却告诉我荒村确有其地,而且就是在大海与墓地之间。虽然不太敢相信,但我还是被她震住了,而她那双楚楚可人的眼睛,就像黑夜里迷途的小鹿,使我不能不对她产生某种好感。

瞬间,我作出了决定,要请小枝带我去荒村,看看我小说中虚构的地方,在现实中究竟是什么样?在苦苦等待了几周之后,小枝终于答应了我的请求,带我踏上了前往荒村的长途汽车。小枝告诉我,荒村位于浙江省东部沿海K市的西冷镇,八百年前宋朝靖康之变后,中原遗民逃到这块荒凉的海岸定居,从此便有了荒村这个地方。小枝就是在荒村出生长大的,两年前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名牌大学,现在正好放寒假回家。经过辗转旅行,我和小枝终于抵达了荒村,这里确实处于大海与墓地之间,满目皆是凄惨的山峦与悬崖,时间似乎在此停滞了,依然停留。

荒村公寓在数百年前的荒凉年代。村口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头牌坊,上面刻着"贞烈阴阳"四个大字。据说在明朝嘉靖年间,荒村出了一位进士,皇帝为了表彰他的母亲,御赐了这块贞节牌坊。小枝带我踏入荒村,来到了一处古老的宅子,宅门口有三个字--"进士第"。原来这里就是小枝的家了,而村口的大牌坊也是赐给她家祖先的。进士第古宅阴暗森严,里面有好几进院落,进门的大堂叫"仁爱堂",堂内挂着一幅古人的卷轴画像。偌大的古宅里没有多少人气,只有小枝的父亲还住在里面。他是一个面色苍白、体形瘦削的中年人,他自称欧阳先生,说话的口气不冷不热,就像一具僵尸似的。荒村这种地方自然不会有旅馆,夜幕降临后,我只能借宿在这栋古宅里了。小枝端着一盏煤油灯,领我来到二进院子,楼上有一间空关了许久的屋子。

我小心地踏入这古老的房间,却惊奇地发现房里有一张古老的屏风,这是一张四扇朱漆屏风,应该是清朝以前的古董了,但更让我惊讶的是屏风里画的内容--第一扇画的是一男一女,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依依不舍,看来是夫妻或恋人离别的场景;第二扇画的仍是那女子,似乎正在流泪,她身前站着一个僧人,将一支笛子递到她手中;第三扇画的是室内,女子正独坐在竹席上,手中握着笛子送到唇边,房梁上悬着三尺白绫;第四扇画的是一开始的那男子,身边躺着一口红漆棺材,更可怕的是棺材盖板是打开的,而男子手中也持着一支笛子。看着这些屏风上的画,我不禁毛骨悚然,一些奇怪的黑影在屏风上晃动,仿佛画中的男人真要从屏风里走出来了。小枝告诉了我这张古代屏风里画的故事--明朝嘉靖年间,荒村有一对年轻夫妇,妻子的名字叫胭脂。当时常有日本倭寇出没,胭脂的丈夫被强征入军队,被迫到外省与倭寇打仗。丈夫在临行前与胭脂约定:三年后的重阳节,他一定会回到家中与她相会,如果届时不能相会,两人就在重阳之夜一同殉情赴死。

三年后的重阳节将近,远方的丈夫依旧杳无音信。胭脂每日都等在村口,有天遇到一个游方的托钵僧,僧人赠予她一支笛子,吩咐她在重阳之夜吹响笛子,丈夫就会如约归来。重阳之夜,胭脂吹响了那支笛子,当一曲忧伤的笛声终了,丈夫竟真的回到了家门口。她欣喜万分地为丈夫脱去甲衣,温柔地服侍丈夫睡下。在他们一同度过几个幸福的夜晚之后,丈夫突然失踪了。不久,胭脂听说她的丈夫竟早已在重阳之夜战死。原来,重阳节那晚,她丈夫在千里之外征战,故意冲在队伍最前头,被敌人乱箭射死。他名为战死,实为殉情,以死亡履行了与妻子的约定。他的魂魄飞越千山万水,只为返回故乡荒村。而此刻胭脂正好吹响神秘的笛子,悠扬的笛声正好指引了丈夫的幽灵回家。当天晚上,我一整夜都在想这个故事,实在睡不着觉。到了后半夜,我索性走出房间,发现隔壁房间里竟透出一线烛光。强忍着恐惧,我偷偷地向隔壁窗户里看去--古老的梳妆台上点着一支蜡烛,幽暗的烛光照亮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但我无法看到她的脸,只看到她正梳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我立刻想起一部经典恐怖片中的画面,慌忙逃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这就是我在荒村的第一夜。第二天,小枝带着我到荒村四周看了看,这里果然是穷山恶水,荒凉的山峦和黑色的大海,使我想起了《牙买加客栈》。小枝总是那种表情,似乎永远都没有开心的时候,呆呆地望着大海出神。看着她凝视大海的样子,忽然产生了某种冲动,但我还是强忍住了。下午在小枝的房间里,我看到写字台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镶着一张小枝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她很迷人,只是眼神有几分淡淡的忧郁。可小枝却说这张照片里的人早就死了。原来这是小枝妈妈的照片,她们母女俩长得实在太像了。小枝很小的时候,她的妈妈就生病去世了,就病死在我现在住的那栋楼上。父亲一个人把她带大。她只能从照片上看到妈妈的样子。在这天晚上的十二点钟,我忽然听到一阵笛声,似乎是从后面的山上传来的。黑夜中的笛声让我心惊肉跳,我急忙跑出进士第,循着笛声找到了山上的吹笛者。原来吹笛子的人是小枝的父亲--欧阳先生。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54

第2节:幽灵的后代

荒村公寓夜里跑到山上吹笛子,这种怪异的行为令我很好奇,而他手上的笛子也非常特别,据说已有几百年历史了。想必这支笛子一定是有故事的,果然,欧阳先生告诉我,这支笛子就是当年胭脂吹过的神秘笛子,而胭脂的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几百年前的荒村,胭脂在重阳之夜吹响这支笛子,与丈夫的鬼魂相聚。三个月后,她发现自己已经有孕在身。这是一个奇迹。她腹中怀的那个孩子,正是战死沙场的丈夫魂兮归来后播下的种子。荒村人开始怀疑她红杏出墙,但胭脂坚持自己是清白的,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胭脂受尽了苦难,怀胎十月,终于把儿子生了下来。胭脂一个人将孩子带大,母子受尽了歧视和侮辱。十几年后,胭脂终因操劳过度而死,但她的儿子读书极为用功,后来金榜题名成为天子门生。胭脂的事迹传到了皇帝耳中,皇帝也为这个故事所感动,御赐贞节牌坊一块,以表彰胭脂的德行。原来村口的贞节牌坊就是给胭脂的,进士第也是胭脂的儿子所建,欧阳先生和小枝都是胭脂的后代--幽灵的后代?

我吓得跑回到了进士第里。在进士第的院子里,我竟然发现小枝穿着一身白衣,正孤独地徘徊在月光下。她什么话都没有说,眼神宛如梦游似的。我立刻就跑得无影无踪。在我到达荒村的第三天,终于忍受不下去了,决心立刻离开这里。在离开荒村以前,我向欧阳先生及小枝辞行,他们也没怎么挽留我,只是言语中似乎隐藏着什么。我在进士第的大门口看着小枝,尽管只是短短几天的萍水相逢,但她那楚楚动人的目光,仍使我心里暗暗有些酸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决然地离开了荒村。回到西冷镇上,我没有立刻回上海,而是找到当地的文化馆馆长,向他请教荒村的胭脂传说。文化馆馆长告诉我,二十年前,荒村附近一座明代的古墓遭到了盗墓贼的盗掘。当时是欧阳先生报了案,考古队立刻赶来进行抢救性发掘,发现古墓里葬着一男一女两具骨骸,还有一块保存相对完好的墓志铭,记载着墓主人的生平事迹。

原来,这座古墓里埋葬的正是胭脂和她的丈夫。墓志铭上说明朝嘉靖年间,东南倭患严重,荒村人欧阳安被强征入伍,临行前与妻子约定,三年后的重阳节必定回乡团聚,否则就双双殉情。三年后,重阳之期已至,欧阳安仍在千里之外打仗,他知道自己无法履行约定,便决心在战场上求死殉情。重阳之夜,欧阳安冲在队伍最前列,身中数箭倒地不起。但他只是受重伤昏迷,后来又活了过来,数月后当他回到荒村老家时,才发现妻子已于重阳之夜悬梁自尽了。

欧阳安痛不欲生,他还想再看妻子一眼,便偷偷打开妻子的棺材,却发现尸身完好无损,身旁还有一支笛子。于是,欧阳安把妻子的棺材抬回家,每年重阳节及春节前后,他都会在半夜吹响从棺材里取出的笛子。几年后的一个冬夜,欧阳安又一次吹响笛子,妻子竟真的从棺材里醒了过来。欧阳安欣喜若狂,每日喂以稀粥,终于使她恢复了健康。复活后的妻子依然年轻美丽,他们过起了平静的生活,甚至还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儿子考中进士,在京城殿试名列前茅,皇帝听说后也感动不已,便御赐一块贞节牌坊。听完这个版本的胭脂故事,我几乎已无法自持了--小枝和欧阳先生所说的故事又是真是假呢?但是,坟墓是不会说谎的。忽然,我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黑泽明《罗生门》式的深渊。荒村欧阳家究竟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瞬间,我作出了决定--立刻回荒村,解开这个秘密。在那个寒冷的冬夜,我穿过陡峭的山坡回到荒村,听到了一阵诡异的笛声。此时什么都无法阻止我了。我冲到进士第里,发现曾经住过的小楼上,竟亮起了一线微弱的灯光。我冲进那间屋子,发现小枝穿着一身白衣,怔怔地看着屏风。她的面色是那样苍白,乌黑的眼珠幽幽地盯着前方,还是那副梦游的样子。我高声对她说话,但她毫无反应,这时我才惊奇地发现--她根本就不是小枝!正当我感到一阵彻骨的恐惧时,欧阳先生突然出现在我背后,告诉我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她是小枝的妈妈。可是,我明明记得小枝对我说过,她的妈妈早就去世了。



荒村公寓欧阳先生娓娓道来,原来在二十年前,小枝刚出生不久,她的妈妈便因病去世了。欧阳先生悲痛万分,不想再独自活在这世上。不久,欧阳家祖先的坟墓被盗,他看到了那块墓志铭,祖先的故事给了他极大的启示--只要按照墓志铭里记载的方法去做,妻子就一定会回到他身边。所以,他经常在半夜跑到山上去吹笛子,因为这支来自古代的笛子具有神秘的魔力,能让你爱的人回到你身边--是的,她回来了。我又想起了小枝房间里,那张她妈妈生前的照片,简直就和小枝一模一样,怪不得我会把她误当做小枝。我明白了第一天晚上,在我隔壁房间梳头的女子也是她,第二天晚上在院子里徘徊的也是她。这是一对人鬼夫妻,依然年轻美丽的妻子抬起头,看着已经憔悴苍老的丈夫--他深深地爱着她,不论她是死了还是活着,即便是人鬼阴阳两相隔,他也渴望自己所爱的人回家。但随后我听到了一阵奇怪的笛声,催眠般使我昏迷了过去……第二天清早醒来时,进士第里已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我找遍所有房间,只看到一层薄薄的尘埃,似乎很久都没人住过了。我惴惴不安地冲出进士第,找到了荒村的村长,询问起欧阳家的情况。村长的回答让我更加胆战心惊。原来欧阳先生早就死了!三年前患癌症而死,就死在进士第里。而欧阳先生的妻子,是二十年前欧阳先生去外地工作的时候,病死在家中的。至于小枝,原本在上海读书,但大约一年以前,她在上海的地铁里出了意外,香消玉殒。如果进士第里的一家三口早就死绝了,那么我所见到的小枝和欧阳先生又是谁?我不能再留在荒村了,也许这里只属于另一个时代,属于线装书里的怪谈。小枝--我心里念着她,身体却匆匆离开了荒村。村口依然矗立着的御赐贞节牌坊,仿佛是一块巨大的墓碑。回到上海后,我问了一位在地铁公司工作的朋友。

他告诉我在一年前的冬天,就在我签名售书的那个地铁车站里,曾经出过一起重大事故:在地铁列车即将进站的时候,一个二十岁的女大学生失足掉下了站台,被列车当场碾死。--她的名字叫欧阳小枝。原文长达两万多字,在此限于篇幅,我只能简明扼要地加以介绍。在那个雨水充沛的春天,中篇小说《荒村》发表之后,全国有几十万读者读到了它,立刻引来了许多争议,网上也出现了N多评论。我没想到有那么多读者,都深深陷入了荒村中的世界,似乎在这篇两万多字的小说里有一个支点,不经意间触发了他们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然而,更多的还是读者们对于"荒村"这个地方的种种猜测。在一个多月间,我收到了许多e-mail,大多是询问《荒村》中几个未解的谜团的。很抱歉我没有一一回答,因为当时我自己也很想知道答案。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五月初的一天,有几位不速之客敲开了我的房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55

第3节:待解的谜团

还记得那是一个雨天的下午,窗外蒙蒙的烟雨模糊了视线,仿佛一切都是从滤光镜看出去的,只有植物们放肆地吸吮着雨水,枝叶的暗绿色正悄悄蔓延。此刻,房间里也弥漫着潮湿的空气,雨点不断敲打着窗玻璃。我独自面对电脑屏幕,思考下一部小说的开头。忽然,急促的门铃声响起,就和窗外的骤雨一样让人心神不宁。我一向讨厌在这种时候被人打扰,却只能屏住不快打开房门--看到了四张陌生的面孔。为首的年轻男子体形健硕,肤色黝黑,似乎经常从事户外运动,他的头发上还沾着一些雨珠。他小心翼翼地问起了我的名字,在知道了我就是《荒村》的作者后,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一个皮肤白嫩的小个子女生喃喃地说:"哇,真没想到啊!""没想到什么?""没想到传说中的作者居然这么年轻啊。"我搔了搔头,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在夸我。女生兴奋地说:"嗯,这里看起来很不错嘛,《荒村》就是在这里写出来的吧?"为首的男生瞪了她一眼,然后微笑着对我说:"对不起,我们都是你的忠实读者和书迷,尤其是在《萌芽》杂志上读到《荒村》这篇小说以后,我们有许多问题想要当面请教你。"原来如此。可我还是有些犹豫,平时我从不当面接待读者--不过还是让他们进来了。

四个人小心地把雨伞放在门口,身上虽有些湿,我却并不怎么介意,倒了饮料招待这些不请自来的访客。四个人都背着书包,两男两女,和我一样是年轻人,应该还在读大学一二年级吧。我的猜想得到了他们的证实,另一个高个子女生说:"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韩小枫。"然后,她又依次介绍了每一个人,为首的大男生叫霍强,小个子女生叫春雨,最后一个男生叫苏天平。他们都是大二的学生,参加了有名的"知更鸟大学生探险俱乐部"。霍强开门见山道:"你所有的书和小说我们都读过,读了你的中篇第小说《荒村》后,我们全都被震撼住了,反反复复地看了十几遍。

我们实在是忍不住了,所以特地登门拜访,想请你为我们解答一些问题。"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小说发表后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对不起,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这个嘛……"霍强尴尬地抓了抓头,然后说出了一个名字。原来是那家伙!居然把我的地址透露给这几个大学生了,下次遇到他一定要骂他几句。叫春雨的小女生说话了:"对不起,这是我们对他死缠烂打,他被逼无奈才告诉我们的。"算了吧,那家伙一定是看到人家漂亮的女学生,经不起诱惑才出卖了朋友的吧。"好吧,你们究竟有什么问题?"叫苏天平的沉默男生终于说话了:"首先我很喜欢你的这篇小说,我觉得《荒村》实在太奇特了,甚至每一个文字都是一个陷阱、一个待解的谜团。在荒村的故事表面之下,一定还隐藏着其他秘密,是吗?是不是因为篇幅的原因?我觉得你还有许多故事没有透露给我们。""是不是还准备要写一部关于荒村的长篇?"韩小枫突然插了一句。对于他们的这些问题,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又随口敷衍了几句。

但这几个大学生却不依不饶,机关炮似的向我追问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昏暗的天光笼罩着房间,很容易让人产生某种错觉,好像这四个人是从另一个时空赶来的。终于,霍强忍不住了说:"好吧,现在请回答一个问题,荒村到底存在吗?""我已经说过几遍了,这只是一篇小说而已,请不要太当真。"春雨突然有些激动:"不,你骗人,荒村一定存在,它一定存在!"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就算再铁石心肠也撑不下去了。也许我那位朋友也是因此而"出卖"我的吧,毕竟我们都很心软。我咬咬牙,勉强点了点头:"好吧,我承认,荒村确实存在。"说完这句话的瞬间,一道耀眼的闪电忽然从天际闪过,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似乎连窗玻璃都在颤抖。难道是不祥之兆?我的心一沉--不,我不能这么说,荒村不应该存在。可惜,说出口的话已经收不回了,现在想来真是非常后悔。当时听完了我这句话,几个大学生都异常兴奋,只有苏天平还保持着冷静,他问道:"那么请你告诉我,荒村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已经在小说里说过了,荒村在大海与墓地之间。""这我们都知道。

现在,我们想要知道的是荒村的确切地址,你在小说里说荒村在浙江省K市的西冷镇,那么K市又是哪里呢?""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霍强果断地说:"我们想要去荒村。""要去荒村"的话音未落,窗外又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响雷,叫春雨的女生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旁边的韩小枫。我也怔住了。窗外一片白茫茫的烟雨。奇怪,这个季节本不应该有那么大的雷雨啊。那四个大学生都直勾勾地盯着我,他们正等待我的回答。这让我更加心神不宁起来,奇怪的预感如雨水般打在心里,又如咒语般在脑中反复叮咛。绝不能让他们打开撒旦的大门。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我不能告诉你们!"已期待了许久的四个大学生,立刻像漏了气的皮球一样,尤其是那个叫春雨的女生都快要哭出来了。

"为什么?"韩小枫显然是个急性子,她立刻冲我问了一句。"不为什么,反正你们不能去荒村。"霍强摇了摇头:"不,我们都已经作好准备了,一切野外旅行和探险的装备都已到位,惟独就缺详细地址。不管你是否支持,我们去荒村探险的计划绝不会改变。""取消计划吧,这样的计划毫无意义。我建议你们多关注一下U-FO或者是百慕大三角区,不要让幻想压倒理智。""百慕大太远了,而荒村就近在我们身边。"说话的是苏天平,他也有些激动了,"你知道吗?我和春雨就是因为读了你的小说,对你的文字着迷以后才加入探险俱乐部的。你知道我们费了多大的劲才找到你第一天荒村公寓的吗?

今天又冒着这么大的雷雨登门拜访,你可千万不能让我们这些忠实的读者失望啊。"我的读者朋友们,我怎么会让你们失望呢?可是,在荒村这件事上,绝无退让的余地,我必须硬着头皮说:"你们回去吧,我是不会说出荒村在哪里的。"霍强冷冷地说:"真的很遗憾。不过,就算你不说也不要紧,因为只要荒村这个地方确实存在,那么我们就一定会查出来的。"说完,便起身匆匆地离去了,其他几个大学生也都跟在霍强身后。叫春雨的女生是最后一个走的,她在门口又回头看了我一眼,幽幽地说:"我真的很失望。"我只能无奈地说了声:"外面打雷,你们当心。"目送四个不速之客消失在楼道间,心里涌起一股愧疚,该不该这么做呢?他们都是我的忠实读者,我本应该尽力帮助他们,可荒村……不,不要再提荒村了。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然而,就在四个大学生离去的当天晚上,更奇怪的事情闯入了我的生活。

深夜时分,外面已不再电闪雷鸣了,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窗户上,如同某个女子的手指在敲打。我像平常一样打开电子邮箱收e-mail,自然又收到了许多关于荒村的邮件,大体是崇拜者有之,谩骂者亦有之。但其中有一封邮件的主题引起了我的兴趣--"你漏了那口井"在看到这个标题的瞬间,我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个幽深的圆形洞口--井?我的鼠标像是被这个标题击中了一样,一眨眼滑得不知去向。我连忙挥动几下右手,总算找到了这只胆怯的老鼠,它被这标题吓怕了吗?点击"你漏了那口井"的标题,一段文字跳进我的视线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56

第4节:奇怪的e-mail

你好 :

你就是



荒村



的作者吧

,如果你认为这封信是骚扰邮件的话

,那请你现在就删除它

。今天下午

,我看完了你的中篇小说



荒村

》。请原谅

,我现在是以一个知情人

,而不是以读者的身份来评价你的小说

。我要告诉你

,你在小说里遗漏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不知你是故意隐瞒还是记性太差

,假定你是真的去过荒村老宅进士第

,而不是道听途说的话

。还记得老宅进士第后院里的那口井吗

?你可以不回复

。打扰了

。一个读者看完这封奇怪的e-mail,我愣了好几分钟,电脑屏幕上的那些文字似乎跳过了眼睛,直接进入到了脑子里。摸着鼠标的手犹豫了几下,还是没有按下删除键。我缓缓闭上了眼睛。井?在合上双眼的一刹那,黑黝黝的洞口又出现了--小心地把身体探到井口,狭窄的古井深不见底,似乎沉浸在光阴的漆黑中。突然,几丝波纹出现在了井底,微微荡漾的水纹反射着洞口的光线。瞬间,我在井底的水纹里,发现了自己脸庞的倒影。我颤抖着看着井底的自己,就像面对着爱因斯坦假设的"黑洞",那个亿万光年外的宇宙黑洞正以无限的力量吸收着一切物质,而时间则在它的周围扭曲变形。是的,面对这口古井的我,似乎也感受到了一股气息,自井底缓缓地升起,通过宛如婴儿出生的产道般狭窄湿润的井壁,从狭窄的井口汹涌而出,直喷到我的脸上、我的鼻息,又随着呼吸而充满了我的胸膛。我摸不到它,但能贪婪地呼吸到它,我知道它在这里。现在,它从井里跑出来了……

荒村公寓它是谁?我猛然睁开了眼睛,那口幽深的古井瞬间消失了,眼前还是电脑的屏幕保护。我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刚才浮现的那一幕实在太刻骨铭心了,甚至不知道该用恐惧还是忧伤来形容当时的心情。但我知道自己不应该打开那口井,因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能做的只能是隐瞒这口井的存在。这封奇怪的e-mail说的对,古井确实存在于荒村,就在古宅进士第的后院里,只是我没有把它写进小说《荒村》里。

因为我对这口井有一股特别的恐惧,以致无法想像当它进入小说中,展现在无数读者的面前时,会产生怎样的后果。不!我无法想像。现在,我面对着这封奇怪的e-mail,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知道那口井的,或许也仅仅只是道听途说而已?虽然,对方说我可以不回复,但我想还是回复一下的好,至少我想知道对方究竟是谁?是穷极无聊幻想出一口古井来吓唬我,还是确实和荒村有着某种关系?思前想后,我还是给对方回复了一封e-mail。你好: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现在我必须承认,在进士第的后院里确实有一口古井,请问你是如何知道那口井的?一定要回复。发完这封e-mail,我关掉电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雨点继续敲打,宛如荒村海岸渐渐退却的潮汐。那晚并没有意识到,我的生活将因这两封邮件发生巨大的改变。

荒村公寓果然,第二天子夜时分,我的电子邮箱收到了对方的回复--你好:我说过你可以不回复的。但既然你承认了那口井的存在,那么为何在小说中遗漏了它?至于我究竟是如何知道那口井的,对不起,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恕我直言,在看完你的《荒村》以后,我有一个感觉--

如果你不是故意隐瞒什么东西的话,那么你根本就没有去过荒村。因为你这篇小说里的错误实在太多了,等我什么时候想起来,我会一一向你指出来的。如果我没有想起来的话,那算你走运。告诉我,你真的去过荒村吗?这回结尾没有落款,看着这封e-mail里咄咄逼人的文字,我实在想像不出对方会是什么样子。犹豫了片刻之后,我做出了回复--你好:你是谁?我觉得我们现在的交流,就像是在大房子里玩捉迷藏的小孩,两个人都相信对方猜不到自己的藏身之处,而自己却能准确地猜到对方藏在哪里。再说一遍,《荒村》只是一篇两万多字的小说而已。小说是什么?我觉得小说就是梦,所有的小说都是小说家的梦话。而无论是美梦还是噩梦,无论这梦看起来有多么真实,梦与我们的现实生活总是有距离的,所以我们才会喜欢做梦,才会喜欢小说。好了,不管你是否相信,我确实去过荒村。但是,小说中的荒村,与现实中的荒村,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否则也就不称其为小说了。最后,有个小小的请求,能不能留下你的落款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56

第5节:荒村狂客

回复发出以后,我顺手关掉电脑,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自从中篇小说《荒村》在杂志上发表以后,脑子里一直就很乱。奇怪,现在怎么也记不起来,几个月前我决定要写这篇小说时,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记忆一下子崩裂成碎片,怎么也拼不到一起。我竭尽全力地在脑子里搜索着,直到想起那个寒冷的冬日下午--没错,我记得那天据说要下雪,仰头看着天空,期待着雪花飘舞的那一刻。周围全是嘈杂的人声,并且散发着一股不知几百年前的陈腐味道。对了,那天我去了旧书市场,站在市场中间的走道上,两边全是收破烂似的旧书摊。告诉你们吧,我一向很喜欢收藏,尤其是线装的古旧书籍,谈不上是收藏投资,纯粹只是喜好古物而已,往好里说也算是"抢救文化遗产"吧。雪迟迟没有落下来,我低头向旁边走去,在一个专售清版线装书的摊位前停了下来。在厚厚一摞线装书里,有一本名为《古镜幽魂记》的旧书。奇特的书名立刻吸引我打开了它的扉页。

作者署名是"荒村狂客",乾隆四十三年杭州孤山书局印行。书的内页里还有几方收藏印,除了书页有些发黄以外,并没有破损或者虫蛀的迹象,封面和封底也比较完整。乾隆四十三年到现在已有两百多年,这本书能保存成这样应该还不错。摊主开价实在太高,他还真把这书当成古董了,其实就算拍卖也不过几百块而已。但这本书确实不错,不仅保存完好,更重要的是里面的文字,我刚翻了几页就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正在为这本书犹豫再三时,一粒湿湿的东西忽然落到了手心里,又缓缓地融化成水--是雪子!我惊讶地抬起头,天空中果然下起小雪来了。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趁着一股突如其来的高兴劲,爽快地把钱掏给了摊主。带着这本意外收获的《古镜幽魂记》,兴奋地赶回了家里。

回到家时雪已经停了。虽然还是对人民币有些心疼,但起码我是这本线装书的新主人了。我很有耐心地等到晚上,房间里只开一盏昏黄的小灯,效果颇似古人点的蜡烛。终于,我毕恭毕敬地打开了这本《古镜幽魂记》。原来这是一本笔记体的书,分成几十篇小文章,说不清是小说还是记载的大多是江浙一带的奇闻逸事,感觉风格有点像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全书第一篇笔记的名字就叫《古镜幽魂记》,说的是明朝一个女子冤死后,幽灵留在古镜中不散,后人在镜中常可以照见当年女子妖艳的脸庞。这故事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更要命的是还有绘像的插图--在一间闺房中有面古铜镜,镜子前并没有任何人,镜中却照出了一个正在梳头的女子。竖排的文言看起来非常费眼神,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看完这第一篇笔记。

但已经停不下来了,在幽暗的灯光下,我一篇又一篇地看了下去,完全沉浸在这位"荒村狂客"编织的奇异世界中,直到笔记的最后一篇--《荒村怪谈》。最后一个故事非常奇特,说的是有一个福建书生进京赶考,那年冬天浙东山区下了大雪,官道被罕见的大雪覆盖,书生不巧走了岔路,来到了海边一个叫《荒村》的地方。此时书生已是饥寒交迫,他闯进了荒村中最大的一所宅子。宅子的主人自称"荒村狂客",乃是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主人对书生出乎意料地友善,给他安排了一顿丰盛的菜肴,和一间宽大舒适的房间。

当晚的荒村,大雪纷飞海浪滔天,书生正在老宅子里与主人谈经论道,忽然房门外闪过一个女子的影子。书生惊讶地走到外面,什么人都没有。书生随即回房睡觉去了。半夜,书生被某种奇怪的声音惊醒了。他循着声音来到隔壁的房间门外,用口水舔破窗户纸,发现房间里有一个美丽的女子正在梳着头发。年轻的书生大吃一惊,从小到大他从没见过如此艳丽的美娇娃。他按捺不住,悄然走入那女子的闺房。女子并不惊讶,而是招待书生喝茶。书生站在美人身前,不觉心猿意马,便向美人倾诉了爱慕之心,并说自己尚未婚娶。美人并未拒绝,说自己刚才偷听了书生与主人的谈话,自觉书生颇有经国济世之才,亦对他暗自倾慕。书生大喜,当晚便由美人为他侍寝。次日醒来,书生却发觉美人早已不知去向,就连大宅的主人亦毫无踪迹。此时大雪已停,书生只能万般无奈地离开荒村。

当书生走到离荒村几十里外的西冷镇时,在一个未结冰的池塘前停留了片刻。啊!书生大喝了一声,原来他看到池水里照出自己的倒影,模样异常可怕,那张脸毫无血色,宛如僵尸一般。书生吓得魂飞魄散,紧接着又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有一个小小的伤口,就像被蝙蝠咬过一样。他急忙用刀切开自己的皮肤,但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原来他的血都已经被吸光了。书生明白过来以后,当即气绝,倒地身亡。事后有西冷镇百姓路过池塘,发现路旁躺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已然成为一具僵尸。这个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在最后一页还有一张插图,画的是年轻书生躺在床上,脖子上有个小小的伤口,而那位美艳绝伦的女子就坐在他旁边,嘴角上似乎还带着鲜血。突然,我觉得这最后一页仿佛变成了彩色,她嘴角上殷红的鲜血,似乎要从书本里流出来了。我连忙合上了书本,后背一阵发凉。已是凌晨时分,终于看完这本名为《古镜幽魂记》的奇书。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的,自然是最后一篇《荒村怪谈》了。最要命的是这本书的作者"荒村狂客"最后竟出现在了《荒村怪谈》这个故事里,而且就是那间恐怖大宅的主人。不知道这笔记里的故事是真是假,更不知道这位"荒村狂客"究竟是何方神圣,单就他的文字而言,我觉得并不逊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

显然,这位"荒村狂客"是来自于荒村,那么荒村真的存在吗?就在那个瞬间,我决心一定要找到荒村。这本《古镜幽魂记》还躺在我的抽屉里。我不敢再去看它,只希望慢慢地将它遗忘。现在想来,如果那天没有去旧书市场,如果没有发现这本"荒村狂客"的灵异笔记,那么还会有后来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还会改变那么多人的命运吗?也许,人生就是由无数个"或然率"造就的。第二天早上,我收到了那个神秘人物的e-mail回复--你好:你要比我想像中的聪明一点。"在大房子里玩捉迷藏的小孩"?你的比喻很有趣,但是不太准确。更确切地说,是一只猫和一只老鼠在大房子里玩捉迷藏。我就是猫,而你则是老鼠。好了,我说过你的小说里有很多错误,现在我想起来一些了,比如那三个关于胭脂的古老故事。在第一个故事里,你说胭脂的丈夫欧阳安,是因为打仗才离开荒村的。其实并非如此,而是因为荒村遭到了倭寇的袭击,欧阳安被强盗掳到了海上。从此,胭脂只能独守空房等待丈夫的归来。几年以后,人们发现海面上漂浮着一条倭寇的海盗船,船上所有的人都已经死去了,变成了一具具白骨,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幽灵船"。他们就是洗劫过荒村的那一批倭寇,船上的文字记载表示,当倭寇乘船离开荒村后不久,这些海盗们就一个一个死去了,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他们的俘虏欧阳安。但是,船上并没有发现欧阳安的尸骨和衣服,他就像谜一样消失在了这艘幽灵船上。

第二个故事,你说胭脂和欧阳安的鬼魂在重阳之夜相会,结果生下了一个儿子。你说错了,胭脂在与丈夫分别后的第三年,在海边发现了一个淹死的男人,原来那正是她的丈夫欧阳安。胭脂把丈夫的尸体带回家,每夜将自己的血涂抹到丈夫嘴唇上,终于使他复活过来。但是,所有的人都认为欧阳安已经死了,所以他只能悄悄地隐藏起来,就像是个鬼丈夫似的,后来与胭脂生下了一个男孩。第三个故事,你说是坟墓里挖出来的墓志铭。知道那些盗墓者的结局吗?他们带着从坟墓里偷盗出来的文物,坐上了一辆大客车要离开浙江,结果在出省境的时候发生了车祸。难以置信的是,车上的其他乘客都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惟独那三个盗墓者全都死于非命。听我说了那么多故事,你一定非常意外吧?然而,你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其实你早就犯下错误了,你根本就不应该写《荒村》这篇小说,更不应该让这篇小说刊登在杂志上,让那么多人知道荒村的存在。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很遗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你我都无法想像,这篇小说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如果你一定要我留下落款的话,我的落款是--聂小倩聂小倩?我忽然傻笑了一下,怎么《聊斋志异》里的美丽幽魂跑出来给我发e-mail了?还有,我怎么总觉得她(他)所说的那三个故事比我的《荒村》更像是小说?大概她(他)也在和我一起编故事吧,我曾经在网上发过一则帖子,谈到了荒村古代的那三个故事--我们所见到的世界,所听到的事情到底是真相还是虚相?同一件事物在不同的人嘴里,究竟会出现多少个"镜像"呢?我们听到的故事,其实并不是事物的实体,而是实体在镜子中反射出的影像,不同的镜子或许就会反射出不同的影像。比如,在镜子里我们所见到的字母都是反的,如果实体的字母本来就是反的,那么镜子里反而会出现正的,那么我们是否会认为自己所见的就是实体呢?如此一来,实体和镜像就变得模糊起来,我们谁都无法分辨清楚了。我提到了三个不同版本的故事,而每一个故事版本都与讲述者有着密切的关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57

第6节:聊斋志异

当然,最后一个版本是死人的墓志铭--

虽然我在小说里说"死人是不会说谎的",但只要我们更深地想一想,难道死人真的就不会说谎吗?到这里我们就发现,或许还存在第四种、第五种,甚至第N种版本的故事,而我们阅读故事的人,就宛如站在一面布满了无数面镜子(镜像)的迷宫里,站在单独的每一面镜子前,我们都会认为自己看到的是真相,但如果看到所有的镜子,或许我们会发疯的。也许,还会有更多、更离奇的版本出现吧。不过,现在我对于这个自称"聂小倩"的人,是越来越感兴趣了。我立刻给她(他)回复了一封e-mail

聂小倩

:尽管我这么称呼你

,但我不相信你是从兰若寺里跑出来的

,要知道我可不是宁采臣

,而是斩妖除魔的燕赤霞呢

!另外

,你说猫捉老鼠我不反对

,但为什么一定要你做猫

,我做老鼠呢

?我觉得应该反过来说才对

。我希望你仅仅只是在编故事

,或者是在写一部小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想我可以给你以支持

。但是

,如果你再装神弄鬼地吓唬我的话

,那我会把你的e-mail加入拒收地址

。随便你回不回

。这封e-mail发完以后,我感到比前几天轻松了一些,要知道平时我可不是这么说话的。聂小倩?我忽然轻声笑了出来。


这天我一打开电子邮箱,就开始寻找"聂小倩"的e-mail。然而,我并没有发现她(他)的任何回复,算了吧,也许对方只是在和我开玩笑而已。我说过我在写一部新的长篇小说。每次写小说我都要查许多资料,以至于每写一部小说都会长很多知识。好在我擅长使用Google,所以大部分资料都能在网上搜到。这晚正当我在Google上狂搜时,忽然有人呼叫我的QQ了,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QQ号码,昵称更让我吓了一跳:"聂小倩"。莫非又见鬼了不成?只见"聂小倩"在网络的另一端对我说:我知道你在

,快点出来现身

。我摇摇头,只能乖乖地"现身"了:你从兰若寺里跑出来了

?聂小倩:别跟我提什么兰若寺

,现在我们谈谈荒村吧

。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QQ的

?我很少在网上聊天的

。聂小倩:这你管不着

。我: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

?聂小倩:因为是你写了



荒村

》,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这话什么意思

?聂小倩:你会明白的

。我:我发给你的e-mail收到了吗?聂小倩:收到了

。你会看到究竟谁是猫

,谁是老鼠的

。还有

,我没有编故事

,更没有写小说

,如果说有谁在

"

装神弄鬼

"

的话

,那么这个人是你

。我:既然要我相信你

,那么就请你告诉我

,你究竟是谁

?聂小倩:为什么明知故问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我:你是说

"

聂小倩

"?算了吧

,那聂小倩和荒村又有什么关系呢

?聂小倩:这个我也想知道

。我:我受不了你了

,我觉得你在对我搞恶作剧

。聂小倩:不

,我保证你很快就会相信我的

。我:打住吧

,我再也不想看到

"

聂小倩

"



。对不起

,我下线了


聂小倩:你逃不了的。我逃命似的下了线,然后干脆连电脑都关掉了。真没想到这个"聂小倩"居然追我追到QQ上来了。不管对方是不是恶作剧,只要想想和"聂小倩"聊天,就足以让我联想到《聊斋志异》了。看来连上网都不安全了,这件事真是棘手。这时候我想到了叶萧--不,现在还没到打扰他的时候。我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心跳忽然莫名其妙地加快了--我的手机铃声响了。午夜响起的铃声总让人很不自在,我缓缓拿起手机,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难道那个神通广大的"聂小倩"连我的手机号码都知道?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歌剧院幽灵》的铃声始终在响着,似乎在拼命地催促着什么。终于,我忍不住接听了,手机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略微有些刺耳,然后又平静了下来,仿佛是某种诡异的呼吸声。

"喂!说话啊!"我对着手机叫了几声,但那头始终都是那种奇怪的声音。正当我要结束通话时,一阵吵闹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喂,你好。我是霍强啊。"手机的信号很不好,有很多我从来没听到过的杂音咝咝地缠绕在里面。"霍强?"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就是几天前去找你的大学生,我们一共四个人去拜访你的。""对,我想起来了。现在都半夜了,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们想告诉你,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到了?到哪儿了?""荒村--"电话里他的声音显得异常兴奋,"我们已经到荒村了!"这句话我听清楚了。手机差点没从手上掉下来,一瞬间脑子很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语无伦次地问:"到了?做梦的时候到的吧?""没有,我们真的到了!"这回说话的人换成了女生的声音,"我是韩小枫,我们确实已经到了荒村,几分钟前才刚刚赶到,现在我们就在村口的石头牌坊底下。我们用手电筒照到了牌坊上的字,和你小说里写的一样:贞烈阴阳,对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57

第7节:无孔不入的幽灵

手机里似乎还夹杂着海风的呼啸声,现在是涨潮还是退潮?我只能机械地回答:"没错。你们是怎么找到荒村的?""不要担心,我们是自己查到的。好了,现在我们要进入荒村了。""别那么着急,你们还可以等等。""等等?现在可是深更半夜,难道你想让我们露宿在山上?""这--"我还想再说什么,但被她打断了:"好了,我们还会和你联系的,这么晚打扰你,实在很抱歉。拜拜。"对方手机挂了。我拿着手机怔了许久,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荒村那可怕的风声。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索性走到窗边透透气,希望能冲淡刚才的通话带来的巨大的压抑感。他们真的到了荒村?不!噩梦开始了。



是的,我的噩梦也渐渐开始了。当初写《荒村》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它会有那么大的能量,使得那四个大学生如着了魔一样,居然真的找到了荒村。知道他们抵达荒村之后,我实在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要知道现实绝不会如小说那样浪漫,如果牙买加客栈真的存在的话,那么一定会比杜穆里埃的小说恐怖一万倍。这天上午,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彩信,手机号码显示发信人就是昨天半夜里,给我打电话的大学生。我打开了彩信图片。这是用手机的摄像头拍的,背景就是荒村村口的石头牌坊,四个大学生站在牌坊底下,表情都异常兴奋,做出了"V"的手势。四个人都在照片里了,那么又是谁为他们拍的呢?也许是请当地的村民为他们拿着手机拍的吧。昨天晚上,四个大学生一定都进入荒村了,不知他们是在哪里过夜的。看着彩信图片里他们的脸,却有了一种特别关心他们的责任感,虽然我也是个年轻人。

是啊,如果没有我写的《荒村》,他们怎么可能会到那种地方去呢?如果他们在荒村出了什么意外,至少我在道义上是脱不了干系的。可他们又是怎么找到荒村的呢?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当初我是怎么发现荒村的。几个月前,我在一夜之间读完了那本《古镜幽魂记》的线装书,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荒村。于是,我去了上海图书馆,里面有一间内部资料阅览室。那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不过,要查一个叫"荒村狂客"的清朝作者简直如大海捞针。那个时代,每个文人都有好几个奇怪的名号,许多有名的清代文章著作,后世只知道其作者的笔名,至于他究竟是谁已经无从考证了。所以,我先查《古镜幽魂记》的出版者:杭州孤山书局,而印行时间则是乾隆四十三年。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总算查到了杭州孤山书局。据资料记载,这家书局创立于康熙十九年,一直经营到咸丰六年才关门大吉。



当年"书局"就相当于今天的出版社,那时候的书局数量很多,但规模大多很小,随时都有破产关门的危险。杭州孤山书局到底印行了多少书,资料里并没有记载。而《古镜幽魂记》也未见其他文献资料里有所提及,看来我手头的这本《古镜幽魂记》,应该是一本罕见的绝版书。这样一来,线索又中断了,在没有旁证的情况下,如何才能知道荒村在哪里呢?或许,它根本只是作者臆想出来的一个地方?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地方志。对,如果荒村和西冷镇真实存在的话,那么它们应该可以在地方志上反应出来。阅览室里正好收藏了大量的明清地方史志,我只要查浙江那一块就行了,而《古镜幽魂记》里的荒村位于海边,那么我要查的范围就更小了,只需翻阅清朝中晚期浙江沿海各府县的府志和县志就可以了。但这又谈何容易,一本清朝的县志就有好几卷,几天几夜都看不完。我便主要是从目录和索引着手,看有没有关于西冷镇的条目。

终于在下午五点,阅览室马上要关门时,我从一本府志上查到了西冷镇。在那本古籍关于西冷镇的注释里果然提到了"荒村",我立刻把那段话记录了下来--荒村,今地名,西冷东二十里,城厢东南四十里,东滨碧海,西倚苍山,南枕坟场,北临深壑,地之不毛,故曰荒村。荒村自古不与外通,传其地不祥,其人不善,四邻八乡,无人胆敢入其村,闻荒村之名,皆惊惧之,若有稚童顽劣,但喝一声:送尔去荒村,稚童立胆寒矣。唯前朝嘉靖年间,荒村尝出一生高中进士,明世宗御赐牌坊一块彰表其母贞烈。(古书上的文言没有标点符号,现我自注标点以方便读者阅读。)看来这荒村确有其地,西冷镇也绝非作者杜撰。我又抄了几页府志,总算弄清了西冷镇和荒村所在的具体府县,匆匆离开了图书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根据清朝的府县名称和位置,很快查到今天的K市,果然在K市的交通图上发现了西冷镇。(浙江省地图我也查过,但在省图上是查不到西冷镇的。)终于知道荒村在哪里了。我立刻作了一些旅行准备,带着那本《古镜幽魂记》,便独自登上了上海开往K市的长途大巴。经过六七个小时的颠簸,我抵达了K市。然后又换乘中巴,才到了西冷镇。

我在西冷镇向人们询问荒村的情况,但当地的年轻人似乎都没有听说过荒村这个地方。我又找遍了西冷镇所有的汽车站,也没有一辆客运中巴是通往荒村的。后来,我问了镇上的几位老人,才知道确实有荒村存在,而且就在西冷镇东面二十里外的海边。据说荒村那地方很不吉利,西冷镇和附近的人都非常忌讳荒村,从来没有外人敢到荒村去,而荒村人也很少到西冷镇上来,那里几乎是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如果要去荒村的话,只能步行走一段很长的山路。老人们一个劲地劝我不要去,我问他们荒村为什么不吉利,具体的他们也说不清楚。然而,他们说的这些话,更加激起了心底的探险欲。

于是,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当天下午就步行出发,走上了那条通往传说中荒村的山路。山路崎岖难行,四周的环境就如我在小说里所描述的那样。傍晚时分,我终于抵达荒村,当时的心情实在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我记得自己在村口仰望那块明朝的大牌坊时,"贞烈阴阳"那四个大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我小心翼翼地走进荒村,偶尔能看见几个村民。他们看见我以后都显得非常惊讶,就像见了鬼似的,或许我成了荒村的不速之客。我在荒村里转了一圈,在众多的瓦房间,有一所像是深宅大院的老房子。我大着胆子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则如实地向他说明了来意。他就是欧阳先生,这栋老宅"进士第"的主人。欧阳先生待我还算客气,那天我赶了二十多里山路,实在是饿得不行了,他留我吃了一顿晚饭。说实话到现在我还忘不了那顿晚餐的可口美味。欧阳先生又主动请我住在进士第里,他说荒村从来没有外人来过,所以也没有一家旅店,而进士第里则有很多空房子。

虽然这房子看起来有些吓人,偌大的宅子里只住了欧阳先生一个人,但这正好满足了我的探险欲和考古欲,我便在进士第里过了一夜。我在荒村的第一夜平安无事,并没有那些传说中的可怕事物出现。第二天,我向欧阳先生请教进士第古宅的历史,他向我娓娓诉说了古代的那三个故事。关于欧阳家祖先的三个故事深深震撼了我,以致后来我把这三个故事几乎原封不动地写在了小说《荒村》里。我还拿出了那本《古镜幽魂记》,欧阳先生显得很吃惊,他也拿出了完全相同的一本书,据说那是他们家族祖传的。显然,"荒村狂客"就是荒村欧阳家族在清代的一位先人。至于这位《古镜幽魂记》作者的生平情况,欧阳先生也说不清楚。此后的两天内,我在荒村周围走了走,仔细地观察了附近的地形和环境,果真是个险恶的不毛之地。虽然荒村正对着大海,却丝毫感受不到海边小村的浪漫,反而让人有一种死紧的被压迫感,似乎黑色的大海随时都会把村庄吞没。也许正是因为环境的原因,才造成了荒村人沉默保守的性格吧。

除此以外,我在荒村并没有更多的发现,只是觉得进士第里弥漫着一股特别的味道,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我也试图就此请教欧阳先生,但他总是闭口不谈,似乎还担心着什么。荒村还有许多秘密,但我的谨慎又使我不敢深入到村民中去,我觉得他们身上有一股阴郁之气,让人望而生畏。必须承认,那次荒村之行并没有达到预期目的。进士第古宅、御赐牌坊、海边的坟场,还有欧阳家族的那三个故事,都使荒村的悬念更加强烈了。然而,我却无法真正深入进去,荒村的秘密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我已经找到了迷宫的大门,却没有打开大门的钥匙。……够了,我不愿再回忆下去了,让这些记忆都永远地遗忘吧。这些天发生的一系列离奇事件,使我越来越疲倦。晚上我没有上网(其实是担心网络上那个无所不在的"聂小倩"又来骚扰我),早早的就睡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把我从梦中拉了回来。我晕头转向地睁开眼睛,天哪,现在是凌晨三点,我立刻想到了在荒村的那几个大学生。哆哆嗦嗦地拿起手机,但电话那头却没有声音,通话还在继续,我大声叫了几下:"是霍强吗?还是韩小枫?你们在荒村吗?"还是没有声音,我又等了好几秒钟,正当等得有些不耐烦时,突然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女声:"你在和谁说话?"不是他们!我一下子愣住了,那个声音是完全陌生的,极富磁性地刺激着我的耳膜。我试探着问道:"请问你是哪位?"但对方的声音又没了,我连着"喂"了几声,只听到一些奇怪的杂音。究竟是谁呢?瞬间,我的心里微微一颤,似乎是神奇的第六感,让我想到了一个不愿意想到的人。"聂小倩?你是聂小倩吧?"我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但对方不回答,我接着追问道:"是你,一定是你!为什么不说话?"就在这时,对方结束了通话。终于,我长出了一口气,把手机扔到了沙发上。其实我心里也没有底,真的是那个"聂小倩"吗?可她又是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难道她真是个无孔不入的幽灵?我怀疑她是不是有精神病啊?凌晨时分把我从梦里叫醒,又像个鬼魂一样飘然而去。这一晚,我再也没睡着过。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58

第8节:不要再来骚扰我

凌晨的神秘电话让我疲惫不堪,天亮后眼皮总是耷拉着睁不开。但是,这天说好了要去编辑部谈稿子,上午还是硬着头皮出了门。在穿过地铁检票口的时候,忽然感到后面有什么东西,回头一望是一排长长的人群。但我能感到人群里有双眼睛在盯着我。就这样我在检票口站了十几秒钟,后面排队的人纷纷愤怒地叫了起来,我只好摇摇头走了进去。进入地铁站台,那种奇怪的感觉依然存在,我警觉地向四周张望着,一张张冷漠的脸在视线里穿梭,就像这冰冷的站台。地铁列车呼啸着进站了,我随着喧闹的人流挤进车厢,面对着一排靠窗的座位。列车进入黑暗的隧道,我的脸随即在窗玻璃上时隐时现,在我的脸后面还有许多人的脸,那些眼睛和表情的印象是如此奇异,就像一部叫《天使艾美丽》的法国电影。是的,我能发现那双眼睛,我确信她正在某处悄悄盯着我,只是现在找不到她。她就像个无声无息的影子,始终与我保持着一定距离,却又不让我从她眼里溜走。她在跟踪我。你在哪儿?你给我出来--你是闯入我生活中的阴影,还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幽灵?

突然,我发现这节地铁车厢里所有的人都在盯着我,就好像发现了一个精神病人。原来,刚才我大声地自言自语了起来,几乎让整节车厢的人都听到了。我羞愧地低下了头,幸好这时到站了。我急忙低着头挤了出去。我不知道她是否跟在后面,但我再也不敢回头看了,匆忙地跑出了地铁车站,像要甩掉尾巴一样飞奔起来,一口气跑到了巨鹿路上。下午一点半,我心神不宁地从编辑部出来,随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到家后,我一直坐立不安,生怕那个"聂小倩"又会以某种方式找到我,所以早上出门前就把手机关掉了。晚上,连电脑都没有开。我把发表在杂志上的中篇小说《荒村》翻了出来,"小枝"这两个铅字立刻跳入了眼帘。

小枝?是的,在小说《荒村》里,我还写了一个重要的人物,这就是欧阳先生的女儿小枝,她成为了小说的女主人公,也激起了很多读者的兴趣--然而,这只是小说的虚构而已。事实上我从没见过小枝。几个月前我来到荒村,在那栋古老的宅子进士第里,只见到欧阳先生一个人。

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时而沉默时而又喋喋不休,我还记得欧阳先生的脸,在古宅大堂昏暗的灯光下时隐时现。他就像不幸的祥林嫂一样,对我反复地唠叨着同一句话--他说他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名字叫小枝,女儿从小就非常聪明,是荒村最优秀的孩子,现正在上海某著名大学读中文系。在荒村的那两天里,欧阳先生至少说到了女儿十几次,每次说起都似乎带着几分伤心。他说他很爱自己的女儿,但小枝在上海读大学,她已经很久都没回过荒村了。欧阳先生说自己非常想念小枝,有时会不知不觉流下眼泪来。回到上海以后,我立刻到小枝所在的某著名大学去找她。在这所著名大学的中文系里,的确有一个叫欧阳小枝的女生,籍贯是浙江省K市。但是,结果却让我大吃一惊--欧阳小枝早在一年以前,就因为一次地铁事故死了。据说她在列车进站时掉下了站台,当即香消玉殒。知道这些消息后,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再也不敢继续查下去了。

我更不敢把这个噩耗告诉欧阳先生,他是那样地想念自己的女儿,如果他知道小枝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不,想起欧阳先生那副祥林嫂般的样子,我想他是绝对无法承受这消息的。此后的十几天里,我始终都被一种奇怪的感觉纠缠着。尽管小枝与我素昧平生,甚至从没有见过一面,但我却有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悲伤和感慨,仿佛我们早就认识了似的。于是,我决定以荒村为素材写一篇小说,在这篇特殊的小说里,一年前死去的小枝将成为女主人公。小说里的她同样死于一年以前,但她的魂魄不散,终于又回到了荒村,回到了生她养她的父母身边,并且发现了爱。至于小说《荒村》中对于小枝的描述,则完全出于我的想像。但我宁愿相信那就是小枝的样子。尽管这样的写法有很大争议,但为了纪念那个来自荒村又死于上海的女孩,我觉得这样做是有意义的。记忆就像溪流一样,汩汩流淌在我的脑子里,直到我闭上眼睛沉入梦乡。子夜,电话铃又响了起来。这个时辰急促的铃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部日本恐怖片。

心脏被铃声刺激得狂跳起来,我揉着眼睛接起了电话:"喂?""我是聂小倩。"刚开始我还没睡醒,几秒钟后才突然反应了过来:"你说你是谁?""聂小倩。"这个冷冰冰又极富磁性的女声,立刻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我连忙让自己镇定下来:"今天凌晨打我手机的人是不是你?""是。""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今天在地铁里,你是不是在跟踪我?告诉你,我能感觉到你的眼睛。"我感觉当时我都有些要崩溃了,"今天我把手机关了,你现在又打到我家的固定电话,你真像个无孔不入的幽灵!""幽灵?我就是个幽灵。""精神病。"我终于忍不住了。但她的声音却很平淡:"没关系,你会相信我的。""不要再来骚扰我,否则你会后悔的。""不,我会再来找你的,再见。"她的电话挂了。放下电话后,我才发觉背心已经被冷汗浸湿了。我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从水里爬出来。聂小倩?她真是从蒲松龄的聊斋里跑出来的幽灵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59

第9节: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昨天晚上又没睡好。早上艰难地爬起来后,我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考虑如何摆脱可恶的骚扰。中午,我终于打开手机,立刻收到了好几条短消息。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其中有一条正来自荒村--"有重要的事情问你,请打我手机。霍强。"霍强?我想起来了,就是去荒村的那四个大学生里为首的一个。这条来自荒村的短信让我心里一颤,我又看了看短信发出的时间,是昨天上午十点。昨天为了防止骚扰,我把手机关了整整一天,也许他们真的出了什么事?在房间里徘徊了好一会儿,我终于拨通了霍强的手机。电话那头传来霍强焦急的声音:"喂,是你吗?昨天我们给你打了一天的手机,可你一直都是关机。"现在声音很清晰,并没有上次奇怪的杂音,我冷冷地问道:"快说吧,出了什么事?""我们找到了那间叫进士第的古宅,果然和你小说里描述的一模一样,深宅大院,阴森恐怖。但是,偌大的古宅里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房间我们都找遍了,全都是空关着的。""欧阳先生不在家吗?""什么欧阳先生啊,是你小说里编出来的人物吧?"

我感到了一些不对劲:"你什么意思?""昨天我们去问过村民们了,他们说欧阳先生在八个月前,就因为癌症病死了。""什么?""欧阳先生是个死人,八个月前就已经死了,荒村所有的人都这么说,我们甚至还在山上发现了他的坟墓。"瞬间,我的后背又有些发凉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没有骗你啊,怪不得你在小说里写欧阳先生全家都死光了,是不是啊?""不!"我一下子懵住了,不知该如何向他们叙述我所看到的一切--忽然,我预感到了什么,仿佛荒村的气息已通过电波传入了我的房间,我立刻大叫了起来:"霍强,你们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就在进士第里,我们四个人都在啊。""快离开,你们快离开荒村,立刻回到上海来。"但霍强在电话里却执拗地说:"不,我们还没有知道荒村的秘密,我们不能离开。"他把电话挂掉了。

许久,思维才从混乱中慢慢恢复了过来,仔细地回想着刚才霍强说的话--欧阳先生真的死了?他说欧阳先生在八个月前就死了,可我在四个月前抵达荒村时,不是亲眼看到欧阳先生了吗?他还热情地招待我住在进士第古宅里,关于欧阳家祖先的那三个故事,也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如果真如霍强所说,欧阳先生在八个月前就死了的话,那么四个月前我在进士第里,见到的那个欧阳先生又是谁呢?难道他是……不,我不敢再想下去了,虽然我写过那么多惊悚小说,可从没真正经历过这种可怕的事情:活见鬼。不可思议!我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这件事。想想这个曾经与自己面对面接触过的人,居然在当时已经死去了好几个月,这叫人怎么相信呢?这时候我的脑子又乱了,正常的逻辑已经无法解释这一切,难道这也是荒村神秘的一部分吗?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人。他就是叶萧。读过我长篇小说的人都知道,叶萧是我的表兄,他是一位优秀的警官,曾经多次出现在各种神秘案件中,也曾经给予我许多帮助。现在我遇到了如此棘手的事情,能帮我的人看来只有叶萧了。晚上,我来到了叶萧的家里。我的突然造访让叶萧多少有些意外,他还是过去那副样子,年轻冷峻的脸庞上透着一股成熟气息。他说他最近刚办完一个神秘的案件,这几天正好在休假中。而且,他也看过我的中篇小说《荒村》。

寒暄几句后,我便直入主题,把从几个月前我去荒村,到回来以后发表的小说《荒村》,以及最近我所遭遇的几件麻烦事情,全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叶萧。说着说着,我自己也害怕起来。说完最后一个字,额头上的冷汗都掉了下来--这完全不是我一贯的风格。听完这一切之后,叶萧半晌都没有吭气,他还是那样冷峻沉着,默默地回味着刚才听到的每一个细节。但这一次他陷入了深思之中,好像围棋高手突然遇到了一盘难解的残局。然而,他的回答却让我失望了:"你确定这些都是真的吗?""当然,当然是真的,你以为这是我的幻觉,或者又是一部小说吗?"叶萧淡淡地回答:"你先不要紧张,我理解你的心情。

现在,主要有两件事让你非常头疼:第一件是去荒村探险的那四个大学生,今天他们在电话里告诉你,你在四个月前见到过的欧阳先生,其实早在八个月前就死了,这让你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第二件是有一个自称聂小倩的神秘女子,她利用荒村的一些荒诞不经的传说,不停地骚扰着你,甚至还悄悄地跟踪你。""没错,你一定要帮我。""放心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是,我觉得你不应该继续插手,就让这些事情过去吧,过不了多久大家都会遗忘的。""好吧,那请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第一件事现在没法解决,除非你自己再去荒村一趟。"我立刻摇了摇头:"不,我不会再去的。""不过,第二件事我倒可以帮你一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1:00

第10节:捏着猫咪的骨头

又下雨了。淋漓的雨浇凉了春夏之交的上海,所有的植物都在雨水中疯长着,向每一处缝隙扩展着绿色的枝叶。在郁郁葱葱的爬藤阴影下,我撑着伞悄然出门,四周弥漫着蒙蒙的水气,如雾般把我笼罩了起来。雨天的地铁里有一股霉味,一反常态地冷清而寂寥。我不紧不慢地穿过检票口,下到略显空旷的地铁站台里。我并没有如往常那样站在黄线后等车,而是捡了个座位坐下,然后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地铁列车呼啸着进站了。我冷冷地看着车门打开,里面的人出来,外面的人进去,自己却坐在站台椅子上不动声色。几秒钟后,车门又关上了,列车又飞驰着离去。

不一会儿,另一个方向的列车又开来了,我依然稳稳地坐在站台椅子上,眼睁睁地看着列车开走。就这样二十分钟过去了,我始终坐在这张椅子上,有好几列车从我两边开来又开走。突然,我离开站台向上层大厅走去。这时我加快了脚步,很快就从检票出口走了出去。就当我要离开地铁车站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清脆急促的脚步声。我立刻警觉地回过头去,看见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正撒开双腿向我这边跑来,头发随之飘动了起来,模样煞是吸引人的眼球。她在奔跑的同时,那双眼睛还在盯着我。我们冷冷地对视着,直到她跑过我的身边。

突然,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感觉就像捏着猫咪的骨头一样柔软。她嘴里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又挣扎了几下,但我是不会让她走的。"聂小倩?"我盯着她的眼睛问。她一下子怔住了,眼神里露出一股抑郁和倔强。然后,便低下头不再挣扎。这时,叶萧总算跑过来了,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说:"肯定就是她。我已经悄悄观察她二十分钟了,她一直远远地看着你,你离开站台她也跟在后面,这时候我过来向她问话,她立刻就向出口跑了过去。"

原来昨天晚上,叶萧为我想了一个办法,用"引蛇出洞"之计,把这个"聂小倩"找出来。当我进入地铁站时,叶萧就悄悄跟在我后面。我装得像个傻瓜一样,在站台上坐着不动,故意错过许多次列车,如果有人盯着我的话,就会和我一样也错过许多列车了,这样很容易就会被发现的。果然,叶萧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女孩子,并断定她就是跟踪我的人。现在,她就在我手中。她终于抬起头来,用带有几分委屈的眼神看着我,轻轻张动嘴唇:"你把我弄疼了。""对不起。"我的手立刻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面对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年轻女孩,我变得有些手足无措了。

她与我想像中的骚扰者完全不一样,我原来要大发雷霆的一长串话,现在却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看着我和叶萧说:"现在你们已经把我抓住了,随便你们处置吧。"我却泄了底气般,怯生生地说:"我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我又轻声地对叶萧说:"谢谢你帮我找到她,我想单独和她谈一谈好吗?"叶萧看了看女孩的眼睛,然后对我轻声耳语道:"好吧,不过你要小心一些,千万不要心太软,依我的经验--天使往往与魔鬼同在。"说完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叶萧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郑重其事地对女孩说:"不好意思,刚才让你受到惊吓了。

我是一个警官,他是我的表弟,我们都不是坏人,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骚扰他了,否则我会再找到你的。再见。"叶萧快步离开了地铁车站,只剩下我一个人看着黑衣女孩,不禁紧张起来。她缓缓吁出了一口气,盯着我的眼睛说:"我就是聂小倩。"难以置信,她给我第一眼的感觉,活脱脱就是聊斋里的聂小倩。记得小时候看白话本聊斋,每当读到《聂小倩》时,眼前就会浮现出一个古装女子的形象:她无声无息地出没于古老寺庙中,有着披肩的乌黑长发,纤细修长的腰肢,美丽狐仙似的瓜子脸,还有一双春天池塘般的眼睛,最诱人的是她眼神里淡淡的忧伤,仿佛是微微划过水面的涟漪--现在,她就在我眼前。但我却不敢再看她了,她的脸就像重复播放的电影画面,又一次勾起少年时的幻想,我情不自禁地轻叹了一声:"实在太像了。""你说像什么?"如电话里听到的一样,她的声音宛如磁石,这就是聊斋里女主人公的声音了?

我尴尬地摇摇头说:"没什么--我能请你喝杯茶吗?"她侧着脸说:"我已经是你的猎物了,随你的便吧。"于是,我带着她离开了地铁车站,外面的雨比刚才更大了,我们走进了陕西南路的一家小茶坊里。刚一坐下,她盯着我的眼睛问:"你好像有些紧张嘛。""我紧张吗?"我故意避开她的目光,看着窗外的雨景说,"当然,和聊斋里跑出来的人坐在一起喝茶,哪有不紧张的?"她却不以为然,依然直盯着我的眼睛,冷冷地问:"你真的去过荒村吗?""是的,我去过荒村,绝对没有骗你。""可你的《荒村》里错误太多了,一点都不真实。""《荒村》是小说,小说就是真实与虚幻的混血儿。"她轻蔑地说道:"那你离真实可太远了,你的荒村不过是在望远镜里见到的一幅画而已。""是的,荒村一定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秘密。"我可不想被她牵着鼻子,立刻转移了话题,"现在该轮到你回答了,你真的叫聂小倩吗?"

瞬间,她的眼睛里掠过了一丝惊恐,我猜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一下子滑了过去。她点了点头说:"是的,我的名字叫聂--小--倩。"她最后三个字拉了很长的音,几乎把隔壁桌子的人都惊动了。"太不可思议了,世界上竟有这么巧合的名字。"我苦笑着说,"你爸爸一定从来没读过聊斋,或者--读聊斋读得太入迷了。""够了!一个人叫什么名字真的很重要吗?"我盯着她飘忽不定的眼神说:"是的,非常重要。你知道吗?你的样子真的很像书里写的聂小倩。""好吧,我让步。"她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如果你坚持认为聂小倩这个名字,会让你联想起聊斋里的女鬼,那就请你就叫我小倩吧。""小倩?""对,聂家的小倩。"我连忙点了点头:"不错,这样叫起来就好听多了,感觉就像隔壁邻居的女孩--小倩。"

忽然,她又不耐烦起来:"我已经对你让步很多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可我还有许多问题要问呢。""现在我要上班去了,以后再慢慢问吧。"她急匆匆地站了起来。我跟在她身后问:"可谁知道再上哪儿找你去?""我就在对面的冰淇淋店上班,你随时都能来找我。"淋漓的大雨浇在她身上,她像只小鹿一样冲出了茶坊,低着头一路小跑穿过横道线,闪进了马路对面的一家冰淇淋店。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愣在茶坊门口,不知道该不该到对面去。几分钟后,她出现在冰淇淋店柜台后,身上已经换了一件橙色工作服,长长的黑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马尾辫。"卖冰淇淋的聂小倩?"我忽然笑了起来,一些雨丝飘到了我的鼻尖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1:00

第11节:一切……一切正常

清晨醒来,发现昨夜的大雨总算停了,但对面的几栋大楼都还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中潮湿的味道,不知荒村是否下雨了。奇怪,怎么又想到荒村了?心里又是一颤,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道:"忘了那个地方吧。"心情终于好了一些,我给了自己一个笑脸,然后开始洗漱。几分钟后,正当我满嘴牙膏泡沫时,手机忽然响了。我来不及漱口,就急匆匆地拿起手机,听到了一个女生的声音:"喂,我是韩小枫啊。"又是去荒村的那几个大学生!我的手一哆嗦,然后强作镇定地问:"你们还在荒村啊?又怎么了?""救救我们,你要救救我们!"她的声音是那样刺耳,吓了我一大跳,周围似乎还有其他人在七嘴八舌地说话。

我含着满嘴的牙膏泡沫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韩小枫,你慢慢说。""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听着这声嘶力竭的声音,我就能想像出她的表情。"看见了什么?""昨天晚上……十二点钟……我……我在进士第里……看见……"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似乎有些语无伦次,"我看见……看见……那个东西了!""什么东西啊?"其实我也有些心虚,我真怕她会说出那个可怕的字。手机里传来韩小枫半哭着的声音:"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那个东西的。"我知道那个东西的?天哪!那又是什么东西呢?我都快被问傻了。突然,对方的声音变成了一个男生的:"对不起,韩小枫她没事。""你是谁?"我警觉地问。"我是霍强。"我长出了一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没什么事,我们四个人都很好。一切……一切正常。"

"那韩小枫怎么了?""她早上醒来前做了个噩梦,到现在还以为那是真的。现在她已经安静了,请放心吧。"霍强的声音显得非常匆忙,"对不起,打扰你了。"还没等我说话,对方就结束了通话。我缓缓放下手机,回味着这个来自荒村的电话,然后回到卫生间刷完了牙。不,韩小枫不可能是做噩梦,她一定在进士第里看到了什么。后面霍强说的那通话明显是在骗我,可他为什么要向我隐瞒呢?他们究竟在荒村发现了什么?

10这是一个特殊的数字,我觉得它更像是一扇大门,在"10"以前我们缓缓地在大门前徘徊,可以等待也可以回头。但只要我们一走进这扇大门,"10"这个数字就会变成一捆绳索,套在我们的脖子上牵着我们向前狂奔,无论前头是天堂还是地狱。今天,就是这个故事的第十日。整整十天以前,那四个大学生突然造访我的房间,将他们大胆的探险计划告诉我。在同一天晚上,我又收到了一封神秘的e-mail,这封e-mail来自一个叫"聂小倩"的女孩。

从此,他们就把我拖入了旋涡之中,一步一步地带到恐惧的大门前。我该走进去吗?这个问题整天缠绕着我,搅得人心烦意乱。到了傍晚,我实在坐不下去了,房间里似乎还残存着昨天早上,那来自荒村的铃声和韩小枫恐惧的嘶喊。我匆匆走出房门,向陕西南路走去。--我去找一个人。在陕西南路那家小茶坊前,我终于停下脚步。隔着马路上的滚滚车流,我看到了对面的冰淇淋店。红色的霓虹灯照射着店门口,几个不怕发胖的小女生正舔着冰淇淋。柜台里的女孩穿着橙色工作服,正在手忙脚乱地做着冰淇淋,脑后的马尾辫随之一跳一跳的。她就是"卖冰淇淋的聂小倩"。

今晚冰淇淋的生意好得出奇,好不容易柜台前才空了下来,她终于有机会抬起了头。我仍然站在马路对面,就像看城市街头的夜景那样,安静地看着她那双眼睛。就这样过了大约一分钟,她也看到了我。我总不太习惯和别人四目相对,尤其是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许多辆汽车从我和她之间呼啸着飞过,但奇怪的是,街头那盏霓虹灯始终照亮着她的脸,而她的眼睛也始终清楚地停留在我视线中。绿灯亮了。我从容地走过马路,来到冰淇淋店柜台前。她静静地看着我,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柜台边没有其他人,我故意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我要一个草莓冰淇淋。"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一声不响地转过身去,把一个草莓冰淇淋交到我手里。"谢谢。"我站在柜台前咬了一口冰淇淋说:"嗯,好久都没有吃过草莓味的东西了。"终于,她开口说话了:"你喜欢吃冰淇淋?""不,极少吃。"我一边说,一边舔着冰淇淋,"今天例外。"她依旧那副表情,平静地看着我一点点吃完冰淇淋,突然说:"对不起,你还没给钱呢。""不好意思。"我匆匆把钱掏给了她,有些尴尬,"你什么时候下班,我想和你谈谈。""那你可能要等很长时间,因为我要等接班的人来。"我用满不在乎的口气回答:"等多久都行。"

随后,我闪到冰淇淋店门旁边,用眼角瞄着柜台里的她。没想到接班的人很快就到了,柜台里的她显得有些无奈。两分钟后,她换好衣服出来了。还是那件紧身的黑衣,霓虹灯把她的体形勾勒了出来。她低着头走到我身边说:"还是去对面吗?""嗯--好吧。"我们穿过马路,走进那家小茶坊。坐定后,她还是摆着那副平淡的表情说:"你小说里写的就是这个地方吧?""什么?""在小说《荒村》中--你和小枝第一次认识后,你把她带到了地铁附近的一家小茶坊里,并向她提出了去荒村的请求。""对,虽然这些内容都是虚构的,但这间小茶坊却是真的,事实上我经常来这里,可从没注意到对面的你。"说完,我看了看马路对面的冰淇淋店,现在柜台前又排起了队。"我上个月才到那里打工。""看你的样子还在读书吧?是哪一所大学的?"她不置可否地回答:"算是吧。但我不会告诉你我学校的名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1:01

第12节:死人的味道

"你究竟是谁?""这重要吗?"她回避我的目光。"好吧,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换一个问题--你真的知道荒村的事,还是根本就是你自己的幻想?""当然不是!"她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我发誓,我所说的关于荒村的每一句话,全都是真的。荒村,可不是谁都能开玩笑的。"她的最后一句话我倒是承认。于是,我也变得严肃起来:"那么,就请说说荒村的那口井吧,到底是你看了小说后的幻想,还是人云亦云道听途说?""你真的看到那口井了?""当然看到了,就在进士第老宅的后院里。只不过,我感觉到那口井有股特别的味道,我不敢把它写进小说里。""特别的味道?""是的,当我面对那口井的时候,我觉得一阵恶心,除了闻到特别的味道以外,似乎还能听到某种奇怪的声音--"突然,我打住话语。

这种话怎么能在她面前说出来呢?她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在期待着我接下来的话,但我并没有说下去。僵持了片刻后,她终于缓缓地说道:"我知道那是什么特别的味道--死人的味道。"她的话像利冰一样扎进我心里,心脏又莫名其妙地狂跳起来,"你又在故意吓唬我吧?"她摇摇头,异常冷静地说:"现在,让我来告诉你--这口古井的秘密吧。""古井的秘密?"聂小倩微微颔首抿了口茶,娓娓道来:"清末民初的时候,虽然荒村依然是不毛之地,但欧阳家族却做起了海上走私的生意,成为荒村最富有的家族。欧阳家族住在古老的进士第里,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前后三进院子装饰得富丽堂皇,在荒村这种地方简直就是宫殿了。进士第古宅的后院,在当时是一个小花园,里面植满了各种珍贵的树木和花草,地上铺着鹅卵石的小径,花草间有几块太湖假山石,每年最冷的时候,那树梅花就会悄然绽放。""梅花?"随着她柔声的叙述,我眼前似乎浮现出古宅后院的景象。

"你看见梅花开了?""是的。我见到的古宅后院,根本就不是你描述的小花园,而是一个凄惨荒芜的小院子。那口古井就在院子中央,井边开着一树梅花,还有一些花瓣散落在井台边上。也许是巧合吧,我到荒村时正好是最冷的季节,那树梅花就好像是等着我来一样。那种感觉很奇怪,在古宅荒凉的小院子里,只有一口古井和一树梅花,就好像是另一个时空的景象。""另一个时空?"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这个比喻非常好,那就再说说另一个时空的荒村吧。

民国初年,欧阳家的老爷已经四十多岁了,却一直没有子嗣。当时欧阳家是一脉单传,欧阳老爷并没有其他兄弟子侄,这个古老的家族眼看要断香火了。虽然,欧阳家的生意红红火火,俨然是荒村的土皇帝,但欧阳老爷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结婚数年都没有怀孕的太太也终日以泪洗面。为了延续欧阳家族的血脉,太太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典妻。""我想起来了--我很早就看过柔石的小说《为奴隶的母亲》。"瞬间,书中那些文字又浮现了出来,我拧着眉毛想起那部悲惨的小说--民国初年,浙江东部的农村有个不幸的少妇,丈夫赌博酗酒,儿子春宝久病不愈,丈夫以一百块大洋的价格,将妻子"租"给了一个渴望得子的老秀才。少妇为老秀才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为秋宝。

老秀才也很喜欢这少妇,但老秀才的大老婆却不容许她留下。少妇只能独自回到窝囊的丈夫身边,拥抱着病中的儿子春宝度过漫漫长夜……我摇了摇头:"可是,这和荒村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典妻。""你说什么?""《为奴隶的母亲》说的就是'典妻'的风俗,按照一定的价格把妻子'租'给别人,租期结束后再把她还给原来的丈夫。柔石是浙江东部沿海一带的人,'典妻'就是当时浙东沿海流行的习俗。"

"荒村也在浙东沿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当年荒村也流行这种'典妻'的恶俗?"她点了点头:"对,当年欧阳老爷和太太,为了延续家族香火,就在荒村挑选了一户贫穷的夫妇。那对夫妇生有一个健康的儿子,但丈夫体弱多病,年轻的妻子辛劳操持着家中一切。欧阳老爷花了八十块大洋,那少妇便成了他的'典妻',租期三年。这少妇被送入了进士第古宅里,进门当晚便为老爷侍寝。'典妻'虽然生在贫苦人家,但很有几分清水芙蓉的姿色,比那浓妆艳抹的正房太太美多了,所以颇得老爷的欢心。一年以后,'典妻'果然为老爷生下了一个儿子,欧阳家族也终于后继有人了。""古人云:母凭子贵。这'典妻'的日子肯定要好过了。""哪有的事,生下了儿子以后,太太对'典妻'的脸色就变了,时时打她骂她,欧阳老爷惧内,也不敢护着'典妻'。租期是三年,'典妻'还要在进士第里待上两年,她非常想念原来家中的丈夫和儿子,但老爷却不准他们相见。'典妻'被锁在古宅的后院里,过着奴隶般度日如年的生活。

她开始诅咒这栋古宅,诅咒给她带来苦难的欧阳家族,几次想要逃出进士第,但都以失败告终,每次都被打得遍体鳞伤。"我不禁叹了口气:"看来,她比小说中的'典妻'还要惨。""是的,后来终于有一天,她逃出了进士第,找到了原来的丈夫和儿子,他们要一起逃出闭塞的荒村,到外面的世界去寻找自由。然而,欧阳家族在荒村势力强大,哪能容许'典妻'逃出去?很快,他们就在附近的山上被欧阳家抓到了,那可怜的丈夫被打断了腿,而'典妻'则被押回了进士第。太太早就视'典妻'为眼中盯,认定'典妻'在租期内对欧阳家族不忠,荒村是个保守落后的地方,对女子不忠的惩罚就是私刑沉井。""沉井?""尽管欧阳老爷舍不得,但太太早已丧失了人性,将'典妻'五花大绑地押到后院,然后--亲手把她推到了那口古井里!""天哪!"我似乎听到了一阵落水声,井水飞溅到四周潮湿的井壁上,然后便是永远的黑暗……我捂着自己的胸口,半晌说不出来话来。"你怎么了?"她那明亮的眼睛又向我靠近了一些。

"没什么。只是你说的这个故事太悲惨了,我听了有些胸闷。"她忽然轻蔑地冷笑了一下:"你不是作家吗?写了那么多惊悚小说,那么多悲惨故事,怎么会对这个害怕呢?""我不知道怎么搞的,也许我本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吧。"我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好了,关于荒村那口井的秘密,我已经告诉你了。""可后来呢?那口井就没有再用过吗?""淹死过人的井,还有人敢再喝里面的水吗?不但是那口井,就连后院的小花园也没人敢去了。人们传说'典妻'的冤魂不散,经常在深夜的花园里哭泣……""所以,后院的小花园就渐渐荒芜了,只剩下一口井和一树梅花。"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起,"怪不得,那树梅花开得如此诡异艳丽,那是因为'典妻'在井底的缘故啊。"说到这里,我自己都有些害怕了。"别再多愁善感了,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这就是荒村的秘密?""当然不是,这只是秘密的一小部分。对我们这些人来说,荒村永远都是个谜。""你是说,荒村还有许多更重要的秘密?"她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永远都想像不到荒村的秘密有多么可怕。"我将信将疑地问道:"真有这么可怕?"

我们的眼睛对峙了片刻,她忽然站起来:"对不起,我该走了。""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一时有些意外。"等下次吧,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她说着已经走到了茶坊门口,"今天实在太晚了,我要回家去了。"我跟着她来到陕西南路上。不远处的淮海路依旧灯火通明,照亮了她聂小倩般的脸。终于,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小倩--"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1:01

第13节:他是死在睡梦中了?

她回过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对不起,我能这么叫你吗?"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当然可以。""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别,千万不要--"她的话突然中断,似乎想起了什么,"记住,今夜不要接电话。""你什么意思?"但小倩并没有回答,转身钻进了夜行的人流中,很快就被淮海路的男男女女淹没了。再也看不到她了。我独自站在马路边上,一阵凉凉的夜风吹过,又想起了那个'典妻'的故事。我反复回想着小倩的话,还有那口井的影像--不,也许这只是出于她的想像。可能是在她看了我的小说《荒村》以后,联想到了柔石的小说,便把《为奴隶的母亲》的情节,放到荒村和进士第的环境中,编织出了这个关于荒村和"典妻"的可怕故事。可是,那口井确实存在。还有那树梅花,我都没有对其他任何人说过。而且,她的眼睛告诉我,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很认真。她的样子实在不像那种骚扰者。不,我不应该被她的外表所欺骗,天知道她还会说什么呢。一路胡思乱想着,总算回到了家里。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觉得身体特别疲倦,没来得及开电脑,便早早地睡下了。

躺在床上,内心依旧忐忑不安,翻来覆去了许久都没睡着。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烦躁,便默默地在心里数起了羊。一只羊,两只羊……一百只羊--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条件反射似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我这才回过神来,所有的羊瞬间都消失了,只剩下耳边的手机铃声。"今夜不要接电话。"突然,我想到了小倩临别时最后一句话,该不会就是她打来的电话吧?我立刻接通了手机:"小倩,是你吧?"没想到,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男生的声音。"我是霍强。""霍强?"是去荒村的那个大学生--听到这个名字,心立刻凉了半截,但我仍故作镇定地问道,"你们在哪里?""我们已经回到上海了。""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个消息让我更加意外。

既然已经回到上海,我本应该为他们高兴才好,可我却什么高兴的话都说不出来。"我们在汉中路的长途汽车站下车,现在正准备坐车回学校。"我听到电话里夹杂着许多汽车喇叭声,应该是在车站。"你们四个人都没事吧?"霍强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没……没事,大家都很平安。"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我松了一口气说:"平平安安就好,我早就劝你们早点回来了。好了,现在快点回学校吧。"对方又没声了,只能听到一些嘈杂的人声和车声。心莫名其妙地忽然又紧了一下:"喂,你们怎么了?说话啊!"可电话里还是没有回音,我等了几秒钟,然后结束了通话。奇怪,后背怎么又出了许多汗?黑暗中我摸索着打开了灯,现在是子夜十二点钟。也就是说,那四个大学生是连夜从荒村赶回上海的。我又想到了小倩,她说今夜不要接电话,想必指的就是这个电话吧--可小倩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摇了摇头,实在没有办法解释,便关掉电灯重新躺下。但愿他们一切平安。



荒村公寓整整一天,我都在写新的长篇。我希望这部小说能够跳出我原有的思路和框框。这过程将会是非常痛苦的。但我没有想到,还会有更痛苦的过程在等待着我。晚上,叶萧突然来到了我家里。他面色冷峻地闯进来,用一种冷酷的眼神盯着我,顿时我的心跳又加快起来。虽然他是一个警官,但平时待我还是很随便的,我说过我写过许多关于他的小说,他经手的许多神秘案件,我也是亲身参与的,我们可以说是兄弟加挚友的关系。但是,他从来没有用这种目光看过我,那是一个警官特有的怀疑目光。终于,我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今天去哪儿了?""哪里都没有去,就在家里写小说。"叶萧却又淡淡地说:"别那么紧张嘛。""发生什么了?""今天上午,我接了一个案子。"

他在我的地板上踱着步说,"死者是一个大学生,死在学校的寝室里。同寝室的同学早上醒来,发现他睡在床上怎么也叫不醒,才发现他已经死了。""他是怎么死的?""下午已经做过初步的尸检了,死因是心肌梗塞。""那就是自然死亡喽?至少可以排除他杀。""可是,死者并没有心脏病史,而且死者的表情非常怪异,好像是极度惊恐的样子。"叶萧又拧起了眉毛,"那种表情实在太恐惧了,到现在仿佛还在我眼前晃。""他会不会在半夜里见到了什么?""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与他同寝室的同学们都作证,从凌晨时分他回到寝室睡下,一直到发现他死亡的几个小时里,寝室里的四个同学,没有一个人听过或看到过任何异常的情况。""这么说来,他是死在睡梦中了?"我使劲摇了摇头,"这实在太离奇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1:02

第14节:背后一定还有什么秘密

"对,法医也认为他的死因非常离奇,因为死者的心脏既无器质性疾病,死时又没发生过其他事情,那么惟一的可能是--死者是在做噩梦的时候,被自己活活吓死的。""做噩梦?"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做噩梦把自己给活活吓死。"这只是我的一种推测而已,就连法医也不太相信这种事情,可能是做的噩梦过于恐怖,在睡梦中严重刺激到了心脏,突发心肌梗塞,瞬间停止了呼吸而死亡。""这真可怕,就像有人突然受到了惊吓,立刻就停止了心跳一样。"叶萧点了点头:"对,有时梦中的惊吓更加恐怖,也更加致命。""是啊,有时候我半夜里做噩梦醒来,发觉自己满头大汗,心跳也快得不得了,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体验吧?只是还没到被自己吓死的地步。可我还是不太敢相信,好像还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啊。""对,我也从未听说过。

所以,我觉得这件事太离奇了,那个大学生也死得太蹊跷了,这件事背后一定还有什么秘密。""什么秘密?你调查过吗?"突然,叶萧直视着我的眼睛说:"是的,我调查过了--在死者的手机里,我找到了他的通话记录,在昨天半夜十二点钟,他的手机曾打出过一个电话。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已拨出的电话号码,正是我的表弟--你的。"我的心一下子坠落到井底,摔成了无数块碎片。我无力地跌坐下来,喃喃地问:"死者叫什么名字?""霍强。""天哪,真的是他--""我知道你一定认识死者,所以我才来找你。"叶萧冷冷地说。"他怎么会死在寝室里的呢?""据霍强的四位室友说,前几天霍强去了外地,昨天凌晨两点才回到寝室里,一到寝室就匆匆睡下了,直到早上同学们起来,才发现霍强已经死了。"

我一直僵在那里,真难以置信,昨天子夜霍强还给我打过电话,怎么几小时以后,他就死在了自己的寝室里--他真的死于噩梦吗?还是噩梦才刚刚开始呢?叶萧显然从我的眼睛里发现了什么,继续追问道:"你怎么了?想起了什么,是不是?"我茫然地点了点头。"好的,同学们说前几天霍强去了外地,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终于吐出了那两个字--"荒村。"叶萧略吃一惊:"荒村?那不是你小说里的地方吗?""对。叶萧,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曾经有四个大学生来找过我,他们决心去荒村探险,几天前他们真的找到了荒村,还几次给我打电话。""我明白了,霍强就是那四个大学生中的一个,是吗?""嗯。昨天子夜十二点钟,我接到了霍强打给我的电话,他说他刚刚回到上海,正在汉中路的长途汽车站,准备和同伴们一起回学校。""别紧张,你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虽然,叶萧只比我大三岁,但他要比我老成许多。接下来,他又向我询问了那四个大学生的详细情况,我把知道的情况全都告诉了他,没有任何的隐瞒。看起来叶萧对我的回答很满意,我们又聊了一会儿,他让我保持镇定,不要因此而担心,更不要卷入到这件事里,就像我在小说里写的那样--恐惧源于未知。晚上九点,叶萧离开了我家。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呆呆地面对着窗外的黑夜。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接受叶萧带来的消息,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机,似乎霍强还在与我通话。可他居然死了,就在与我通话结束后的几小时里。他究竟梦到了什么?想到这里,我倒吸一口冷气,一股强烈的预感充塞了我的心头,瞬间就把叶萧的关照忘得干干净净。不,我一定要知道真相,霍强究竟是为何而丧命?

在这股强烈的意念驱使下,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乘着夜色匆匆跑出了家门。我在马路上叫了一辆出租车,向霍强所在的大学疾驰而去。将近十点钟,我赶到目的地。好不容易才骗过门卫,溜进了这所全国有名的大学。我已经从叶萧那里知道了霍强的班级,所以很快就找到了他所在的寝室楼。这栋四层的寝室楼显得很旧,我低着头走上楼梯。昏暗狭窄的楼道里,似乎有几个黑影,还有一些嘤嘤的哭泣声。在这幅看似虚幻的景象里,我大着胆子走到那几个可怕的黑影中间。楼道里的灯一下子亮了起来,一阵轻微的尖叫响起,惨白的灯光照亮了那几张年轻的脸。我立刻叫出了他们的名字:"韩小枫?苏天平?春雨?"

原来是和霍强一起去荒村的那三个同伴,他们都面色苍白地看着我,苏天平哆嗦着问道:"你……你怎么来了?"我看着他们阴惨的脸说:"我已经知道了--""霍强死了,他死了……"春雨又轻声地哭了出来,韩小枫一把搂住了她。"我能去霍强的寝室看看吗?""当然。"苏天平点点头,打开了身后的房门。我小心翼翼地跨入房门,环视着这个大约二十平方米的房间,两边摆着双层床,窗边堆着许多杂物,散发着一股男生寝室里特有的怪味。"寝室里其他人呢?""早上刚死了人,谁还敢住在这屋里呢?他们都已经搬出去了。"苏天平指了指一张床的下铺说:"这就是霍强睡觉的地方。"显然,床上都已经整理过了,看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回头问了问:"他还留下什么东西没有?""都被学校收起来了,这里什么都没留下。"这房间里的感觉让人窒息,不知道是不是死人留下来的气味,我匆匆地回到了楼道里,趴在栏杆上深吸了一口气。我回头看着韩小枫说:"昨天半夜,你们是一起回学校的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1:02

第15节:噩梦里最恐怖的一幕

"是的,我们一起回到了学校,就立刻回各自的寝室了,没有发生过其他事情。"奇怪,现在韩小枫又显得如此冷静,不像那天她给我打电话时的惊慌失措。而春雨依旧靠在韩小枫的肩头哭泣着。"你们知道--"我开始大声地问他们,"你们知道霍强为什么死,是不是?"他们三个人都微微一颤,彼此间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回答我的问题。我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你们确实知道。"但他们依然不回答,楼道里死一般沉寂,灯光照射在他们的脸上,宛如涂上了一层白色颜料。"那你们能否告诉我--你们在荒村发生了什么事?"又是长久的沉默。终于,春雨抬起头来,这个生得小巧玲珑的女生低声道:"不,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看到……"我摇了摇头,又对韩小枫说:"韩小枫,你不是在电话里说你看到了吗,看到了什么?""不,那是一个噩梦,只是噩梦而已。""可霍强就是死在噩梦里。"韩小枫的嘴唇颤抖着,喃喃地却说不出话来。

忽然,苏天平烦躁不安地叫了起来:"够了,求求你不要再过问了,我们会管好自己的。""不,为什么要隐瞒?是因为恐惧吗?"苏天平把脸别到了一边。他们三个人都不再说话了。我又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晚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了。我把语气放缓下来说:"如果你们需要我的帮助,随时都可以打电话找我。"说完,我悄然离开了这栋寝室楼,在黑夜的校园里穿行了好一会儿才走了出去。等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将近子夜了。我疲倦地倒在床上,忽然猛地吸了吸鼻子,似乎又闻到了那间男生寝室里的气味。噩梦的气味?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注定我要卷入这件事中。因为一切都源自于我写的小说《荒村》,如果没有这篇小说吸引了他们,那霍强还会死吗?是的,事到如今我已经骑虎难下了。忽然,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我立刻接通了手机,电话里传来一个颤抖的女声:"喂……我是……韩小枫……"是她?我立刻让自己镇静下来,用平和的语气问道:"韩小枫,有什么事吗?""非常抱歉,刚才我们都没有说实话,我不敢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我们确实在荒村发生了一些事情。"听得出她的声音还是很紧张,而刚才她又不敢说出口,就只能偷偷地给我打电话了。"我早就料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来话长,电话里说不清楚。明天早上你到学校来找我好吗?"然后,她把她寝室的位置告诉了我,明早九点钟,她会在女生寝室楼下等我。今天实在太晚了,我没有继续问下去,草草结束了通话。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知道他们在荒村的情况了。可苏天平和春雨为什么要隐瞒呢?也许,还会有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吧。

次日一早,我准时出门了。还是坐着出租车抵达了韩小枫的学校,小心翼翼地混进校园,来到了她所在的女生寝室楼下。正好是九点钟,阳光照射在我的额头上。女生楼下的尴尬,令我悄悄地退到了树阴底下。我看见一个个女生从楼里出来,她们的表情都很反常,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当她们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有的人不经意盯了我一眼,让我颇有些不好意思。我等了十几分钟,还不见韩小枫出来,便给她打了个手机,可她那头响了半天都没人接听。我越来越疑惑,不禁大着胆子走到楼门口,小心地向里张望--突然,一只手搭在我后背上,我立刻就跳了起来。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拍我后背的人,竟然是我的表兄叶萧警官。我张大着嘴巴问:"怎么是你?""这也是我想问你的问题。"

叶萧又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看着我,指了指里面的楼道说,"我们上去说话吧。"叶萧和我走上女生宿舍的楼梯,不断有女生迎面跑下来,全都是惊慌失措的样子。我们来到二楼的走道里,看见其中一间寝室门口,站着几个老师模样的人,正紧张地说着话。心跳又莫名其妙地加快了,双腿不由自主地跟着叶萧走到门口。叶萧向他们亮出了警官证,我也跟在后面走了进去。又是那股奇怪的气味,就和昨天晚上霍强寝室里的一样。叶萧冷峻地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靠窗的一张床上--原来下铺躺着一个女生,弓着身子蜷缩着,脸朝着墙壁。叶萧立刻戴上了一副白手套,小心翼翼地伸向那躺着的女生,将她的脸缓缓转了过来。我看到了那张脸--天哪,我差点叫了起来,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有那么恐惧的表情,那张嘴张得如此大,几乎要把自己的眼球生吞了下去。这是怎样的一种恐惧呢?对不起,我真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那张脸,我只能说如果你看了一眼,便会永远地刻骨铭心,成为噩梦里最恐怖的一幕。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1:03

第16节:死于非命

呆呆地看了十几秒后,我才突然意识到--我认识这个女生,甚至还知道她的名字--韩小枫。韩小枫死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地退到了门口。我又猛吸了吸鼻子,没错,就是这个味道,霍强寝室里的死亡气味。叶萧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韩小枫,然后离开了这具尚未僵硬的尸体,回头向一个老师问道:"她就是韩小枫?"老师也不敢靠近,一个劲地抹着额头的汗回答:"是的。今天早上,同寝室的同学们起床,发觉韩小枫还依然睡着,她们以为她在睡懒觉,就没有理会她。大约八点钟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死了。""昨天晚上有没有什么异常?""没有,同学们说她在子夜十二点半睡下的,晚上非常安静,寝室里共有五个同学,没有人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叶萧冷冷地说:"就和昨天的霍强一模一样。"她也是被噩梦吓死的吗?

这时,另几个警察走了进来,他们开始勘察现场。叶萧把我和老师都推出了寝室,说:"在勘察结束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这个房间。"然后,叶萧自己走了出来,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对我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我已不能向他隐瞒,只能把昨天晚上我找到霍强的寝室,然后韩小枫又打电话给我的事都告诉了叶萧。叶萧严肃地说:"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不,这是我的责任,一切都因我的小说而起。""这算什么?内疚,还是自责?记着,这不关你的事!"但我摇了摇头,怔怔地说:"我一定要查出荒村的秘密。"话音未落,我就飞快地跑出了女生寝室楼。我要找到剩下的那两个人--苏天平和春雨。然而,当我几番打听终于找到他们的寝室时,却发现他们俩都已经失踪了。他们的同学从今天早上起,就没再看到过他们的影子。


或许他们已经听说了韩小枫的死讯?可现在到哪里去找他们俩呢?我搔着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办法来,只能悻悻地回家去了。回到家还是坐立不安,整整一天都在胡思乱想中度过,根本就没有心思写新的小说了。我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回想着第一次见到韩小枫时的情景。那是这个故事的第一天,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她显得活力十足无所畏惧,和那个叫春雨的女生形成了鲜明对照。但后来她从荒村打来的那个电话,却又是那样恐惧和失常,我能百分之百肯定,她一定见到了什么东西,但出于某种原因,又不能或不敢说出来。究竟是什么力量使霍强和韩小枫死于非命呢?噩梦真的会杀人吗?突然,我的脑子里闪过了四个字:荒村噩梦。我的后背都凉了,或许,谁都无法逃脱这个梦。可世界上真的有噩梦杀人事件吗?如果有的话,一定会有相关资料的。对,查找资料一向是我的强项,我立刻打开了电脑,在Google上狂搜了起来。

然而,在网上搜索了几十分钟,全都是一些无聊的网页,在忍无可忍中我下线了。也许在书店里可以找到?我立刻跑出了家里,在夜色中走进了附近的地铁车站,那里有家我常去的书店,也是我在小说中写到签名售书,进而认识"小枝"的地方。现在是晚上八点,书店里的人不多,我独自站在心理学与犯罪学的书架前,翻着一本本描述犯罪与死亡的书。但我还是没有找到需要的内容,也许,古今中外还从没有过这样离奇的案例吧?忽然,一阵细若游丝的脚步声从我身前的书架后传来。不知为什么,心底轻轻地一荡。于是,我把眼前的一本书拿了下来,书架上便空出了一块缝隙,让我见到了书架后面的那双眼睛。这是一双年轻女子的眼睛,正低垂着的眼帘,翻看着一本什么书。忽然,她意识到了有人看着她,于是缓缓抬起头来,那线柔和的目光撞到了我的眼睛里。瞬间,我和她都愣住了。--聂小倩。隔着书架的缝隙,我看着她那双狐女般的眼睛,好像在看一幅突如其来的连环画。

她忽然对我微微笑了一下,然后一闪就不见了。像烟雾一样消失?我紧张地贴在书架上,透过缝隙继续向前张望,直到有一只手在我的后背拍了一下,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才发现她已经转到了我的身后。"小倩?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淡淡地回答:"你可以来这里看书,我就不可以吗?""你是刚下班过来的吧,来看什么书?"她举起了手里的一本书,原来是聚斯金德的长篇小说《香水》,叙述一个嗜香如命的谋杀犯的故事。我点了点头:"我也很喜欢这本书,一部非常棒的小说。"她似乎有些矜持,轻声说:"她该走了。"随后,我跟着她走到收银台,她买下了这本书。正要离开的时候,我叫住了她:"对不起,还能和你谈谈吧?"她犹豫了一阵子说:"好吧,给你十分钟,在哪里?"我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说:"就这里吧。"

这个书店的一角有个书吧,摆着几张桌椅,平时看书之余可以喝茶聊天。我们坐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桌子上点着一枝白蜡烛,在摇曳的烛光下,我犹豫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她瞄了瞄我说:"给你的时间有限,有什么事就快说吧。"关于荒村的事情,实在是千头万绪,我真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脱口而出:"已经死了两个人了。""你说什么?谁死了?"她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去过荒村的人,是两个大学生。前天晚上他们刚刚回到上海,就分别在昨天和今天凌晨死了。"瞬间,她的脸色也变得惨白,用手捂着嘴说:"你说,有人从荒村回来不久就死了?"我哆嗦着点了点头:"是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说得更详细些?"在白色的烛光中,我又仔细地回想了一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1:04

第17节:昨天的秘密让人恐惧

那四个大学生突然造访,一直到今天上午发现韩小枫的死。然后,我抿了一口茶,把所有这一切都向她娓娓道来。我的叙述远远超过了十分钟,但她早已经忘记了给我的时限,直到我全部讲完以后,她才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我发现烛光下她的脸更像是"聂小倩"了。她幽幽地说:"谢谢你。"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谢我什么?""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些事。我想,我们可以从那几个大学生身上,发现荒村的秘密。""你也在寻找这个秘密吗?"她的神色有些怪异:"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解释清楚。""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前天晚上,你在临别时告诫我千万不要接电话。而那晚电话确实来了,正是刚刚从荒村回来的霍强打给我的。


真奇怪,你是怎么知道他会打电话给我的?"她盯着我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后突然说:"感觉,你相信感觉吗?前天晚上在马路边的那个瞬间,当我看着你的眼睛时,我听到了……""你听到了什么?"她的目光转向白色的蜡烛怔怔地说:"电话铃声。""不,这不可能!我不相信这种事情的。""因为你在小说里写了太多的此类事情,所以你认为这一切都是人为制造的,是吗?""你以为你是谁?兰若寺里的聂小倩?通灵人?还是萨满女巫?"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对不起,小倩……"她淡淡地哼了一声:"算了吧,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你以为我只是个胡搅蛮缠的疯女孩,你以为我说的一切都只是臆想。""但你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话是真的,比如,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荒村的?""一定要回答吗?"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是的,一定要回答,就是现在,now!如果你不回答,我将认定你是个骗子,再也不会理睬你的骚扰。""可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能说。""既然如此,那你就没有办法让别人相信你。"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当时的样子一定有些可怕。她冷冷地看着我,那双聊斋故事里才有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可怕起来。我站着,她坐着,双方的目光互不相让,就这么对峙了十几秒钟。终于,她的眼神柔和下来,低垂下眼帘说:"好吧,我告诉你。"我点了点头,轻轻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隔着摇曳暧昧的烛光,她幽幽地说:"是我的外婆--关于荒村的一切,都是我外婆告诉我的。""你外婆是荒村人?""我不知道。"她局促不安起来,低着头说,"我只模糊地记得小时候,外婆把我搂在怀中,轻声地讲述荒村的故事。""原来如此,你外婆现在在哪里?"我立刻着急地问了出来,如果她外婆还健在的话,我一定会登门拜访的。"我外婆早就死了,都已经十多年了。"哎,刚刚冒出的希望又被浇灭了,我傻傻地说了声"对不起"。但我接着又追问道:"小时候听的故事,为什么现在还记得如此清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仰起了头,轻叹了一口气说,"你也许不相信,我连外婆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只有那些故事还记得清清楚楚,好像荒村的故事已经替代了外婆,一直顽固地生长在我脑子里。""嗯,如果那些故事都是真的,你外婆与荒村一定有很深的渊源。"她不置可否地叹了一声:"谁知道呢?""我会知道的。"我冷冷地看着她的眼睛,像要把里面的秘密全挖出来似的。终于,她看了看表说:"我该走了,早就超过给你的时间了。""不好意思,我……""再见。"她打断了我的话,匆匆走出了书店。我紧紧地跟在后面,大声地喊道:"等一等。"但她就像没听到似的,风一样跑进了地铁检票口,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留下我独自站在空旷的大厅中。

今天是这个故事的第十三日。在西方人看来,这是一个非常不吉利的日子。更巧合的是,今天又是星期五。到这一天,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失控了,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范围。也许,不但荒村昨天的秘密让人恐惧,就连"明天会发生什么"也成为了恐惧的一部分。下午一点,手机响了起来。我立刻就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是去过荒村的四个大学生中的另一个男生--苏天平。"苏天平,是你吗?他们说你不见了。""这你不要管,我现在能和你谈谈吗?"他的声音明显在颤抖着,但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来回答:"好的,在什么地方?""在我们学校大门对面的咖啡馆。""好,我现在就来。"挂了电话,我立刻出门叫上一辆出租车,向那所大学疾驰而去。坐在车里的我忐忑不安起来,会不会又同昨天早上一样呢?

韩小枫约我出来谈话,要把荒村的事情告诉我,但我赶到时她已经死了,那么这一次的苏天平呢?难道那个可怕的噩梦,总是比我抢先一步?终于抵达那所大学门口,对面果然有一个小咖啡馆。我悄然走了进去,里面是半地下室的,格调昏暗而阴郁。咖啡馆里几乎没什么人,放着低沉而哀怨的音乐,一刹那我还以为被欺骗了呢,但随即一个声音从我身后响起:"你终于来了。"我立刻回过头来,发现苏天平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不注意的话几乎看不到他。他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样子,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已经等你好一会儿了,请喝一杯咖啡吧。""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待在学校里?"我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咖啡。"霍强死了,韩小枫也死了,我们都去过荒村,下一个又会是谁?不,我怎么敢再回学校呢?"他看起来有些激动,但又蜷缩在角落里,就像卡夫卡笔下地洞里的生物,成天担心有人要夺取它的性命。"所以,你想得到我的帮助?"苏天平哆哆嗦嗦地点点头:"是的。""那你必须把所有的实情告诉我--你们在荒村发生了什么?"他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噩梦……""噩梦?"又是这个可怕的词,让我心里忽地一荡,"能不能说得清楚点,你们是在荒村做了噩梦,还是经历了噩梦般恐惧的事?""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他喝了一大口咖啡,总算让情绪平稳了下来,"我从小喜欢历史和科幻,就和霍强喜欢旅行和冒险一样,我们因为不同的性格和原因,加入了大学生探险俱乐部。我看过你写的所有的书,非常喜欢你的小说,也许是因为你的小说,给我们的生活添加了许多未知和神秘,尤其是你的中篇小说《荒村》。""你认为那是真的吗?""这我不知道,但我认为荒村一定存在,而且还有许多特别的故事,否则是绝不会被写得如此栩栩如生的。

正因为如此,我和霍强,还有韩小枫、春雨,都对荒村起了浓厚的兴趣,我们才决定去荒村进行一次探险旅行。""你们还费尽心机地找到了我,却没有想到我拒绝了你们的请求。"苏天平摇了摇头说:"但这并不重要,我知道如何找到荒村。我去了地图出版社,把浙江省出版的各种地图都看了一遍,虽然在全省地图上找不到西冷镇,但在县市地图上一定会找到的。果然,我找到了你小说里所谓的'K市',在K市的全市地图上,赫然标着西冷镇的地名,地图显示那里确实离海岸线很近。""我明白了。"我叹了一声,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了。"知道荒村在哪里后,我们立刻收拾行装,坐上长途大巴前往K市。当天下午,我们抵达了浙江省K市,又立刻转乘中巴前往西冷镇。到西冷镇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我们在镇上匆匆地吃了一顿晚饭,就四处打听荒村怎么走。但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是,在西冷镇那样富裕的地方,荒村居然连汽车都没有通,要去那里必须走上十几里山路。也许是过于兴奋和冲动了,大家都想快点看到荒村,霍强坚持要连夜赶路,因为他有野营的经验,我们都只能跟着他一起走。""你们胆子可真大啊。"

不过,当初我去荒村的时候,也和他们一样冲动。"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晚。一路上崎岖不平,四周呼啸着风声,放眼望去都是荒山秃岭,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两个女生春雨和韩小枫都非常害怕,霍强打着手电筒走在最前面。我们足足走了几个小时,抵达荒村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一点钟了。""然后,你们就给我打了电话?"苏天平喘了一口气说:"对不起,那晚打扰了你,但当时我们太激动了,一定要和你一同分享我们的欢乐。说实话,当我仰望着黑暗中的牌坊,突然有种奇怪的压抑感,似乎那石头牌坊随时会倒下来,将我们压得粉碎。""然后,你们不听我的劝阻,立刻就进村了?""我们连夜闯进了荒村,感觉就像勇闯鬼门关,每个人都心惊胆战却又兴奋异常。我们首先要找的,当然是小说里写到的古宅进士第。

我们在迷宫般的村子里转了半天,没见到一个人影,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终于,霍强的手电筒照到了进士第的大门。我们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但很久都没人开门,这时才发现大门根本就没锁,而是虚掩着的。于是我们推开大门,悄悄地走进了古宅。自然,感觉就和你小说里写的一模一样,进士第里阴森恐怖,弥漫着一股陈年腐烂的味道。""你们没有在进士第里发现人吗?""没有,我们仔细地转了一圈,从古宅的前厅直到后面的小院子,差不多每个房间都看过了,没有任何有人居住的迹象。这也让我们非常意外,难道真如你小说里写的那样,小枝全家都死光了吗?"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一个劲地摇头。苏天平舔了舔嘴唇说:"当晚,我们就睡在了进士第里。幸好早就准备好了野外旅行,比如毛毯和帐篷等等必备的用具都有。我们挑了二进院子底楼的一个房间,每人睡一个帐篷,彼此之间距离很近,大家都可以照应到。我们在荒村的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也许是太疲劳的缘故吧,这晚大家都睡得很好,并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发生。""第二天,你们就去问了荒村的村民?""是的,因为我们也搞不清楚,小说里的欧阳先生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1:04

白天,我们总算看到了一些村民,他们见到我们以后也非常惊讶,就像是见到了鬼似的。好不容易,才有几个懂普通话的村民说欧阳先生在八个月前就死了。后来,我们又问了其他几个人,都得到了相同的答案。还有人告诉我们,欧阳先生的坟墓就在附近山上。我们又立刻到荒村后面的山上去寻找,果然发现了一个很新的水泥墓碑,上面镌刻着欧阳先生的名字。"虽然,他的描述是如此详细,但我还是摇了摇头:"不,我在四个月前确实见到了他,活生生的欧阳先生。我在小说里写他已经死了,完全是出于虚构,我还担心他万一看到了这篇小说,会不会不高兴呢。难道我见到的欧阳先生是--"我突然中止了自己的话,没有把那个可怕的字说出口。苏天平不停地深呼吸着:"我不管你见到的是什么,总之欧阳先生已经死了。

那天,在发现欧阳先生的坟墓后,我们的好奇心和探险欲更强了,便在荒村附近走了走。你说的没错,荒村坐落在大海与墓地之间,一边是漫山遍野的坟墓,另一边则是布满礁石和悬崖的海岸,就连大海的颜色都是黑的,汹涌的海浪拍打着岩石,那声音让人不寒而栗。总之,我们看到的就和电影《牙买加客栈》一样,实在是太荒凉了,真不敢相信这是在中国东南沿海。那天下午,我们都回到了进士第里,心想那么大的宅子空关着,一定还有许多东西等待我们去发现。果然,我发现了一件你小说中没有写到的东西--井。"听到这个"井"字,我立刻就想到了小倩,还有那个可怕的故事:"你到后院了?""没错,我发现那间后院,院子中间有一口看起来很古老的井,在井台旁边还有一棵不高的树。"苏天平一边说一边回忆,两只眼睛忽然变得很黑,就像是两口深深的古井似的,"当我看到这口井的时候,忽然产生了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好像听到了某种声音?我趴着井台向下看了看,里面黑黝黝的像一只眼睛,有一股地底的凉气突然涌了上来,我当时就打了个冷战。

我觉得这口井不吉利,便远远地躲开了。"我盯着苏天平那深井似的眼睛问道:"你害怕了?""嗯,确实有点害怕。不过,这也使我更加好奇--我确信这古宅里一定有着什么秘密。那天的晚餐,我们是用自己带来的食物解决的。接下来,我提议大家都体验一下小说中的生活,也就是你在小说里住的那个房间。""就是二进院子里楼上那间房?"我确实就住在那个房间里。"没错,我们兴冲冲地赶了上去。那房间果然如你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在中间有一张屏风,后面还有一张木榻。对,那张屏风上的四幅画,你在小说里写的也没错,确实太让人惊叹了,我完全被震慑住了,到现在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那晚你们就住在那间屋子里?""是的,但没人敢睡那张木榻,我们四个人各自在房间里挑一块地方,搭起自己的小帐篷睡在里面。

当然,大家都太兴奋了,前半夜没人睡得着,只能由我来给他们讲故事。我精读过《聊斋志异》和《阅微草堂笔记》,他们也很喜欢听这些故事--现在想想也有些后怕,在荒村这么可怕的地方,又是在这么一间阴森恐怖的古宅里,几个人聚在手电筒下讲着聊斋故事,说不定那些故事里的人真会跑出来。"听到这里,我暗暗自讽--聊斋里的聂小倩,不是已经闯进我的生活了吗?苏天平可没空和我开玩笑,他一脸紧张地说:"那晚,我们一直说到了凌晨两点,大家实在支持不住,便纷纷钻进帐篷睡下了。

我很快就睡着了,但不知过了多久,又在黑夜中醒过来,因为我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什么声音?""好像是--脚步声,不知道是从古宅的哪个房间里传出来的,'笃……笃……笃……',就像是木头底的拖鞋走在楼板上的那种声音,忽忽悠悠地飘了过来。

一刹那间,我的心都提了起来,躲在帐篷里不敢动弹。随后,奇怪的脚步声又消失了,停顿了大概几秒钟,我又听到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好像是……好像是女人的哭泣声,那声音断断续续,时隐时现……"苏天平嘴唇颤抖着,自己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也有点像婴儿的哭声。总之,那晚的声音实在太恐怖了,我后半夜几乎没睡着,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去了。""你们在荒村的第二天就这么过去了?""是的,我早上起来以后,问其他人听到怪声没有,但他们都说自己睡死了,没听到什么声音。

我也感到奇怪,难道自己耳朵太灵敏了,还是因为太疲劳而产生了幻听?或者,干脆就是做了一场噩梦?"说到"噩梦"这个词,他怔怔地忽然停住了。我冷冷地说:"你害怕噩梦吗?说下去。"他呆呆地沉默了半晌,才又说话了:"这是我们在荒村的第三天,大家都断定进士第里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于是,我们在这栋古宅内开始了搜索,打开了前前后后每一个房间的门,有的房间大概空关了几十年,全是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一股股霉味熏得我们直流眼泪。但楼上有一个房间与众不同,看起来像是女孩子住的,里面甚至还有电脑和电视机,房间装饰得也很干净,就和城市里的差不多吧。""那是已经死去的小枝的闺房。"说这句话时,心里忽然有些酸涩,我终于按捺不住了,"够了,私自打开别人的房间--你们没有意识到吗?这种行为是违法的!""当时已顾不上了,我说过,我们都被好奇心冲昏了头脑,反正都已经到荒村了,不发现一些重要的东西,实在对不起自己的千辛万苦。而且,这栋古宅是空关着的,主人也全都死光了,没人会来管我们的。但更重要的是--"苏天平深井般的眼睛里,忽然放出了一道异样的目光,"我们确实发现了一些秘密。"


话音刚落,我感到背后一阵凉风吹过:"你们发现了什么?""那是在古宅的第二进院子里,侧面有一栋小木楼,木楼底下有一个房间,里面的摆设看起来比较新,有一些最近几年才有的家具。靠墙一侧还有张大床,用的木料非常好,四周还有完整的架子,看起来应该是件明清的古董家具。""你说的是欧阳先生的房间吧?""也许是吧。但那个房间有些奇怪,与隔壁几间屋子相比,它的宽度和其他屋子一样,但长度也就是进深却小了很多,平常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霍强走到房间的底部,敲了敲最里面那堵墙,感觉里面像是空的。我们都兴奋了起来,也许墙里面还藏有一个暗室?于是,我们四个人一起用力,把那张古董大床给移开了,才发现大床的蚊帐后面,还藏着一扇暗门。""墙上的暗门?听起来像是古代的陵墓。"苏天平立刻点了点头:"对,当时我确实有这种感觉,就好像盗墓者发现了墓道入口一样。不过,那扇暗门用砖块封住了。霍强仔细地摸了摸那些砖块,发现砖块并没有粘合起来,而是一块块摆放在门上的。看来这门是可以进出的,用砖块封门只是掩人耳目。

我们立刻七手八脚地把砖移开,那扇暗门终于打开了。我们兴奋地钻进暗门,里面果然是个暗室,大约有十几平方米。春雨在昏暗中走了几步,忽然一脚踩空尖叫了起来,如果不是霍强及时拉住她,差点就要摔了下去,她吓得连魂都要飞掉了。这时我们才发现,暗室的地面上有一个开口,用手电筒往地下照了照,地下似乎是一级级的台阶。""你们发现了地道?""听起来是不是像盗墓?没错,我们在这间暗室里发现了地道,大家既兴奋又害怕,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走下去。霍强在最前面,手里打着大号手电筒,包里背着各种野外生存用具,其他人则紧跟在后面。台阶似乎是石头做的,我们一步步往下走,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远处的地道里似乎传来回音,感觉和盗墓没什么区别。大约走了十来米,来到一条平稳的甬道里。霍强的手电筒向前照了照,出现了一扇石头大门,大门由两块青石板组成,石门上还雕着一些奇特的花纹。但在石门中间接缝处,有一把铁制的大锁,将大门牢牢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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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玉指环

我忽然想到了清东陵的地宫,古人一般是不会在墓道大门上用锁的,通常是采用"自来石"关门之类的古老技巧:"是什么锁?有没有生锈?""大铁锁质量很好,基本没有生锈,看起来不像是古物,应该是八十年代那种很常见的锁。我们一下子傻了,使劲推了推石门却纹丝不动。但绝不能因为这把铁将军,就使我们功亏一溃,霍强从包里拿出一把钢钳,这是野外生存时偶尔会用到的工具。他把钢钳夹住大锁,我帮他抓住另一只钳把,我们两个男生用上了吃奶的劲,终于钳断了那把大铁锁。""这种行为与强盗有什么区别?"苏天平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打开那扇地下石门后,一股奇怪的烟雾立刻从门里扑面而来,当时我第一感觉是尸体的味道,但随后又感觉不太像。

等烟雾散尽后,我们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里面的甬道幽暗狭长,有明显向下倾斜的坡度,也就是说我们在向地下深处走去。一路上拐了两个弯,四周全是黑暗的地道,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就连胆子最大的霍强也有些发抖。终于,手电筒的光线照到了一大块空地,看起来就像是山洞里的'大厅'似的。""你们抵达地宫了?""不知道,但当时的感觉很奇怪,手电筒的扫射范围有限,无法看到深处黑暗的地方,只能大约地估计一下'大厅'面积,可能有好几百平方米吧。这时,韩小枫突然叫了一声,原来在手电的光束里,有个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我们立刻紧张地对准那边,只见靠墙处躺着一些奇怪的物体。我们战战兢兢地走上去一看,才发现地上堆着几十件玉器。""玉器?什么样子的玉器?""一开始我还没觉出来,但春雨一眼就看出来了,因为她很喜欢玉手镯之类的首饰。

当时我们粗略数了数,总共有二十件左右玉器,大的直径有几十厘米,小的只有手指大小。这些玉器的形状各色各样,有大饼似的圆形玉器,也有木桩似的圆柱体,还有的看起来像把斧头,剩下的就是些小物件。春雨说这些玉器的样式太奇怪了,和市面上所见的完全不同。""听起来像是古代墓葬里的陪葬品?""嗯,确实如此。当时我正准备寻找有没有棺材之类的东西呢,却发现玉器后面的墙上还有扇小门,大约只有一米五高,但门的材料很特别。我们大胆地用手摸了摸,发现这扇小门居然是用整块玉石雕成的。看着这块玉质大门,我们仿佛面对着另一个世界,所有人都呆住了。""生死之门?"我也禁不住自言自语了起来,我能想像出他们在黑暗的地宫中,面对这样一扇玉门时的心情。此刻,苏天平的额头上已沁出了许多汗,他颤抖着点了点头说:"这时候,韩小枫忽然害怕起来,她说我们大家都回去吧。但霍强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他说就算门里是幽灵世界,我们也要闯进去看一看。霍强的意见获得了我和春雨的同意,韩小枫也不敢自己离开。我们试着推了玉门一把,没想到这扇门居然被我们推开了,原来门上并没有锁,里面也没有栓杈之类的东西。

然后,我们每个人都深呼吸了一下,便低着头钻进了这扇小门。""里面是不是墓室?""不,玉门里是大约十平方米大小的密室,高度不超过一米七,平常人站在里面只能低着头。我们用手电筒仔细地照射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棺椁的痕迹,只在密室的内侧角落里,藏着一个盒子似的东西。这小盒子也是用玉石雕成的,长、宽、高都只有十几厘米左右。"我仔细地想了想说:"那应该叫玉函。""这盒子并没有锁,但在盒子开口处有一块封泥,上面似乎还写着一些文字,但那些字实在太小,当时我们无心细看,霍强便强行打碎了那块封泥。""什么?你们居然打碎了封泥?"我实在有些气愤了。所谓"封泥",是中国古代封缄简牍并加盖印章的泥块,起到文件加密的作用。封泥在春秋时代就已使用,秦汉魏晋时非常流行,保存到今天的封泥都是珍贵的文物,封泥上的文字往往对研究有很大帮助。我摇着头说,"即便放到古代,打破封泥的行为也是很大的罪行,就和窃取国家机密的性质一样严重,古时许多人因此而掉了脑袋。""对不起,当时我也想阻止霍强,但已经来不及了,其实他对历史一窍不通。"苏天平面色变得苍白起来,他咽了一口唾沫说,"

随后,霍强就打开了那只小盒子……""玉函里有什么?"我的心都要被他提起来了,生怕他会说出什么可怕的字眼来。苏天平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珠,缓缓地回答道:"玉指环。"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重复了一遍:"玉指环?""是的,那只小盒子里没有别的东西了,只有这么一件玉器--形状有点像戒指,但比一般的戒指更粗。这枚玉指环的颜色很特别,整体是半透明的青绿色,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发出暗暗的反光。但在玉指环的一侧,却有一种奇怪的腥红色,看起来像是某种污迹,春雨说她从没见过这种颜色的玉器。""玉函内的玉指环?不知道有没有特殊的含义?""但接下来,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也许是霍强过于激动了吧,他的手电筒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只听到清脆的一响,密室便陷入一团漆黑之中。

突然陷于黑暗的几个人都很恐慌,韩小枫更是当即就尖叫了起来,我们乱作了一团。而这密室又非常狭窄低矮,我有几次都撞到了头顶。霍强蹲在地上摸了半天,总算是捡起了手电筒,但怎么都开不亮了,显然是被摔坏了。虽然他包里还有备用的手电筒,但黑暗中他怎么都找不到了。韩小枫似乎已恐惧到了极点,她摸着黑跑出了密室,我们也纷纷跟在她后面跑出来。"说到这里,苏天平突然停住了,眼神变得很奇怪。"怎么了?还发生了什么?"我感觉他有些话似乎不方便说出口。苏天平的眼珠转了几下,避开我的目光回答:"没,没什么--我继续说下去吧。

当时,我们都跑到了地下的大厅里,但黑灯瞎火谁都看不见,我们只能大声叫着彼此的名字,以免有人走失或迷路。我们像瞎子一样向前摸索着,霍强忽然说他摸到了出口,我们立刻循着声音摸到了他,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果然回到了地道。大家匆匆地向前跑去,脚下的坡度明显向上。终于,我们摸到了那两块大石门,跑出石门便是高高的台阶了。""真像印第安·琼斯系列的惊险电影啊。""不,我觉得更像是恐怖电影。我们手忙脚乱地爬上台阶,总算见到了头顶的一线光亮。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地面。最后,大家都跑到院子里,对着天空大口呼吸,仿佛刚刚窒息了似的。谢天谢地,看来大家都只是吓坏了,并没有人受伤。""你们不后怕吗?""后怕?当然,事后我们都很害怕,就连霍强也后悔了,说不该如此莽撞地闯入地下。晚上,我们仍然睡在楼上的房间,但没人再敢说故事了,四个人之间的气氛也有些僵,早早地就都睡了。但到了后半夜,又发生了一件怪事。"他这种一惊一乍的口气,让我的心跳又一阵加快:"什么怪事?""当我睡到后半夜的时候,突然被一阵尖厉的惨叫声惊醒了。

我立刻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房间里其他人也都出来了,只有韩小枫不知去向。大家急匆匆地跑出了房间,看见在外面的回廊上,站着一个幽灵似的黑影。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发现那个黑影是韩小枫。她惊慌失措地摇着头,昏暗的月光下面色如死人般难看,嘴里不知嘟嘟囔囔着什么。我们七手八脚地把她弄回到房间里,又是灌热水又是掐人中,总算让她回过神来。当时她那样子真像个幽灵,你猜她接下来说了什么?""快说吧。"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韩小枫说她见到了鬼--她说她半夜里听到了一些怪声,然后便悄悄地走出去,发现隔壁房间里露出一线幽光。她小心地靠近窗户,点破了那扇窗户纸,发现房间里点着一支蜡烛,幽暗的烛光照亮了一张梳妆台,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正好背对着窗户,面对着梳妆台前的镜子。韩小枫吓得说不出话来,她看到那个神秘的女人正在梳着头,半边乌黑的头发垂下来,一把木梳子不停地梳啊梳啊--""就和我小说里写的一样?"我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不住地摇着头说,"这怎么可能呢?这段情节只是我小说里的虚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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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惹上更大的麻烦

苏天平点了点头说:"没错,韩小枫说她吓得尖叫了起来,后来就有些神智不清了。我们听完她的描述以后,也都被吓坏了,便决定去隔壁看一看。当我们蹑手蹑脚地走进隔壁房间,却发现里面一团漆黑,用手电筒照了一圈,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只有一张积满了灰尘的梳妆台,台子上插着半支蜡烛,但看起来很久没用过了。""难道是韩小枫的幻觉?""谁也说不清楚,也可能是她看了你的小说以后,把小说中的虚幻当成了现实,或者--做了一个噩梦?""又是噩梦?"但我立刻摇了摇头。"

第二天,韩小枫越来越恐惧了,她悄悄地给你打了个电话,但马上就被我们发现了。霍强担心她把昨天的事告诉你,便抢过手机和你说话……"我打断了他的话:"行了,这些我都知道,说点别的吧。""那天下午,我和韩小枫都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而霍强和春雨则到外面走了走,黄昏时分才回来。他们回来后脸色很坏,我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却不敢告诉我,一定又是什么恐怖的事情。整整一天我们都心神不宁,前一天在地下所看到的一切,不断浮现在我眼前,似乎随时都会身处黑暗的地下。入夜以后,是我们在荒村的第四晚,大家都早早地睡下了。为了防止韩小枫半夜里再跑出去,霍强还把帐篷支在了房间门口。

"我未卜先知似的问道:"这晚又发生了什么?"苏天平盯着我的眼睛,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噩梦。""你说什么?""我说的是噩梦--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苏天平的面色越来越可怕了,深井似的眼睛飘忽不定了起来,"我梦到了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袍的年轻女子,幽暗的火光在她身边摇曳着,她披散着长长的头发,长着一张白皙而美丽的脸庞,但她的眼神是如此奇特,就像是来自另一个遥远国度。她流露着一种特别的目光,说不清是悲伤还是绝望,但她的嘴角的线条又有几分刚强,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做某一件事,整个人显得从容而镇定,那种气质实在太高贵了,甚至可以用圣洁两个字来形容,那绝不是今天的人所能有的--""就像莎士比亚笔下的埃及女王克丽奥佩特拉?""对,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就像埃及女王克丽奥佩特拉,从容地把手伸到装满毒虫的盒子里那样。

我见到她举起一把有着锋利边缘的石刀,然后异常镇定地用石刀割破了自己的脖子--我眼睁睁地看着她雪白的皮肤被割开,咽喉处的切口流出了许多鲜血……"突然,苏天平的眼睛怔住了,好像眼前又看到了那一幕。我连忙催促了一句:"接下去呢?""接下去--我的梦就醒了啊。"他猛地摇了摇头,总算是从梦境的回忆中恢复了过来。我也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奇怪,我的梦一般醒来就忘记了。可为什么你这个噩梦会记得如此清晰?""是啊,可我也说不明白。这个梦我确实记得一清二楚,甚至可以说刻骨铭心,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淡忘。对,我现在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来,梦中那神秘女子的脸庞,还有她那与众不同的眼神,以及所有一切的细节,就好像她曾真的出现在眼前一样。"说着说着,他竟然伸手向前摸了摸,好像那女子就坐在他面前似的。我急忙拨开了他的手说:"你不要吓我好吗?"苏天平大口喘息着,闭上眼睛说:"绝对没有吓你,我真的感觉到了--好了,让我继续说下去。那天早上我醒来后,眼前总是晃动着那个噩梦,于是便把这个梦告诉了霍强。霍强听完后大吃一惊,他告诉我,昨晚他也做了一个相同的梦,也是一个白衣女子用刀割断自己的咽喉,完全一模一样。

然后,我们又告诉了韩小枫和春雨,但更没想到的是,她们说昨晚她们也梦到了相同的景象,一下子我们全都吓呆了。""你是说--在同一个夜晚,你们四个人做了同一个梦?""千真万确!"苏天平一字一顿地又说了一遍,"在抵达荒村的第四个夜晚,我们四个人在楼上那个房间里,梦到了同一个神秘女人。""这怎么可能呢?"我又低下头想了想在小说里写过的那些神秘事件,摇摇头说,"也许,世界上确实有许多事情是不可解释的。""当时我们都怕极了,我们不知道梦中那个神秘女子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在那屋子里同时梦到她。这绝对是个不祥之兆,这回就连霍强也开始哆嗦了,再想想这些天我们的所作所为,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时我们才开始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警告,这个地方实在太恐怖了,是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所以,你们决定离开荒村?"苏天平急忙点点头:"对,荒村简直就是达库拉伯爵的城堡,我们一分钟也不敢再待下去了,便立刻收拾了行装,匆匆离开了古宅进士第。走出荒村的时候,村民们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们,那种感觉太古怪了,就像是在……送葬……""村民看着你们的目光就像是在送葬?""反正当时我就是这么感觉的,也许是心理作用吧。


我们逃命似的离开了荒村,沿着来时的山路向外走去。我最后望了一眼荒村,村口那块巍峨的石头牌坊、附近的荒山野岭、冷酷的黑色大海,还有连绵不断的古老墓地,我轻轻地念了一声--永别了,荒村。"这段语言奢侈的叙述,立刻勾起了我的回忆:"是啊,当初我也是这么离开的。""离开荒村的路上,大家都非常吃力,直到中午才抵达西冷镇。然后,我们又坐中巴赶到K市长途汽车站,终于登上了开往上海的长途大巴。路上大家一句话都没说,显然都还没从荒村的恐惧中摆脱出来。当我们回到上海市区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霍强一下车就给我打了电话。""当时我也在旁边,其实他也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你这些事情。没想到,他竟然那么快就死了。"说到这里,苏天平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满脸痛苦的样子。"可是,那晚我在霍强的寝室,你为什么不肯把实情告诉我?""我不敢说,我们四个人在荒村的所作所为,一定触犯了什么禁忌,我怕万一说出来后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1:06

第20节:吸吮着听者的灵魂

"你们已经惹上更大的麻烦了。""是的,当听说韩小枫也死了以后,我立刻吓得魂不附体,生怕下一个受害者就是我……"苏天平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说,"所以,当天我就从寝室里跑了出来,搬到学校外面一间出租屋了。霍强和韩小枫都是死在寝室里的,我不能再待在那种地方了。"听到这里,我算是完全感受到苏天平那种彻骨的恐惧了,仿佛我自己也随着他一同跌入了深渊。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已经过去了,就在这间阴暗清冷的小咖啡馆里,苏天平向我讲述了他们在荒村的离奇遭遇,我不知该如何形容他说话时的表情,就像一个即将要淹死的人,抓着水面上最后一根稻草。苏天平的脸色似乎比刚才好了一些,也许是把心里话倾诉出来的缘故吧,他大口地呼吸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运动。我看着他的样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半句安慰他的话来,这也难怪,在这种情况下,怎能叫人不恐惧不绝望呢?忽然,苏天平弯下了腰,从台子底下拿出了一个皮箱,放到我面前。他轻声地说:"对不起,这些东西放在你那里吧。"我一下子愣住了,看着箱子说:"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你拿回去就知道了。"他说话的腔调有些神秘兮兮的。

"为什么一定要交给我?""这里面的东西本不属于我,但我又不能把它交给其他人,现在我只能信任你了。"我摸着箱子的表面,感觉并无什么异样,但心里还是犹豫了好一会儿。但是,我看着他那双恳切的眼睛,终于点了点头。但我没有当着他的面打开箱子,而是把它放到了自己脚边。苏天平似乎又松了一口气:"今天,谢谢你能来。""为什么?就为了向我叙述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这件事憋在心里很闷,一定要找一个人倾诉出来,而这个人必须是值得信赖的--那就是你。"我不禁点了点头。而且,这件事也是因我的小说《荒村》而起的,若要追根究底,恐怕我也要算上一份了:"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不知道,只希望死亡到此为止。

至少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心脏病,我不会在半夜里自己把自己吓死的。""我也希望你能平安无事。不过,我还是劝你回到学校里去,你的老师会给你帮助的。""谢谢,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这时我站了起来,几个钟头坐下来,腿都有些麻了,我淡淡地说:"天都快黑了,我该走了。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吧,再见。"我刚要走出去,苏天平又叫住了我:"等一等,给你的箱子。""哦,差点忘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其实我是故意遗忘的,但既然他都提醒了,我只好拎起箱子走了出去。离开这个半地下室的小咖啡馆,我总算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浑身上下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这时天色已经黑了,我看了看手中的箱子,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来不及多想,我叫了一辆出租车,迅速地离开了那里。


也许是昨天在小咖啡馆里,听到的荒村故事太过恐怖了,今天我整整一天都心神不宁,耳边似乎总是回荡着苏天平的声音--颤抖如黑洞般的,不断吸吮着听者的灵魂。晚上,叶萧来找我了,他的突然造访让我很意外,而他的脸色似乎也不太好。叶萧一进门并没有说话,他看着我的眼睛停顿许久,才淡淡地说:"那个叫春雨的女大学生,今天已经被找到了。"找到了?不是找到了一具死尸吧?眼前立刻浮现起韩小枫的那张脸,我的心也悬了起来:"她在哪儿?还活着吗?""放心吧,春雨没死。今天上午,她在学校门口被老师发现,但神智似乎不太正常,学校把她送到医院去检查了。""你是说春雨疯了?""对,我亲自询问过她,但她浑身发抖,双眼无神,嘴里喃喃自语,处于极度的恐惧中,我看她精神已经崩溃了,不能提供任何线索。""那么苏天平呢?有他的消息吗?"叶萧沉默地摇了摇头:"学校已经找了他两天了,到现在都没有他的任何消息,除了……"

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让我心中忐忑不安起来:"你说除了什么?""除了昨天下午,有人在学校大门对面的咖啡馆里,看见苏天平和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在一起。""和谁在一起?"我一下子愣住了,问出了一个极愚蠢的问题。"目击者是苏天平的同学,当时他一眼就认出了苏天平,但不知道另一个人是谁。"叶萧忽然回过头来,盯着我的眼睛说,"不过,我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面对叶萧的眼睛,此刻我已经无法再隐瞒了,只好缴械投降:"好吧,我承认,昨天我见到了苏天平。""他找你干什么?""苏天平全都告诉我了,告诉我他们四个大学生在荒村发生的一切。"我先给自己喝一口水,然后把昨天苏天平对我说过的话,又简要地复述了一遍给叶萧听。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1:06

第21节:古埃及法老的诅咒

等我把这些话全部说完时,后背已经全是汗水了。叶萧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手指关节不停地敲着台子,冷冷地说:"不知道苏天平现在怎么样了。""去过荒村的四个大学生,霍强和韩小枫都已经死了,而春雨也已经疯了,那么苏天平呢?他是死还是疯?""或者--他已经死了?"不!我决不敢面对这样的可能性,昨天还和苏天平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现在他可能已变成了一具尸体,我使劲摇了摇头:"死于噩梦?""死于噩梦只是猜测而已。"叶萧的声音异常冷静,"根据对霍强和韩小枫的尸检,只能说他们的直接死因是急性心肌梗塞。""这就是所谓的猝死吧?我知道有许多著名的运动员,都是在训练或比赛中突然死亡的。就像二○○三年的联合会杯足球赛上,喀麦隆球员维维安·福猝死在球场上。""但这些人都有心脏病史,或者其他类型的先天性疾病。

至于霍强和韩小枫,我查过了,他们的身体很健康,更没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那你说他们为什么会死?难道是幽灵的诅咒吗?"说完这句话,我忽然感到自己失言了,连忙止住了话头。"就像你的小说《诅咒》?还是古埃及法老的诅咒?""不,我不知道,你不要再问了。"但叶萧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过,你还漏了一点。""什么?"我不记得自己遗漏了什么。"苏天平给你的那个箱子,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噢,原来是他的箱子。"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汗说,"我还没来得及打开来看呢。"叶萧冷冷地说:"那好,现在就把它打开来看吧。""现在?"我竟有些犹豫,也许是因为它的主人还生死不明吧。"是的,就现在,快点拿出来吧。"他那种警官的口气不容分说,我只能照办了,从储藏室里拿出了那只箱子。箱子并没有锁,直接拉开拉链就可以了。但我的动作依然小心翼翼,因为那是苏天平给我的东西。终于,在叶萧凌厉的目光下,我缓缓地打开了箱子。

奇怪,箱子里面是很多揉成团的旧报纸,我把这些纸团拣了出来,才发现纸团里包着一些东西--"好像是玉器啊!"叶萧也不禁叫了出来,他急忙凑上来帮着我一起整理,原来这些旧报纸是用来缓冲保护的。很快,一个圆盘形的玉器出来了,直径足有二十多厘米,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小孔,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白色。我小心地捧着这块玉器,手上的感觉冰凉异常,一股寒意直往皮肤底下钻。"看,箱子里还有其他东西。"叶萧提醒我。我立刻将手里的东西放好,然后小心地蹲下来,将箱子里的其他玉器全给翻了出来--第二件玉器看起来像个斧头,带有条纹的黄颜色,大约有十几厘米长;第三件玉器方柱形,粗看像半截木桩,细看又像大理石笔筒,从上到下有个大孔,内圆外方,达二十厘米高,十厘米宽,重量起码有十斤;第四件玉器就显得很小了,雕成了乌龟的形状,只有火柴盒大小;而第五件玉器则是一把小匕首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挂在腰间的饰物。我把纸团全都拣出来,箱子也被翻得底朝天,总共就这五件玉器。

叶萧和我都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地看着这堆东西。玉石之类的东西我懂的不多,所以也说不清它们的价值。特别是那件木桩似的大家伙,与一般小巧玲珑的玉器太不一样了,尤其是那家伙表面刻着许多奇怪的花纹,有点像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苏天平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叶萧总算是说话了。我先让自己恢复镇静,然后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苏天平对我说过的话:"对了,苏天平说他们在荒村的时候,闯入过一个地下通道。

在那个地宫一样的地方,发现了很多奇怪的玉器,根据昨天他描述的样子,不就是这些玉器吗?""你是说……这些玉器来自荒村,是苏天平从神秘地宫带出来的?""怪不得,昨天感觉他漏了什么没说,原来他不好意思把这个说出来啊。"我一下子全想通了,"他们四个人在神秘地宫里,突然手电筒摔坏了,在黑暗中大家乱作了一团,苏天平就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些玉器塞到自己的旅行包里,反正黑暗中谁都看不见,然后跟着大家一起跑出去,这样谁都不会察觉到。"叶萧点了点头:"两天后,苏天平把这些玉器带回了上海,而他的同伴们都不知情,是吗?""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可能性了。否则他没理由不告诉我的,一定是怕这种盗窃行为被我戳穿,所以不好意思当面对我说。""那他为什么要把这些玉器交给你呢?""也许是绝望吧--"突然,我感到一种恐惧,"是的,在霍强和韩小枫死了以后,苏天平处于极度的恐惧中,他可能担心这些玉器会带来厄运,因为这都是他从地宫里偷出来的……"

叶萧打断了我的话:"所以,他把这些玉器转交给你,也等于把厄运转移给了你。"这句话一下子让我愣住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我仿佛从梦中惊醒似的:"难道,就像是诅咒录像带?一定要把录像带给别人看,把诅咒转移到别人的头上,自己才能没事?""不,我不相信这种事情存在。不过,或许苏天平相信呢。""难道说他要把诅咒转到我的头上?不,他不会是这种人。""也许是他看《午夜凶铃》实在太入迷,死马当做活马医……""够了,请别再说了。"此刻,我已身心俱疲,低下头看着那些古怪的玉器,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踱起步。叶萧冷静地说:"好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不干涉你,但你自己必须要小心。""那么这些玉器呢?"叶萧看了看玉器说:"暂时放在你这里,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真古董,先去做一下文物鉴定吧。""好的,我认识这方面的专家。"叶萧微微笑了笑说:"兄弟,好自为之吧。"然后,他匆匆地离开了这里。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独自面对着那些玉器,仿佛面对着另一个遥远时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1:07

第22节:屠宰前的羊羔

荒村公寓精神病院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特别的味道,阳光从一侧的窗户照射进来,与想像中的气氛似乎不太协调。一个强壮的男护工与我擦肩而过,却让我明白这里依然是个特殊的地方。我轻轻地推开一间病房。温暖的阳光下,蜷缩着一个年轻的女孩。是春雨。昨天晚上,叶萧告诉我春雨已经找到,并被送进了医院。于是,我就决心去看看她,不论是出于同情还是责任,也不论她是否真的疯了。刚才医生告诉我,春雨昨天送进来的时候神智不清,问她什么都回答不上来,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可能受到了过度惊吓以致精神分裂。医生不指望我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他认为春雨必须经过漫长的治疗才能恢复。现在,春雨缓缓抬起了头--她盯着我的那种眼神,就像是屠宰前的羊羔,是那样绝望和无助。

我的心狠狠一颤,难道我就那么可怕吗?不过,如果没有我的小说《荒村》,她会到今天这地步吗?想到这里,我低下头无言以对。出乎意料的是,春雨首先说话了:"你总算来了。""你知道我要来吗?"还是一直在等待着我的出现?"是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说吧,是不是他们三个人都死了?"奇怪,医生不是说她疯了吗?但是,现在她说话的语调平稳而冷静,神色和表情也很正常,看不出任何精神病的样子。面对她的问题,我倒有些左右为难了。如果把苏天平的死讯也说出来,会不会刺激她呢?我只能强作微笑说:"你不要太担心,你在这里非常安全。""算了吧,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说话的口气成熟了许多,似乎不再是那个小女生了,"你一定是来问我,在荒村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吧,但我已经知道一些了。""是苏天平告诉你的?""对,我和他谈过。"可是春雨摇了摇头说:"那你还是有些事情不知道。"

"是什么事?"她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停顿了片刻才说出话来:"那口井……""井?"我的心跳立刻加快了。"是的,进士第的后院里有一口井,关于那口井的秘密。"春雨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她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说,"在离开荒村的前一天,苏天平和韩小枫都待在进士第里,而我和霍强则到古宅外边走了走。我们在村民中间打听到了一位老人,据说他是荒村年纪最大的人,对荒村的种种传说和掌故非常熟悉。""你们找到那位老人了?""是的,这位老人头发花白,胡子留了一大把,起码有八十岁了。和荒村其他村民一样,他看我们的眼神很怪异,然后就向我们讲了一个典妻的故事……""典妻?""你知道典妻的意思?""是的,我知道,继续说下去吧。""民国初年,荒村欧阳家很有钱,但欧阳老爷多年无子,便花钱租了一个穷人的妻子做典妻。后来,典妻为老爷生下了一个儿子,但她总想着要逃出进士第,与自己原来的丈夫、儿子相会,老爷便把她关在了后院里。

终于有一天,典妻逃出进士第准备远走高飞,却被欧阳家抓了回来,老爷决定用最严厉的手段惩罚她。""沉--井"我缓缓地吐出了这两个字。春雨显然很意外:"你知道这个故事?""是的,典妻被沉到了古井里。从此以后,就没人再敢去后院了。"忽然,我想起了小倩,她也曾向我说过这个故事,显然这个故事应该是真的。春雨继续说:"但你一定不知道,给我们说故事的老人,就是那个典妻的儿子。""典妻的儿子?""就是典妻进入欧阳家之前,和原来丈夫生的儿子。老人说他很恨欧阳家,事实上全体荒村人都不喜欢进士第。一九四九年以后,欧阳家败落了,就更没有人理他们家了,这个家族就像孤魂野鬼似的守着古宅,人丁越来越稀少,现在看来是彻底绝后了。"我叹了一声:"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报应吧。"春雨点了点头,她说话似乎困难起来:"除此之外……老人还说荒村在古代是一个……麻风村。""麻风村?"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至于我在小说《荒村》里,说荒村人是宋朝靖康之变的北方移民,则完全是出于我的虚构。"是的,古时候麻风病人受到歧视,他们被家里赶了出来,可怜地四处流浪。

许多麻风病人为了生存而聚集到一起,长途跋涉来到这块荒凉的海岸,便将其地命名为荒村。但是,在他们到达这里之前,已有一个家族世代定居于此,那就是欧阳家族。""欧阳家族与麻风病人生活在一起,共同组成了荒村?""但不知道为什么,欧阳家没有一个人染上麻风病。而那些外来的麻风病人们,大多能活到善终的年纪,并且养儿育女,传递后代,经过十几代人的繁衍,麻风病竟渐渐地从荒村消失了。""不可思议,麻风病在古代被认为是绝症,没人能治好的。""确实如此,所以几百年过去了,极少有人胆敢走进麻风村。""这也是荒村与世隔绝,保守闭塞的原因,是吗?""对,但不仅仅是这些。"春雨的眼神忽然变得诡异起来,"几百年来,荒村一直有这样的传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重大秘密,隐藏在荒村的某个地方,所有外来的闯入者,都将受到这个秘密的诅咒。"我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春雨那种奇怪的表情,缓缓地说:"所有外来的闯入者都将受到诅咒?""没错,一个都逃不了。"春雨的回答斩钉截铁。但问题是--我也是"外来的闯入者"。

我感觉自己被什么击中了似的,一下子懵住了,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陷入了沉思中。然而,春雨却好像中了魔似的,嘴里喃喃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一个都逃不了……一个都逃不了……一个都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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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被关在精神病院里

难以置信,她现在的样子就像个小女巫,而嘴里的话则像是古老的咒语,不停地在我耳边重复着。我紧张地看着她的脸,大声地说:"春雨,你怎么了,快点醒醒啊!""一个都逃不了……一个都逃不了……"她似乎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脑袋随着口中的自言自语猛烈摇晃着,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我的头都晕了,连忙大声地呼唤护士。这时,随着春雨剧烈的摇晃,藏在她怀中的挂件跳了出来。瞬间,我的眼睛像是被什么刺痛了--挂件是一枚玉指环。我再也顾不上发疯的春雨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胸前的玉指环--它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色泽,让我的眼睛也跟着她一起晃动。几个强壮的男护工冲了进来,好不容易才制伏春雨,然后由一个护士给她打了针。春雨在激烈挣扎的过程中,脖子上挂件的绳子断了,那枚玉指环掉到地上。我立刻弯下腰捡起玉指环,退到一边看着春雨。大约十分钟以后,护工们退出了房间。

春雨终于恢复了镇定,满脸疲惫地看着我。我向她晃了晃玉指环说:"对不起,你的东西掉了。"春雨眯起了眼睛,看了玉指环好一会儿说:"不,这不是我的东西,你拿走吧。""那它是谁的?"她用一种奇怪的嗓音幽幽地说:"它属于荒村。""荒村?"我又仔细地看了看这枚玉指环,它比一般的指环略厚一些,主要是半透明的青绿色,但在指环的侧面,却有一块怪异的暗红色。瞬间,我的手像是触电似的,脑子里回想起苏天平说过的话。对啊,他们在荒村闯入了一个神秘地宫,在地宫最里层的密室中,他们发现了一个神秘的玉函,里面装着一枚玉指环。--就是这枚玉指环,和苏天平描述的一模一样。

我盯着春雨说:"这枚玉指环,应该是在荒村地下密室里的。"她看起来有些害怕,立刻点了点头。"当时,霍强的手电筒被摔坏了,所以你趁着黑暗的机会,将这枚玉指环从密室里偷了出来?""是的,你把它拿走吧。"春雨颤抖着说,眼神是如此的冷漠。这时,护工们又闯了进来,他们扶起春雨,要把她送到住院区去。春雨非常顺从地向外走去,但当她走到门口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我说:"还有一张照片……""什么照片?"我立刻扑到她身边,但护工抓住她的手臂往外强拉。春雨使劲攀住门框,急促地说:"一张关于荒村的照片,被韩小枫拿走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春雨已经被护工拉到了走廊里。她强行扭过头看着我,露出一种诡异的表情,很快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独自站在门口,回想着春雨的最后一句话,身体像是被什么凝固住了。此刻,那枚小小的玉指环,正紧紧攥在我的手心里。我缓缓摊开手掌,一些汗珠正沾在玉指环上。我轻轻地擦去这些汗珠,感觉就好像是在水中淘金一般。忽然,我出于某种本能的意识,把玉指环放到了自己的手指尖上。正当我要试着戴上它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打了一个冷战,慌忙将玉指环塞入口袋里,然后接起了电话。

一个磁石般的女声从电话里响起:"喂,我是聂小倩。"是她?几天不见,忽然听到她的声音,心中立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傻傻地问道:"你在哪里?""我在上次见面的地铁书店里,你在哪儿呢?""精神病医院。""天哪?他们把你关进去了?"大概任何人听到这样的回答,都会晕过去的吧。我也暗暗好笑地说:"对不起,我刚才没说清楚,我是在精神病院探望一个病人。""哎,那种地方是不能随便去的。"这时我试探着问道:"我们现在能谈谈吗?""好的,我在书店等你,不过你得快点,否则我等不及就要走了。""行。"结束通话后,我迅速地跑出这房间,只留下急促的脚步声,回响在精神病院的走廊中。



离开精神病院后,我只花了二十分钟,就抵达了那家地铁内的书店。当我气喘吁吁地跨进书店,在一排排书架中寻找小倩时,听到身后一个细微的声音:"你来晚了。"我长出了一口气,回头果然见到了小倩。她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头发扎起了马尾辫,看起来又和上次有些不同了。"你去精神病院看什么人?"她摆着一个特别的姿势问我。"春雨。""那个去过荒村的女大学生?""她疯了。"小倩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为什么?""不知道。去过荒村的那四个大学生,回到上海后就相继死了两个。另一个男生也失踪了,现在生死不明。而春雨则已经疯了,被关在精神病院里。""简直就像一场噩梦。""没错,就是噩梦。"我轻声地叹了一口气,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春雨的声音,"刚才在精神病院里,春雨对我说了一个荒村的故事--典妻与那口井的故事。没错,她在荒村听说的这个故事。与你告诉我的故事完全一样。"小倩点了点头,自信地说:"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好吧,我相信你。


春雨还告诉我,荒村的某个地方埋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所有闯入荒村的外来者,都将遭到这个秘密的诅咒。"我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小倩,这是真的吗?"她似乎很害怕,回避着我的目光说:"我不知道……不知道……对不起,我忽然有些心慌。""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不,不,你可不要乱猜。"她立刻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的话。"那好,我不问下去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着,我们已经走到了书店门口。她淡淡地说:"你去哪儿?""我现在坐地铁,去春雨他们那所大学。"小倩似乎又来劲了:"去那里干什么?""有一张与荒村有关的照片。春雨说,那张照片被韩小枫拿走了。""我们走吧。"她说着就往外走,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去哪儿?""去那所大学啊,你不是说要去找那张照片吗?我和你一起去。"这个回答让我更加不知所措。"你去干吗?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只要与荒村有关,我就一定要参与,走啦--"小倩拉着我来到了地铁的检票口,我怔怔地问:"那你今天不去冰淇淋店上班?""反正也是打工,偶尔一天不去也没关系。"正说着话,她已经穿过了检票口,回头对我说:"你到底去不去啊,不然我自己一个人去喽。"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和她一起走到站台上。趁着等车的空当,我轻声说道:"你会后悔的。"她冷冷地回答:"不,后悔的人将会是你。"地铁列车呼啸着驶来了,我们匆匆走进车厢,却都沉默了,任由列车带着我们的身体,飞速地穿越隧道。一路上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的车窗。黑暗的隧道里,我们的脸浮现在车窗玻璃上。

我觉得她一直在看我,但我却看不清她的眼睛,就像对着一面模糊的镜子,镜子后面还藏着一个人。二十多分钟后,我们才回到地面上,来到春雨他们学校。当我找到韩小枫的寝室,想要看一看她遗留下来的东西时,一个老师却拦住我们,想必是霍强、韩小枫的死让学校很紧张,不敢让更多的人知道。万般无奈,我只能吹了个牛皮,说自己是韩小枫家里的亲戚,要把她的遗物带走。但老师说韩小枫的遗物已经整理过,移交给她的家属了。我和小倩只好失望地离开女生楼。迎面走来几个女生,手里正好拿着《萌芽》杂志。我忙厚着脸皮叫住她们,告诉她们我就是小说《荒村》的作者,我想向她们打听韩小枫的情况。没想到她们都非常喜欢小说《荒村》,立刻围着我说了很多话,而把小倩晾在了一边。然而,当我问到韩小枫时,她们都害怕起来,没有人敢再说下去了。

当我准备要走的时候,一个女生忽然叫住我:"我想起来了,韩小枫还有一个储物箱,我带你们去吧。"我和小倩跟着这女生,离开宿舍区,走进了一栋楼的大厅。在一条宽阔的走廊边,镶嵌着许多个储物箱,大小就和信报箱差不多。那女生一眼认出了韩小枫的箱子,因为箱子上贴着韩小枫的名字。然后,那个女生就悄悄地离开了。看着箱子上"韩小枫"的名字,我喃喃自语道:"可我们没有钥匙怎么办呢?"但小倩径自伸手拉了拉箱门,居然把那小储物箱打开了。我还是摇了摇头说:"韩小枫死了以后,学校一定打开过这箱子,看来我们不会再找到什么了。""让我看一看。"小倩把手伸到了箱子里面,但只摸出了一大团废报纸,看来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拿走了。但她还是不死心,似乎在储物箱的里层摸索着,忽然,她的眉头微微一皱,从箱子里摸出了一张照片。

她喘了口气说:"它被贴在最里层的上面。""怪不得没有被学校发现。"我从小倩手里接过照片,发现这是一张黑白老照片,颜色有些泛黄,摸在手里的感觉脆脆的,似乎很容易就会碎掉。照片里是一家人的全家福,总共有五个人--前排坐着一对老年夫妇,看起来都有七十多岁了,老头子精瘦精瘦的,穿着长衫,留着长长的胡须,头发也留得很长,看起来颇有些古风;老太婆穿着一件旗袍,脸上不知道抹了多少粉,惨白惨白的像个僵尸。后排应该是一对年轻的夫妻,男的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一身笔挺西装,风度翩翩,就像《金粉世家》中的少爷一样;女的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她穿着民国时流行的短袖旗袍,露出一双白嫩如藕的手臂来,脸庞清瘦而秀丽,目光略带几分忧郁,不像是那种丰满的年轻母亲的样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1:08

第24节:穿透老照片的光阴

小倩和我都看得愣住了,似乎这张照片里的人物,都还拥有某种生命似的看着我们,尤其是那个怀抱婴儿的年轻女子,她那奇怪的眼神,仿佛能穿透这老照片的光阴。我不禁自言自语地说:"奇怪,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再仔细地看看照片里的背景。好像是一间宽敞的客厅,后面似乎还有一架钢琴,墙上有一个大壁炉,上面有几盏壁灯。有壁炉的那一定是老式洋房了,可荒村不可能有这样的房子啊?忽然,小倩把照片翻了过来,我这才发现照片的背面有字,好像是用黑色颜料写上去的--"民国三十七年四月五日摄于上海荒村公寓"我轻声地把这句话念了出来,念到一半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毛。

小倩也睁大了眼睛,怔怔地说:"天哪,也许我们真的发现了什么。""等一等,让我们先冷静一下--民国三十七年?换算成公元就是一九四八年。民国时期是用阳历的,四月五日阳历应该是清明节。""这张照片拍摄于一九四八年的清明节?"我点点头,但随即又锁紧了眉头:"只是……'上海荒村公寓'究竟是什么地方?""最起码是在上海吧。""春雨说这是有关荒村的照片,应该不仅仅只是'荒村公寓'这四个字这么简单。

这张照片肯定是在荒村进士第古宅里发现的,然后又被韩小枫收了起来。她将照片带回上海,并小心地藏在这个储物箱里。"小倩似乎一下子全明白了:"这么说来,这张全家福照片上的五个人,一定就是--欧阳家族?""没错,这应该就是欧阳家在上海拍摄的全家福。真没想到啊,荒村的欧阳家居然还在上海住过。""而上海还有一个荒村公寓。"小倩补充道。我又感到头疼欲裂,看着这张黑白老照片,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于是我收起了这张照片,小心地夹在笔记本里,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终于,我和小倩离开了那里,赶在天黑前走出了校园。虽然发现了这张照片,但我们的情绪都异常低落。也许每次有新的发现,就意味着我们与荒村的秘密之间,还有更艰险的道路要走。"荒村公寓"究竟在哪里?

今天是这个故事的第十六天,从这一天起你将发现--故事已进入了一个新的迷宫。天气越来越热了,昨天从精神病院到地铁书店再赶到大学,出过一身臭汗的我把衣服都换了下来。无意中,我在口袋外摸到了一个硬物,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颤,连忙把手伸进袋中,摸出了那枚绿色的玉指环。这是荒村地下密室里的玉指环,它究竟应该戴在谁的手指上呢?昨天在精神病院里,春雨为什么会把它挂在脖子上呢?我本没有想到要带走它,但现在它已经在我手中了--也许这就是它的宿命吧。我仔细地看了看玉指环,侧面那块腥红色的污迹,感觉就像是某种烙印似的镶嵌在绿色的玉石中。我打了个冷战,似乎这玉指环要把我的体温都吸走似的。

我立刻放下了玉指环,将它放入一个小盒子,并锁在了抽屉里。昨天真的很累,黄昏时分从大学出来,我便与小倩告别,自己打的回家了。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喘气,我就给叶萧打了个电话,把一天内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他,尤其是最后那个疑问。现在,那张照片就夹在我的笔记本里。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照片上的几个人,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电话铃突然响了。我立刻接起电话,听到了叶萧的声音。"我找到荒村公寓了。"一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但几秒钟后,"荒村公寓"这四个字,就像子弹一样打在了我心里。我大声地说:"你是怎么找到的?""昨天晚上,你说荒村公寓应该是一九四九年以前建造的老式洋房。今天上午,我通过公安局的内部档案,查阅了旧上海所有的地名资料,总算查到了荒村公寓这个名称。"我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在哪里?""安息路13号。"叶萧缓缓地吐出了这几个字,我一下子愣住了--安息路,上海有这么一条马路吗?我急忙问道:"安息路13号?我没听错吧,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条路。"

"没错,就是这个地方。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玩的那条后马路吗?""小时候?"记忆立刻飞速旋转了起来,一条清冷阴郁的小马路,正模糊地浮现于眼前,"对,我想起来了,过去我们家后面那条不知名的小马路。""那条路就叫安息路。""谢谢你,叶萧。"叶萧似乎还想对我关照什么,但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把电话挂了。因为,我还要给另一个人打电话--聂小倩。在随后的电话里,我把刚才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她。小倩也显得非常兴奋,立刻要去荒村公寓看看。我答应她,说好半个小时后,在安息路13号大门口碰头。带上那张老照片,我匆匆向安息路赶去。刚才叶萧的电话,让我又回想起了童年。那时我们家的老房子,前后都是一些小马路,布满了旧式的里弄房子。但是,自从十岁那年搬家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剩下的一些记忆也渐渐淡忘了。半小时后,我抵达了十几年前我的家,没想到这里已经成为了一片工地,原来的房子早就被拆迁了。

看着建筑工地上的一片废墟,我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涩,这就是岁月流逝吗?来不及感慨了,我快步转过一条横马路,来到了后面那条小马路上。果然,我看到了路牌--安息路。就是这里了。看着这条清冷的小马路,童年记忆如电影般一幕幕上映,带着我缓缓向前走去。我很自然地想起了小时候,叶萧经常带着我到这里来玩,那时这条路两边都是一排排老房子,躲在茂盛的绿树中间,让我们这些孩子有几分好奇,又有几分畏惧。这里几乎看不到有汽车开过,就连行人也极其稀少,狭窄弯曲的马路可以随意穿越,有时安静得吓人,似乎隔着一条马路的地方,就是另一个世界了。然而,现在这一切都改变了--路边的房子都被拆光了,有的已是一片瓦砾废墟,有的还剩下残垣断壁,几辆推土机在废墟中工作着,一些建筑工人正在搭建临时房子--安息路变成了一个大工地。

荒村公寓会不会也化为废墟了呢?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我不是前功尽弃了吗?我在心里默默祷告着,一路小跑向前奔去,目不转睛地扫视着马路两边。天色越来越阴暗了,一些雨点悄悄落了下来,让我心里愈发不安。就在我即将跑到安息路的尽头时,发现一堆废墟中间,矗立着一栋绿色的房子。这是一栋英国式的三层楼房,外墙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将整栋楼紧紧包裹了起来。雨点越来越大了,在阴郁的天空下,这栋绿色的楼房孤独地矗立着,周围是一大片的残垣断壁。眼前这样的一幅画面,酷肖英格兰荒原上的古代遗址,让人一阵阵地心悸。雨点越来越密集地打在脸上,我只能踏着一地的瓦砾废墟,向那栋绿色的房子跑去。楼下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正仰起头看着房子的屋顶,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没有打伞。雨点渐渐地将她打湿,裙子紧紧贴着身体,从背面看她的曲线真的很迷人。

我终于也冲到了楼下,立刻就叫出了她的名字:"小倩。"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怔怔地转过头来说:"你迟到了。""对不起。你干吗站在这里,当心淋雨着凉。"说话间,我发现自己也被雨淋湿了,样子似乎比她更狼狈。小倩并没有在意我的话,仍然直勾勾地盯着这栋楼房说:"这里就是荒村公寓。""荒村公寓?"这四个字又让我心里一抖,这才发现楼房底下挂着门牌号码--安息路13号。没错,叶萧说的地方就是这里了,我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抓起小倩的手就往房子里冲。在抓住她手的一刹那,心头竟流过一缕温暖,她的肌肤光滑而冰凉,还沾着一些雨水,那又滑又凉的感觉,让我不好意思起来。但她挥动着手说:"不要,这栋房子的感觉很怪异,我们不要擅自闯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1:09

第25节:这栋房子的恐惧

"你想在雨中淋成落汤鸡吗?"我紧紧地抓住她的手,飞快地冲到底楼大门前,房檐挡住了雨水。我用力地敲了敲门,但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又趴在窗户上向里看了看,可光线实在太暗了,什么也看不见。情急之下,我们转到房子的后面,发现有一道不起眼的后门,似乎是虚掩着的。我尝试着轻轻推了推,没想到居然把门推开了,我立刻拉着小倩走了进去。我们进入荒村公寓了。进门是一道长长的走廊,两边堆放着许多乱七八糟的旧家具和垃圾,昏暗的光线让我的眼睛不太适应。随着我们的脚步,厚厚的尘土飞扬了起来,我忙用手捂住了口鼻。直到这时,小倩的手才从我手掌中挣脱出来,她揉了揉手腕说:"这可是你要闯进来的。"灰尘渐渐散去,我长出了一口气说:"刚才在电话里,你不是说很想看看荒村公寓吗?怎么现在又感到害怕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倩用手帕擦了擦被雨打湿的头发,露出茫然的眼神,"当我站在这栋房子的下面,仰望着三楼的窗户时,心里忽然产生了某种异样的感觉,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但我确实感到了恐惧,对于这栋房子的恐惧。"

听着她那种幽幽的声音,我的心里也有些发毛了,但我还是安慰她说:"不,那只是你的心理作用。"她依然摇了摇头,又开始用手帕擦拭被打湿了的裙子。我有些脸红,不自在地问道:"你被淋湿了,要紧吗?要不然我陪你回去吧。""算了吧,既然已经进来了,那我们就先看看吧。"小倩总算抬起了头。她身上已经擦干了一些,目光直直地对准走廊的尽头,那里沉浸在一团漆黑中。我在前面小心翼翼地走着,每走一步都会扬起灰尘,我不断地用手打散灰尘,感觉就像是走在某个地道中。这让我想起了苏天平讲述的荒村地宫。

忽然,走廊旁边出现了一个房间,昏暗的光线里可以依稀分辨,这是一个进门的玄关,刚才我敲的门应该就是这一扇了。后面的门厅空空荡荡的。我抬起头仔细观察墙壁和天花板,看起来这房子的装饰还不错,是英式风格。只是墙上布满了灰尘,还有经年累月的污迹,许多天花板表面都脱落了,这种斑驳的样子令人望而生畏。往里还有一个大厅,我的眼睛现在已经适应了这里的光线。这个大厅非常宽敞,就算有十几个人跳舞也足够了。大厅内侧还有一道旋转的楼梯,我走到楼梯边向上仰望,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敢走上去。也许是空关太久的缘故,这房子散发着一股陈腐的味道,让进来的人感到胸闷气短。然后,小倩走进了旁边一个房间,我赶紧跟在她后面。那也是一个宽敞的房间,采光要比刚才稍微好一些。但让我们惊讶的是,房间里居然摆着一架黑色的钢琴。小倩立刻扑了上去,虽然钢琴上积了许多灰尘,但她还是打开了上面的盖子。

一排黑白相间的琴键露了出来,她伸手在琴键上按了几下。然而,想像中的曼妙音符并没有流出来,这架钢琴就像是个哑巴一样,任凭小倩怎么按键,都不发出任何的声音。我仔细地看了看钢琴下面的商标,它是一九四七年英国出品的,"已经那么多年了,这架钢琴大概早就坏了吧。如果没有坏的话,如此贵重值钱的钢琴,肯定已经被人家搬走了。"然后,我又到钢琴后面看了看,果然如此,里面的部件都已经一蹋糊涂了,就像一台破烂的机器,只剩下废铜烂铁了。小倩也点了点头,失望地合上了钢琴盖子:"你说的没错,否则它不可能留在这里。"这时,我又回头看了看里侧的墙壁,再看了看这架钢琴,突然叫了起来:"就是这里了。""你说什么?""和照片里的一样。"我立刻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那张欧阳家的全家福。我指了指眼前这面墙壁,小倩立刻点了点头:"对,钢琴和壁炉。"

原来,这面墙上镶嵌着一个大壁炉,在墙的上侧还有几个西式的壁灯,再加上这架钢琴,都跟这张老照片里的背景完全相同。我们又仔细地对比了一下,举着照片走到房子的另一侧,这里应该就是摄影师所在的位置,站在这里看出去,就和照片里的视角一模一样,后面的背景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仿佛时光在这房间里凝固住了。"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拍的。"我怔怔地盯着老照片,"没错,这里就是荒村公寓。已经五十多年过去了,但当我们站在这里,看着这张照片里的人,就好像他们还在这房间里似的。""不要乱说话。"小倩立刻打断我,好像我犯了什么忌讳似的。她又回头看了看窗外,外面已经是倾盆大雨了,密集的雨点连着暧昧的天色,再加上这房间里潮湿陈腐的空气,都让人产生窒息的感觉。"外面下那么大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我们先看看这房子吧。"说着,我走出大房间,又在底楼各处走了一圈。

在大厅另一边好像是个厨房,但看不到任何餐具,灶台上爬满了蜘蛛网。此外还有几个小房间,大概是过去佣人们住的吧。我又来到楼梯口,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旋转楼梯还算结实,只是木栏杆上积了厚厚的灰尘。在楼梯上转了一圈,终于来到荒村公寓的二楼。迎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但看不到一丝光线,我不敢贸然走进去。墙壁上有一个电灯开关,我试探着按了一下,没想到灯竟然亮了,原来这里始终都没有断电。身后,小倩清脆的脚步声跟上来了,空旷的大房子里发出奇特的回音,我向她微微一笑:"也许这里还可以住人呢。"但她的神情始终保持着严肃:"可为什么一直没有人住呢?看起来,至少已经空关好几年了。"我径自走进走廊。头顶的灯光很暗,照在一片扬起的灰尘上,感觉像是一团浓雾。我使劲挥手拨开雾团,大着胆子推开旁边一扇房门。这是一个大约十几个平方米的房间,里面还是空空荡荡的,受潮的墙壁大部分都脱落了。

我缓缓走到窗户前,窗沿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叶子,几乎要把半个窗口覆盖住。从绿叶掩映的窗户向外看去,是一大片废墟和拆迁工地,更远处是已经造起来的高层建筑。窗外的瓢泼大雨继续下着,一些雨点从破碎的窗玻璃溅进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就连空气都是湿湿的,这房子好像浸泡在水中似的。我回过头,看到小倩也站在门口,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半湿的发绺沾在额头,目光也显得十分疲倦。我走到她身边说:"是不是着凉了?""不,我只是觉得这房子的空气有些怪。""老房子里总有这么一股怪味,这很正常。"然后,我回到走廊的楼梯口,向通往三楼的方向望了望。楼上露着几丝微光,我扶着栏杆犹豫了好一会儿,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脚刚刚踏上楼板,小倩却突然拉住了我,幽幽地说:"别上去。""为什么?"她的眼睛盯着我:"不知道,但你别上去。"我和她对峙了几秒钟,但最后还是我妥协了。"好吧,离开这里。"

走下旋转楼梯,我们回到了底楼,前门似乎是被封死了,只能从进来的那条走廊出去。走廊边堆着许多杂物,我发现其中有把旧伞,是八十年代那种钢骨的黑伞,我试着把伞撑了开来,看起来它还能用。于是,我和小倩合着一把伞,从后门走出了荒村公寓。走出这栋压抑的老房子,我们都贪婪地呼吸着雨中的空气。大雨不停地敲打着雨伞。幸好这把伞很大,正好可以容纳我们两个人,而小倩似乎有意识地与我保持几厘米的距离,尽量不碰到我的身体。一路上全是瓦砾和废墟,就好像走在某个古代遗址上。我不时地回头望去,荒村公寓在一堆废墟中间,浑身都被绿色的藤蔓捆绑着。我想像大雨使这些植物放肆地生长,绿叶伸展到老房子的每一个角落,这也许是它们最后的狂欢了。我们艰难地在雨中穿行,好不容易才走出这片废墟,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等一等,我还想去一个地方。"大雨似乎使小倩心烦意乱:"哪里?""物业公司,只有在那里才能问出更多有关荒村公寓的情况。"小倩犹豫了片刻说:"好吧,我们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1:09

第26节:在镜子里见到了另一个人

雨天实在碰不到几个人。我们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物业公司,就在离此两条马路的地方。于是,我和小倩合撑着伞,赶紧找到了物业公司。我谎称自己是记者,要作一个关于老房子的新闻调查,向物业询问安息路13号的房子。"安息路13号?"物业公司的负责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吃惊地问道,"你们怎么问起那栋房子来了?""有什么不对吗?""那栋房子再过十天就要拆了。"我的心里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急忙摇着头说:"不可能,怎么可能要拆了呢?""你们没看到吗?整条安息路上的房子全被拆光了,现在只剩下那一栋楼了。按照拆迁队的施工计划,安息路13号将是最后一栋被拆的房子。""为什么要拆它呢?""安息路两边的地皮都批租了,准备要开发高档楼盘。"我一下子变得语无伦次起来:"那现在这房子属于谁呢?""这房子本来就属于国家,也就是我们物业所有,前些年一直空关着,早就没有人住了。""那么大的房子,怎么会没人住呢?难道不能出租吗?""当然想租掉它啦,也有许多人来看过房子,准备出大价钱租下来。但人家一走到房子里面,就感到阴气太重,不吉利。现在租房子很讲究风水的,尤其是那些有钱的大老板,个个都很迷信,一看风水不好,说什么也不敢租了。""那你知道这房子在解放前的情况吗?"物业公司的负责人摇了摇头说:"那实在太久了,我们也不清楚啊。"我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结果了,便谢过他们,匆匆离开了物业公司。雨已经渐渐小了,小倩的眼神总是在发愣,我碰了碰她说:"你怎么了?刚才在物业公司,你一句话都没说。"

"我能说什么?"她冷冷地回答,这种口气让我望而生畏。我感到几分绝望,仰着头说:"算了吧,小倩,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你不要再来了,忘掉所有的一切吧。"但小倩摇了摇头说:"不,我也想知道荒村的秘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事实上我自己的心里也很乱。我把伞交到小倩手中说:"我走了,再见--不,不要再见面了吧。"然后,我头也不回地冲到雨幕中,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家。坐在出租车的后排,我回头望着路边的小倩,她纤长的身体连同那把黑伞,如同一尊美丽的雕塑。

从这一天起,我只剩下十天的时间。因为再过十天,安息路13号的荒村公寓,就要被推土机夷为平地。而这栋欧阳家族住过的老房子,是我打开荒村之谜的惟一希望。昨天晚上,我翻来覆去想了整整一夜,终于下定决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解开荒村的秘密。所以,我必须赶在荒村公寓被毁灭之前,充分了解这栋房子,把隐藏在其中的秘密挖掘出来。在这短短的十天时间里,除了我自己住进荒村公寓以外,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于是,我先去了荒村公寓所在的物业,告诉他们我是一个作家,在写一本关于四十年代旧上海建筑的书,特别看中了荒村公寓的老房子。但听说那房子就快被拆了,所以想抓紧时间先在里面住上几天。物业工作人员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然后我在家里准备了一下,比如电饭煲、微波炉等日常生活必需品,还有一张简易的折叠床。至于电视机、冰箱之类的大件,我想在那边是用不着的。

我租了一辆货车,搬运工人把这些东西运上了车,目的地是荒村公寓。半小时后,这支微型的搬家队伍抵达了安息路。当我走下货车,看着安息路13号的老房子时,心跳又一次加快了。搬运工抬着我的家什穿过拆迁工地--这些人的眼神告诉我,他们以为我大概疯了,怎么会搬到这种地方来。从荒村公寓的后门进去,穿过那条布满灰尘的走廊,搬运工们都皱起了眉头,大概他们还从来没接过这种活吧。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上了楼梯,放在二楼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搬运工人离开后,我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把房间打扫了一遍,清理掉不知多少年积下来的灰尘,总算是可以住人了。我又做了一个简易柜子,里面放了我的书和衣服,折叠床也搭了起来,铺上床单还是很舒服的。我还试了一下房间里的电源,完全可以使用电饭煲和微波炉。在自己家里也没这么打扫过--我趴在窗口上喘着粗气,心里却有几分成就感--现在这就是我的房间了,尽管只有短短十天。接下来,我在二楼各个房间看了看。

这层楼总共有六个房间,每一间都差不多,里面没有任何家具摆设,地上布满了灰尘。我实在没有精力把每个房间都打扫一遍,只能仔细地检查一下,看看房间里藏了什么东西,但却一无所获。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我还发现了一个卫生间,非常宽敞,至少有十个平方米,墙上和地上贴着白色的瓷砖,抽水马桶还可以使用。在卫生间的内侧,甚至还有一个白铁皮的浴缸,只是积满了灰尘。水槽后面有一面镜子,镜面蒙着灰尘,镜子里的我朦朦胧胧,仿佛面对着古代的铜镜。我打开水龙头,放出了混浊的自来水,几分钟后水渐渐干净了。我把水泼到镜子上,水流如瀑布般从镜面淌下。冲刷净经年累月的尘垢,水帘中渐渐露出了我的眼睛。我盯着自己在水幕后的眼睛,竟然有些不认识自己了。我连忙摇了摇头,用抹布把镜子擦了一遍,终于又重新认出了我的脸。我用眼角的余光瞄着镜子,缓缓退出了卫生间。奇怪,刚才看着镜子的时候,我难道在镜子里见到了另一个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1:10

我不愿意再想了,匆匆下楼去了。底楼的大厅实在太大了,我只能戴上一副口罩,先往地上洒了很多水,然后再用拖把拖一遍了事。然后,我来到通往后门的那条走廊,打开幽暗的电灯,两旁堆积的杂物立刻弥漫起一股烟雾。幸好我戴着口罩,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旧家具里,寻找可能有用的线索。这些旧家具都破旧不堪,也看不出是什么年代的,大概稍微值钱一点的都被搬光了吧。其中还有打碎的锅碗瓢盆之类的,这些东西连收破烂的都不会要。当我累得满头大汗时,忽然从一个破烂的柜子底下,看到了一个大喇叭似的东西。我连忙把那个东西搬出来,才发现它是一个老式的留声机,花朵似的喇叭向上张开,下面是一个方形的机盒,应该是个古董级的家伙了。我连忙把这台留声机搬到了大厅里,放在一个旧柜子上面。再看看这宽阔的大厅,还有脚下的木头地板,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当年留声机就是放在这里的,因为欧阳家经常开家庭舞会。于是,我情不自禁地走到了大厅中央,天花板的中心悬着一根空荡荡的铁杆,过去这里一定有一盏华丽的吊灯。我又向大厅四周张望了一圈,想像着当年舞会的盛况,留声机里放出的是华尔兹还是圆舞曲呢?天已经渐渐地黑了,夜幕下的荒村公寓一片寂静。

我独自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心,仿佛在与某个人对峙着。终于,我默默离开了大厅。踏上旋转楼梯时,整栋老房子都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回到二楼的房间,我早已经准备好了微波炉晚餐。想起来真有点可笑,我居然在这古老的荒村公寓里,过起了微波炉时代的生活。吃完这份别开生面的晚餐,我又一次趴在窗口,一些绿色藤蔓几乎已经爬进了房间。我嗅了嗅,那应该是爬山虎叶子的味道吧?这些古怪的植物味道,和老房子里弥漫的陈腐味道混合在一起,会不会发生某种化学反应,制造出一种新的化学元素呢?

我把头伸出窗外大口地呼吸着,不,这些可恶的气味还将陪伴我十天。窗外的上海已经灯火通明了,今晚又是一个不夜天。在两条马路外,几十栋高层建筑遮挡住了我的视线,但依然能看到远处的浦东陆家嘴,那些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的尖顶。与这不夜的上海相比,荒村公寓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看着窗下一大片残垣断壁的废墟,我觉得自己像是被围困在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岛上。忽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手机里传来叶萧急促的声音:"你在哪里啊?刚才我去你家找过你,邻居说你搬家了。""我没有搬家,只是在外面暂住几天。"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实情,"好吧,我告诉你--我在荒村公寓。""你找到了?""不但找到了,而且还住进来了。""你住进荒村公寓了?"叶萧显然被我吓着了,我很少听到他在电话里如此焦急,"你疯了吗?""我没疯,这是一栋三层楼的老房子,已经空关许多年了。现在安息路上的房子都拆光了,就剩下荒村公寓这一栋楼,十天之后这栋楼也要被拆了。我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只有自己住到这栋房子里,赶在十天之内,破解荒村和欧阳家的秘密。"

叶萧的口气又变得严肃沉重起来:"生活和小说是不一样的,你不要以为自己可以和小说里的人物一样--你不能,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能,明白吗?我们都不能面对生活的恐惧。""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的。"叶萧苦笑了一声说:"不,我看你还在霍强和韩小枫死去的阴影下。听我说,无论是噩梦还是心肌梗塞,他们都是自然死亡,并不是被其他人杀害的,只能被看做是意外。""意外?可无论如何,我也是去过荒村的,也属于'外来的闯入者'吧。""你担心你自己的安危?"叶萧停顿了片刻,"你不会有事的。""谁知道呢?叶萧,你现在能不能帮我再查一查荒村公寓过去的情况?我相信这里一定还发生过许多事情。""好吧,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快点离开那个鬼地方。""我会离开的,只要我一发现那个秘密。"面对我的执拗,叶萧实在无话可说了,我们结束了通话。离开窗户,头顶的电灯泡照射着我苍白的脸孔,我念起了那几个大学生的名字--霍强、韩小枫、苏天平、春雨,现在他们四个人里已死了两个,疯了一个,还剩下一个生死不明。当这个故事的第一天,他们来到我的面前,向我提出到荒村探险的计划时,我做梦都不会想到会是这种结局。

他们究竟冒犯了荒村什么呢?我疲惫不堪地躺倒在床上,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这房子里的空气让人昏昏欲睡。但今天打扫房子流了很多汗,我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一个人摸索着走过黑暗的走廊,打开了卫生间里的电灯。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镜子,然后我往浴缸里倒了许多洗洁精,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把它洗干净。幸好现在天热,我自己接了一个莲蓬头,用冷水冲了个澡。我浑身湿漉漉地回到房间里,关了灯就栽倒在折叠床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1:10

第27节:一个幽灵在追我

在这暗夜的房间里,爬山虎的气味继续飘荡在我鼻孔边,如潮水一样充满了我全身,让我缓缓地下沉,一直沉到夜的深处。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深深的黑夜中浮了起来,隐隐感觉折叠床的地板下,有某种轻微的颤动。我猛然睁开眼睛,在一团漆黑中缓缓爬起来,摸着墙壁走到了门口,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笃……笃……笃……"是的,我听到了那种声音,黑夜里幽灵般的脚步声,似乎正踏在底楼大厅的地板上,悠悠地飘荡在整栋老房子里。我轻轻地捂住了嘴巴,让自己不要被吓得叫出声来。但那声音还在继续,似乎还带着某种奇怪的节奏,我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默念道:"舞会开始了?"片刻之后,那脚步声似乎又飘浮到了楼梯上,声音也似乎随着楼梯又旋转起来。我站在黑暗的走廊里,眼前什么都看不到--突然,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我眼前一掠而过。"谁?"我大叫了一声,飞快地向前奔去,那个影子似乎又向楼下退去。

黑暗的楼道里我实在看不清楚,只能循着对方的脚步声,跟着跑下了旋转楼梯。来不及开灯了,凭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我在底楼大厅里,渐渐看清了那个细长的身影。我几乎就要追到了,那个影子却一闪躲到了大厅旁边的房间里。我继续追进去,终于伸手抓住了对方。我抓住了一个年轻女子的手臂。"放开我!"小倩?我一下子愣住了,但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只有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我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终于看见了小倩的眼睛,她的目光是那样惊恐、那样哀怜,就像一只被猎人捕获的小母鹿。看着她的眼睛,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继续紧紧地抓着她。而她也渐渐平静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仿佛是在与我对峙。终于,我在她耳边说话了:"小倩,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也想这么问你呢。"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刚才,我还以为是一个幽灵在追我呢,原来是你啊。""幽灵?你说这房子里真的有幽灵吗?"我抬起头看着这个大房间,墙上镶嵌着一个大壁炉,正是当年欧阳家拍全家福照片的地方。"不知道,但愿没有吧。"我拉着她的手,走出了这个房间:"我们上楼去吧。"小倩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当她穿过大厅的时候,就好像一个白色的影子在翩翩起舞。踏上旋转楼梯,我领着她来到了"我的"房间。她惊讶地说:"你搬到这里住了?""是的,留给我的时间只有十天,我必须在这栋房子被拆掉前,查出荒村的秘密。""不惜任何代价?""对,不惜任何代价。"我斩钉截铁地重复了她的话。

然后,我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凌晨四点钟,"小倩,那你呢?为什么在半夜里出现在这里?"她避开我的目光说:"我做了一个噩梦。""噩梦?"深更半夜听到这个词,我心里有些害怕,"你梦见了谁?""我梦见了你。"小倩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吓得我后退了一步,哆嗦着说:"你是说,我出现在了你的噩梦里?""没错。"我心里暗暗自嘲说:那我不成了怪兽了吗?她微微点头,继续说下去:"我梦见你半夜里梦游了……一个人走到马路上……在黑夜里走啊走啊……一直走到这条废墟般的安息路上……你悄无声息地走进荒村公寓……面对着一面镜子……"突然,她的话戛然而止。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催促道:"后来怎么了?""后来……我就醒了。"她不停地喘息着,胸口一起一伏,背靠着墙说,"我实在放心不下,再也睡不下去了,于是就跑了过来。"

"你胆子也太大了,一个年轻女孩子,半夜里走到这种地方,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你家里人一定担心死了。"小倩撇了撇嘴,冷冷地回答:"我没有家人。"我摇着头笑了笑说:"难道你真是聊斋里的聂小倩?""是又怎么样?""别说气话了,我送你回家吧。""我没有家。"小倩的语气终于柔和下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哀伤,幽幽地念着,"我没有家……我没有家……"她的表情越来越困,渐渐地闭上了眼睛说:"我好累啊。"可我这房间里连椅子都没有,我只能扶着她坐到折叠床上。她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软软的,我想她一定是困极了,毕竟深更半夜不睡觉,谁也吃不消。我把小倩平放到了折叠床上,还给她盖上了一条毯子。她很快就睡着了,表情又恢复了安逸,几缕发丝沾在额头,像童话里的睡美人。晚安--我关掉了电灯,轻轻地退出房间,帮她把门关好。然后,我走下旋转楼梯,从后门走出了荒村公寓。尽管我自己也困得不得了,但一阵冷冷夜风吹来,让我睡意全消。我在周围的拆迁工地上转了一圈,一直走到安息路上。从这里回头望着荒村公寓,这栋被黑暗笼罩着的孤独的老房子--如同特兰西瓦尼亚荒原上的德库拉古堡。现在是凌晨四点二十分,这个故事的第十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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