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欢喜冤家
顾名枫闻言很是诧异:“你指的是？……我不大明白。”
“柳医生能够通过催眠让我回到过去，再经历一次曾经发生过的事。如果你愿意，请随我进入真实的梦境，你会找到所有的答案。不过，我不想接受治疗，出现幻觉的世界对我来说比较快乐。”
顾名枫听她这么一说，渐渐地由惊讶转为沉痛，眼里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叶泉话里行间透着生无可恋的悲调，他忽然觉得这段日子自己像是遭受凌迟酷刑，一刀刀割在心上，每一刀都生不如死，却又不肯给个痛快。忽觉血气上涌，语声也跟着激动起来：
“你肯接受催眠是想再见见叶衡，是么？见过他以后你打算怎么办？追随他而去吗？你明明知道他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哪怕你放弃生命也不可能再找到他。就算人有来世，他也已经投了胎重新做人，你为了他去死又有什么意义？我知道这些日子你虽然吃药打针，心底却一直拒绝配合治疗，叶泉，你这么做不是深情，是痴傻！傻得透顶！”
顾名枫用力地捏紧冰冷的金属床架，捏得手指发痛，却敌不过心痛的万分之一。眼睛酸胀得厉害，像是随时会有什么奔涌而出，他很害怕地用双手捂住脸埋进膝盖，低声嘶吼：“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想想你身边活着的人，高南月，还有我，你死了我们怎么办？你死了⋯⋯你死了，叫我怎么办啊？”
“对不起，名枫，我欠你们的都太多了。”叶泉伸出枯瘦的手掌抚上他的发顶，泪如断珠。她在心里说，你们每一个人的深情，我拼尽全力都回报不起。恍惚间似乎听见耳边有人温柔地对她说：你不需要回报，只要好好活着。
自那日之后，因为顾名枫的一句话“你身体好了才能承受催眠”，叶泉像是有了精神寄托，身体渐渐地好转起来。过了两个礼拜，顾名枫把出院的叶泉接到婕园静养。老源见到他们归来十分高兴，除了偶尔同叶泉聊上几句，多数时间很识时务地让二人独处。
高南月前来探视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起她和乔孟军分手的事，问她原因却不肯说，只让去问乔孟军。顾名枫听此消息吓了一跳，跑到乔孟军那去求证，看到他手指上戴着当年和季晓芙的定情戒指，瞬间明白了。他很为单纯痴傻的高南月心痛，说出来的话也就不那么好听：“我不至于为这事跟你翻脸，不过你别再带着季晓芙出现在我面前，我受不起那刺激。”乔孟军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猛抽烟，看起来失意落拓，看不出半分得尝所愿的欣喜。
半晌才用沙哑的嗓音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晓芙，过完这个月也就散了。”
顾名枫被他一句话说得冒了火：“你神经病了吧孟子！你把高南月甩了，就为着跟季晓芙待一个月？”
“不是我甩她，是她把我甩了。晓芙来找我，恰好被南月那丫头撞见，她不分青红皂白就往人家头上淋了一盆汤，我训斥了她几句，她上来就踹我，我失手打了她一巴掌……”乔孟军闷闷地解释那天的事，“当时晓芙刚被诊断得了乳腺癌，她情绪很低落，希望我陪她到手术结束。我那会脑子乱得很，她在大庭广众下那么一闹我更烦躁，说话难免有些不中听。谁知道她突然那么激动，跟个泼妇似的，你没见那架势，恨不得把我当场给活剥了！”
顾名枫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季晓芙如果不是施展苦肉计，那这病来得也太是时候。他接过季晓芙一通电话后很为他们担忧了一阵子，后来见两人感情越来越好也就没太放在心上。顾名枫揉了揉太阳穴：“后来呢？你答应季晓芙了？”
“只是在她做手术这段时间照顾她，毕竟她在本市也没什么靠得住的亲友。”乔孟军呐呐地回了句，“我总不能放着她不管。”
顾名枫叹了一声：“你可想好了，选择了季晓芙，你跟南月之间很可能真的完蛋了。”
乔孟军也叹：“我没打算跟她分手，是她不接我电话不接受道歉。哄了哄了，求也求了，我能做的都做了，还能要我怎么办？”
顾名枫正色道：“我说孟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高南月不是要你陪礼道歉，当然这是你该做的。她要的是你一个态度，坚定的态度，让她觉得你不会背叛她，抛弃她！你一声不吭地瞒着她偷偷跟前女友约会，还能指望她看到了以后忍气吞声？她那么爱你，掏心挖肺地对你好，你呢，你做了什么？你在她惶恐的时候甚至连一点点安全感都不能给她。”
乔孟军似乎被某个念头刺激了一下，心里被触动，嘴上却说：“她爱我怎么就不体谅我呢？我跟晓芙之间早已经不可能了，要说感情也只剩下多年沉淀下的一点亲情，她要是爱我，怎么会连这个都容不下？跟安全感没大关系，说到底就是女人家那点小心思，忌妒心作怪！这毛病不能惯，不然她会变成第二个季晓芙！”
顾名枫觉得简直不认识面前这个老友，明明做起事来干脆狠利，待人接物的情商也绝对是可圈可点，怎么在感情里就愚蠢得一塌糊涂呢？上帝果然是公平的，给你开了无数道窗，到底没忘记关上一扇门。
他看得出乔孟军对高南月用情不可谓不深，只不过上一段恋情伤他太深，让他至今不敢完全交出自己。不过这不应该是用来堂而皇之地伤害他人的借口。好友如此倔强，他只得冷笑着说：“行！你有理！这会牛气哄哄，到时候有你哭的！”
回到D市后的第二个礼拜，顾名枫把出院的叶泉接到市区的公寓里暂住。要不是婕园稍嫌偏僻，医生来往不大方便，他原本是想带着她去那边休养。周末的时候高南月和乔孟军分别前来探访，本来定的不同时间，却在顾名枫的安排下不期而遇。
“叶泉，你今天看起来气色好多了。”高南月进门后小愣了片刻，便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径直走到茶几前把新买的鲜花换上。“我顺道去你喜欢的那家粥点买了点他们家新出的滑鸡粥，要不要尝尝看？”
乔孟军明明已经打算站起来告辞，却又重新坐了回去。他见高南月从进门开始就没拿正眼看过他，在心里暗暗哼了一声，待在一旁也不说话。他摸了把裤兜想到阳台抽跟烟，却发现走得急忘记拿烟盒。
顾名枫走过来打开餐盒：“正好我也饿了，那就一起吃吧。孟子，你要是着急回去也没关系……”他见乔孟军横眉瞪了自己一眼暗笑不已，趁机使唤他，“要是不着急回去，去厨房弄几个菜出来。”
自从有了高南月，乔孟军连厨房长什么样子都快不记得了。当惯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老爷，最近这段日子全靠餐馆和泡面度日。他想念高南月的黄豆猪蹄汤，想念粉蒸排骨和三杯鸡，就连普通的鸡蛋高南月也能弄出香煎芙蓉蛋这种极品家常小菜来。对着空荡荡的灶台和满当当的冰箱， 怨念不已的乔孟军觉得自己跟高南月吵架闹分手真是吃饱了撑的。
客厅这头高南月和叶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顾名枫看得出来，高南月虽然心灰却还没到心死的地步，这两人之间的磁场很微妙，虽然周围低气压弥漫，看起来格格不入，但看得出彼此仍有牵挂，尤其是乔孟军，见到女友那手足无措的模样让顾名枫确信他对高南月的感情并非作假。
“听说你搬出来住了？你跟孟子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其实他还是很在乎你的，你考虑考虑再给他次机会吧。”虽然心中鄙视乔孟军这个二货的良知泯灭，到底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高南月圆圆的脸颊瘦了许多，半蜷在沙发上眼皮都懒得抬，显然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只说：“男人就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对他太好，他拿你当白痴。只有你把他当粪土，他才不会往别人家的园子施肥。我算是明白了，以后再不会当傻瓜。”
顾名枫被她一番愤世嫉俗的言论噎得半天出不得声。他轻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语重心长：“南月啊，虽然说女人心海底针，其实男人的心思也很复杂。正因为心里很爱你，把你当自己人，所以表面上看起来才有些心不在焉。天天对你献殷勤，说明没把你列入长远计划里。你要理解孟子，在他心里你才是过一辈子的人。”
“是吗？”高南月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对叶泉也是这样子吗？难道你做了这么多，其实心里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顾名枫顿时语塞。失恋的影响力不可小觑，这小妮子最近小宇宙爆发，思维清晰，言语犀利，为防引火上身他还是少惹为妙。
“你真的不打算原谅他？”这次开口的是叶泉。
“他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从做的那天起就该想到今天。”
“那女孩子得了病，孟军去照顾她也是情非得已，这件事他固然有错，但也不至于闹分手吧。”叶泉从顾名枫那里了解到一些状况，斟酌了一番后，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叶泉，你知道吗，我现在才知道电视剧的剧情再狗血，那也是从生活里提炼出来的。刚开始是我追求孟军，因为他人心地单纯善良，我就是喜欢他，就算他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努力过了我也不会遗憾。去年我生日那天他跟我说了前女友的事，开始我很生气，但是仔细想想，他们多年的感情没有办法放得下，只要他爱的是我，别人的影子总有一天会消失。后来他对我越来越好，我以为从此以后能够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直到我看到他半夜在阳台上抽烟，手上拿着两枚戒指露出怀念的神色，其中一枚就是他现在手上戴着的那一只。”
顾名枫听得出高南月在努力压抑着伤心又愤怒的情绪，但这样的举动毕竟不符合她火热的个性，说到后来她忽然挺直了身体，语调也蓦然拔高，“他可以不爱我，可是不该欺骗我！我不会原谅他，绝不！”
顾名枫和叶泉顺着她喷火的眼神回头看过去，乔孟军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酸菜鱼站在那里。蒸汽模糊了他的镜片，也模糊了他的表情，让人无法判断他此刻的平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情绪。
乔孟军走到餐桌旁，放下手中的菜肴，转过身面对着高南月，皱眉低哑着说：“我知道我伤害了你，我跟你道歉。”
“你打算为哪件事道歉？为你背着我偷偷和她见面却跟我说是去见客户，还是为着情人节那天醉醺醺地跑回来叫她的名字？你喜欢的是她为什么要跟我爸妈说会好好对我？你的戒指里不是刻着你们的承诺吗？你去找你一生的挚爱去吧，我一想到那些画面就觉得恶心，乔孟军你去死去死去死！！！”
高南月红着眼几近歇斯底里吼叫了一番，又倒在沙发上痛哭起来，这样子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实在难堪，但是她的悲伤太过鲜明，无论是谁也无法在此刻指责她的失态。本来还对乔孟军有些同情的顾名枫听到她的控诉已经完全倒向高南月，叶泉就更不必说。以她的个性做不出联合骂阵的事，但紧紧皱起的眉头已经足以说明她心底酝酿的情绪。
上天赐予女人柔软的心房和脆弱的神经，同时也赐予她们随时随地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情绪的权利。寂静的房间里没有人开口说话，顾名枫和叶泉很有默契地任由她发泄，“罪魁祸首”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在乔孟军的记忆中，眼前这个活泼乐观的女孩子从未流过眼泪，至少在他面前永远一副向日葵般的笑脸。高南月的泪水让他的心脏猝不及防地被狠狠撞击，如果不是季晓芙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多，他不会答应她像从前一样照顾她，给她最后的温暖。然而他给予了季晓芙无私的关怀，却自私地伤害了最需要他关心的爱人。
他曾经遭遇过情感的沙暴，高南月在他人生最晦暗的时候求赎了他，他不是不感激，只是习惯了以后忘记珍惜。这几天晚上回到家，不再有人俏皮地埋怨他回来得太晚，也不再有人在他伏案笔记的时候扑在他身上甜蜜地撒娇，直到失去的时候他才明白得到的一切是多么地珍贵而美好。
房间里只剩下冷冰冰的家具，整个空间里只有厨房里的水龙头发出均匀的滴答声。他开始疯狂地想念那些吵闹却温馨的日子，想念一直被他忽略的高南月。这个时候他已经笃定，自己的心是一盏风筝，而牵动引线的那一头，其实早已经换了人。
乔孟军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右手中指上的铂金戒指并不是见证两人当年情到浓时的那一枚，而是季晓芙在听说他把对戒丢掉后重新买回了一模一样的一对，请求他戴上一段时间后再摘掉——在她死后或者痊愈。尽管这件事算是个误会，但是除此以外他确实欺骗过高南月，与季晓芙数次见面确有其事。那时他的心摇摆不定，总觉得自己无法彻底忘记初恋情人，原来自己不过是怀念一段肆意燃烧的青春岁月。
他取下勒得他发痛的指环扔到一边，走到高南月的身边，伸手把她拥在怀里。任凭高南月死命地挣扎，捶打，瘦弱的手臂始终如同铜墙铁壁一般不可撼动。乔孟军此刻的想法只有一个，这辈子除了死亡，再没有什么能令他放手了。
“对不起，南月，我是个混蛋，一次又一次伤害你。我爱的人只有你，”乔孟军一边说着，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只要你原谅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高南月的身子颤抖了下，不知是因为累了还是什么，终于在他怀里安静下来。顾名枫和叶泉对视一眼，悄悄地退了出去。
两人慢慢走到天台，找了个位置并肩坐了下来。
“他们两个算是和好了吧？”顾名枫笑着说，“笑也因他，哭也因他，恩爱人儿，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叶泉仰起头笑了：“明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顾名枫深深地凝视她：“只要你在我身边，无论晴天还是雨天，对我来说都是好天气。”
叶泉转过脸看着他，面上仍是淡淡地笑：“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应该这样乐观。你看，多么美丽的夜空。哪怕遭受过生活的困苦，哪怕有许多愿望无法实现，这个世界给予我们的，其实已经不少。我们应该感恩，你说是不是？”
有更新，好看~~~
雲端 发表于 2013-7-23 12:57
（三十三） 欢喜冤家
顾名枫闻言很是诧异:“你指的是？……我不大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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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
好希望小泉泉能接受小枫枫，呵呵，我是俗人了，估计她不会{:5_346:}
一口气爬完了这么多楼。不得不感叹楼主的文笔。且不说故事本身怎样，文章里面有一些话还是非常耐人寻味，值得深思的。希望楼主能够继续！
雲端 发表于 2013-3-25 20:57
我不会去当尼姑的，我爱吃肉。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善哉善哉
dahrose 发表于 2013-7-24 10:24
有更新，好看~~~
谢谢斑斑加分~
suanlamifen 发表于 2013-7-24 18:11
辛苦了。
{:5_322:}
Smilefeng 发表于 2013-7-27 15:28
好希望小泉泉能接受小枫枫，呵呵，我是俗人了，估计她不会
呵呵，现在不会，将来会的。happy ending的啦。
hyena 发表于 2013-7-30 15:27
一口气爬完了这么多楼。不得不感叹楼主的文笔。且不说故事本身怎样，文章里面有一些话还是非常耐人寻味，值 ...
mm谬赞啦。我写的过程中才发现自己不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能看下去的tx可能也是对文字还比较认同。总之要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