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的面纱[转载]
第一部分 悲痛的开端 第1节 黑寡妇(一)“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镜子里的美女翕动着嫣红的樱唇问。
镜子并没有像童话故事里一样,在漫起一阵迷雾后,开口回答恶毒的女人:“美丽的王后啊,您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它沉默着。
这是一面中古世纪的镜子。黄金打造的镜框镂刻着精美的玫瑰花和小天使,盘绕着长青藤的手柄上镶着七颗红宝石。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映射过一张张红颜白发,目睹了一幕幕宫闱秘史,镜面依然闪亮如新,镜框上的花纹依然精美得让人爱不释手,红宝石更闪耀着谜样的光芒。
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玻璃镜之一,在玻璃镜刚发明不久,制作方法还是最大的秘密的时候,一位国王以天价定制,送给艳冠群芳的情妇。嫉妒的王后派人暗杀了情敌,夺走了镜子。清晨,王后从妆匣中拿出沾血的镜子,在国王面前对镜梳妆,从镜中看见国王的脸色像死灰一样,于是,她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从此,这面镜子历经了一个又一个主人,但总是落在美丽而恶毒的女人手里。
是的,美丽而恶毒,就像“贵妇的面纱”。我的手指轻轻抚过光洁冰凉的镜面,抚过镜中美女噙着笑意的嘴角。
我知道我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不必魔镜告诉我。但我知道我是美丽的,美丽而恶毒,才能够拥有这面魔镜。
镜中的女人有着光洁如玉的肌肤,即使用放大镜仔细看也找不出一条皱纹和一点瑕疵;晶莹如水晶的眼眸总是漾着神秘的波光,长长的羽睫总是慵懒地半合着,掩饰着眼中的算计,不让人窥见心底的秘密。曾经有人说我有一双猫儿一样的眼睛,任何人都逃不过那一双明眸撒出的诱惑之网。挺直的俏鼻精巧得像是象牙雕刻的,骄傲而自信地挺立;半张的粉嫩樱唇噙着淡淡的笑意,吐出香甜的气息……
我不必问魔镜男人到底要什么,因为没有人比我更知道男人要什么。男人要我轻扇着睫毛,妖媚地送上诱人的眼波;要我半噘着红唇,撒娇地奉上羽毛般的轻吻;纤细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抚摸他们的脊背;要我修长的玉腿漫不经心地擦碰他们的腿……我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不是十八岁的青涩丫头了。尽管“你可以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也不会在我脸上找到一点逊于十八岁的衰老和粗糙,但我的眼底,没有属于十八岁的天真稚气,只有二十八岁的成熟、世故和——不能让人看懂的东西。
是的,镜子里美得勾魂摄魄的脸庞,是属于我——杨仕儒的。
再检视一下梳理整齐的长发,乌黑得像乌鸦翅膀的发丝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抿一抿鬓角,不让发丝有一点零乱。尽管这阿婆髻的发式会让人显得老气,尽管我知道一缕不听话的散乱的发丝会更突显我的万种风情,但是——今天,这样更好。
顺着美丽无瑕的精致脸蛋,看到纤长白皙的颈项,男人形容像天鹅般优美的颈项,一半是天生,一半是日本美颈操和兰蔻美颈霜的产品。脖子上只有一串式样简洁优雅的珍珠项链,却更能衬托出一低头的温柔娇羞。
端庄保守的黑色套装,一粒粒白色的珍珠纽扣一直扣到颈部,把每一寸如雪的肌肤都遮得严严实实。这可不是我喜欢的样式,但是今天……还好,香奈儿精巧贴身的剪裁衬托出高挺饱满的丰胸,纤细柔美的腰肢,圆润翘挺的臀部……及膝的裙下,是穿着黑色细网格丝袜的美腿,线条多么纤秀柔美,足以引来男人贪婪的眼光;纤巧秀气的脚,蹬着一双最普通的黑色素面细高跟鞋。
够了,这不是我喜爱的装扮,但对一个将参加自己丈夫的葬礼的寡妇来说,难道她还能穿着参加圣诞节的狂欢派对的服装吗?这一身打扮可以参加黛安娜王妃的葬礼了,我自嘲地撇撇嘴。在一会儿的葬礼上,我将扮演一个端庄美丽、楚楚可怜的未亡人。其实我比较感兴趣的是葬礼之后的宣读遗嘱,不过,就算是为我可怜的亡夫——笪颂贤尽最后一点心吧。
梳妆台上的钻石闪着耀眼的光芒,那是我的结婚戒指,三年前笪颂贤用他的肥手戴在我的无名指上,三年来我时时刻刻想摘下来丢进太平洋。抓起戒指,冰冷的钻石似乎要把冷气从我的手心传入,顺着血液直到心脏。今天,我会戴上它,最后一次。
走到吧台前,为自己倒一杯威士忌,又回到镜前,对着镜中猫儿一样的眼睛举杯,“敬我的第三任亡夫!”饮下一大口,让辛辣的热气顺着喉咙烘暖心脏,烘暖全身,“敬黑寡妇!”仰头一饮而尽。我的酒量并不好,越喝脸色越苍白。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再加上一点淡红胭脂化妆出的红肿眼圈,多可怜的未亡人!
戴上帽子,放下帽沿上的面纱,遮住猫儿一样幽暗的眸子,美丽而哀愁的笪夫人要送别她的亡夫了。
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厚厚的地毯掩去了我的脚步声。还没走到拐角,大厅里嗡嗡的议论声就传进我的耳朵里。
“真是个扫把星,克死了三个丈夫……”
“哼,克死?你们还真信呀?一连死了三个丈夫,而且一个比一个有钱,想想正不正常……”高八度的嗓音,一听就知道是和笪颂贤同一个曾祖父的堂妹笪文莉,一个兀鹰盯腐肉一样死盯着笪颂贤财产的八婆。
“你是说……”伴随着一声声吸气的声音。
“哎呀,我可什么也没说……”
“太可怕了!难怪我见了她总觉得身上发冷,汗毛直竖。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的,直觉不喜欢的人一定有问题……”
“我也是。看她那样子,真是标准的狐狸精长相……”
“那双眼睛可会勾人了,我家那口子,一见她就迈不开脚……”
我撇撇嘴,早知道三姑六婆们不会说我什么好话,平时她们不时地冷嘲热讽、指桑骂槐一通,不过像今天这样,所有的长舌妇们都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一起开火声讨我,真是难得的盛况啊!以后想听也许还没有这个好机会呢。
另一边,男人们的长舌一点也不亚于女人。
“笪老去得太快了,去年才办了六十大寿吧?”
“大表哥身体一向都很硬朗的,自从三年前再婚后,身子每况愈下,精神越来越差。这不,说去就去了。”说话的是笪颂贤那个有事没事来揩点油的远房表弟吕一良,边说还边掏出手绢,按按眼角,拭去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娶了那样的女人,当然要日夜奋战啦。古人不是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咱们对笪兄可羡慕死了。”与笪颂贤有生意往来的某公司副总暧昧地邪笑着,表情让人不得不作出某方面的联想。
“是啊,可真是个小妖精。那胸、那腰、那脸蛋,啧啧,没得说,极品!只可惜小骚货怎么不来勾我的魂呢?”
“你?你还不够有钱。‘达贤’可是排名进了前十位的大企业,你的小公司还差了点。等你也进了全省十大富豪再说吧。”
我一点也不吃惊。男人看我的眼光总是明明白白地写着色欲。他们在礼貌地和我说话时,脑子里想的也是我的丰胸贴着他,我的玉腿勾着他,赤裸裸地在他身下扭动、呻吟……哼,男人!
笪颂贤还孤零零地躺在棺材里,而一旁,他的亲戚故友们正热闹地议论着八卦。
我转过拐角,在楼梯上站着,等待他们发现我。
首先抬头看见我的是笪颂贤的好友兼专属律师黄中齐。他很快收起吃惊的表情,快速地走上前几步,到楼梯口迎接。“笪夫人,您好。”
大厅里嘈杂的嗡嗡声立刻消失,静得可以听见一些人抽气的声音。我的眼睛一一扫过呆若木鸡的人们,有的人尴尬地移开目光,有的脸色发红地低下头;还有的恨不得用口水把我吞下……很好,好极了,我欣赏这一慕,这正是坏心的我想要看到的场面。我高高抬着头,像个接见群臣的女王,缓缓走下楼梯,众人的目光也随着我的脚步移动。我对自己出场造成的效果满意极了。
“黄先生,”我幽幽柔柔地唤道,优雅地向他伸出手,“您能来真是太好了,颂贤临终时还在念着你呢。”他是负责执行笪颂贤遗嘱的律师,我最好能把他拉拢过来。
“夫人,请节哀顺变。”黄中齐托着我的手。
“唉,颂贤这一走,留下我一个女人家,简直是六神无主。”我微微侧过头,哀凄地叹息。我知道,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我优美的后颈和面纱半掩的美丽侧面。
“夫人放宽心,有什么需要效劳的请尽管吩咐。”黄中齐果然立刻表现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英雄气概。
“你真是太好了,中齐,我可以叫你中齐吧?”我眨眨眼,让双眼泪光莹莹,搭在他手上的手指紧了一下,“您是颂贤生前最好的朋友,颂贤不在了,我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只有依靠您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的目光也有一刹那的迷离,但他很快稳住了自己。“能为夫人效劳,是我的荣幸。”
标准的绅士答案,可是我知道,他想做的,决不是一个标准的绅士的行为。我在心里偷偷笑了。“中齐,今天的一切就拜托您了。”我的表情充满依赖和无助,这会大大满足男人愚蠢的英雄情结。
男人!我总是知道男人要什么。
拈起三炷香,在烛火上点燃,细细的青烟袅袅上升,模糊了大照片上笪颂贤的面容。那眼神透过迷蒙的烟看着我,好像带着一种古怪的扭曲的微笑,嘲笑着在他灵前上演的一出出闹剧。
闭上眼,我不看他得意的古怪笑容。你笑什么?笑人的贪婪嘴脸吗?别忘了你正是靠这样的特质才起家的,才能站在钞票砌成的台阶上睥睨世人。你已经死了,他们还活着,目光正越过你的尸体,虎视眈眈地盯着你辛苦一辈子积累的金钱,还有你的女人。
还有我,我要的也和别人一样。你很聪明,当然不会傻得以为我爱你,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所以你用金钱的网来捕捉我,牢牢地握住绳索,不让我挣脱。可是现在,你死了,你牢牢守着的金钱再也带不走了,看着活着的人在你的葬礼上瓜分你的财产,你是不是会像上次我飞去意大利买了一堆珠宝一样觉得肉疼呢?我好想大笑三声。
肃穆地鞠个躬,把香插在灵前,然后站在一边,准备作为死者惟一在场的亲人向来吊唁的宾客答礼。
“夫人,请节哀。”
“夫人,保重身体。”
刚才还尖酸刻薄地讽刺着狐狸精的女人一个个感性地用手绢擦拭着假想的泪水,亲切地拍拍我的背,用可以让人窒息的力量拥抱我。刚刚还色迷迷地谈论俏寡妇的男人们,以无比的庄重在灵前鞠躬、上香,再对我说一通安慰的话语。
“谢谢,谢谢您。颂贤看到您来,一定很安慰。”泪珠恰到好处地噙在眼眶里,随着我低头还礼,黑色的纱网上,滚动着一颗晶莹的珍珠。嫣红的樱唇微微颤抖着,吐出一句句低低柔柔的话。果然,我在他们脸上看到了同情、怜惜。
“感谢,请到那边休息。”黄中齐也帮着招呼客人,俨然以半个主人自居。
哼,我的嘴角不让人察觉地一撇,只要放下一点点饵,就有鱼上钩了。这条鱼,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好长的一场戏。
总算把死老头埋进了土里。坐在车上,我只想快点回家,踢掉高跟鞋,丢开造型高雅别致的女帽,扯散绑得一丝不乱的头发,脱掉这身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丧服,跳进我那超大的按摩浴缸里,好好地泡个澡,在水中滴几滴芳香精油,直泡到皮肤发皱为止。
人生就是一场戏,我从来没有演过这么长的一幕。每当我转过身,笪颂贤的那些亲戚们就用恶毒的眼光盯着我,恨不得把我撕成碎片吞下去。可惜呀,再凶恶的豺狼虎豹,又能把一只成了精的狐狸怎么样呢?
“夫人,您笑什么?”
“什么?”难道我不小心在嘴角露出了笑容?我看看身边一脸狐疑的黄中齐,我们正坐在车子后座,在从墓地回笪宅的路上,“不,您看错了。我是太累了,这两天我必须强压下心里的悲痛,支撑着操办颂贤的后事。对我一个弱女子来说,真的好难……”我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疲惫不堪的微笑。这对我一点也不难,反正我也被一连串烦琐的事弄得快累瘫了。“真想有个人为我分担,让我依靠……”我的声音渐渐弱下去,颈项无力地一偏,头靠在意大利真皮坐椅的靠背上,轻轻挨着黄中齐的肩。
“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黄中齐悄悄挪动身体,好用肩膀承住我的头的重量,“剩下的事交给我。也许离开一阵,去度个假什么的会比较好。我在加拿大北部有一处度假别墅,临近湖滨和森林,是个度假放松的好地方。”
“也许吧,也许。”我轻轻拍拍他放在膝上的手,“我也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加拿大北部,真是个好地方,可以看看枫叶,玩玩雪,真令人向往。可是眼前的事没理出个头绪,我也没有心情度假。”就不知他懂不懂,所谓要理出头绪的事,就是关于遗嘱的问题了。
黄中齐的欣喜那么明显,可以预见,这个男人一定会等在加拿大的别墅。
汽车驶进了笪宅的雕花大门。
“中齐,陪我喝一杯好吗?”我把手交给绅士地站在车门前的黄中齐,优雅地从车中走出来,“这个时候,我实在不想一个人待着。”
“好吧。”他早就在等着这个邀请,欣然地挽着我的手走进大宅。
几口酒下肚,黄中齐的两眼闪闪发亮,不再含蓄地回避我柔媚的眼波,反而牢牢地盯着我。我吞下含在口里的酒液,伸出舌尖缓缓地舔去嘴角的一滴红酒,得意地看见黄中齐傻傻地张着嘴,口水几乎流了下来。
第2节 黑寡妇(二)
“中齐,”我把高脚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慢慢交叉起两条腿,他的眼光也像被强力胶粘住了,随着我的腿移动,“没有把一切处理完,我实在无法离开。”
黄中齐毕竟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我多加暗示。“只剩下宣读遗嘱了。”他一定已经在心里想着加拿大的美丽假期了。
“我对法律是外行,您是大律师,这里面的程序一定很复杂……”
“是有点复杂。”黄中齐立刻端起了行家的架子,“不过,那些程序由我为您办好就行了。”
“那……什么时候宣读遗嘱呢?”我等不及了。
“只要与遗嘱有关的人到齐就行了。”
“哦,要召集那些宗亲、表亲吗?”笪颂贤生前一向讨厌那些贪婪又刻薄的亲戚,他们无关紧要。“这……”黄中齐犹豫了一下,似乎作为律师的职业道德和讨好我的念头在心里交战了会儿,“夫人是否知道,笪先生有一子一女在国外……”
是的!我的心“咯噔”一下,我怎么忘了这两个重要人物?我从来没见过这两个人,笪颂贤也从不在我面前提起他们。他们从笪颂贤和第一位老婆离婚,就被送到国外的寄宿学校,现在也有二十多岁,接近三十了吧?他们父子、父女并不亲近。但所有的东方人都是很看重血缘的,反目成仇的儿子也比相濡以沫的外人亲,比如我……垂下眼睫,我端起酒杯啜一口酒,掩饰内心的震惊。“这么说,颂贤的遗嘱必须要他们在场才能宣读?”也就是说,他们是财产继承人之一。
“是的,我已经设法通知笪少爷和小姐,但他们还没有回音。也许近期就会赶回来。”
我感兴趣的不是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而是笪颂贤给他们留下了什么。“那么,颂贤一定给他们留了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比如祖宅,或是……”我旁敲侧击。
“不是,笪先生——”
“怎么,我美丽的继母想知道我会得到什么遗产吗?”一个带着嘲笑口气的男中音突然打断了黄中齐的话。
我吃惊地回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正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他大约三十上下,浓黑的剑眉、深邃迷人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方正的下巴,构成了他出色的外貌;大约一米八○或以上的身高,透过白色的T恤可以看出贲起的肌肉,真是个让女人流口水的极品男。他的手悠闲地插在米色的休闲裤口袋里,半湿的头发搭在饱满额头上,更为他增添潇洒的气质。此时,他似笑非笑,嘲讽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这是哪个地狱里跑出来的撒旦?我竟有点不寒而栗。
“你是谁?”坐在我对面的黄中齐回过头,立刻站起来,摆出一副护卫美女的姿态,腿却有点发抖。
年轻男人嘲讽的目光转向黄中齐,“你是谁?这话应该我来问吧?”
“什么意思?”
这还猜不出来吗?我吸口气,从容地站起来,“你是尉恒吧?”
“宾果,聪明的女人。”笪尉恒夸奖的语气简直令人生气。
原来这就是笪颂贤的儿子。想不到又矮又肥的笪颂贤居然有这样修长俊伟的儿子,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他那个脑满肠肥的父亲的影子。也许是面包牛肉吃多了,早已变了种。他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出现,让我有一瞬间的慌乱,不过我很快就稳住了自己。他为什么回来?又为什么在这时候出现?他听到了我们的话吗?听到了多少?一连串的疑问在我心里翻着泡泡,不过我尽力不动声色。
笪尉恒甩一下头,把遮住眼睛的湿发甩开,随意地步下台阶。哇,如果我是小女生,一定会尖叫:“帅呆了!”可惜我早已过了犯花痴的年纪。他冲黄中齐点点头,走到我面前,居高临界下地俯看着我,“这位美丽的女士就是我的继母吧?不自我介绍一下吗?”
我站起身,礼貌地伸出手,“我是杨仕儒。常听你父亲提起你,很高兴见到你。”
他无视我伸出的手,轻浮地吹了声口哨,把手中的东西抛上抛下。“我父亲提起我?真是美丽的谎言啊。自从他为了一个风骚的欢场女人把共患难的妻子赶出家门,我们就不曾说过一句话。他提我做什么?”与他轻佻的语气相反,他的眼神深邃得让人看不懂。这眼神让我提高了警惕,这可不是一个轻佻的浮浪子弟见到我时总会露出的色迷迷的眼神。
我顺势垂下手,拿起茶几上的酒杯,没有如他希望地露出尴尬的表情。“要不要喝点什么?”如果他以为他的话会让我觉得难堪的话,那他就太小看我了。我知道笪颂贤的第一任老婆,也就是笪尉恒兄妹的生母,是他的青梅竹马。不过他发了财之后,和所有的暴发户一样,很快把同甘共苦的结发妻子抛在脑后,搭上一个又一个风骚的女人。妻子的苦劝只换来他的拳脚,最后干脆离了婚。这些都是发生在我认识笪颂贤之前的事,我才用不着内疚难堪呢。
“威士忌加冰块。”他倒一点也不客气,“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来一杯放松一下也不错。”
我瞟一眼他神清气爽的外表,发现他不断在两手之间抛来抛去的东西是笪颂贤书房里的水晶玫瑰摆设,他身上散发着青草味的沐浴乳芳香,跟我放在主卧室里的那瓶一样。他的动作倒挺快嘛。“看来你已经放松过了。”
笪尉恒又吹了一声口哨,“主卧室的按摩浴缸真不是盖的,丝毫不比五星级饭店的总统套房差。老头子挺会享受啊。”
他竟然进了主卧室!他以为他是谁,可以如此放肆!我转过身,拿起酒瓶和杯子,借倒酒的动作,努力平息心里的怒气。“浴缸是我选的,很高兴你能喜欢。”
“那就难怪了,我还以为老头子变大方了,居然把主卧室装饰得那么豪华,原来是为了讨年轻漂亮的新太太欢心啊。”他突然又连连摇着头,“奇怪啊,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老头子一向小气巴啦的,只有在女人身上才舍得花钱,不过仅限于没到手的女人。怎么对娶回家的女人还这么大方?”一边说,一边还邪恶地上下打量着我,好像在说:你有什么本事,让男人舍得花大手笔讨你欢心?
他是存心想激怒我。不过比这更尖刻的讽刺、谩骂我听得多了,装傻一向是我的拿手好戏。我笑一下,“看来你很了解你父亲。”
黄中齐不甘心被冷落在一边,对我们明枪暗箭的对话有点不耐烦了。“笪尉恒先生,我是黄中齐,令尊的好友,也是他的专属律师。”他热情的态度令人怀疑其中的原因。
“你好。”笪尉恒礼貌地点点头。
“你父亲的遗嘱指定由我执行。”
敏感的话题。我努力装出平静的表情,递过酒杯,“你的酒。”
笪尉恒炯亮的眼睛突然牢牢盯住我的眼睛,看得我几乎挂不住完美的笑容,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接过酒杯,啜饮一口。“谢谢。明天是否可以宣读遗嘱?”
黄中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后一句是对他说的。“可是尉芳小姐……”
“尉芳已经全权委托我处理她的遗产份额,需要看委托书吗?”
“这……明天我会在我的事务所等候。”
就这样?明天就宣读遗嘱?我简直措手不及。
“明天九时,我会准时到。”笪尉恒冲黄中齐举一下杯,“我今天累了,想早点休息,就不陪二位了。”
“请便,您请便。”黄中齐只差没点头哈腰了。我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为什么要这样巴结笪尉恒?
“你住哪个房间?我带你上去安排一下。”我总该表现一下对“儿子”的关心吧?
“不用了,我已经安置好了。”
“还缺什么?需要什么就说一声……”
笪尉恒跨前一步,似笑非笑地在我耳边低声说:“好一个慈爱的继母,你演得不累吗?”
“你……”我呆了一下,他已经大笑着走上了楼梯。该死的!我的两只手紧紧绞扭在一起,想像正在捏住他的脖子。
我的脸色一定很可怕,黄中齐不安地开口:“夫人,他说了什么?”
定了定神,我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一句玩笑话。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把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称为孩子,实在有点古怪吧?黄中齐的表情有些迷惑。可我无心解释。他很快把疑问丢在一边,兴奋地说:“真想不到笪先生这样英俊潇洒,一看就知道不是平凡人。真是人中之龙……”
他口中的“笪先生”不一向是指笪颂贤吗?现在变成笪尉恒了,这条变色龙。我心里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难道……千万不要是我想的那样。不过,我无心再探听遗嘱的内容了,反正明天就会知道了。现在就算知道了,我也来不及做任何准备了。
我累了,真是演累了。明天,我还有一场不轻松的戏。
盛夏热浪滚滚,马路上的行人撑着伞遮挡太阳炙人的辐射,一面拼命揩着脸上的汗水,脚步匆匆,想早一点躲进冷气房,好让快要烤焦的身子降一下温。
一层玻璃把热气、尘土、噪音都隔绝在外面,冷气机制造出清凉舒爽的空气。我站在落地窗前,俯身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行人,一个个匆匆忙忙,挥汗如雨,都在为名、为利、为生存、为野心奔波劳累。曾经,我也是其中的一员,像那个骑着中古机车、扎着马尾巴的女孩一样,穿着九十九元一件的T恤,顶着烈日,淌着汗水,从一个打工地点赶到下一个打工地点。虽然辛苦,想着等待自己的人,脸上就会露出灿烂的笑容。也曾经像人行天桥下那个流浪汉一样,忍着饥饿,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这里是黄中齐的律师事务所,位于这座大楼的十八层。今天是宣读遗嘱的日子,我提前十分钟到达,发现笪颂贤的亲戚们居然早已到齐了。看来钱财的魅力还真不小啊。懒得看这些人尖酸的嘴脸,我独自站在窗前,俯瞰着下面的街景。
今天我穿了一套裁剪简单大方的白色套装,配一顶白色的宽边遮阳帽——现在正扔在沙发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背上,像一道黑色的瀑布,流泻着迷人的光彩。我淡扫蛾眉,除了一点暗色的唇膏,没有脂粉。这模样,在镜中看来是如此清丽可人,不像一个黑寡妇,而是一个高雅的淑女。“嗨,大家都在等我吗?”一个玩笑似的轻松口气。
我低头看看腕上的钻表,准九时,一分不差。
“你是……尉恒?”笪文莉一脸怀疑,只差没明指他是骗财的骗子了。
“如假包换。”笪尉恒笑嘻嘻地俯身吻一下笪文莉画得红红白白的老脸,也不怕被粉味呛死,“文莉姑妈,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啊。”
说起谎来脸都不红一下,我撇撇嘴。
“尉恒表哥,我是胡静雪,你还记得我吗?”笪文莉的女儿好像看见了一块上等肥肉一样,两眼放光,格格傻笑着,花痴。
“当然,谁能忘记这么美丽可爱的表妹呢?”笪尉恒捧起她的手送到唇边一吻。油腔滑调,天知道,他被送出国时,胡静雪出生没有。
胡静雪心花怒放,一边发出母鸡似的笑声,一边抖动着肥硕的胸部,故作娇羞地抛个媚眼,“表哥这样说,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吕一良不甘自己被冷落,打断胡静雪继续发花痴。“尉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下飞机。”
“怎么没回来参加你父亲的葬礼?”
“是啊,为人子女的,连父亲的丧事都不到,这像话吗?”
“就算有什么芥蒂,也不应该这样,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嘛。”
“尉恒啊,不是七叔公说你,虽然你喝了洋墨水,可也不要忘了咱们是中国人。古人说,百善孝为先……”
一个个都摆出了长辈的架子说教起来了。
他也有百口莫辩的时候?我偷偷笑了,心里好痛快,这些长舌公、长舌妇们为我报了昨天的一箭之仇。
“这可不能怪我,七叔公。”笪尉恒举起一只手,“我一得到消息,立刻买机票飞回来,一分钟都没耽搁。谁知父亲已经下葬了,还是没赶上看最后一眼,我也很难过啊。”说着还有意无意地往我的方向瞟一眼,一脸沉痛的表情。
立刻,几双怀疑、敌意的眼光射向我。我差点儿为他拍手,好一招金蝉脱壳,不动声色地就把战火引向我了。那些人的眼光,分明是在指责我是个谋财害命、谋害亲夫的蛇蝎女人,怀疑我为了掩盖罪行,匆匆忙忙地把死者埋了。聪明的我不必辩解,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说出对我的怀疑,就算解释他们也不会相信。我怯怯地看着黄中齐,委屈地红了眼眶。
黄中齐立刻挺身而出,“笪老先生病重时,我曾设法联系笪先生,不过,笪先生行踪不定,费了一番周折才联系上。死者入土为安,只好不等笪先生了。”
“是啊,前一阵子我去欧洲旅行了。回到三藩市,听到电话留言才知道。”大概是觉得闲话扯够了吧,笪尉恒决定该进入正题了,“我们今天是为遗嘱来的,人已经到齐了,黄先生,开始吧。”
一听到这个话题,每个人立刻正襟危坐,也顾不上声讨我了。反正就算笪颂贤是被人害死的,他们对为他报仇也没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遗嘱。
我坐到沙发上,手放在膝上,紧紧捏着手袋。旁边的位子下陷,一个高大的身躯落座在我身旁,散发出的热力不容我忽视。我用小指压住手腕,想制止越越跳快的脉搏。奇怪,他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从他身上,我敏锐地嗅到危险的气味。我偏过头,正好迎上他炯炯的目光,对着我疑惑的眼神,他微微勾一下嘴角,唇边露出一道笑纹。我回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心里更紧张了。
黄中齐郑重地从保险柜里拿出文件,开始宣读:“本人,笪颂贤,将名下财产做如下分配:祖宅、阳山笪宅留给吾子笪尉恒,吾妻杨仕儒未改嫁时有居住权……银行保险箱内珠宝,留给吾女笪尉芳……留给吾妻杨仕儒劳斯莱斯一辆,银行现金两千万……”
拉拉杂杂说了一大串,我得到了现金两千万、一辆劳斯莱斯,还有些不值什么钱的所谓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可最重要的还没有说到,达贤企业呢?为什么还没有提到?我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本人名下之达贤集团百分之五十五股份,百分之四十留给吾子笪尉恒,百分之十五留给吾女笪尉芳……”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听不见黄中齐还说了些什么。我看见亲戚们乱成一团,我看见笪尉恒站起来与黄中齐握手,看见黄中齐讨好的笑脸,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笪尉恒……笪尉芳……我呢?怎么没有我的名字?我是他的妻子,天天陪在他身边伺候他的妻子!
真讽刺,那个口口声声爱我胜过一切,愿意为我掏心挖肺的死老头子,最后却摆了我一道,除了一点吃不饱也饿不死的钱之外,把一切都留给了与他多年不来往的儿女。血缘的力量真伟大啊。 第3节 宣战(一)
怎么离开律师楼,怎么回到家,怎么上了床,我一点也不记得了,清醒时,已经躺在主卧室的大床上了。
KING-SIZE的豪华水床上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旁边再也没有如雷的鼾声,我可以尽情地在床上翻滚,不会不小心碰到油腻腻的肥肉,可以安心地一觉到天亮,不必半夜应付他的求欢……可是,现在我反而睡不着了。
一千多个日夜,我处心积虑得到的就是这些?两千万和一个安身之地,连我买的珠宝,除了手边的几件,都被他留给了笪尉芳!也许在别人眼里,我已经是个小富婆了,可是区区两千万,和我的付出相比算得了什么?和笪颂贤几十亿的身家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我以为我征服了那个色老头,没想到他远比我以为的精明。哈哈,了不起,难怪能排名全省前十大富豪,确实不像人们想像的那么愚蠢。
可是我不甘心,我费尽了心机,却只得到这一点,我决不甘心!
失眠是美容的大敌,这话一点不假。一大早,镜子就忠实地照出一只大熊猫,那是一夜无眠的我,遮瑕膏快用了半瓶,还是遮不住疲惫的色彩。算了,我沮丧地把瓶瓶罐罐丢在梳妆台上,就这样吧,希望他不会注意才好。努一努嘴,看着镜中身着黑色低胸紧身洋装的魔鬼身材,扭着腰对着镜子做了个玛丽莲•梦露式的动作。有人说衣服是女人的伪装,也是女人的武装,我已经准备好上战场了,魔镜,祝我成功吧!
笪尉恒竟然早已坐在餐桌边,衣冠整齐,慢条斯理地享用着早餐,我故意放重脚步走下楼,他也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好像一点也没注意到我与昨天有什么不同,又把头埋在报纸里了。
我拉开椅子,移动盘子,拿起刀叉,声音大得能把死人从坟墓里吵醒,可是他居然像没听到一样,仍旧把脸藏在报纸后面。报纸有那么好看吗?报上有养眼的性感女郎吗?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他的注意力从报纸上拉过来。
“嗯——早,尉恒。”
“早。”报纸后传来随性的回答。
“你总是起这么早吗?刚回来,时差还没调整过来,我以为你会多睡一会儿。”我没话找话。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名言。
“可是早起的虫子会被鸟儿吃掉。”我咄咄逼人。
他终于移开了遮住整张脸的报纸,折好放在一边,放肆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我下意识地挺挺傲人的丰胸,而他挑了挑左眉,眼光似乎带着洞悉一切的嘲笑,那种可恶的眼神,真的差点儿让我挂不住优雅完美的笑容,他却若无其事地拿起刀叉。“那么,亲爱的女士,你认为我是鸟儿,还是虫?”
他是想说我和他究竟谁是吃虫的鸟,谁是被吃的虫?我当然不是任人宰割的那个!但我不会过早暴露自己的企图让他提高警惕。我抬起手,把手肘放在桌子上,身子微微向前倾,这样好让我若隐若现的胸部看起来更加丰满,“嗯——我认为你是个……鸟。”
他突然暴发出一阵大笑,从整个胸膛传出的浑厚音响似乎连头上的水晶枝形吊灯也震动了。
我也笑了,为自己占了上风而得意。
“女士,你是指我在你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还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我微微偏着头,食指风情万种地绕着腮边的一缕发丝,妩媚地一笑,“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意思就是,你也可以把它作为色情的暗示来接受。
他脸上带着玩味的笑,目光在我的胸部停留了五秒钟。我屏息观察着他,清楚地看到他的眼中似乎有什么发亮的东西闪了一下,但旋即又重归平静,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你要去哪里?”西装笔挺的样子。
“公司。”他拿起一旁的公事包。
动作还真快,昨天刚宣布了遗嘱,今天就急着接掌公司了。我顾不上还剩了一大半的早餐,急忙推开椅子,“稍等片刻,我换件衣服马上下来。”
“做什么?”
“当然是和你一起去公司呀,不介意我搭个便车吧?”我急急忙忙地往楼上跑,这一身性感惹火的装束可不适合出现在办公场合。
“你不必去。”他的声音坚决而充满权威,我惊讶地回头。“让未亡人强忍悲伤为商业上的琐事奔忙,我可做不出来。亲爱的继母,这些俗事就交给我吧,您还是待在家里颐养天年吧。”
“好一个孝顺的儿子!”我的身子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从我进公司,当上笪颂贤的贴身秘书,就一直参与公司的经营。我并不只是摆着好看的花瓶,我也付出了很多。尤其是笪颂贤病重期间,公司都是由我坐镇,这个太子爷凭什么一回来就把我排挤到一边,夺走我手中的一切?
“多谢赞美。”他像个西洋绅士一样夸张地一鞠躬,转身向门外走去。
我抓下墙上的画框,举起来,可是对着那高大、威严、充满自信和气势的背影,手中的画框像有千斤重,怎么也砸不下去。
仰着头,看着这座三十五层的大楼。这是达贤集团的总部,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的黄金地段。一楼至十八楼,是达贤旗下的百货公司、餐厅、俱乐部,还有外租的写字间;十九至三十四楼是公司的各个部门;三十五楼是总裁室,宽敞地占了整个一层楼,除了秘书室、档案室之外,还有浴室、酒吧齐全的小套房、台球室、健身房。当然,这样的布局是我的功劳,以笪颂贤那吝啬的性子,才舍不得这么大手笔呢。
曾经站在三十五层楼向下俯瞰,梦想有一天把整座大楼踩在脚下,为那一天我做了那么久的准备,怎么能任一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破坏一切呢?
底楼的接待小姐看见我,甜美的笑容立刻僵住,嘴巴张成了O形。
我对她们视而不见,径直走到直达三十五楼的专用电梯门前,低下头在皮包里翻找磁卡。粉盒、面纸、钥匙、金卡……该死,专用电梯磁卡呢?越急越找不到,烦躁得想把皮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我深吸口气,告诉自己镇静,向大厅另一头的警卫招招手。
“夫人。”警卫走到我面前。
“去把保安部丁主任叫来。”
“是。夫人。”
不一会儿,有点中年发福的保全部主任丁敏中就急匆匆来到我面前。“夫人,有何吩咐?”
“我把专用电梯磁卡忘在家里了,帮我打开电梯。”我知道专用电梯磁卡除了总裁、总经理和他们的秘书之外,保全主任手上也有一张。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意思?”
“我得到命令,夫人从今天起不能再使用这部电梯。”
“为什么我不能使用这部电梯?”我的声音陡地尖了起来,“我命令你快给我打开电梯!”
“这个……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谁的命令?我现在还是达贤的代理总裁,我才是那个有资格下命令的人!”
“对不起。”丁敏中语气虽然还恭敬,可是却一脸决不让步的表情。我死死地瞪着他,恨不得用眼光把他烧成灰。这个死人头,一向自以为死忠,从前就看不惯我这个凭色相一步登天的狐狸精,要不是看他只是个小小的保全主任,对我构不成威胁,我早就设法把他踢出达贤了。想不到今天让他逮到机会,竟然狐假虎威地恶整我。
正是上班时候,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好多人都停下脚步,远远地观望这一出好戏。深呼吸,深呼吸,我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好吧,我就坐员工电梯上去。我会查清楚是谁搞的鬼。”穿过看热闹的人群,我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我才不让这些人免费看我的笑话呢!今天这一切,我会算在笪尉恒头上。
员工电梯里已经有了三分之二的空间站了人,我一踏入,原来聊天、哈拉的声音立刻沉寂下来。
“对不起,我有件东西忘了拿。”一个人低头退出电梯。
“哎呀,我忘了……”一个又一个找着借口退了出去,有的人干脆连借口也懒得找,低着头落荒而逃。不过片刻,这座直到十九楼的电梯里只剩下了我。
这些都是平时“夫人”长、“夫人”短,跟前跑后、争献殷勤的达贤员工。消息传来得还真快呀,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了昨天宣布遗嘱的结果,知道达贤要改朝换代了。哼,没那么容易,笪尉恒想要顺利执掌达贤,还要过我这一关呢。
看着闪烁的楼层指示灯,我淡淡一笑。人情冷暖我见得太多了,还会在意这些吗?我等着他们给我舔鞋底的一天!
偌大的三十五层楼空无一人,助理秘书一见到我,也和其他人一样,一副吃惊又不敢露出吃惊表情的样子。
“怎么没有人?”
“这……笪……先生在三十三楼开会……”
我一秒钟也不耽搁,立刻蹬蹬蹬地步入电梯。三十三楼的会议室,是董事会或高层主管会议专用的,只有公司面对重大决策,或年终审核才会动用。
轻轻一推,厚重的原木门就无声地打开,满室西装领带的人都注目同一个方向,表情精彩万分。
我无视这些,微笑着招呼一声:“大家好。不好意思,我来迟了。”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声音清脆悦耳,给我自信。
喝!那个人居然厚脸皮地坐在主席的位子上,冲我皱起眉头,“你来干什么?”语气好像在责怪孩子不该在大人有正事时来捣乱。听得我心里火大,不过,忍住,我会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来参加董事会呀。”我拍拍坐在主席位旁边的总经理龙水堂,他立刻尴尬地站起来。
“在我印象中,你好像不是公司董事吧?难道是我记错了?”
“你没记错,”我一点都不客气地优雅坐下,虽然这不是我想坐的位子,但至少它是最靠近主席位子的地方,我可以暂时坐一下,“你刚回来,只是匆匆看了下公司的资料吧,竟然就能记得这些细节?年轻人的记性就是好。”
有人为这一句显示长辈身份的话在喉咙里闷咳,我假装没听见。也许我年纪不一定比笪尉恒大,但总是他的“母亲”。
他的眉皱得更紧了,“那么您老人家是来……”
好一个“老人家”!我欣赏地冲他一笑,“难道资料没告诉你我的另一个职位?”他严肃的表情好像回想起了什么,虽然不甘愿却又只得暂时隐忍下来,转向呆若木鸡的众人说:“好吧,开会了。”
“笪先生,容我提醒您,您的位子……”我挑衅地扬扬眉。
笪尉恒双目突然射出猎豹似的寒光,直直地盯着我,好像要用眼光把我烧成灰,让人从脚底直寒到心里。我惹恼他了!他决不会如表面那么温和无害,本质上他应该是一只嗜血的猎豹!可是我不能畏缩,勇敢地迎视着他的目光。
大厅里静得连一根头发落在地上的声音也能听见。
我以为这一刻会持续到永久,可是很快结束了。笪尉恒镇定地移开目光,扫视一下所有的董事,从容地站起身。“是我僭越了,那么就请代总裁笪夫人先上座。”他特别加重那个“代”字。
总算扳回了一城,感觉真好。我还以为自己会牢牢定在他的目光下,再也动弹不了呢。我假装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暗示:你这“代”总裁还能做多久?乌鸦插上几根孔雀羽毛,还真以为自己变成凤凰了。我站起身,坐到主席的位子上,环视表情尴尬的董事们。我知道这个位子坐不了多久,但能给那张总是得意洋洋、一脸奸笑的脸有一个痛击,我心里真是痛快得想大声唱歌!要不是在严肃的董事会上,要不是还穿着拘谨端庄的丧服,我也许真的会那么做!
“各位董事,”我端整表情开始主持会议,“今天的董事会由谁召集?”
“我。”
“我。”
两三只手举了起来,我在心里飞快地估算,他们代表的股权加起来,已经够召集董事会了。
我点点头,“恕我冒昧,今天在场的,有人好像还不是董事会成员吧?”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看着笪尉恒,他刚继承达贤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成为达贤最大的股东,但,他还不是董事。
我也看着他,等着他利如死光的眼神。但他似乎一点也不为我的话意外,只是温和地笑笑,可是这样更让我毛骨悚然。
“好吧,我先退出。”他转身潇洒地向门口走去,好像一个退出舞会的王子,优雅从容,没有一丝狼狈。
我心里有一丝不安,隐隐觉得对他步步紧逼,似乎是不智之举,他决不是简单的人物,也许我惹了不该惹的人。可是我什么也顾不得了,向他挑战的欲望凌架了一切的理智和谨慎。
暂时抛开隐约的不安,开始会议的第一项议程。“请问齐老和吴老,今天召集董事会有何重要议题?”
“笪老去世了,我们都难过。”开口的是吴达仁,公司的第二大股东,一只老狐狸,“这几天,公司群龙无首,股票连续下跌,员工人心浮动,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那么吴老有什么建议呢?”接下来他该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了吧?
“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咱们达贤是亚洲十大公司之一,更不可一天没有主事人,否则面对千变万化的形势,很可能出现危机,所以我和齐老、王老等都认为当务之急是选举出新的董事会主席。”
“是啊,是啊。”立刻有几个点头附和。
笪颂贤在世时,吴达仁就对董事会主席的位子垂涎已久,好不容易盼到笪颂贤嗝屁了,他当然迫不及待地发难。
“哦。”我故作沉吟地点点头,“还是吴老远见卓识,一心为公司的大局考虑。唉,颂贤从病重到过世,我真是心力交瘁,只有多仰仗各位了。吴老心里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董事局主席嘛,要主持大局,必须沉隐持重,有一定资历,对公司有感情,人品能力深负众望……”他就差说出自己的名字了。
“我们认为吴老最合适。”
“是啊,吴老德高望重……”
第4节 宣战(二)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附和,吴达仁差点掩饰不住欣喜的神色,嘴里还在谦虚:“哪里,哪里……”
早就串通好了嘛。我心里暗笑。他能当上董事局主席也好,一只老狐狸总比一头猎豹好控制。不管如何老奸巨滑,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好色。我可没忘记他在茶水间里偷摸我的屁股,趁我做会议记录时在桌子下面偷偷摸我的大腿。只要给他一点甜头……
“嗯,我也认为吴老再合适不过,相信在他的领导下,公司一定会取得更大的发展。我提议,大家举手表决。”
有几只手立刻举起,有几个人犹豫了一下,也举起了手。
“十七名董事,两名缺席,九人赞同,三人反对,三人弃权,通过。”我立刻站起身,带头鼓掌,“请新的董事会主席上座。”
吴达仁志得意满地走上前。我朝他伸出手,“恭喜你,吴老。”
“是朋友们的信任和厚爱。”
“哪里,你德才兼备,当之无愧。”手指在他手心轻轻挠了一下。
吴达仁的小眼睛心领神会地闪了一下亮光,“笪夫人才是女中豪杰,令人钦佩。”
哇,洗个泡泡澡,好舒服。我按下开关,让按摩浴缸的漩水流冲刷着我的身体。
“啦啦啦……”我好像一条鱼,在水中翻滚,飘来荡去,抓起一把泡泡,向上抛,让它将灯光折射出七彩的迷幻。我鼓起腮帮子,呼地吹一口气,把一个落下的大泡泡又吹上天。“啪——”泡泡破了,可是一点也没有影响我的好心情。
“啦啦啦……”我的歌喉不错,还曾经在民歌餐厅驻过唱,但是现在,打了胜仗的兴奋,让我的歌声走板。
“砰——”浴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昂藏的身影大步闯了进来。
“啊——”我尖叫着把身子缩到水下,“出去!谁准你进来的?快出去!”
笪尉恒大踏步地走到浴缸边,阴郁着脸,居高临下俯视着我。
“出去!你难道不知道男女有别吗?别告诉我美国连基本的国民教育都没有!”我总算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美国当然有国民教育,”他蹲下身,危险的眼神牢牢盯住我,“可是没教育我要尊敬一条美女蛇。”
我气得捧起水向他头上一泼,“走开!”
水顺着他的发丝向下淌,他抹了一下脸上的水滴,邪邪一笑,“你的胸部走光了。”
“啊——”我急忙往下一缩身子,谁知一下滑到了水里,“咕噜,咕噜”灌了两口水,手拼命挣扎着,想抓住浴缸的边沿。
一只大手抓住我的手把我提出水面,我拼命地咳着,咳出呛进喉咙的水。老天,混合了香精、沐浴乳的水闻起来香,喝起来可一点也不好喝。
笪尉恒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的狼狈相,冷酷的神情使我一点也不怀疑,我就是淹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动一动眉毛!
“该死!”我总算喘过气来,也顾不上自己正赤身裸体,挥拳捶上他的亚曼尼西装,“你该死!你差点害得我没命,你知不知道!”
他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腕,冷冷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可惜差点。”
“你……”我挣不脱他强有力的钳制,身上有些发冷。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应该聪明地看清形势,不要和我作对。”
愣了一秒钟,我立刻反击:“你是指今天的董事会?你虽然是最大的股东,但不是董事,没有资格参加会议。”
“向我挑战?”他挑起一侧的眉毛,“奉劝你不要拿着鸡蛋碰石头。”
“谁是鸡蛋谁是石头还不一定呢。”我倔强地反唇相讥。
他邪恶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你不会以为自己这又香又软的身子是石头吧?”
他以为我会害羞、发窘吗?好吧,是有一点,但我可不会在他面前示弱!我故意把眼光扫向他的某个部位,也学着他的邪恶笑容,“那么,你认为自己是鸡蛋吗?不怕蛋黄被捏出来?”
他微微怔了一下,仰头暴发出一阵大笑,“哈哈……我忘了,你可不是什么清纯的名媛淑女……”
“彼此彼此,你也不是绅士。”一个绅士是不会在女人赤身露体时闯入,还站着不走。
“那我们的战争就不必顾及什么礼节、规则了?”
“请问你顾及过吗?”我冷笑着睨视他。
“很好,我喜欢强有力的对手,太肉脚的敌人会让我感到无聊乏味。”
“很高兴能成为你的劲敌,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他放开了我的手腕,该死,他的手是钢铁做的吗?我的手腕上有一圈红印,已经疼得麻木了。
“你是可以感到光荣,能成为我的敌人也要具备一定的实力的。”他无视我揉着手腕,怨愤地看着他,没有说一句抱歉的话,端起浴缸边的红酒一饮而尽。
“那是我……”庆功的酒。后半句我没敢说出来,目送着他站起身向门外走。
走到门边,他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一字一顿地说:“你会发现,惹上我,是你最大的不智。”话音一落人已消失在门外。
“呼——”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下意识地伸手去拿酒,可酒杯已经空了,涓滴不剩。
“可恶!”我恨恨地把酒杯朝笪尉恒消失的方向扔过去,“咣啷!”水晶高脚杯在门框上摔成了碎片。
“向我宣战了……”我喃喃自语。好吧,我期待着这场战争。
第二天一早,我的手腕果然淤青了一圈,疼得连刀叉、筷子都没法拿。坐在餐桌旁,我边喝一口豆浆,啃一口饶饼,一边翻看报纸的财经版。
达贤选举出新的董事会主席的消息已经发布,新任主席吴达仁还表示将在近期内召开董事会,任命新总载。股价也已略有回升。
看来我该抓紧行动了,我再啃一口芝麻烧饼。
“大家早。”笪尉恒神清气爽地出现了。在经过了昨天那一场战争之后,还能若无其事,真是不简单。
“早。”我眼皮也没抬一下,偷偷从睫毛下偷觑他。
“今天有什么新闻吗?”
他竟然没话找话地闲聊,我也不能太没有风度,把报纸一折递给他。“著名影星王绮云终于嫁给了她孩子的父亲。”
“哦,就是那个未婚生子,却不肯透露儿子的生父是谁的红星王绮云?”
想不到他在国外,对国内的娱乐圈八卦也不陌生。“是啊,那位藏镜先生我也认识,和达贤有业务往来。他太太曾和我一起打牌。一个心气高傲的烈性女子,和丈夫是大学同学。”
“听说那位太太知道了丈夫和王绮云的事后,大闹特闹,闹丢了自己的婚姻,把丈夫推进了王绮云的怀抱。”
标准的男人说辞。“他先生外遇和她的大吵大闹孰先孰后?不要颠倒了因果好不好?先生和别的女人儿子都生了,她不闹又能保有什么?爱情吗?早已因背叛而千疮百孔;婚姻吗?也只剩下个空壳、一个头衔而已。换了我还不只是闹一闹呢。”
“哦?”笪尉恒似乎对我的说法产生了兴趣,“有人说这是爱情的伟大胜利,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冷笑一声,“他要是真爱王绮云,怎么会让她儿子都生了一两年,还没名没分,独自承受世人的异样眼光和指责谩骂,连站出来一起承担的勇气都没有?最后还要在妻子大闹特闹、不肯罢休的情况下才离婚娶了王绮云,很难让人相信他爱谁。”
“男人有时有很多无奈……”
我更是嗤之以鼻,“不如说是懦弱自私。事业、名望、婚姻、家庭、妻子、情人,什么都想得到,什么都想拥有,什么都怕失去。害怕承担自己行为的后果,不愿作出一点牺牲,而让女人去承担。在这件事中,真正勇敢的是两个女人,一个为爱忍受着世人的嘲骂、鄙视,无尽地等待;一个为了一份完整无缺的感情毅然家丑外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两个女人不是很让人钦佩吗?”
笪尉恒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我,看得我快要不自在时,才朝我举一下盛着牛奶的玻璃杯,“你也很令人钦佩。”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咀嚼着,指我是个值得用心的敌手吗?刚才和谐融洽的气氛差点让我忘了我们是敌人的事实。
“李婶,收拾两间客房。”我听见笪尉恒对站在一旁伺候的管家说:“尉芳要回来了,还有她的未婚夫。”
笪尉芳?千金小姐要回来了?我又多了一个要对付的敌人吗?
午觉醒来,佣人就告诉我尉芳小姐和她的未婚夫到了。我匆匆梳洗一下,穿着家居便服走下楼。才到楼梯口,就听见夹杂着中英文的谈笑声,其中有女人的声音。几个人的声音中,我能很轻易地分辨出笪尉恒浑厚低沉的笑声,那是让人一听也跟着感到愉悦的笑声。
谈笑声突然静止,几双眼睛一起看着我。其中一双,充满了敌意和鄙视,来自在座惟一的女人。我猜那一定是笪尉芳,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一点也不像笪颂贤,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也许遗传自母亲那一方。
“你是尉芳吧?欢迎你回来。”我努力表现得亲切友好,但没有伸出手,免得她当场给我难堪。笪尉芳果然选择对我的友好视而不见,哼了一声转过脸。
我不动气地微微一笑,转向那个俊美的混血男子,“你好,我是尉恒和尉芳的继母,杨仕儒。”
这个混血男子好像有点不知所措,急忙握住我伸出的手,“你好,伯母,哦,不,不是,你好,夫人。”不知是我的年轻还是我的身份出乎他的意料,大概笪尉芳没有对他说清楚吧。“我是杰尼•宋。”
“那么我就叫你杰尼,可以吗?”
“当然可以。”杰尼的脸上有可爱的红晕。
“杰尼!”笪尉芳厉喝一声。
“啊?”
“你上楼去看一下我们的行李放好没有。”
“我?好吧。”杰尼对他竟被安排去检查行李感到有点不解,但还是听话地上楼去了。
笪尉芳警惕的眼神斜视着我,那里面的敌意有着女人特有的酸味,好像在警告我这狐狸精离她的男人远一点。
我挑挑眉笑了。她真的以为她的警告就可以吓住我吗?我只是暂时对那只小绵羊没兴趣罢了。“不打扰你们兄妹叙旧了。晚上我叫吴妈多弄几个菜,为尉芳接风,有什么特别爱吃的,就告诉我一声,直接和下人说也可以。”我从容地离去,心里玩味着笪尉芳的敌视目光和杰尼•宋腼腆的表情,有趣的一对。这一刻,我已经把笪尉芳从敌手名单中剔了出去,她不值得我用心。
笪尉芳一点也不掩饰对我的敌意,我和她说话,她假装没听到,我向她微笑她假装没看到,连我给她夹菜,她也把碗挪到一边,让我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幸亏杰尼•宋有些看不过去,急忙用他的碗把菜接过去,一面脸红地解释说他最爱吃这个,结果换来笪尉芳在桌子底下狠狠的一脚,又急又疼,连脸孔都涨红了。
我有点想笑,好像小女生和小男生的游戏,这种场景究竟离我有多远了?好像一辈子那么长。一回头,却发现笪尉恒正从杯沿上方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我,迎着我的目光,也没有回避。他这样看着我多久了?想观察出点什么?我低下头,扒着碗里的饭,没注意嚼在嘴里的是什么味。
“大哥,股东大会什么时候召开?”
我立刻竖起了耳朵。
“近日吧。”
“你的股份加上我的,已经超过了半数,你进董事会没问题。”
“嗯。”
“进了董事会,你的表决权超过所有其他的董事,对吧?”
“对。”
“那么,要不了多久,你就能从外人手里拿回爸爸的公司了。”笪尉芳不忘向我这个外人投来示威的一瞥。
这就是他们的计划?没什么特别嘛,我早就料到了。不过,方法虽然简单,却很管用,我该怎么应付?
离开餐厅回到房间,我立刻迫不及待地给吴达仁打电话,约他出来谈一谈。我们约好在一家贵族俱乐部见面。
放下电话,却看见笪尉恒悠闲地斜倚着门框,显然已经听了一阵了。
“你怎么进来的?”我明明锁上了门。
他晃了晃手上的一把钥匙。该死?管家手上有一把主卧室的钥匙,好安排佣人打扫房间,但是,没有我的允许,没有人敢随便进来。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慢条斯理地走过来,“你不用怪李婶,她是个聪明的管家,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意思是我只是个长住的客人而已?我没忘记笪颂贤的遗嘱中把这座豪宅留给了他,我仅有居住权而已。
“你要和吴达仁见面?”
“你管不着。”他果然什么都听见了。
他拿起电话听筒递到我面前,“给他打电话取消约会。”
“我为什么听你的?”我冷笑。
“我警告过你,不要试图和我作对。”
想起他警告的那一幕,我脸上有点发热,但反抗他的念头压住了羞涩。“我偏不,我想和谁见面就和谁见面,你没资格管。”
“很好。”他用力一扯,电话线断了。
“你干什么?”
他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回答:“你需要好好休息,仔细想想。”
我意识到他的意图,惊慌地跳起来向门口扑,可是迟了一步,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开门!”我拉住镀门把手,可是门外传来喀喀的声响,门被反锁上了。
“开门!放我出去!”我绝望地拍门喊着,没有人回答我。
即使把喉咙喊破,手拍断,也不会有人理睬我。我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脸,难道我只能坐以待毙? 第5节 魔镜碎了(一)
转着圈踱步,地毯快被我踩出洞了,也没有想出一个办法。
电话线扯断了,我没有办法通知吴达仁约会取消,如果他今晚空等一场……他一定会恨死我的,未来怎么可能帮我?
“无耻!卑鄙小人!王八蛋!”我喃喃地诅咒。竟用这种下流手段对付我!我甚至可以肯定,他现在一定得意地狂笑着,等着看我的下场。
夜风吹拂着白色蕾丝窗帘,我突然眼睛一亮,阳台!卧房连着一个很大的半圆形观景阳台。我急忙跑到阳台下,扶着栏杆往下望,主卧室位于三楼,可是因为每层楼的空间都很高,至少相当于四楼,从这里吊着绳子往下放……需要一点胆量。
豁出去了!我的头脑有些发烫。哼!见不见吴达仁并不那么重要了,可是我决不能让那个小人得逞!等我逃出去,再从大门堂堂皇皇地走进来。我等不及看他吃惊、挫败的表情了。
用修眉刀把床单撕成长布条,绑成一根长绳,系在阳台栏杆上。我用力拉一拉,试试布条的坚韧度,我可不想摔成肉泥,然后明天的报上就会登出:达贤代总裁笪杨仕儒女士夜半私会情郎,失足摔死……不过那时我也看不到了……咄,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失笑地打一下自己的头,抓住布条,小心翼翼地翻过栏杆,一点一点往下降。
到了二楼的窗子,我轻呼一口气,吊在半空停顿一会。
“你该死的在干什么?”
一声怒吼吓得我“呀”的一声松开了手,身体立刻成了自由落体向地面坠。我还来不及喊救命,已经“砰”的一声扎扎实实落在地上。
我紧闭着眼,等待身上的疼痛的感觉,可是只有一种温热的感觉,好像是人体……
“该死的女人,你以为你是猫女还是女超人?”耳边传来一声咆哮。
我睁开眼,眼前是一张放大的俊脸,只是因怒气而显得狰狞,我竟然在笪尉恒的怀抱里。
“你该死的不想活了,为什么不选个干净点的死法?我可不想刚接手笪宅,就出现一具血肉模糊的女尸!”
说得好像我愿意这样似的,也不想想是谁害的。我狠狠地白他一眼,挣扎着想离开他的怀抱。可是脚一踩到地上,脚踝处钻心的疼痛使我皱起了眉。
“丈夫尸骨未寒,你就急着出去会男人……”
他以为我有那么浪?要不是要利用吴达仁,我才不屑理那个老色鬼。
“没见过你这么不知死心的女人……”
他有完没完呀,我冲着他尖叫:“住口!人家的脚断啦!”我疼得泪花闪闪。
笪尉恒把我抱回主卧室,立刻打电话召医生,然后臭着一张脸沉默地坐在一边陪着我。
我不停地淌着眼泪,一半为疼痛,一半为失败的沮丧。有时透过迷蒙的泪眼偷偷看他一眼,他没有表情地直视前方,看都不看我一眼。
骨折,必须静养,不能用力。医生的宣布更让我陷入绝望。
笪尉恒仔细向医生询问该注意的问题,又吩咐佣人好好照顾我,然后离去了。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我吃了止痛药,昏昏欲睡地想,其实,笪尉恒,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一切都在我养伤期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笪尉恒顺利进入董事会,身兼董事会主席和总裁,达贤改朝换代了。
每天坐在床上,我只能从电视和报刊上了解一切。
“达贤代总裁笪杨仕儒女士因身体欠佳,自愿辞去代总裁职务……”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太子亲政,皇后退朝……”我成了慈禧。
“达贤股价波动多日,今日开盘后一直上扬……”
“达贤新任总裁笪慰恒先生召开新闻发布会……”
“新的黄金单身汉……”
消息一个比一个霹雳,标题一个比一个悚动。我把报纸抛在一边,打开电视,出现的竟也是笪尉恒从容自信、侃侃而谈的画面。怪不得这些天不见影子,忙着出风头,炫耀自己的胜利啊。
“……达贤员工充满信心,相信达贤公司在新任总裁的领导下,一定会创造新的奇迹。”记者的结语简直是拍马屁!
现在公司里的人都在忙着向新主子献媚讨好吧?正统太子赶走了妄图篡位的王后,真是大快人心吧?
叩叩叩!门上传来敲击声。
“进来!”也许是佣人,正好,我想喝上一杯。
探头进来的居然是刚才屏幕上那个人!这么快就从电视里走出来了?
“好点没有?”他居然和颜悦色,当然,心情好嘛,表现一下胜利者的风度,可惜我这输家就没那么好的风度了,干脆躺平,一把拉起薄被,把自己从头蒙到脚。
“怎么,想当鸵鸟?不怕闷死吗?”他的声音藏不住笑意。
“不关你的事!”来嘲笑失败的敌人吗?
“有点运动家精神好不好?愿赌服输。”
“走开!”我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冲他摆动,他以为这只是一盘棋、一场游戏?
“好吧,我不打扰了,好好养伤。”
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我才掀开被子,呼,差点捂出一头汗。“愿赌服输?哼,我还没有输!等着吧,我一定会扳回一局!”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去。
我心里一旦有了打算,就不再慌张沮丧,反正在脚伤好之前,我什么也不能做,干脆平静地等待。
我很少见到笪尉恒,他每天早出晚归。但从报刊、电视上不时能看到他的身影和达贤的消息。在他的经营下,股民和银行似乎逐渐恢复了对达贤的信心,股价稳步上扬。凭良心说,在达贤经历了内部勾心斗角、人心浮动的混乱,他还能做到这样,真是不容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安抚员工,怎么平息台面下纷争的暗潮,怎么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元老,但一定要有高明的经营手腕、敏锐的头脑、精准的决策能力,果断威严、杀伐决断才能做到这些。不带偏见地说,他应该是个出色的领导者。
可是我又差吗?我心里隐隐感到不服气,一面不得不承认他的成绩,一面为自己不平。从担任达贤的总裁秘书,我就开始参与高层决策,几年来达贤的稳步成长,都有我的一分心血。尤其任代理总裁后,更是从幕后走到台前,稳住了达贤的局势,这难道不足以说明我的能力吗?仅仅因为我是个女流,或者我没有“正统血缘”,是个妄图靠狐媚手段篡位的女人,就一笔抹煞我所有的努力和成绩,我实在不能服气!
难道出身就那么重要?阴沟旁的野草,无论如何也长不成玻璃房的兰花。
就像我和笪尉芳,即使我现在和她一样,是笪家的正式成员之一,她还是用那种看毒蛇一样的眼光看着我,敌意中有鄙视和厌恶。好像在说:我知道你的真面目,乌鸦飞得再高,也别想变成凤凰。瞧,她不是很可爱吗?至少她直接表现出一个血统高贵、纯洁的公主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和对一个妄想混入天鹅的丑小鸭的蔑视。至少她不像某些人用彬彬有礼掩饰自己深入骨子里的轻蔑,他们可能优雅地和你握手问候,然后转身把你碰过的手套丢进垃圾桶!
所以我一点也不讨厌笪尉芳,只是感慨她的年轻,还不够圆滑世故,还不明白世界不是一和二、黑与白那么简单。落翅的凤凰不如鸡,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不要随意轻视嘲笑你的敌人,很可能有一天你就会沦为被轻视和嘲笑的那一个。笪尉恒就聪明地明白这一点。
这不,正统的高贵公主也来到花园里,一看见一条美女蛇正懒洋洋地瘫在西斜的太阳下,享受傍晚带有一丝凉意的热风,立刻从鼻子里喷出两道气,准备离开,以免吸进这被污染的空气。
“伯……嗯,夫人好。”杰尼•宋悄悄拉了笪尉芳一下,礼貌地向我招呼。
“杰尼呀,还住得习惯吧?”我动动打着石膏的脚。
“习惯。”还是那么腼腆拘谨。
“没有出去走走吗?这里可有不少好玩的地方,小吃也很好吃,有没有尝尝呢?”
“有啊,有啊。”杰尼•宋一下子来了兴趣,“这里的小吃真的很好吃,像黑轮啊,臭豆腐啊,蚵仔煎啊……我以前都没有听说过呢。开始看起来脏脏的,我还不敢吃呢……”
为尝到一点小吃而兴奋快乐,还真是个孩子。
笪尉芳重重地哼一声,拉长着脸。
我假装没有听见,仍兴致勃勃地和杰尼•宋聊天,“真的呀,那你去夜市逛过没有?”天天闷坐着动弹不得,有个可以说说话的人真好。
“夜市?”
“没去过?好可惜,有空叫尉芳和你去逛逛,那里好吃的、好玩的很多,从头走到尾,你会吃得肚子圆滚滚,撑到走不动。”
“咱们一起去吧,今天就可以去。”杰尼兴奋地提议。
“喏,”我指指自己的脚,“你忘了我是个伤兵?”
“哦,对不起,”杰尼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那改天好了。”
“杰尼!”笪尉芳显然再不能忍受未婚夫和狐狸精亲昵地哈拉,一把拉住他,“外面太热了,咱们进房去。”
“热吗?不会呀,我觉得现在挺凉爽的,比昨天陪你逛街时凉快多了。”杰尼•宋迟钝地反驳。笪尉芳气死了,“反正我觉得热,我要回房了。”说着气冲冲地往大宅冲。
杰尼•宋显然有点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去追女朋友,还是留在这里陪我聊天。
冲到门口,笪尉芳站住了,尖声叫道:“杰尼,你还不过来!”
“你去陪她吧。”我现在还不想让他们为我起纷争。
“那你……”杰尼•宋不放心地看我一眼。
“没关系,”我冲他扮个鬼脸,“我已经摔断了一条腿,可没有力气再摔断另一条。”
杰尼•宋笑了起来,对我点点头,向笪尉芳跑去。
他们就站在大宅门口,笪尉芳似乎怒气冲冲地说什么,杰尼•宋比手划脚,好像在解释。一会儿笪尉芳转身进了门,杰尼•宋也追了进去。
笪尉芳大概在严令杰尼•宋和我保持三百公尺以上的距离,而杰尼•宋不肯服从,惹恼了她。我耸耸肩,她太高估了我,以为我随时都会发春,见到男人就勾引?她也太看低了我,勾引男人我也要看对象呢,杰尼•宋是挺帅,挺可爱,可他对我没有任何用处。男人在我眼里只有两种:有用的和没用的。
就让他们去争吵吧,我还是享受我难得的悠闲黄昏。也许不久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悠闲了。
笪颂贤虽然很吝啬,在这座豪宅上却花了不少钱,因为这关系着他的面子,左右都是豪宅,他可不愿被人比下去,被人讥笑为土财主、守财奴。
雕花铁门两旁的围墙爬满了蔷薇。从雕花大门到大宅有一段车道,两边是精心规划的花园。种植着韩国草的草坪总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种满玫瑰的花园,在园丁的精心照料下,正绽放着红、白、黄、粉的玫瑰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浓郁的甜香。花园中间的喷水池中间,有一座光屁股小天使的雕塑,那是笪颂贤的第二任老婆,一个舞小姐的心爱之物。那位舞小姐早已被笪颂贤以一千万的代价打发走了,这个光屁股天使还留在这里。
一千万,真不脱守财奴本色,他留给我这个所谓“爱妻”的不也只有两千万吗?现在随随便便有几个小钱的“富豪”打发纠缠不休的情妇的,也不止这个数吧?当初在选择他时,只估算了一下他的财富,怎么就没有把他的吝啬贪财列入考虑呢?
哼,笪颂贤,我会拿到我该得的,等着瞧吧,千万不要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又在算计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低语,我吓了一跳,猛睁开眼,差点从沙滩椅下摔下去,一阵手忙脚乱,才稳住了身子。而那个罪魁祸首——笪尉恒居然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着我的狼狈相,连一点伸手帮一把的意思也没有。
“你想吓死人呀?”我怨怒地白他一眼。以为吓死了我,就没人跟他争财产了?哼!做梦!西装领带,手提公事包,看样子刚从公司回来,我怎么没听见汽车响?
“心虚才会害怕。你一脸诡笑,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还能打什么坏主意?”我垂下眼睫,轻轻捶一下受伤的腿,撇撇嘴角,可怜兮兮地,“别忘了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待在花园里看看玫瑰花而已。”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尽情地在这儿闻玫瑰花香,直到老得什么气味都闻不到,不一定非要断了脚。”
我暗暗咬牙,这个家伙是在暗示,只要我安分守己,尽可以在这儿“养老”。我可以选择是自己老实点,还是像今天这样得到教训后才学会听话。呸!我杨仕儒要是被几句话就吓倒,早就不知死了几百次,尸体都腐烂在哪条臭水沟里了。“可是玫瑰花香味太浓,闻久了也会闷得喘不过气来,哪有外面的空气好?”我妩媚地一笑,“我就是吸着这个都市的烟尘废气长大的,不像少爷您,闻惯了国外含氧量高的空气,才会适应不良。”
他的嘴角可恶地扬起,“迄今为止我适应得很好,反倒是您,身体欠佳,不得不静养。”
嘲笑我的意外受伤?“我这是意外,不要以为上帝总是站在你那一边的。”
“不幸的是,到现在为止,他一直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以后还会继续下去。”说罢潇洒地迈着大步离去。
我紧紧捏住拳头。别得意得太早,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
第6节 魔镜碎了
人们常说“伤筋动骨三个月”,是说骨头受了伤恢复很慢。为了早点恢复,我拼命喝猪骨汤、鸡汤、牛奶,一个月下来,胖了两公斤。
好在我的伤不过是胫骨撕裂,没有完全断开,更不是粉碎性骨折,一个月后,已经能下床活动,只是不能多走。能走就行,不然我不知会胖成什么样子,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减去赘肉,恢复我完美的身段。
今晚是个好机会,天空暗沉沉的,月亮也躲得不见踪影,整个笪氏大宅除了佣人,只有我一个人。
“魔镜,魔镜,告诉我,今夜的我是不是美得能让任何男人心动呢?”我拨一下吹成大波浪的长发,冲着雕花手镜做一个麦当娜似的放浪表情,头向后一仰,哈,抚着假想中的钢管,扭动着腰肢,摆动臀部慢慢下滑,好极了,我满意地笑。
今晚笪尉芳和杰尼•宋出去玩了,而笪尉恒还没从公司回来。这些天我尽量避开和他们碰面的机会,早餐在房里吃,在他们回来之前我就用完了晚餐。我不希望在开始执行计划之前节外生枝,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魔镜,魔镜,告诉我,今夜是不是一个适合干坏事的好时候呢?”
站在阳台上,张望着大门的方向。汽车的灯光射过爬满蔷薇的围墙,引擎的声音接着传入了耳朵。
回来了!在电动门无声滑开的同时,我飞快地缩回房间,不让他看见我的身影。耳朵贴着房门,听着走廊的声音。
好一会儿,我才隐隐听到笪尉恒和李婶说话的声音,好像还提到我,大概是李婶奉命监视我,向他报告我的言行吧。直到他的脚步声进了隔壁的书房,我才离开门口,小心地留了一道缝隙。
飞快地脱下浴袍,跳下浴缸。浴缸的水早已放好,上面浮着玫瑰花瓣。我吩咐花匠把花园里所有盛开的玫瑰都剪下来,送到我房里,才有这一池成果。水已经有点凉了,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打算泡多久。说不定一会儿……我邪恶地一笑,这里的水会嫌太热呢……
坐在浴缸里,我深吸一口气,让胸腔涨满,然后仰起脸,放声尖叫:“啊——”
我听到门咚地一响,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什么事?”浴室的门被撞开,笪尉恒的目光扫视着整个浴室,“出了什么事?”
我从水里跳出来,扑进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偎在他的胸前颤抖。
“究竟怎么了?”他仔细一看,才看清了满池的是玫瑰花瓣,而不是鲜血。然后他抓住我的肩膀把我稍稍推开一点距离。
我的嘴唇微微颤抖,睫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惊慌地转动着眼珠,“好,好可怕……”我故意夸张地抖动了一下赤裸的身子——当然空气中本来也有一丝凉意啦——让自己为之骄傲的丰胸荡起一阵波涛。
笪尉恒的目光从我的脸慢慢下移,到我的唇、我的颈、我的胸前,我的肩下意识地抖动一下,直觉想瑟缩起身子,但还是忍住了。他的目光好像变得幽暗,眼睛的颜色一下子变深了。我的心也开始激烈地鼓噪起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顿,我以为……没等我以为什么,他的眼光又回到我脸上,“究竟什么事?”
老天!他的声音竟然依旧稳定。我收紧手臂,想把身子更偎紧他,把脸贴在他的颈侧,“好……好恶心,有,有蟑螂……”我的胸紧贴住他的胸膛,我不相信,他内心也像表面上那样平静。男人到底要什么,我太清楚了。
“在哪里?”他再一次推开我,力量好大,钢铁一样的大手抓得我的肩膀有点疼,使我不甘愿地离开他的怀抱。
“那,那里。”我胡乱一指,一面夸张地颤一下身子,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留恋地看着他的胸膛,暗示他,一个真正的男人,这时为了不让一个美丽而赤裸的女人冷成重伤风,应该很绅士地把她拥在怀里,用胸膛为她提供温暖。当然,能不能像柳下惠一样坐怀不乱,是另外一回事。只要不是性无能和同性恋,只要是正常的男人,以下的发展……是非常合理,合乎人性的嘛。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和我心里的正常男人似乎有点距离,他竟然放开我,开始在浴室里兜着圈子,到处找那只不存在的蟑螂。“在哪里?我来打死它。”
好一个骑士!我暗暗咬牙,拉住他的手臂,“别,别走开。”我可怜兮兮地又靠过去,把他的手臂抱在柔软的胸前,“我怕,怕它钻出来,要是飞到我身上怎么办?蟑、蟑螂会飞的呀。”
他偏过头,瞟了一眼我贴着他的手臂的胸部,嘴角微微上扬,“你不放开我,我怎么找到它呢?”我抓得更紧了,轻轻摇晃他的手臂,该死,轻轻地摩擦,我感到胸部蓦地紧绷,一股热气从下腹直袭而上,直到我的双眼,成一片迷雾……迷雾里,这张英俊的面孔突然变得有些模糊,他眼神里有两团火焰在跳动,他高大的身躯散发着让人燃烧的热力,让我的身体好像投进了火焰,烤得浑身发热,喉咙发干。我只能下意识地舔舔干涩的唇,无助地望着他……
“放开。”
“什么?”我身上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我说,你最好快点穿上衣服,暴露着干瘪下垂的胸部,实在有点难看。”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急忙低头看看自己,“胡说,我的胸部是标准的三十四D,饱满坚挺,一点也没有下垂!”
“三十四D在洋女人中只是小儿科。乳牛级的动物我见多了。我劝你不要穿比基尼,免得秀出自己的缺陷,你会自卑的。”他竟然冷冷地打量着我的胸部,冷静而刻薄地品评。
就算他看了太多高大如乳牛的洋妞,我也不比她们差啊。我气愤地挺起胸,“我哪里有缺陷了?难道越大就越好?我这叫不大不小恰恰好,没听说过波大无脑吗?”
“你是在说你自己?”他邪恶地挑眉。
“什么意思?”他在暗示我没有脑子?
“瞧,这就是证明。你连我的意思都听不懂,还能说自己很聪明吗?”
“你!”我一时语塞。我一向自傲的除了外貌外,就是一副聪明的头脑,这家伙竟然污辱我的美!污辱我的智慧!“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
“我不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你急欲勾引的男人罢了。”
羞愤、恼怒,各种各样的滋味在我心里搅成一团,我的身子一阵发热、一阵发冷,但还是硬着头皮还击:“是又怎么样?别说你一点也不动心!”我心里却没有语气中那么肯定,这男人实在是个异类。
“凭你还勾引不了我。”他轻蔑地上下打量我。
“除非你不是男人。”我才不信有不爱美色的男人。男人,谁见了自动送上门的艳福会拒绝?除非有难言之隐。
“我很正常,只是一个皮肤松弛、肌肉下垂的老女人实在无法让我产生男性的冲动。”
竟说我是老女人!我才二十八岁,离老字还远得很。我极力控制住想扑上去咬他一口的冲动,故意同情地瞄着他的某个部位,“有隐疾是很难启齿的,我理解男人都很爱面子,说不出口,千方百计地掩饰。我明白,我完全理解……”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大步一跨,走到我的面前,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山一样把我笼罩在阴影里,让我体会到他的威胁感。他的手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抬起来,我挣扎,却挣不脱他钢钳一样的手,只能毫无选择地面对他犀利的眼神。
“你实在是不够聪明。”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应该明白嘲笑一个男人的能力是很危险的。”
“有什么危险?”我强自镇定地与他对视,“难道你会选择证明你的能力?”我倒欢迎这种危险。他冷冷地注视我片刻,没有一点笑意地扯扯嘴角,“别以为我会如你所愿。我不必向你证明什么。”
“因为你证明不了。”我继续挑衅。
“别试图激怒我,后果你承担不起。”
“笑话,有什么后果我承担不了?”
他放开手,我揉揉下巴。好大的力,希望明天不要出现两个手指印才好。他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派悠闲地看着我的动作,“什么后果?也许是到你原本的老宅去颐养天年,也许是你所有在股市的投资化为乌有,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卑鄙!”他居然知道我所有的钱都投资在股市!我拳头捏起,想要扑上去,但终于还是吞下一口气,放开了拳头。
“惭愧,比不上你!”
“无耻下流!”居然知道捏住我的痛脚。
他竟然咧嘴一笑,“能被你这样称赞,是我的最高荣幸。”
我无法抑制内心的沮丧无力,这样的男人,软硬不吃,色诱不心动,连咒骂都不能激怒他,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举动是不是真的明智。
可是我不会让他看出心里的想法,只是一指浴室的门,“出去。”
“夫人,我记得不是我自己要进来的。”
“难道是我请你进来的?”不错,我是用尖叫把他引进来的,可也是他自己要英雄救美冲进来的。我可没有邀请他,更没有拿枪指着他逼他进来。
他耸耸肩,“好吧,我出去。”长腿一迈向门口走去。
我松了口气,只希望他快点消失。
“啪!”这混账男人经过我身边时,竟然在我又圆又翘的雪白臀部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我尖叫一声跳了起来,“混蛋!”
“有蟑螂。”他得意地露出一口白牙,“我是进来帮你打蟑螂的,怎么能没完成使命就离开呢?”“你这个混蛋!”我尖叫,这一巴掌可真痛。而他幸灾乐祸的表情好像在说,你不听话,该打屁股。
浴室的门在他身后合上,我想追出去,对他拳打脚踢,发泄心中的怒火,可是身上的凉意提醒我,我还赤裸得像个初生的婴儿。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急忙冲到镜子前,把身子前后左右仔细地看着,难道我变丑了?我的胸部真的下垂了吗?我的皮肤真的松弛起皱了吗?镜子里还是纤秀优雅的颈项,还是浑圆柔美的香肩,还是不盈一握的小蛮腰,还是丰润挺翘的臀部,还是修长笔直的玉腿,还是雪白柔嫩的皮肤……除了屁股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一切都没变,为什么他不为所动呢?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他不算个正常的男人,还是我失去了魅力?对我来说,只需用眼神勾一勾,男人就会向我爬过来。这一次,是我从来没有过的经验!
我急急忙忙裹上浴袍,又冲进卧室,古老的手镜还静静地躺在梳妆台上,手柄上的宝石闪着诡异的光芒。我颤抖着手抓起它,“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我是不是还那么美丽?”
镜子中的女人发丝零乱,脸色苍白,眼神慌乱,鼻翼微微翕动,傻傻地张着嘴……不,这不是我!我是美丽、性感、优雅、从容的杨仕儒,镜子里那张可怕的脸不属于我,那个可怜的女人不是我!镜框边的黄金玫瑰上出现了一个黑黑的东西,我移近镜子,仔细看,两根长须,发亮的黑色的硬壳,从金玫瑰逐渐爬向明亮光滑的镜面,停留在镜中女人的鼻子上。那丑陋的东西——是——蟑螂!
“啊——”我的尖叫能把房顶掀翻,镜子脱手飞了出去,“哗啦——”砸碎了窗子上的玻璃。
这一次没有骑士来拯救我。
我的魔镜,躺在玻璃碎片中,依旧闪着黄金的光泽。我颤抖着手捡起来,它没有映照出我美丽的容貌,只剩下一个金黄的空洞,对我咧着一张空洞的大嘴。
我的魔镜!
我身子一软,坐倒在玻璃碎片上。 第二部分 背叛与服从之间 第7节 警告(一)
我的魔镜碎了,陪伴我五年的魔镜碎了。
我受的打击,比当年知道老爸的死讯还大。
我一直相信这面镜子有着魔力,只有美丽而恶毒的女人才能拥有它。当我从一个天真纯洁的女孩杨思如变成心中充满算计的女人杨仕儒,我拥有了它;而拥有了它,我成为心如蛇蝎的妖女、黑寡妇。它就是我,我就是它,我相信我的灵魂就锁在镜子里,而镜子的魔力帮助我一步步成功。
镜子碎了,好像我的灵魂也成了碎片。我的灵魂失去了依附的地方,我全身的力量好像一下子被掏空了。
像个放完了气的气球,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挣扎了这么多年,我从未感到这么疲劳。
三天后的午后,我才从床上爬起来,慢条斯理地梳头、换衣服。
已经是九月,天气依然火热。天空只有几丝淡淡的白云,显得更高、更远。
花园里各色的玫瑰灿烂地绽放着。我戴上宽边的白色遮阳帽,拿着花篮和剪刀,小心地剪下一朵朵玫瑰花,放在花篮里。
午后的太阳还很炽烈,强烈的紫外光射得人皮肤发疼。我放下缠绕在帽檐上的薄纱,遮住脸,继续埋头在花丛中。
红色、白色、粉色……只剪开到最盛的花朵,那些含苞欲放、蓓蕾初绽的,就让她们留在枝头开放吧。我只选已经美到了极致,正在走向衰亡的,好让她们在我的房间、床头留下最后的美丽。
抬起有些酸疼的腰,不经意向大宅的方向看去,一个人在二楼的窗口挥手,是杰尼•宋。
我笑了,也向他招招手。
他把手放在嘴巴边喊了一声,好像在说马上下来什么的。果然两分钟后,他就笑吟吟地出现在我面前。
“剪玫瑰花吗?”
“是啊,装饰房间用。”
“我来帮忙。”他自告奋勇。
“好吧。”正好我的腰也弯疼了,大概是最近太缺乏运动了。我把剪刀递给他,提起花篮跟在一边。
杰尼•宋愉快地剪下一枝含苞欲放的白玫瑰。“别,”我拦住他,“别剪这种,剪那些快要谢了的。”
“为什么?”他看看花蓝里的花,有点不明白。
“让她们留在枝头开放不是更好吗?她们的青春刚刚开始。”
杰尼•宋好像很感动的样子,看看手中的花,“对不起,那这一朵算我送给你的吧。”
“谢谢。”我伸手要接,他却用剪刀“喀嚓”一下,剪去大半截花梗,拉过我垂在胸前的辫子,把花朵插上。
我低头看一看插着白玫瑰的辫子,有一刹那的恍惚。今天我穿了一件普通的花格子棉布连身裙,我都不知道我的衣柜里什么时候有这件衣服的,把头发绑成两条松松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多年前,我还是那个无忧无虑,以为世界正对我微笑的杨思如。
“真美!”
“什么?”
“我曾去过保加利亚,那里种植着成片的玫瑰,供提取香精、制造高级香水用。采摘玫瑰的季节,姑娘们穿着鲜艳的民族服饰,在玫瑰田里采花。然后,还有玫瑰花车游行,姑娘们戴玫瑰花冠,载歌载舞,还要选玫瑰皇后和玫瑰公主……”
“那一定很美。”充满欢乐,像童话故事。
“她们都没有你美,你才是最美的玫瑰皇后。”
我听过无数的赞美、奉迎,词藻比这句话更华丽,可是都没有这一句包含真诚。我只能很俗套地回答一句:“谢谢你的赞美。”
“我喜欢你。”
“啊?”我瞠目结舌。
“我不明白尉芳为什么不喜欢你,你美丽又和善。”
那是他不知道我的真面目,我沉默。
“我也很喜欢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是谁?”
“我父亲的太太,第四任太太。很活泼、很真率的小女人。她和我父亲生活得很好,我们兄弟姐妹都喜欢她。不过我不喜欢珊妮,她是我父亲的第三任太太,因为她烤的饼干太难吃了,而父亲总是逼着我们吃完。谢天谢地,幸好伊莎贝拉从不下厨。”
“你父亲娶了几个太太啊?”
“只有四个。我父母很早就离婚了,现在他们各自有自己的家庭。我和继父、继母都相处得不错。我们彼此互相称名字。”
典型的西方家庭,在中国是看不到的。中国人总是相信,没有血缘的家人就是敌人。
“我劝过尉芳,可她不肯听,还说你是坏女人,勾引他父亲。上帝,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恋父情结!才会对她父亲的妻子充满敌意。”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她很生气,不准我为你说话,还警告我……”他突然住了口。
“警告什么?”
“没什么。”他的脸色有点发红。
不说我也知道,无非是叫他提防我色诱他。我还不至于低级到引诱一只纯洁的小羊羔,那样太没有成就感。我喜欢挑战不可能的任务,比如笪尉恒……我假装没看出什么,一指不远处一朵黄玫瑰,“我要那一朵。”
“好!”杰尼•宋显然为我转移话题而松了一口气,跳跃着剪下那朵黄玫瑰。
“这一朵,还有这一朵……”我东南西北不停地指。
“喂,小姐,慢一点好不好?我已经疲于奔命了。”杰尼•宋夸张地揩一下额头上的汗水。
“小朋友,体力太差,要多锻炼哟!”我嘲笑他。
“哼哼,竟然嘲笑我,你看,这是什么?”他屈起一条手臂,做一个大力水手的姿势。
我故作正经地走上前,捏一下他手臂上的肌肉,“嗯,让我猜猜看,棉花?不,是肥油?”
每猜一个答案,杰尼•宋的脸就抽搐一下,两颊鼓鼓的,像只嘴里塞满松果的贪心小松鼠。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好坏!”他也笑了起来。
“是啊,我是坏巫婆,你不知道吗?”我冲他扮个鬼脸,“小鬼,快把你的手指伸出来,让我摸一摸你长得够不够肥,能不能让我吃上一顿炭烤人排。”
“我好怕呀!”杰尼•宋配合地做个发抖的动作,“我的身上只有骨头,没有肉,不能吃。”
“那我就把你关进猪圈,天天喂溲水,把你养肥了再吃!”
“我的肉是酸的,一点也不好吃。”
“我最喜欢吃酸的,你没听说女人爱吃醋吗?经常吃酸的,可以养颜美容,青春永驻。”
“哇!我好怕,饶了我吧。”杰尼•宋转身逃走。
“站住!让我吃一口你的肉。”我提着花篮在花丛里追逐。
我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笑声像银铃在花园里回荡。我暌违已久的笑声!天空很晴朗,玫瑰花很芳香。
洗了个香喷喷的澡,洗去一身臭汗,也洗去几天来的沮丧和空虚。晚餐时,我神清气爽地准时出现在饭厅。
“大家好啊。”今天人真是意外的齐啊,那个常常在公司忙到十点多的人,那对常常外出晚餐兼约会的情侣,还有我这个常常躲在房里用餐的人,居然全到齐了。
笪尉恒只是冲我淡淡地点一下头,就吩咐上菜。笪尉芳则冷冷地把脸撇开,好像我是透明的空气。我只好冲杰尼•宋挤一挤眼,他耸耸肩,还我一个无奈的苦笑。
晚餐在沉默中进行。不经意一抬头,总能对上笪尉恒探究的目光。又在提防我了,我狠狠地白他一眼。分分秒秒提防吧,累死你。小姐我今天休息,不搞阴谋诡计。不过,哼哼,我还是会找机会给你捣乱的。
“李婶,麻烦你告诉老王备车。”我下楼告诉李婶。
昨天和杰尼•宋在花园里玩得太疯,我的脚又开始隐隐作痛,我以为忍一忍就能过去,没想到一觉醒来,疼得更厉害了,连下楼都必须扶着栏杆。
“老王家里有事,请假了。”
我只好忍着痛自己开车了。“麻烦你扶我去车库。”
“夫人,您的劳斯莱斯小姐开出去了。”
“那是我的车!”笪颂贤留给我的遗产之一。
“小姐说……说是她父亲的,就是她的,不是您……”李婶吞吞吐吐。
不用说我也可以猜到下面的话。这个臭丫头太过分了,我不去招惹她,她倒来惹我!
“不是还有一辆平治吗?”我的脚实在疼得受不了,当务之急是去医院。
“小,小姐把钥匙带走了……”
“可恶!”我气疯了,抓起电话拨了熟悉的电话号码。
“达贤企业总裁办公室,你好。”
“找笪尉恒听电话。”我的语气冲冲。
“请问您是……”秘书小姐可能被我直呼总裁的名字弄得不知所措。
“我是他妈!”
“小姐,你别开玩笑了。”秘书的声音一下冷下来,“我们总裁很忙,没空接这些无聊的电话。”
“你敢挂电话试试看!”我猜到她的下一个动作,厉喝一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我猜中了她的打算,“小姐,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说了找笪尉恒听电话!”这个白痴女人!“我不是他的情妇、他的女朋友、他的红粉知已、他的爱慕者,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妨碍你麻雀变凤凰的梦想!”
听筒里传出一声清晰的抽气声,大概被我的尖酸刻薄吓呆了吧?
“喂?”一个低沉浑厚的男中音。
我激荡的情绪找到了喷发的对象,一下子汹涌而出,“笪尉恒,你这个卑鄙无耻下流龌龊低级混蛋的小人,你这个杀人不用刀、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臭蛋、坏蛋……”越来越难忍的疼痛让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泼妇骂街一样地把所有能想到的骂人词汇都用上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他的声音透着不悦。
“什么事?你想让我死,也不必这样费事,干脆直接给我一枪,捅我一刀,拿绳子把我勒死,再放一把火毁尸灭迹……”
“你发什么疯?”
“我要是发了疯你才高兴呢!你就不用承担谋杀罪名,戴着你的白手套,滴两滴鹗鱼的眼泪,告诉你,你休想!”
“喂……”
我不听他的回答,“喀”的一声把电话挂断,感觉自己心里的闷气消了不少。
“铃——”
电话铃响了,我下意识地拿起听筒。
“喂……”是他的声音,我又啪地一声挂断。
“铃——”电话铃又不死心地响了。我干脆拿起、挂断,再把听筒放在一边,一口气跑回楼上,把自己抛在大床上。
噢,老天!我竟然不知死活地跑上楼,我的脚……老天,疼死我了!我趴在枕头上,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又被枕头吸收,很快就成了一大片印渍。
受伤的脚突然被什么触碰了一下,我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一张放大的俊脸吓了我一跳。是笪尉恒,他的注意力全在我的脚上,皱着眉又用手碰了一下我的脚。
“你干什么?”我缩回脚恨恨地瞪着他。
“肿起来了。”他直起腰,“医生一会儿就到。”
“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冷冷地说。他以为装出一脸疼惜的表情我就会感激他?我不需要他的同情。
水床一侧微微下陷,他坐在了床边。“你哭了?”
“哼!”我扭过头,胡乱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泪水。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哭,两次都是因为脚疼。”
“还不是你害的!”说得好像我是小孩子一样,一点点痛就鬼哭鬼叫,痛哭流涕的。
“似乎只有受了伤,你才比较像个女人。”
“我哪一点不像女人了?”我怒冲冲地回头,看见他笑得像个白痴,“笑什么?”幸灾乐祸啊?
他还是笑。像大人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不准笑,大白痴!”我更气恼了,用沾了泪渍的枕头扔他。
他轻松地接下枕头,托起我的脚,把枕头垫在下面。哼!我才不会感激他。
医生提着药箱来了,检查之后宣布:“骨骼刚刚愈合,还不能过度受力,你没有注意休息,以致于伤情反复。肌肉韧带组织发炎,我给你打一针封闭,每天热敷、按摩,千万注意不能再用力。实在疼得受不了,就吃一片止痛药。”
他又捏又按地检查,已经疼得我眼泪汪汪,还要打针!
“可不可以不打针?”那可是直接打在脚上伤处呀。
“打针不仅可以止痛,还可以消炎,让你早点恢复。”医生耐心地解释。
“怎么,你还怕打针?”笪尉恒可恶地咧咧嘴。
“我才不怕!大夫,你给我打吧。”我瞪他一眼,才不想被他看扁了。反正长痛不如短痛。
并没有我想像得那么疼。医生留下药走了,笪尉恒送他出去。
我独自坐在床上,摸着伤脚,似乎已渐渐不疼了,我的坏心情也好转了许多。
脚步声响,是笪尉恒又转回来了。
“好些了吧?”
“好些了。”
想到我今天在电话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居然不计前嫌地赶回来,还为我请了大夫,好像我欠了他一次。可是让我开口道谢,我实在开不了口。
我们沉默着,我低着头不开口,他也站在那儿,没有离去的意思。
我心里挣扎了好久,好吧,我的确欠他一次。“谢谢。”我低着头闷声说。他一定会趁机大大嘲笑我一番吧?像那天……
“不客气。”
咦?我抬头看他,他微笑着,仔细地看,是那种没有嘲讽的、很温和的笑。
“你不回公司吗?”我找个话题。
“快中午了,我吃了午饭再去吧。”
“哦。”他平时都不回来吃午饭的。
又是一阵沉默,我的手无意识地扭着床单。
“你要是总这么安静就好了。”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冒出一句感慨。
“你安静的时候很可爱。”
“呸!我任何时候都美丽又可爱。”我翻个白眼。
“包括脑子里转着坏念头的时候?”他呵呵一笑。
“人家哪有转什么坏念头。”事实上,那是我最可爱的时候。我要做一个美丽坏女人,对着镜子说:“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如果魔镜回答白雪公主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儿,那么我就用毒苹果毒死她!可是,我的魔镜……
“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达贤公司?”
突然的问题让我一愣,我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地问。“因为达贤是个大公司,拥有它,就等于拥有很多金钱。”
第8节 警告(二)
“你为什么要拥有很多钱?你生活中缺什么吗?”
吃的,穿的,用的,住的,都比以前好上几十倍,我什么都不缺,可是……谁知道这些能保有多久呢?“钱,我缺钱。”
他叹了口气,“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干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从来没有想过。买衣服?买化妆品?这些我并不真的那么喜欢,只是我的装备,征服男人的工具罢了。珠宝?我买昂贵的珠宝,不是为它们的美丽,而是因为它们与衣服、化妆品相比,可以保值。“反正,我就是想要很多钱。”
他抬起手,我以为他要打我,吓得闭上眼,等着巴掌落在我脸上。可他的手快要碰到我的头发时又缩了回去,放在长裤口袋里。“我可以提供你优厚的生活,保证你衣食无忧。你不需要钱。”
“那不一样。”就算我可以用他的钱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那也不是我的钱,“我不管,我就是要钱,很多很多的钱。”我倔强地直视他。为了得到很多很多的钱,我不惜耍尽各种手段。
他皱起了眉,紧紧盯着我,目光让人看不懂,“你……唉!”他低叹一声,“你有时很好懂,有时又很难懂。你仔细想想,为什么要钱,想出一个答案再告诉我。”说罢转身走了
古怪人!我咕哝一声,躺平在床上。要钱哪有为什么?男人拼命工作,女人嫁人、卖笑,不都是为钱?商人经商、工人做工、农夫种田、明星唱歌演戏……谁不是为了钱?干吗让我想?
让我想一想,我要钱做什么?反正我要很多钱,钱越多我越心安。世界上最幸福的死法,就是躺在钱堆上,被金钱砸死。
好像也不是一开始就爱钱的吧?让我想一想,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立志要捞很多钱的呢?大概……是我嫁了第一任丈夫之后吧?记不清了……
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杰尼•宋探进一颗头,可爱地问:“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请进。哦,快进来,别来那些客套了。”我急忙坐起来,很高兴有他来陪伴。
“听说你旧伤复发了,还好吧?”
“好多了,”我动动脚,“一点也不疼了。”不过肿还没消。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一脸歉意,走到床边。
“不关你的事啦。”我摆摆手,“是我自己不小心,忘了自己有伤,才和你疯闹的,瞧,乐极生悲了。”
他还是用充满歉意的眼光看着我。
真让人受不了,除了怨恨、控诉的眼光。从来就没有人用那种很对不起我的表情看着我,我真的不习惯。我只好拍拍床边,“坐下呀,别傻站着,仰着头看你,我脖子都酸啦。”
杰尼•宋笑了,好像一下子轻松起来,坐在旁边。
“喂,你不是和尉芳出去了吗?”
“是啊,尉芳要去逛街。”杰尼•宋摇摇头,缩了一下脖子,“女人逛起街来好像永远不会累似的。买起东西来更是疯狂,恨不得把百货公司搬回家。走得我脚发软,提得我手发酸,啧啧,我简直怕极了。”说着还做了个恐怖的表情。
他一脸苦相逗得我格格直笑。
“我最怕陪女人逛街了,可是我母亲、伊莎贝拉、蔚芳,还有我的姐姐妹妹、侄女甥女也总爱拉我逛街,真不知道为什么。”
“谁叫你太绅士。”一个好脾气的、耐心的男人,不懂得拒绝的好好先生,“免费劳力,不用的女人是傻子。”
“原来我在女人眼中就是个免费劳力,我还以为是个帅帅的白马王子呢。”杰尼•宋用食指和拇指撑住下巴,摆了个帅帅又酷酷的POSE。
我差点笑倒,这个杰尼•宋还挺会耍宝的。“帅帅的王子,你的白马呢?”
“哦,我让它站在窗外,踩着它的背,爬上窗口,来为我的公主献上一朵含着朝露的玫瑰。”他双手捧心,做出一个罗蜜欧式的姿式。
“可怜的王子,你的公主被囚禁在高塔里,由恶龙看守着。等在这儿的,是邪恶的巫婆。”我故意发出恶毒诡异的嘿嘿笑声。
“哦,伟大的巫婆,请怜悯一个钟情的可怜人,把我的公主还给我吧。”抑扬顿挫的语调,像在朗诵莎士比亚的诗句。
“年轻人,要想见你的公主,就挖出你的心来换吧。我需要一颗王子的心和猫头鹰的眼泪,加上蜘蛛的毒液,来炼制长生不老的魔药。”
王子立刻愁眉苦脸,“可不可以不要挖心?可不可以用一小片指甲,或者一缕头发代替?”
我使劲儿忍住笑,凶恶地板起脸,“天真的年轻人,你以为可以和我讨价还价吗?快快挖出你的心吧,你选择是自己受死,还是让我的恶龙把你吞掉?”我也用夸张的诗一般的语调。
“哈哈哈……”
“咯咯咯……”
我们都笑了起来,没注意到门外的隐隐喧哗,越来越近,直到“砰”的一声,门被推开。我和杰尼•宋一齐看向门口,笑容僵在脸上。
是笪尉芳,一脸怒气冲冲,连头发都好像在喷火。
“拿去!”一个闪亮的东西向我扔出来,我头一偏,那个东西擦过我的脸颊,“哗啦”落在地毯上,是一把车钥匙。
“你得意了,是吧?”笪尉芳像一列火车头,横冲直撞,“你以为那辆车是你的?那是我爸爸的,你不过是用色相,靠勾引男人换来的,不要脸的女人!下贱!”
“尉芳!”杰尼•宋吃惊地叫。
“尉芳!”她后面跟着笪尉恒。是不是他要求笪尉芳把车还给我,激怒了她?
“大白天你们关在房里干什么?你还有什么狐媚手段,连我的杰尼你也不放过?荡妇!婊子!”看见杰尼•宋她更生气了。
“尉芳,不要胡说!”杰尼•宋难堪地涨红了脸,“我只是陪夫人聊天。”
“聊天?你怎么不陪我聊天?叫你陪我逛街你就不耐烦,倒有闲心来陪她。你被她迷住了?告诉你,她不过是个最会勾引人的狐狸精、小荡妇,专门勾引男人,吸男人精血。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
“尉芳,够了!”笪尉恒沉声地喝止她。
“哥,你看她,勾引我的杰尼,她是存心和我作对,故意让我难看!”
笪尉恒带着刺探意味的犀利目光在我和杰尼•宋之间来回穿梭,似乎在探究我们的关系。
我冷冷地看着他,在心里冷笑。他当然会护卫他的妹妹,反正我本来就是个狐狸精,见男人就引诱正是我的本性,一点也不用奇怪,不是吗?
“尉芳,你不要乱猜。”杰尼•宋急于解释,“大哥,我和仕儒没什么,我听说她身体不舒服,上来看看她。”
“你听听,你听听,都叫什么‘仕儒’了,还说没什么!”笪尉芳更气了,“哥,你今天一定要把狐狸精赶出去!”
那不过是杰尼•宋的洋派作风,但我根本不想解释。
探究地观察了半天,笪尉恒终于移开了目光,“尉芳,别闹了,跟我出去。”
“哥!”笪尉芳跺脚,“你亲眼看见了她勾引杰尼,还不把她赶走?难道说你也被她迷住了?”
笪尉恒的脸蓦地一沉,用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低喝:“尉芳,注意你的话!”
“我没说错!不然你干吗逼我把车子还给她?那是爸爸的,本来就该是我的!是她用下流手段骗去的。”
“她是父亲的妻子,那是父亲留给她的。”他眼里写满不耐。
“我不承认!哥,你忘了妈妈吗?你忘了妈怎么被狐狸精欺负,怎么被赶出去的?”
“那与她无关。”
“反正都是一样的狐狸精,就是她们为了钱勾引男人,拆散了咱们家,害死了妈妈。你都忘了,你和所有男人一样,都被她的外貌迷住了……”
我真荣幸,成了所有狐狸精的代表。
“够了!”
“别忘了,她怎么在董事会上给你难堪,怎么勾引外人想夺走公司,她是条青蛇。无耻的贱人,你休想再使鬼花招,我不会放过你!”
我冷冷一笑,我要使鬼花招,凭她拦得住吗?笪尉芳呀笪尉芳,我本来没把你当作敌人,是你自己要来招惹我的。
杰尼•宋再也看不下去了,拉住笪尉芳指着我鼻子的手,“尉芳,咱们出去说,别在这儿闹。”
“你拉我?你舍不得她是不是?我骂她你心疼了是不是?我偏要骂!狐狸精!贱女人!不要脸的荡妇……”她尖叫着挣扎着,想要挣脱杰尼的手。
笪尉恒突然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把笪尉芳抱起来扛在肩上,大踏步地向房外走去。
笪尉芳一面手舞脚蹬,拼命地想要挣脱,一面尖叫着:“放开我!放我下来……”可是笪尉恒钢铁一样的手臂,她怎么挣扎也没用。
“放开我……”笪尉芳拍打着尉恒的肩膀、手臂,一路尖叫着被扛了出去。
杰尼•宋急急忙忙地跟在后面,没有和我道别。
尖叫声一路下楼,“砰”的一声关门的声响后,听不见了。大概疯狂的笪尉芳被扛回了她的房间。
这“砰”的一声像发自我内心的声音,好像内心的什么也关上了。
我早就习惯了,习惯女人嫉妒、敌视的目光。这样疯狂的场面也不是没有见过。比如笪颂贤的情妇在我们的婚礼上大闹,把红酒泼在我的婚纱上,我连笑容都没有变。那个女人本来以为自己能从情妇升为正室,没想到被我半路杀出,抢了她快要到手的位子,她怎么能不疯狂,不撒泼?不过,为我没做过的事情承担罪名,我还不愿意。早知道就真的引诱杰尼•宋,至少现在被骂也不冤枉。笪尉恒高大挺拔的身影又出现在门口。
“你又来看什么?”我心里突然怨恨起来,不是因为他刚才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他看到了那乱糟糟的一幕。
他不回答,大步地走进来。
“怎么,来替妹妹出气?来呀!”我仰起脸朝着他,最好他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好让我名正言顺地怨恨他、报复他。
他只是瞥我一眼,径自在床边坐下。脸朝着前方,不看我一眼。“我母亲和父亲是青梅竹马,结婚后感情很好。”
“讲家史呀?我不爱听!”我嘲讽地打断他。
他好像没听见我的话,自顾自地往下说:“我父亲用母亲的嫁妆投资开了个小厂,生意很艰难。母亲带着我,既要照顾家庭,又要到厂里帮忙。后来妹妹出生了,母亲更忙了,就不再去厂里了。父亲的生意逐渐上了轨道,钱赚得多了,应酬也渐渐多了起来,常常三更半夜才回家,父母经常争吵不休……”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谁爱听这些?
“父母越吵越厉害,每次吵后,父亲门一摔就走了,母亲只能搂着我和妹妹哭。母亲说,爸爸在外面有了女人,不要我们了。后来,爸爸就经常带着妖艳的女人回家,那些女人吆喝着让妈妈伺候她们,妈妈要是不肯,就要挨爸爸的打。”
我不想听这些,这些话却偏要钻进我的耳朵里。他的语气很平静,表情也很平静地直视着前方,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好像看见,他心里有一个小男孩在无助地哭泣。
“后来爸爸要离婚,妈妈不肯。爸爸干脆就把外面的女人接回家住,当着妈妈的面打情骂俏。那个女人骂妈妈,打妈妈的耳光,爸爸也不管……”我看见他的手捏成了拳头。一个小男孩,只能看着妈妈受人欺负,而不能保护妈妈,内心的悲伤、愤怒可想而知。
“有一天爸爸把妈妈赶出了家门,我和妹妹想追,却被拦住了。没几天,爸爸就把我们送到了美国的寄宿学校。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妈妈。一直到上了高中,我偷偷跑回中国,到处打听,才知道妈妈被赶走没多久就死了。”
我低着头沉默,他也沉默着。
女人,为什么女人的命运只能系在男人身上。遇上一个好男人,就上天堂,不幸遇上个坏男人,就只能在地狱里挣扎。
我知道笪颂贤不是个慈善家,但没想到他在前妻面前是一头狼,在我面前却是一只绵羊。不,是“羊皮狼”,他最后不也是聪明地摆了我一道吗?
“妈妈死的时候,妹妹还小。我是她惟一的兄长,照顾她、保护她是我的责任。”
这句话才是重点吗?我脑中突然警铃大作。抬起眼看他。他转过脸,直视我的眼睛,“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我冷冷一笑,“那你最好把她锁进高塔,现实中总是充满风刀雨箭。”
他的目光锐利如剑,“我不会放过任何伤害她的人。”
我和他对视着,蓦地一股怒气在胸腹间流窜,还有一种莫名的疼痛。为他对笪尉芳的保护,为他把我当成敌人。有什么好气的?我本来就是他的敌人。很好,他怕我动他妹妹的脑筋,我就偏要!他以为他能左右我吗?
我知道他的弱点了,我知道怎样才能彻底打败他了!笪尉芳!垂下眼睑,不让他看进我眼眸深处。我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对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会对她怎么样。”
“最好这样。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
我当然是个聪明人,我对着他的背影冷冷地想,你会发现我除了比你想像的更聪明之外,还更胆大。 第9节 不是自己
我尽量避开与笪尉芳见面,这样才换来了暂时的平静。
而笪尉芳天天把杰尼•宋带在身边,远远看见我的影子,就立刻把杰尼•宋拉走,生怕一接近我这只大野狼,她心爱的杰尼小羊就会被我生吞入腹。
这也挺好的,不是吗?至少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我得意地嘿嘿偷笑,用从李婶那儿偷来的钥匙打开了笪尉芳房间的门。
真佩服大小姐,能把房间弄得乱成这样,还真要有点功力。我跨过地上一只横倒的高跟鞋,看着满地的丝袜、内衣、发夹、书本直摇头。不过我可不是来收拾房间的,我小心地前进,尽量不碰到满地的陷阱。
床上也差不多,我拉开堆成一团的薄被,竟然有半包饼干,翻开枕头,滚出了一个电子鸡和一只杯子,我只好失笑地把枕头重新放好。梳妆台上的瓶瓶灌灌我只扫了一眼,就拉开抽屉,仔细翻找。束发带、面纸、胸针、项链……项链!我眼睛一亮,从珠光闪闪的首饰中提出了那串项链。白金底座上镶着碎钻,构成了流光溢彩的璀璨,水滴形的蓝宝石吊坠晶莹剔透,映着镜子中的我,猫一样的眼睛幽幽闪着光。
完成了一件事,我决定享受一下暴风雨前的难得宁静,先给自己放个假,去做个全身美容。
“笪夫人,您好久没来了。”形象塑身中心店员一见我就亲热地招呼。
是很久了,从我的脚受伤以后。今天,我要在这里好好消磨一天,从发梢保养到脚趾甲。
店员们穿梭着为我服务,洗头、吹发型、护肤、按摩……我舒服得几乎睡着了。
隔壁包间传来高八度的声音:“阿雪呀,你可要抓紧,别让这只肥鱼跑了。”是笪文莉!
“可是人家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每次约他,他总是说刚接手公司不久,太忙,没时间。”
母女在商量钧金龟呢!
“他会不会对你没兴趣?”
“怎么可能!”胡静雪显然觉得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凭您女儿我的条件,男人哪有不动心的?我看他对我态度温柔又有礼,一点也不像讨厌我的样子。”
是哪个男人这么没眼光,竟会看上这只肥火鸡。
“好像是。”笪文莉承认女儿的话有理,又有些不认同,“别忘了,他家里还有只骚狐狸。”
“那个女人?他们可是母子耶!”胡静雪好像有点吃惊,声音也拔尖了。
“反正又不是亲生的。那个女人怎么会放过笪尉恒这只镶钻的男人?再说他又年轻又帅,可比笪老头强多了。”
原来说的是他!那只骚狐狸就是我哟!我暗暗一笑,听听这母女两个八婆怎么议论我,我运气还真不错。
“好恶心,那不是乱伦吗?”
“那个骚女人会管什么伦不伦的,她见到男人就想发浪,你可要小心了。”
宾果!答对了!我的确不管什么伦不伦常的,早就不知羞耻地勾引过人家了。只不过,说来惭愧,那好像是我辉煌历史上的惟一一次败绩。
“可是……我怎么办……”小的功力还不足。
“好办,我告诉你……”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一定是老的在面授机宜。
“万一没那么巧呢?”小的有点动摇。
“就算没有,你先骗他你有了,要他负责。等结了婚,你再抓紧机会,就算败露了,说不定你那时候已经真的有了。”
什么“有”呀“无”的?
“好吧,我先试试看。”胡静雪语言里有些犹豫。
“什么试试看,是一定要做到。今晚你就约他。”
“好吧。”
她们准备玩什么阴谋诡计?我邪笑,算她们运气不好,今天遇上了玩诡计的祖奶奶。
我对美容师说:“我想去洗手间。”起身顶着一张涂沫得白白的脸走出包间,站在走廊上。
一个店员拿着几只瓶瓶罐罐从我身边擦身而过,我急忙喊住了她:“你手上的东西要拿到哪里去?”
“这是三号包间客人要的最新美容品。”
是那两个八婆。我说:“哦,那就是我的,拿来我先看看。”
店员一点也没怀疑,走到我面前。我从她手中拿起一罐面膜看了看,“嗯,还不错。”又拿起护肤水,闻一下,“这个香味不好闻,我不喜欢,你去换一瓶。”
店员果然转身走了。
我嘿嘿一笑,巫婆下毒的机会来了。我掏出悄悄A来的一罐摩丝、一瓶香水、一瓶染发剂,往面膜罐里又喷,又倒,搅了搅,然后把盖子旋紧,让它看起来和原来一样。
刚藏好摩丝等,店员又回来了,拿了一瓶护肤水递给我,“请您看看这种。”
我装模作样闻一下,“这个也不好,还有没有别的?再换一种吧,一会直接拿到包厢。”
店员又被我骗走了,我趁机溜回去,继续自己的全身护理程序。
直到所有的程序完成,我神清气爽地踏出店门,听到里面一阵喧哗骚动,隐约有两个女人高八度的怒骂。
坐在计程车里,司机先生不停地从后视镜里看我,好半天才犹犹豫豫地问:“小姐,你在笑什么?”
“笑什么呀,”我撩一下头发,对着后视镜抛个媚眼,“你不觉得我笑起来很美吗?”
计程车差点撞上安全岛。
第10节 服从(一)
在达贤下属的百货公司里买了几件衣服,我坐在附近的咖啡厅里休息。身上已经换上了刚买的纯棉T恤和七分裤,头发绑成一个马尾,我抱着一杯果汁,含着吸管猛吸一口,清凉甘甜,哇塞,爽呆了。
“嗨,美眉。”不远处一桌坐了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向我招手。我也笑着向他们招招手。
几个男孩子立刻兴奋起来,头凑在一起商量了一阵,其中一个瘦高个子,半长头发挑染成金色的男生就站起来,摇摇摆摆地走过来。
“嗨,你好。”他笑起来挺好看,只是额头上还有几颗青春痘。
“嗨,你也好。”我也对他笑。
“我可以坐下来吗?”
“请便。”
他在对面坐下,“我叫于非凡,电机系一年级。你呢?”
学子呢!原来我还能吸引这样的小男生。我可爱地歪着头,“我叫杨仕儒,不是大学生。”
“喂,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试图挣脱,但挣不脱他钢铁一般的力量,“你已经彻底破坏我的行情了,还要怎样?”要不是对那个小男生没兴趣,我才不会任他破坏呢。
“你还有什么行情?”他回头狠狠瞪我一眼,电梯门一开,又拉着我大步往前走。我拼命迈动两只脚,还差点被他拉得摔倒。
“慢点,我的脚痛啦!”我可不想再旧伤复发,被困在床上。
他瞥一眼我的脚,脚步放慢了点,“脚痛还穿这么高跟的鞋?”
“好看嘛。”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怎么能不打扮得美美的?
他又回头瞟我一眼,“打扮得像个小女生似的,你以为自己几岁?”在一辆车前停下脚步。
“流行嘛。”这年头的时尚就是扮嫩,欧巴桑都穿着小可爱,露半截肥肚皮,嘟着油油的粉唇招摇过市。何况——“我还年轻得很,你没看见刚才那个男生想泡我吗?喏,你可以靠近一点仔细看,我的皮肤可是幼咪咪、粉泡泡,没有一点皱纹喔。”我凑上脸,让他看清楚。
他冷冷地哼一声,看也不看我一眼,掏出钥匙开车门,“你还真爱招蜂引蝶的。”
“没办法,本性嘛。”我轻描淡写地笑嘻嘻,以气死他为目的,“谁叫我长得太美,走到哪儿都引人注目。那个男生一定以为我是千年老妖,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了,还这么年轻美貌。”
车门打开了,我还想再发几句高论,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塞进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喂,太粗鲁了!”简直像个野蛮人。
笪尉恒绕过车头,开门坐上驾驶座,“对你这种人不需要温柔。”
“我是你继母!”当人儿子的至少应该放尊重点吧?干吗摆出一副教训不听话女儿的棺材脸。“原来你还记得。”他扭动钥匙发动了车。
“当然记得,乖儿子!哎哟!”车子突然开动了,我的身子被向后一甩,撞在靠背上,“喂,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要问。
“送你回家。”还是惜言如金。
“我现在不想回家,我还想再逛逛。”多逍遥一会儿,再回去迎接暴风雨。
“别想再招摇。”汽车驶出了停车场,驶上了大街,向着回山上的方向开去,“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
“怎么,我让你丢脸了?”
他冷冷地睨我一眼,干脆不说话,来个默认。
要真能让他丢面子,伤脑筋,那倒是一个意外的收获。我坏心地想,最好能烦到他头发昏、心发狂,最后自动认输,以后乖乖任我摆布。不过,那好像不太可能,也不太聪明,最可能的结果是我自讨苦吃。不过,我早有我的打算,他如果以为我只会暗中给他捣点小乱,那就是太轻视了我。
车子开在山路上。
“喂,我说了我还不想回家。”
他一言不发,直直地向前驶。
“你听见没有?停车!”他还是不理,我干脆斜过身子去夺方向盘,车子像醉汉一样,可怕地拐了起来。
“你疯了。”他大吼,紧抓住方向盘,想稳住方向,“放手。”
“我说停车!”我也在他耳边吼。
一辆砂石车惊险万分地从车身边擦过去,“吱——”刺耳的刹车声,车子在路边停下了。笪尉恒表情吓人地瞪着我,“你不要命了!”
“谁叫你不停车,我说了我现在不想回家。”我才不怕他要吃人的眼神,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看得出他拼命压住自己的火气不暴发出来。
“我要上山去看花。”我像个小女孩一样嘟着嘴。
没有声音,我偷偷从睫毛下看他,他好长时间都不发一言,也许在考虑要不要把我掐死,把尸体抛到山下。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突出,青筋也冒起来了。
我的心提着,不知道他会干脆不理睬我,还是给我一点点教训,好让我记住自己的身份,根本没有权利任性。难道我这一险招太险了?
他的手从方向盘上移开,就在我以为他真的会动手捏住我的脖子时,他再一次发动了车子。
我悄悄看他,他双眼直视着前方,从侧脸坚硬沉默的线条,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我也向前方看,发现车子驶上了上山的路。
我的嘴角偷偷勾起,这个人,我真的弄不懂他。他和我认识的、知道的男人都不一样,甚至让我都怀疑起为男人下的定义来。他不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美色,也不想给我什么——金钱;他不贪图我的,也不许我贪图他的。他应该厌恶我、鄙视我,像笪尉芳一样,因为他对我的面目看得更多。可是奇怪,有时候,他对我却过于宽容了。
车子驶上了山顶,停了下来。
现在是大白天,这里空荡荡的,山顶的风吹走闷热的空气,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晃。如果现在是繁星满天的夜晚,这儿就成了情侣的世界,树阴下,草丛里,随时会看到一幕幕甜蜜温馨或者火热激情的画面。“好凉快!”我夸张地伸个懒腰,迎着风张开手臂。
笪尉恒靠着车子,双臂抱在胸前看着我,好像在说:这下如你的愿了吧。
我微微仰起头,让风吹起我的长发,闭上眼。“真想飞起来。”我知道从他站的角度,我飞扬的长发,美丽的侧脸,一定构成一幅完美的图画。可是,舒爽的风吹在脸上、身上,真的让我产生一种要随风飞走的感觉。
好一会儿,我偷偷睁开眼瞄向他,他还是维持着不变的姿式,眼光越过我,看向前方的草地。
“哇!好美的草地,绿油油的好可爱。”我故意惊喜地叫,跑到那片草地上,踢掉凉鞋,光着脚踩着草皮。脚底痒痒的,真的好舒服,我发现我一点也不用假装,就发出了惊喜的叫声,“笪尉恒,快来呀,光着脚走在草地上好舒服喔。”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哼,不理我就不理,看我为你表演吧。我像只花蝴蝶在草地上翩翩飞舞,一会踢踢草皮,一会儿拔起一颗蒲公英,鼓着腮帮子吹起满天的小白伞;最后干脆倒在草皮上滚来滚去……我不时偷偷注意笪尉恒,他好像还是无动于衷。妖艳性感勾引不了他,难道天真清纯也吸引不了他?他到底对什么样的女人感兴趣?不会是胡静雪那种格格叫的肥母鸡吧?哼,我这个演员这么卖力,他倒干脆闭上眼,什么也不看,在太阳底下打起盹来!可恶!他以为我非得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吗?你不理我,我还懒得理你呢!我索性不再费心表演,放松地瘫在草地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看都不看他一眼。柔软的草地散发着芳香的气息和泥土味,我翻个身趴着,贪婪地吸进熟悉的味道,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家后面那条小河边上的草地上,也闻到过这种气味。张嘴咬住一片草叶,嚼一嚼,满嘴是苦涩的芳香。
“你属羊,还是属牛,居然吃起草来?”
我抬头,笪尉恒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太阳光,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这个讨厌的人,刚才叫他他不理,现在人家不理他了,他倒跑来了。我冲他翻个白眼,“你才属狗呢!”
“那就是懊恼得啃起土来了?”
我脸上发热,“要你管。”他也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他以为我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会有多懊恼?好吧,不甘心是有一点,但懊恼,他还没那么伟大。
“知道吗?你有时的确是个好演员,可惜你闪烁的眼神总是暴露出你的别有用心。”他蹲下身子与我对视,“我恰好对人的灵魂之窗很有研究,所以你总是骗不了我。”
这个男人真可怕,怪不得我所有的伎俩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不过,我现在已经掌握了他的弱点,勾不勾引得了他我根本就不在意,只不过是不甘心地再试一试罢了。“你是眼科医生?”我故意装作没听懂。
“你的眼睛又在闪烁。”他直盯着我。
谁理他,我可不想再讨论我的眼睛,身子一翻,仰躺在草地上,看着悠悠蓝天,舒展四肢。“是啊,大夫,我的眼睛有毛病,你给我治治吧。”
“你的病根在这里。”他一根手指指指我的心口,又点点我的脑袋。
“心脏病?脑中风?”我故作惊讶地叫,“我不会快死了吧?”
“你懂我的意思,别装傻。”
“人家才没你那么聪明。走开啦!”我挥挥手。他干吗非要追根究底呢?真讨厌。刚才还让人觉得暖洋洋的阳光,现在好像有点刺眼,晒得人皮肤也有点发痛。我用手遮住眼睛,“喂,去把我的遮阳帽拿来。”
“我有名字。别喂来喂去的。”
“尉恒乖儿子,去车上把我的帽子拿来。”
他又沉默了一下,我猜他一定又拿那种锐利的眼光瞪我了。“你这个顽劣的女人。”阴影晃动,我感觉他的高大身躯移动了,脚步踩在草地上,耳边有沙沙的声音。
我偷偷移开了手,看着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晃动,走到车子边,打开车门,弯下腰,把头探进去。我偷偷笑了,心里也有这阳光下的青草地的味道。
一顶帽子突然盖在我的脸上,帽沿碰痛了我的嘴唇。
“粗鲁男!”我的嘴角微微上勾,“为淑女服务就该斯文点。怎么,不甘心?”
“你不是淑女。”
“不管是不是淑女,嘿嘿……”我得意地笑,就算我是荡妇好了,也是他的“妈”,好歹他也得尽点“孝心”吧?
盖在脸上的帽子突然飞走了,我急忙伸手去抓,帽子却已经飞到了他的头上。“喂,那是我的!”“借我戴一下。”
什么借,分明是抢!一个大男人戴着女人的遮阳帽像什么?滑稽得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阳光那么烈,我的皮肤会晒黑的。”
他斜睨我一眼,“我也怕晒黑。”
“你皮粗肉厚怕什么?反正不晒也够黑了。”他古铜色的肌肤一定是阳光的杰作。
他不理我。
不给我算了,我恨恨地瞪他一眼,干脆翻过身闭上眼。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有点累了,不想争,不想斗,只想享受这阳光、青草和暖风。
一道阴影挡住了晒得我的脸有点发烫的阳光,我的眼睛睁开一道细缝,从睫毛间看着他坐在草地下,用身子为我挡住阳光。他戴着女帽的样子仍然令人好笑。
他的头微微一动,我急忙闭紧眼睛。阳光不再照在我的脸上,但好像照进了我的心里,照得眼睫上凝成了新露。
我做了很久没做过的梦,梦里有青草和泥土的香味,有和煦的风和淙淙的流水,我松散着发辫在后山坡上跑,追逐着,想抓住一束跳跃的阳光。银铃似的欢乐笑声在山坡上回荡,那是我的声音吗?
“小如,吃饭啦!”坡下传来慈祥的呼喊,那是谁?
“来啦!来啦!”我也向坡下喊,甩开脚丫往山下跑。好像看见冒着热气的米饭和空心菜,口腔里口水快要溢出来了。
“吱呀——”我推开摇摇晃晃的木板门,老旧的木桌上,饭菜热腾腾地冒着白气。
我走到桌前,伸手想拈一根空心菜,可是桌上精致的餐盘里,有神户牛排、俄罗斯鱼子酱、龙虾、鲍鱼、鱼翅、香槟……满桌的山珍海味,餐垫上摆着银制的刀叉,象牙的筷子,我突然觉得没胃口,不想吃了。
我绕过餐桌,想要找到什么人。走在铺着华丽的地毯的长廊上,数不尽的房门一扇一扇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我打开一扇门,喊:“有人吗?”布置精美的房间空无一人。
他侧过身看着我,“你下车吧。”
“那你呢?”我看着他。
“你一个人回家,我回公司,下午还有个会议。”
我还在犹豫,他突然伸出食指碰了一下我的脸颊,微微一笑,“快下车吧,别像可怜的小狗。”
一开口就没好话,我一下子从茫然中清醒过来,白了他一眼,开门下车,又“砰”的一声,把车门甩上。我好像听见他的大笑声,但我已经跑进了大门,回过头,车子已经开走了。
我明白了!心里也有点好笑,我终于明白笪尉恒闪烁的眼神了,我的眼神也是这样的吗?我的魔镜没有告诉我。也许从魔镜碎了之后,我再也不是我自己了。 第11节 服从(二)
“尉芳,尉芳——”我听见了杰尼•宋的声音。
回过头,就看见笪尉芳像一列火车头横冲直撞地冲下楼梯,满脸的怒气,杰尼•宋在后面一边追,一面喊。
“尉芳,等一等,别——”他突然看见了我,立刻住了口,表情有点尴尬。
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尉芳,杰尼,你们回来了。玩得还好吗?”他们俩昨天一起出去玩儿。
“杨仕儒!”笪尉芳冲到我面前,“这是什么?”把一条项链举到我面前。
“好漂亮的项链,”我一脸羡慕地赞叹,“你刚买的吗?”
“你别装傻了!”她的眼光死盯着我,好像要刺穿我。
佣人们悄悄地聚在客厅,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各种各样复杂的表情都有,紧张的、担心的、幸灾乐祸的、兴奋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装出一脸莫名其妙。
“尉芳,别这样。”杰尼•宋上前拉住笪尉芳。
“你别管。”笪尉芳对他喝了一声,又转向我,“你知不知道,我在哪里找到的?”
“是珠宝店?还是百货公司?”
“在你房间!”
“哦?我记得我没有这样的项链。”我一脸吃惊。
“我正要问你呢,我的项链怎么会在你的房间找到?”她咄咄逼人。
“这怎么可能?会不会弄错了?”我一脸无辜,无助地看看笪尉芳,又看向杰尼•宋。
杰尼•宋果然发挥骑士精神,拯救无辜的羔羊,“尉芳,仕儒也许真的不知道,也许是个误会,也许是……”
“住口!”他这样说简直是火上浇油,笪尉芳立刻爆发,“仕儒,仕儒,你倒叫得亲热。你凭什么帮她说话?被她勾了魂了?”
“你……”杰尼•宋难堪地涨红了脸。
笪尉芳一手指我的鼻子,“你这个贱胚子,狐狸精,不仅偷别人的东西,还勾引别人的男人。”
“我没有——”我一开口又被打断。
“不要想辩解!人赃俱在,项链就在你的枕头下找到,你还有什么话说?出身下贱的女人,眼里只有钱,看到这么贵重的项链,还忍得住不偷?你看到杰尼•宋家世好,又想引诱他,以为可以飞上枝头。贱人,我已经看清你的真面目了!”
她的话真的激怒了我,出身贫贱,这是我心里的痛。我立刻反唇相讥:“自己的男人自己看不住,只有把气出在别的女人身上,真可怜。”
“啪!”我的头被打得偏了,脸颊上火辣辣地疼。我没想到盛怒中的笪尉芳会动手打人,一时错愕得呆住了。
“骚女人……”笪尉芳还指着我大骂。
杰尼•宋也惊呆了一下,“尉芳,你……仕儒,你还好吧?”
“你别管,我今天就是要教训一下这个贱人……”
我捂着脸,微微侧着头,一颗泪珠在眼眶中滚动,慢慢地滚出眼角,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尉芳,你太过分了!”杰尼•宋被我的泪水震住了,终于也发作,一把握住笪尉芳在空中乱挥的手,把她拉个踉跄,差点摔倒,“你太不讲理了,胡乱猜疑,乱吃飞醋,还动手打人,我太失望了。”
“杰尼,你……”
“我和仕儒根本没什么,是你自己疑神疑鬼。我发现仕儒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她是个好女人。你被自己的偏见蒙住了眼,就因为她嫁给了你父亲,你没有理由地讨厌她,甚至侮辱她,简直像个没有教养的野蛮人。”
笪尉芳吃惊地张着嘴,被杰尼•宋的反应惊呆了。
“我看错你了。”杰尼•宋一脸沉痛和失望,“我以为你是个直率纯真的好女孩,可是你的心胸如此狭小,随便伤害别人,我真是太失望了。”
“杰尼,我……”笪尉芳着慌了,下意识地伸出手。
杰尼•宋却转身避开她的手,拉住我捂住脸的手,“让我看看,疼不疼?”
我摇摇头,紧紧地捂着脸不肯让他看。“你别管我,不然尉芳……”我没有说下去,悄悄地看一眼笪尉芳,垂下眼,又滑下了几行泪水。
杰尼•宋显然被我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动了,“我送你回房间。”说着扶着我就要走上楼。
“杰尼……”笪尉芳在后面喊,声音带着哭腔。
“杰尼,你还是……”我很明理地劝他。
“别理她。”杰尼•宋这次真的铁了心。
“哇——”笪尉芳放声大哭,噔噔噔地从我们身边跑过,冲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咚”的一声甩上了门。
怎么打人的哭得比被打的还凄惨?我低着头,没人看见时,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回到房间,杰尼•宋立刻又下楼去为我拿冰块。我这才走到梳妆台前,从镜子里仔细审视我的脸,红红的五指印肿了起来。
不过,这一巴掌也没白挨,至少杰尼•宋和笪尉芳如我预料地闹翻了。我对杰尼•宋根本没兴趣,不过谁叫笪尉芳自己要和我作对。和我斗,她还嫩了点。何况,笪尉芳就是笪尉恒的弱点,捏住了她就等于捏住了他……
“快用冰块敷一下。”杰尼•宋拿着一包冰块走进房间。我急忙从梳妆台前转过身,顺便收起得意的表情。
“又红又肿。”杰尼•宋皱着眉头审视我的脸,然后用毛巾包着冰块帮我敷起来。
我疼得吸了口气。
“很疼吗?”杰尼•宋眉头皱得更紧了,“忍着点,不然明天会肿得更厉害。”
我只好拿过冰块,自己贴在脸上,一边疼得不停吸气。我清楚地从杰尼•宋眼里看见了愧疚和心疼。
“对不起,都怪我——”
“不关你的事。”我打断他的话,因为脸痛,说得含混不清。
“尉芳……”
“别怪尉芳,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项链的事只是一个误会,我不会怪她。”
“可是……”
我微微一笑,拍拍他的手,“我是她的继母,她心理上难免会有抵触,认为我是坏女人,勾引了她父亲,小女孩都是这样的。”虽然她猜对了,可是我可不认为她有笪尉恒那样的利眼,“她只是太爱你,才会害怕、担心,我能理解,真的。”
杰尼•宋果然被感动了,他拉住我的手,“你真好,仕儒。你聪明美丽,宽容又明理,你真的是个好女人。”
我垂下眼,羞怯地笑一笑,手微微缩了缩,但力量很弱,我的手仍留在他的手里。
门突然打开了,我吃惊地回头,看见笪尉恒冷峻的面容。他锐利的眼光一扫我和杰尼握住的手,眼睛眯了起来。
这么快就赶回来了?不用说一定是笪尉芳向英勇的大哥哭诉了一番如何被恶毒的继母欺负。看来我真的捏住了他的弱点。
“大哥。”杰尼•宋放开我,站了起来。
“杰尼,请你出去一下,我要和夫人单独谈谈。”笪尉恒的眼睛看着我。
“可是……”杰尼•宋担忧地看着我,又看看他。
“请。”笪尉恒态度坚决。
“没关系,杰尼,让我和尉恒谈谈。”我微笑着安慰杰尼•宋,反正该来的总会来,我布置这一切,不就是为了和他对上这一场吗?“你去看看尉芳吧,我不会有事。”
“好吧。”杰尼•宋勉强地同意,又警惕地瞥了笪尉恒一眼,低声说:“你自己小心,我就在外面。”
我有点失笑,为他保护我的举动,但还是点点头。他转身走出去。在经过笪尉恒身边时,停顿了一下。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好像撞出了丝丝火花。
杰尼•宋出去了,门在他身后合上。笪尉恒还是站着,我突然产生了一种紧张的压迫感。
“你来为尉芳伸冤出气?”我先发制人。
“你认为她有冤要伸吗?”他表情平静,可眼神冷若冰霜,这样显得更可怕。
“我怎么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认为。”我讽刺他,敌视地看着他。
他突然大步向我走来,高大的影子像要把我压垮,让我差点喘不过气来。他走到我面前,拿开我用冰块包捂着脸的手,仔细地审视我的脸。
“很疼吧?”他一只粗糙的手指轻轻抚着我脸颊,感觉麻麻的,热热的,很舒服。
我看着他的眼光,那里面高深莫测,我什么也看不懂。
他的手指突然用力一拧,“哎哟——”我疼得尖叫一声,泪花在眼里直转。
他的目光冰冷,表情、语气和目光一样冷。“如果是我,会给你右脸也打一耳光。”
“你……”他果然是为了他亲爱的妹妹,我一点也不意外,可心里却不知为什么感到难受。
“你以为我和杰尼、尉芳一样,看不出你的阴谋吗?”
“你搞错没有?我才是受害者!”我冲着他叫。
“你会让自己成为受害者?你以为我会相信?”
“是啊,我不害人就不错了。是你妹妹打了我,我什么也没对她做。”
“不错,你什么都不用做,杰尼就会更相信你的无辜,更认定尉芳蛮不讲理!你成功地破坏了他们的关系。”
他倒聪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计谋。我偏过脸不看他,“她本来就蛮不讲理。”不分青红皂白地敌视我,我并没有招惹她,是她先来惹我的。
“所以你就报复她?我警告过你,不许你伤害她!”
我不说话,倔强地扭过脸。难道她就可以随便伤害我?我突然感到满腹的委屈。
“我不会放过伤害她的人。”
真是个好哥哥!我冷笑,“你要怎么样?我已经挨了她一巴掌,你再给我右脸一巴掌,你打呀!上帝不是说,有人打了你的左脸,你就把右脸也送上去让他打吗。我送上来了,你打呀,为你可怜的妹妹报仇呀!你打,打吧。”我仰着脸凑上去。
“你……”他紧拧着眉。
“你不是怪我伤害你的妹妹吗?要报仇就动手!”我步步紧逼,委屈的泪水却模糊了我的眼睛。为什么他这么保护尉芳,生怕尉芳受到我的伤害,却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是不是被人伤害呢?
我的桀骜激怒了他,他一把卡住我的脖子,“别以为我不敢。”
“你敢,你当然敢!”我倔强地直视他的利眼,“反正我只是一个下贱的女人,小命根本不值钱,抵不上你宝贝妹妹的一根小指头,你掐死我好了!”
他的手蓦地收紧,我的喉咙立刻发紧,空气从胸腔里挤出来,我张大嘴想吸气,却吸不到一点空气,我的头像在膨胀,耳朵嗡嗡作响。他幽黑的眸子牢牢地盯着我,手臂上的力量越来越紧。我就要死了呀?我不驯地瞪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就算死在他手上,我也不会低头,不会求饶!不知为什么,我甚至有一丝兴奋,希望就这样死在他手上,也许是一种幸福……
我的眼睛有些模糊了,眼前笪尉恒的脸也开始模糊……这时,我的喉咙突然一松,我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子,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气。老天,我从来不知道空气也是这么甜美可爱。
“你就这么想死?”
我喘着气,说不出一句话。
“哼,我并没有引诱杰尼,是杰尼自己喜欢和我相处,不行吗?你还真是好哥哥,为了保住妹妹的爱情,要别的女人都离远点。你就当一个守护神吧,为她守住她的爱情,守住她的男人。你最好守着她一辈子,好保证她的男人永远不被别的女人吸引,保证她的爱情天长地久!”我喘过了气,连珠炮似地说。
他蹲下身子,皱着眉,好一会儿才说:“你真的没有引诱杰尼?”
“没有!”我直视着他。我当然没有引诱杰尼•宋,至少不是我所指的那种“引诱”,我只是让他看到笪尉芳不可爱的一面,早早醒悟罢了。
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大概又想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在闪烁了吧。我努力忍住转开视线的冲动,迎着他锐利的目光。
“但是你却使他们发生了争执。”
“难道情人吵架也要我负责?”
“你怎么解释项链的事?”
“我怎么知道?也许……”我转过脸,无意识地看着地毯。
“别说是尉芳栽赃你,她虽然幼稚,有时候任性、习蛮,但她没这个脑筋。”
“也许……”
“也别说是佣人,他们没这个胆子。而且尉芳已经把所有佣人都盘问了一遍。”
“那你报警,叫警察来查个清楚。”我恼怒地对他吼。虽然的确是我干的,可他凭什么就这么认定呢?“最好把我送到警局,刑讯逼供。”
他居然耐着性子没有发火,叹了口气。“你究竟要什么?”他这一声叹息,好像让我的心也颤动了。我究竟要什么?他为什么又问我这个问题?可是我怎么回答不出来,我要什么?我究竟要什么?我呆愣着,他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你究竟要什么?”
“钱,我要钱。”我听见自己喃喃的声音,“很多很多钱。”
“杰尼•宋家世良好,但他自己并没有很多钱。”
“我没有引诱杰尼。”至少不是为了吊上这个金龟婿。
他沉默了片刻,显然并不相信,“如果我给你钱,你是不是会离杰尼远点?”
我意外地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真假。
“我给你你要的钱,只要你以后不再勾引男人。”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迟疑地问。他怎么这么轻易就向我投降了?我才准备捏住他的弱点,以笪尉芳来要挟他,他就自动让步了?
“是真的,你要多少钱?”他的表情好古怪,不像是轻蔑地施舍一个拜金的女人,反而很诚恳的样子,又似乎有点痛心。。
“我要……”我说不出来。我日思夜想地要找到一座宝库,可一旦这宝库在我面前打开,我反而不知道要拿什么。
“一亿够不够?”
“一亿……”
第12节 服从(三)
他以为我嫌不够,“我给你达贤百分之十的股份。”他做了决定。
百分之十?市值大约好几亿呢。
“就这样决定了。”他站起身,“我会叫律师拟好财产让渡书,尽快办好。”
我好像在做梦,还回不过神来。我费尽心机,千方百计要得到的,怎么突然像下雨似的,这样就落在我的面前了?
他走到门边,手抚着门把手,又回过头来,望着我一言不发。我看着他,看不懂他的眼光,他的表情,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你让我想起一种东西。”
什么?狐妖妲己,还是荡妇卡门?
“我曾经去过墨西哥的热带丛林,听到一个传说。在丛林中,时常有探险者神秘地死亡,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梦幻的笑容。当地的土著人说,她们死于‘贵妇的面纱’。雨后潮湿酷热的丛林里,会生长出一种黑色的毒蕈,它没有艳丽的色彩,没有五彩的花纹,挺拔纤美的身姿罩着黑色的丝网,像戴着面纱的贵妇,高贵、神秘、优美……而欣赏着这美丽姿影的人,正在赞叹它的神奇时,已经吸入了她致命的毒香,然后在陶醉的微笑中死去。”
他究竟想说什么?
“当地的土人叫这种毒蕈为‘贵妇的面纱’,知道吗?你就让我想起‘贵妇的面纱’,一种致命的诱惑。”
“哦?”我挑挑眉,“我是致命的诱惑?你太看得起我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拉开门走了。
杰尼•宋立刻冲了进来,“仕儒,你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怎样?”
“没事,他没有打我。”只是差点掐死我。
“他说了什么?”他还是不放心。
“他……”给了我一大笔钱,叫我离你远一点,“杰尼,谢谢你的关心。你以后不要再理我了。”
“是他对不对?是他不让你接近我?”杰尼•宋激动起来。
“不,不是。”我拉住他,“杰尼,你别激动。我想,再和我接近,尉芳会产生更大的误会,我还是避嫌的好。”
“她要小心眼,胡乱猜疑,就由她去好了。我们是单纯的友谊,光明正大。”杰尼理直气壮。
“可是,情人的眼里揉不下一粒沙子,你还是多安慰她吧。”
“如果她这么不明事理,就不值得我爱了。”温文腼腆的杰尼一旦拗起来,也真够瞧的。
我闭一闭眼,无奈地苦笑。怎么我没做什么的时候,人家认为我坏心地玩诡计;我真正耍阴谋的时候,人家反而固执地认定我是好人呢?
我睁开眼,换了一副表情,冷笑一声,“杰尼,你真的以为我很喜欢你吗?”
“你……”什么意思?杰尼•宋被我突然惊住了。
“你天真幼稚,只不过是个小孩子,根本没有男人气概。我根本不想理睬你,和你一起,只是为了气笪尉芳罢了。”
“你说的不是真的。”杰尼•宋一脸大受打击的样子,喃喃自语。
“谁叫笪尉芳一来就摆出一副高贵公主的样子,瞧不起我。我讨厌她自以为高贵,讨厌她总是鄙视的眼光,我就是要打击她,看着她哭号的狼狈样,我心里才痛快!所以我接近你,引诱你,就是为了打击她。”
“不对,你并没有引诱我啊……”杰尼•宋拒绝相信。
“哈哈……”我大笑,“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引诱人只有色诱一种方法吗?小子,对不同的男人要用不同的方法。对你这种纯洁的小绵羊,就要扮纯洁、娴淑、高雅,还要扮可怜,明白了吧?”我拍拍他的脸。
“好可怕,你好可怕!”他看着我,后退一步,像避瘟疫一样避开我的手。
“这样就觉得可怕了?你还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呢。”我逼进一步,“笪尉芳的项链是我偷的。”
“为什么?”
“因为我爱钱!我嫁给一个快进坟墓的老头子,就是为了钱,可老头子死了,却什么也不留给我。我不甘心,我要拿回我应得的。我知道你家里有钱,你就成了我的新目标,我既可以再次飞上枝头,嫁入豪门,又可以打击笪尉芳……”
“啪!”我的头又被抽得猛一偏。
杰尼•宋浑身颤抖,“你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没想到你是个这样恶毒的女人,我以为你……以为你……”他的眼神那么痛苦,好像挨打的是他自己一样。
我对他冷笑,“你以为我美丽又高雅?那是你自己太傻。”
“不!”杰尼•宋大吼一声,转身冲了出去。
原谅我,杰尼,我在心里默念。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愉快。
镜子里的女人,双颊红肿,眼神空茫。
我想笑,我的右脸终于还是挨了一记更狠的耳光,实践了上帝的教诲。可是镜子里出现的,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我不该难过,不该后悔,杰尼•宋那小子算什么,我得到了我要的,应该高兴啊。
可是为什么眼前反复出现的是杰尼•宋受伤的眼神,还有笪尉恒高深莫测的表情。
我想笑,我该笑!我真的笑了。
我的脸淤青了,只能躲在房间里。
我的脚伤了又伤,脸上挨了打又挨打,真是多灾多难啊。不过这算不了什么,还有什么是我没有承受过的?
我突然变得什么也不能想,我得到了我追求的,我处心积虑为之奋斗的,却没有我想像的兴奋和快乐。
“叩叩叩……”有人敲门。
我听见了,我不想理。我不要有人来打扰我,看到我两颊乌青的可怕样子。
门锁喀喀地响,我飞快地从床上跳起来,躲进浴室,把门锁上。
我听不到门外的声音,没有关门声,没有脚步声。我吐了口气,坐在马桶上。
“叩叩——”浴室的门被轻轻地敲了两下。我屏住呼吸,生怕门外的人听见我咚咚的心跳声。
“听说你没吃早餐?”是笪尉恒的男中音。
我不出声,最好他以为我不在,自己离开。
他又“叩叩”敲了两下,“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里边。”
管他知不知道,我就是一声不响。
他沉默了一下,“杰尼和尉芳和好了。”
那很好啊,那不正是他想要的吗?为这个甚至不惜用达贤百分之十的股份收买我。
“那条项链是杰尼送给尉芳的礼物,尉芳一直很珍视它。”
干吗向我解释这些?我又不会怨尉芳小气,连一挂项链都舍不得。
“尉芳是个单纯的女孩,她的想法很单一,不是好,就是坏,不是爱,就是恨。因为妈妈的遭遇,她难免会敌视你。但她善良、单纯、直率,没有害人之心。”
我不想听这些,我为什么要管她善不善良、单不单纯?我只知道她是要和我作对的人,看在达贤百分之十股份的面子上,我放过她,可不表示我会喜欢她。
“杰尼是个单纯的好孩子,他们是很美满的一对。”
意思是我这个坏女人夹在中间,实在像伊甸园里的那条蛇。
“你出来好不好?”他的语气像一个耐心哄着孩子的父亲。
我突然像被什么击中了,这种语气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被我遗忘的记忆里,有个人曾用这种温柔呼唤我。可是那是假的,那是假的,那样的温柔是假的……
我的脸上凉凉的,抬手摸一下,湿湿的。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三十分钟。我用毛巾轻轻拍干脸颊,拉开门,探出头,他应该已经走了吧?左边,没有人;右边,我的眼前是一块白色的布料。我愣了一下,这块布是一件衬衫,衬衫里是一具胸膛……
我飞快地缩回头,想关上门,可是他立刻顶住了门。
“让开。”我用力推上门。
他反而迈进了一只脚,用膝盖顶住门,门越开越大。
我的力气当然比不过他,干脆一下子放开手,向后跳开,等着看他跌个狗吃屎。
门“砰”的一声打开,他没有跌倒,而是长腿一迈,跨进了门,站在我面前。
我后退一步,已经退到了浴缸边,抬头防备地瞪着他。从他的表情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们就这么互相瞪视着,他身子一动,向前迈一步,我本能地后退。“哎哟!”我的腿碰上了浴缸的边沿,身子立刻向后倒。老天!我只能闭上眼,等着后脑撞上浴缸的疼痛。
我在半空乱舞的手突然被拉住,后倒的身子一下被拉起来,撞进了一个温热坚硬的胸膛,“哎哟!”这一次疼的是我的鼻子和脸。
“你这个笨女人!”
我还在含着泪花揉着我可怜的鼻子,身子突然腾空而起,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走出浴室,来到卧房,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安坐在梳妆台上了。
“让我看看。”他想拉开我捂着鼻子的手。
“都是你啦!讨厌!”鼻子还在发酸呢。
“我要是不拉住你,你疼的就不只是鼻子了。”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就想无理取闹。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我的脸,我侧过脸,不想看到他怜悯的目光。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脸,叹了口气。
“干吗啦!”我挥开他的手,“整天叹气,像个小老头似的!”一点也不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自在又洒脱的样子。
“遇到你,我叹的气比一辈子加起来还多。”
“是我把你气老。俊蔽亦阶抛欤“气死最好。”
他突然笑起来,闷在胸膛里那种笑,笑得胸膛也在震动,肩膀也在抖动。
“笑什么?”我捶他的胸膛一下,却捶痛了我自己的手。我有什么好笑?
他抓住我的拳头,停了一会儿,我看着古铜色的大手包住我白皙的小手,脸上慢慢开始发热。
“我带了白花油。”他突然放开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
我看着自己捏成拳头的手,空空的,好像有点冷。
他把药油倒在手上,揉我淤青的脸颊。
“唔,疼……”我想躲开他的手。
“别动!忍着点,把淤青揉散了就好了,你不想这样出去见人吧?”
我也不想天天躲在房里,只好一边嘶嘶吸着气,一边硬着头皮让他温热的大手揉搓着我的脸。药油辣辣的气息冲进我的鼻子,我的眼。
“傻女人,你不停地流眼泪,我怎么揉?”
我在流眼泪吗?我不知道。“是药油的气味太……太刺鼻了。”
他深深看我一眼,继续揉着。“尉芳和杰尼准备举行一个订婚仪式,时间定在下个月。”
“哦。”我傻呆呆的。
“你不想说什么吗?”他又望着我的眼睛。
“说什么?”我好像被吸进了他的眼睛里。
“你一定要参加。”他是在命令,不是商量,更不是请求。
“好。”我居然服从了。
今天的晚会,将宣布杰尼•宋与笪尉芳订婚。笪尉恒接手达贤以来,达贤业绩蒸蒸日上,股价更是一片长红。在笪颂贤刚死时,准备远远躲开或是隔岸观火的人们,立刻又争着与笪尉恒结交。所以,今晚的晚会,也将是一个达官显贵、社会名流、富商贵妇聚集的场合。
我早已装扮好,一袋贴身裁剪的黑色礼服紧紧包裹着姣好的身段。一字的领子除了纤长的颈项,连锁骨都遮得严严实实,惟一的装点就是在领边装饰的三条整整齐齐的珍珠。乌黑的发丝用钻石发夹盘在头顶,几缕发丝垂在颊边,镜中的女人有漆黑的眼、雪白的肤、艳红的唇,美极了。我转过身,黑色的布料漾起神秘的波光,背后直开到腰部,露出一片雪白光滑的背,垂着三挂长短不齐的珍珠。
戴上珍珠耳附,我又瞥一眼镜子,突然失去了走出房门的勇气。镜子里的女人仍然高贵典雅、成熟美丽,可是却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我究竟失去了什么?我左顾右盼,想要找到什么,可是我不知道想找什么,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寻找……
叩叩!门上响起敲击声,“夫人,先生请你快下去。”
“告诉少爷,我就来。”我只好最后一次看一眼镜子,确定我仍旧那么完美,准备再一次走上战场。
大厅里灯火辉煌,杯觥交错,衣香鬓影,欢声笑语。绅士们礼服笔挺,贵妇淑女们珠光宝气,争奇斗艳。这是我的舞台,我如鱼得水的场合,我的脚步却有些迟疑。
笪尉恒穿着黑色的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帅气得吸引了所有的女人贪婪、恋慕的眼光。瞧,他身边站着一位娇美的女郎,正格格娇笑着,好像是一个什么玉女红星。他微微低着头,微笑地和女伴说话,一抬头看见了我,立刻丢下女伴大步走来。
我呆呆看着他跨上两步台阶,向我伸出手。我看见满厅的客人交头接耳,用怪异的眼光看着我们,并听见他们窃窍私语。我微微一笑,抬高头,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眼光一一扫过各种表情的人们,仪态万方地走下楼梯。这些人大概好奇我和继子的关系如何吧?我们为争夺公司而争斗的一场戏早已传开了,正统太子战胜邪恶王后,也是许多人想看到的结局吧?可是爱热闹是中国人的天性,他们更想看到我们继续斗下去,上演一出出商战伦理大悲剧、闹剧,给他们提供免费的娱乐,我偏不让他们如意!于是我一边以端庄高雅的姿态走进人群,一边露出亲切、温和、恰到好处的微笑,向人们礼貌地点头招呼。
大厅的一侧早搭好了一个小小的台子,台上,乐团正在演奏着轻柔浪漫的乐曲。笪尉恒牵着我走到台上,放开我的手,在麦克风前拍了两下手,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乐手们也放下了手中的乐器。
“各位女士、先生们,”笪尉恒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了出来,“感谢各位的光临。今天在寒舍举办晚会,一是为了答谢各位来宾从我接掌达贤以来对我、对达贤的支持,二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他手伸向前方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人群分开,杰尼•宋和笪尉芳牵手走出来。笪尉芳的粉色礼服把她装扮得像一个纯洁的天使,和俊美的杰尼站在一起,好一对金童玉女。他们的目光扫过我,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径直走上台,站在笪尉恒另一侧。
“各位来宾,亲朋好友,”笪尉恒又开口,“这位是舍妹笪尉芳小姐,刚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这位杰尼•宋先生是美国侨领宋兴荣先生的公子,舍妹的大学同学。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就是舍妹和杰尼•宋先生今晚宣布订婚。”
“恭喜恭喜。”
“真是天作之合……”
“金童玉女啊……”
“杰尼,”我又拥抱一下杰尼•宋,他的身子也活像一根木头,望着我的眼睛中一片生疏、冷漠,冷漠背后好像还有什么。我不想去探究那是什么,继续扮演我的角色,“也祝贺你,能俘虏我们家尉芳的芳心。她可是个好女孩,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要让她幸福喔。”
“这也值得赞赏吗?我不过是发挥我的演技而已,这对我实在是轻而易举。不过效果嘛,还不错吧,应该没有人能怀疑这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
第三部分 伤逝 第13节 勾引?(一)
客人们又继续自己的娱乐。年轻的名媛淑女忙着在人群中寻找目标,好为自己钓个金龟婿;贵妇们则忙着议论八卦,炫耀各自的服装、珠宝、老公、孩子;男人们趁此机会互相攀交情、拉关系,好为事业铺路,也许在言谈中又有几笔生意成交;公子哥也瞪大眼睛,准备来一场猎艳……上流社会的各色晚会、宴会就是在重复着一幕幕的各怀鬼胎的丑剧。我不屑地撇撇嘴。可是,我就是其中最如鱼得水、最优游自在的那一个。
“王董,好久不见,你是不是忘了笪宅的大门开在哪里了……”
“李经理,发福了,再不控制体形,当心夫人不要你了……”
“邱老,我还记得您最喜欢1980年的波尔多,特地为您准备了……”
……
我笑靥如花,妙语连珠,招呼着每一个熟或不熟的客人,像一只花蝴蝶从东飞到西,从南飞到北。
“夫人还是那么美丽……”
“……优雅高贵……”
我假装看不懂他们笑脸背后的鄙视,奉承后面想占点便宜的龌龊念头,大方地接受他们的赞美,笑得花枝乱颤,这样越发勾起男人们眼底贪婪的淫欲。
“夫人,请您跳支舞好吗?”是黄中齐。
围着我大说奉承话的几个男人立刻露出“我怎么没先想到”的后悔表情,眼巴巴地看着我被黄中齐挽着走向舞池,那模样,活像小狗被人抢走了心爱的肉骨头。
这根肉骨头——我,得意地笑了。
“仕儒,你最近好吗?”和着音乐踩着节拍,黄中齐问我。
“好啊。”我含混地回答,有点心不在焉。事实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了,压根忘了这个人。“是否还想外出度个假、散散心呢?”他的眼神中有什么在闪烁。
我立刻回想起曾经对他放下的钓饵,他还念念不忘呢。可是笪尉恒的归来让我措手不及,没来得及在遗嘱上做点手脚,变化就接二连三地发生。现在,时过境过,他对我已经没有用处了。
“短时间内我不打算去度假,瞧,尉芳订婚了,有许多事要张罗,尉恒又忙于公事,我这个做母亲的只好多操心了。”
“你真是个好母亲啊。”可他的表情分明在说:“装模作样的女人。”
“哪里。颂贤去了,他只有尉恒和尉芳两个孩子,我也算爱屋及乌吧。”
“不要太劳累,外出度假,放松一下是有好处的。”他还不死心地游说。
对谁有好处?我还是他?可是我不会太坚决地拒绝他,让他难堪,那样才对我没好处呢。“也许吧,也许忙过这一阵,到一个温暖的地方度过冬日。”
他的眼睛立刻一亮,“我向你推荐夏威夷,我曾去过那里,可以为你当导游……”搂着我的腰的手紧了紧,还不安分地在我的裸背上轻轻抚摸。
“也许吧,我还没考虑好。”我心里暗骂,笑得更甜了。
“对不起,可以交换舞伴吗?”笪尉恒带着那个玉女红星舞近。
黄中齐只好松开汗津津的手,下一秒,我已经随着笪尉恒起舞了。
“你们在谈什么,那么亲热?”
怎么,监视我?怕我招蜂引蝶丢笪家的脸?我冷哼一声:“比不上你和那个什么红星亲热。”转个身,正好越过他的肩头,看见黄中齐和那个玉女红星都在向我们张望。
“她叫张玉琳,我可没有和她亲热。”
谁管她叫什么名字!“没亲热都有说有笑,快要成一个人了,怎么样才算亲热?”
“像你和黄中齐那样。”他的目光牢牢盯着我。
“我们又没有怎样!”
“他摸你的背,”他指控我有罪,“而且你穿着裸背礼服。”
“拜托,这件礼服就是这样设计的。”要不是这个设计,这件礼服就只能穿着参加丧礼了,“而且这大厅里穿着比我暴露性感的多得是,你怎么不去说她们?”
“她们穿什么和我没关系。”
“就算我和你有关系,别忘了,我是你继母,不是你妻子、妹妹或者女儿,轮不到你管。”我生气了,他凭什么管我?
他高深莫测地看着我,看得我的心跳开始不规则。
“笑。”
“什么?”
他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一个,别人在看我们了。”
这有什么难的,我立刻也对他咧嘴。
他一下子连眼睛都在笑了。
“对不起,交换舞伴。”杰尼•宋和笪尉芳舞到我们身边,拍了拍笪尉恒的肩。
笪尉恒刚一放开手,杰尼•宋就带着我一个旋转,离开他们兄妹俩。他不是不理我了吗?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杰尼•宋看着我,嘴巴张了张又合上,然后专心随着乐曲踏着舞步。我受不了这个闷葫芦,干脆先开口:“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他的眼光总算收了回来,“你的脸好了吗?”
“你自己不会看吗?”我白他一眼,他那一巴掌可真狠,害我一个礼拜没踏出房门,要是没好,我敢出来见人吗?“要道歉就说声对不起,我会大方地接受的。”
“你……”他的脸涨红了,“项链真的是你偷的吗?”
“是啊,我缺钱,缺很多钱。”不过偷项链可不是因为它值钱。
“如果你缺钱,可以和大哥说。只要你的要求合理,大哥应该不会为难你的。”
这么信任笪尉恒的人品啊?我歪着头,带着天真而得意的神情,“可是我的要求不合理啊。”
“是什么要求?也许我可以替你说一说”
我噘噘嘴,懊恼地抱怨:“我要他把公司让给我,他不肯。”
这下杰尼•宋真的有点呆了。“这……有点……那个……”他的样子活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我笑笑,“别担心啦,他不肯就算喽。”我已经得到了百分之十的股份,这只是第一步。
杰尼•宋立刻松了口气,大概捏住他脖子的那只手放开了罢。
“说吧?”
“什么?”
“笪尉芳一向把你守得紧紧的,防我像防贼一样,生怕我勾引你,今天怎么会把你这块肥肉送到我这只饿狼面前?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杰尼•宋脸又红了,两只眼睛东瞟瞟,西瞅瞅,就是不敢看我。“没有,尉芳她没说什么……”
“少来,有话快说。不然等你想说时我就不听了。”我拍拍他的肩。
“尉芳叫我警告你,不要试图勾引大哥!”杰尼•宋一句话冲口而出。
啊哈!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笑了起来。
杰尼•宋脸上快要滴出血来了,好像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好让他钻进去。我想要不了几分钟,他就可能因脑充血而死。幸亏这时候舞曲结束了,救了他一命,他匆匆说声失陪,逃命似的飞快地跑了。
呵呵,真好玩。
“你们说了什么?”笪尉恒走到我身边,狐疑地看着笑得差点前仰后合的我。
“哦,他来警告我不要勾引你。”我凑近他,娇柔地一笑,“我告诉他我已经做过了。”不看他的精彩表情,我丢下他走出大厅。
花园里凉风习习,我打了个寒颤。已入秋了,夜晚变得凉爽了。
音乐和笑语声隐隐约约传来,可秋天的星空下,却显得那么寂寞,我摸摸唇,感觉这时候想抽支烟。
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一个女人的声音:“未央,等等我,等等我………”
我急忙一闪身,躲进树丛的阴影中。
未央?雷未央?雷氏的长公子,好像才从国外回来不久,俊帅多金,杂志评选的黄金单身汉之一。
“你跟来做什么?”一个浑厚的男音透着不耐烦。
“人家想陪你嘛。”呃,声音嗲得让人起鸡皮疙瘩,我不由得搓搓手臂。
“可是我想独处一会儿。”
“我可以不说话,只是站在一边陪你。”
“刘筱玲,拜托你不要再跟着我!”听起来雷未央有点火大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喜欢人家?人家哪里不好?”听起来已经快哭了。刘筱玲,好像是泰风总经理的千金,一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千金小姐。
“你哪里都不好!”喝,雷未央可不管什么绅士风度,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你全身上下都不合我的标准。”
“人家眼睛大、皮肤白、身材又好……”
“我偏喜欢眼睛小、皮肤不白,身材又不好的。”
我“咭”的一声笑出来,雷未央好像向我的方向投来锐利的一瞥,吓得我急忙捂住嘴巴。
“泰风和雷氏门当户对……”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谁还讲那套落伍的观念。”
“人家可以为你改变……”
“除非你可以把眼睛改小,鼻子变塌,嘴巴变大,皮肤变粗,再长点麻子,前胸变平,腰身变粗,个子变矮……”
“那……那不成了丑八怪了?”刘筱玲有点发呆。
“我就是喜欢丑八怪!”
“你、你……”刘筱玲总算明白雷未央根本是在戏弄她,脚一跺,“哇”的一声,捂着脸跑了。
“花痴!”雷未央一点不同情她,将烟蒂一甩,冷冷地说。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又一个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今晚花园里还真热闹。
雷未央的身子利落地一闪,该死,他哪里不好躲,偏偏躲到我身边来。我捂着嘴,掩住脱口的惊呼,和他大眼瞪小眼。这家伙居然把食指竖在嘴唇前,“嘘”了一声,露出一口白牙。
“你不要以为他们笪家和睦,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笪文莉高八度的声音,她忘了自己也姓笪。
“那还用说,你见谁家后妈和前妻的儿子和睦的。这早不算新闻了。”
这个八婆是谁?声音很陌生,我悄悄探头想看清楚,但头皮一紧,该死的雷未央居然拉住我的头发。我狠狠瞪他一眼,可是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清,瞪也是白瞪。哼,我可是从不吃亏的,干脆狠狠拧他手臂一把。听到他的吸气声,我得意地笑了。
“还有劲爆的内幕呢。”笪文莉故作神秘地压低嗓门,可是声音还是大得能让方圆五十米都听得一清二楚。
“哦?什么内幕?”果然来了兴趣。
“你想啊,姓杨的女人在董事会兴风作浪,想赶走笪家的太子爷,结果没成功。你们都不奇怪这几个月怎么没动静了吗?”
“怎么一回事?”
“这几个月,笪尉恒没把那女人赶出去,那女人居然也服服帖帖不闹事,这里面怎么会没有文章。”
谁说我服服帖帖?笪文莉大概不知道她们母女一个多月前皮肤过敏,满身红疹子,在塑身中心大吵大闹,成为上流社会的笑柄这件事是谁的杰作吧?
“什么文章?快说来听听。”喜欢听别人的秘闻,是大家的共同爱好。
“他们两人名为母子,但没有血缘关系,年龄又差不多。孤男寡女的……你想啊,姓杨的女人可是千年狐狸精,会放过眼前的肥肉吗?”
听话的人倒吸口气,“那,那不是乱伦吗?”
“狐狸精会管什么伦不伦的,只要是男人,都不会放过,先勾老子,再勾儿子,这才是她的本性呢。”
“太可怕了……”
“我敢说笪尉恒一定被她勾了魂,你没看今晚他对她笑的样子……”
两个八婆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从树丛后走出来,对着两个女人消失的方向做个鬼脸。哼,这些议论早在我预料之中。
“你好,胡女士。”雷未央也从树丛后走出来。
“你弄错了,我不姓胡。”他大概不认识我。
“你不是姓胡,名丽晶吗?”
讽刺我是狐狸精?我立刻反唇相讥:“那你就姓色,名狼了。”
雷未央哈哈大笑起来,向我伸出手,“雷未央。”
“久仰,雷氏少东。”我把手藏在背后。
“你不自我介绍一下吗?”他笑一下,收回了手。
“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我是谁。”身为客人,竟然不认识女主人?
“你很有名?”他抬起眉梢。
“是啊,很有名。不然你怎么知道我的别名?”既然知道那两个三八婆议论的女主角是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
他又笑了起来,“尉恒说得没错。”
笪尉恒?“他说我什么?”他们很熟?
他笑而不言。
“用不着说,用膝盖想也知道,无非是说我贪婪拜金,狡猾,恶毒,放荡……”
“他说你……”他的声音突然很小,含混不清。
“什么?”我饿了近一步,想听清他的话。
他的手臂突然钳住我的身子,一低头攫住了我的嘴唇,火辣辣地吻起来。
“唔——”
我挣扎,可是挣不动钢筋铁骨一样的怀抱,我张开嘴,想狠狠地咬一下,他却突然放开了我的唇,在我耳边低语:“他说你很性感,果真如此。”
“该死!”我低咒着,挥臂想给他一拳,突然一声尖叫,使我的手臂僵在半空中。
我慢慢地转过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笪尉恒僵硬冷峻的脸和冰冷的目光。他的身边,胡静雪正瞪大了眼,手还掩在嘴上,不用说,刚才那杀猪一样的尖叫就是出自她的口喽。
一些人听到尖叫,从大厅里走出来看个究竟。
“天哪,伯母你竟然吻雷先生……”胡静雪瞪着幸灾乐祸的眼睛,用夸张口气的大声说。
果然,人们的脸上纷纷挂上暧昧、鄙视、妒恨的表情,还听到了几个女人的吸气声。
笪尉恒的脸更阴沉几分,“请你到书房去,我有事和你谈。”
雷未央居然抢着开口:“尉恒,别生气,我们只是……”耸耸肩,“你知道的,男人女人,就是那么回事。”
该死的家伙!他存心让人误会我们有暧昧。“尉恒,我——”他千万不要相信雷未央的鬼话。
“到书房去。”他打断我的话。
“可是……”
笪尉恒两眼冒出烈火,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大步踩过草坪,走向后面的楼梯。
“尉恒……”雷未央在后面追着喊。
笪尉恒突然一个转身,我被他拉得踉踉跄跄转了一个圈,差点跌倒,被他手一提,才稳住了歪歪倒倒的身子。
“滚!”笪尉恒冲着雷未央吼。
“尉恒,我是为你好……”
“我没有你这个朋友!”
“只是个女人……”
笪尉恒突然像发狂的狮子,冲上前两步,一拳揍在雷未央的下巴上。
雷未央身子一歪,后退了两步,又站稳了。他摸摸肿胀的下巴,“只要你清醒过来,我挨你一拳也值了。”
笪尉恒冷冷地瞪着他,好像能用目光把他烧成一把灰。好一会儿,又一言不发拉住我往楼梯走。
“喂,等一等……”我的高跟鞋掉了一只。
他还是大步不停,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又重又响。
我只好踢掉另一只鞋,光着脚跟着他跑。“你和雷未央,你们究竟是……”我想问他,他已经打开书房的门,“砰”的一声把门在身后关上。
他不会打我吧?他的表情好可怕,他大步走向我,我吓得一步步后退,但他却越过我身边,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一叠纸,猛地向我脸上一抛。几张纸撞上我的脸,飘落在地上。
“这,这是什么?”我怯怯地看看地上的纸,又看看他。
“财产让渡书,达贤百分之十的股份,这就是你要的,你满意了?”他的语气冷得像北冰洋的冰山,表情丰富的眼眸里,有愤怒,还有……失望?痛心?
我只能呆呆地凝视着他。
第14节 勾引?(二)
“得到了你想要的,贪得无厌的你又找到了下一个目标?”他逼近我一步。
“我……”我什么也说出来,被他眼中沉重的伤痛惊呆了。
“也许我一开始就低估了你的贪心,一开始就不该满足你的要求。”
“不,不是的……”我拼命摇头,我没有把雷未央作为目标。
“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他牢牢盯着我,拳头捏得喀喀响。
打我吧,把你的愤怒发泄出来吧。不知怎么,我的害怕竟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他突然一拳打在我身旁的书架上,书本稀里哗啦掉了满地,连一旁的古董花瓶也倒下,成了碎片。他冷冷地看我一眼,转身往门口走。
“你到哪里去?”我拉住他,突然觉得被他冷冷的目光看得心里发凉。
“随便哪里,我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掐断你的脖子。”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
“求求你,不要走……”我听见自己可怜兮兮的声音。
他冷冷地哼一声,眼神好像在说:“别再装可怜了。”拉下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地走出去。
门开了,我听见门外嗡嗡的议论声;门关了,书房里像死一般静。
“不……”我想追上去,脚却一软,瘫倒在门边,“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求你,别不要我……”他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我好像听见女人的哭声。
好静,好静。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知道自己呆坐在书房的地板上,四周一片寂静。
地上散着几张纸,那是八亿元,我为之费尽心机的金钱。一张一张地拾起,抱在胸前,我傻傻地笑了起来,我有钱了,有很多很多钱,现在我什么也不怕了。
“爸爸,你看,我有钱了,有很多钱,比你梦见的还多。”我心中那个女孩苏醒了。
我再也不怕了,“爸爸,你不会不要我了,对不对?我有很多钱了。”我要把钱拿给爸爸,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会说我是他的心肝宝贝,会抱着我转圈……对,我要回家去,我的家在海边的小渔村,我家后面有一个小山坡,还有一条小溪……回家,我要回家!
我拉开门,下楼,穿过大厅,晚会已经结束,客人都已散了,佣人们还在整理打扫。我好像听见李婶问我:“夫人,你到哪儿去?”
“夫人?我不是夫人,我是小如。”我告诉她,“我要回家,回我的家。”
赤脚走在花园里,有点凉,我缩了缩脚,可是我好高兴,虽然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很黑,很暗,可是我要回家了。
我发动了我的劳斯莱斯,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开着名车,带着好多钱回家,爸爸会高兴地抱抱我,亲亲我……
爸爸,小如回来了。我的车向海边驶去。
海边,是我的家。
我听见了海的喧哗,就像我从小听到的一样。
到家了!我停下车,迎着海风向前跑,脚上似乎有点刺痛,可是没关系,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急着见到爸爸,让他看我挣的钱,“爸爸,我回来了,小如回来了……”我远远地喊,想让他早点听到我的好消息。
可是没有人回答。“爸爸,你在哪儿?”我四处张望,怎么我们的小木屋也不见了?只有一片沙滩,海水翻卷着白色的泡沫冲上来,冲到我的脚上。
哦,对了,爸爸出海了。我对着黑暗的大海喊:“爸爸——小如回来了——你在哪里——”
“小如——小如——小如——”
我听到了,我听见爸爸在海那边回答我。我狂喜地向前跑,伸出手捧着钱,“爸爸,你看,小如挣了好多钱……”
身后好像有人在呼喊,我回头,看见一个高大的影子在向我跑过来。我转身不理他,我有话要和爸爸说,才不要理别人。
我又往前走,“爸爸,小如挣了好多钱了,好多好多!你不会要我嫁给那个男人了,对不对?你不会不要我了,对不对?你会喜欢我,会喜欢小如的,对不对?”我看见爸爸在对我微笑,向我张开双臂。
我惊喜地扑上去,扑进他的怀抱……爸爸的怀抱……好冷……
“小如,小如,你是爸爸的心肝宝贝。”爸爸把我抛上天,又接住。
好好玩,我格格笑起来。
“小如是爸爸的心肝宝贝。”我摸摸爸爸的胡子,奇怪爸爸的脸怎么光光滑滑的,还皱着眉头看着我。
“爸爸,别生气,小如很乖。”
“小如乖乖睡觉。”
“爸爸讲故事。”我撒着娇。
“从前有一个王后……”
“不对,不对,爸爸都是讲渔夫和金鱼的故事。你不是爸爸……”他的脸好年轻。
“从前有一个渔夫……”
是爸爸,爸爸总是给我讲这个故事。我闭上眼,甜甜地睡着了。
“高烧四十度五……”
“昏迷……神志不清……”
是谁在说话?好吵!我睁开眼,我要爸爸,可是眼前是一张陌生的好看的脸。
“你醒了?”他说。
“你是谁?”
“我是雷未央,对不起……”
“叔叔,我爸爸呢?”
他突然瞪大了眼,张着嘴,样子呆呆的,好怪哦。
“走开,走开啦!”我讨厌他的样子,“我爸爸呢?爸爸——爸爸——”
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爸爸!”我惊喜地想跳起来,可是身子一动,头昏眼花,使不上半点力,只能无助地伸出手,“爸爸抱抱。”
爸爸走到床边,俯身抱住我。“好舒服,爸爸的怀里好暖和。怎么我好像做了个梦,梦见爸爸的怀抱好冰冷呢?”
“尉恒……”那个叫雷什么的怪叔叔说。
他在叫谁?这里又没有别人,爸爸叫杨公力,才不叫什么“卫横”呢。
“小如做噩梦了。”他摸摸我的头,“梦不是真的。”
“尉恒——”那个怪叔叔又在叫。
讨厌啦!我瞪他一眼,“爸爸,叫这个坏叔叔走开了啦!”
“未央,你先出去。”爸爸对他说。
“尉恒,你……”
“你先出去。”
“你真的要这样?也许她是装的……”
“出去!”
怪叔叔瞪我一眼,哼,我才不怕他呢,冲他做个大鬼脸,看着他憋着气走出门,我好高兴哟!现在爸爸是我一个人的了。
我抱着爸爸的手臂摇一摇,“爸爸,你不会走,对不对?小如会乖乖听话的。”
“我不走,你躺好。”
“可是,你不会不要我吧?”
“不会,爸爸永远不会不要小如的。”
“真的?”我放心地躺下来,“爸爸不会让小如嫁给那个人了?”
“哪个人?”爸爸皱着眉头。
咦,爸爸怎么不记得了?“就是那个偷摸我屁股的杂货店老板呀。我不要嫁给他,好不好?我会好好打工,挣好多钱给爸爸……”
爸爸看上去好像很生气,“我不会让小如嫁给他,睡吧。”
“真的?”
“真的。”
“爸爸,我怎么了?头昏昏的?”我努力想睁开眼,想多看爸爸一会儿。
“小如病了。快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小如——”慈祥的声音在呼唤。
“哎——”我撒开脚丫子跑下山坡。
“吃饭。 薄
“来了!”
“哇,好香的咸鱼干,还有空心菜。”
“天天都吃这个,还说香呢。”
“爸爸做的特别香嘛。”我抱着爸爸的手臂撒娇。
“你爱吃,爸爸天天给你做。”
“爸爸最好了。”我啾地在爸爸脸上亲一下。
“傻丫头,你是爸爸的小公主,心肝宝贝嘛。”
“……心理创伤……”
“……精神刺激……”
讨厌,谁在那里说话?害我听不见爸爸的声音了。我睁开眼,看见几个穿白衣服的人,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
“爸爸——”我吓得大叫。
“我在这儿。”一双温暖的手臂搂住了我。
“他们是谁?我好怕。”我把脸埋进他怀里。
“他们是大夫……”
“我不要打针,打针好痛。”我拼命缩着身子,爸爸说我病了,所以要打针。
“小如不打针,别怕。”爸爸叹了口气,“请你们出去吧。”
我悄悄从爸爸怀里露出一只眼睛,那些穿白衣服的怪人都不见了。真好,拍拍手,不用打针了。“小如?”
“嗯?”我回头看着爸爸,他的表情好严肃,好像很担心的样子,“别担心,我没事的。”我拍拍他的脸,他的脸刺刺的,“爸爸,你该刮胡子了。”不对,我偏着头想一想,脑子里似乎有种模模糊糊的东西,“爸爸,你的胡子哪里去了?”
“爸爸剃掉了。”
“爸爸没有胡子帅多了,可是,我不能玩爸爸的胡子了。”好可惜。
“爸爸以后再留长好不好?”
“好呀!好呀!”
“小如想不想喝水?”
“想,想!”我使劲点头,口好干哦。
爸爸倒的水好香好甜,我大口大口地喝,一会儿就好想睡了。
“爸爸……”
“我在这儿。”
谁在刺我的手,好痛,好痛……
第15节 遗忘的事(一)
“爸爸……”
“什么事?”
“今天老板摸我的屁股,我好生气,打了他一耳光。”
“啪!”我脸上挨了火辣辣的一个耳光。
“爸爸——”我惊呆了,我是爸爸的心肝宝贝,十几年来我们父女相依为命,他从来没有动过我一指头。
“你竟然敢打他!”
“可是他是色狼……”
“你不知道他不仅开了杂货店,还是村里最大的财主吗?”
“我……”我含着眼泪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走,跟我去向老板道歉。”
“不,我不要去!”
“啪!”我的脸颊又火辣辣地疼,“由不得你!”
“爸爸,你最疼我的,求你别让我去。”
“你以为我疼你?老子养你十几年,把你当个宝捧着,就是为了有一天卖个好价钱。现在老板看上了你,是你的福分,也是我发财的机会来了。走!”
“爸爸,我是你的亲生女儿……”
“呸!什么亲生女儿!你那当婊子的妈不知和谁生下你这个野种,丢给我就跑了。要不是看你脸蛋长得可以,老子早把你扔进海里喂鱼了。难道十几年就白养你?怎么也要赚回来。”
“爸爸,我会好好打工挣钱孝敬你的,求你别让我去。”我哭泣着哀求。
“不行,走!”他用力拉住我往外拖。
“爸爸,求求你……”我拉住门框。
“走!”他一个一个掰开我的手指,我的手好痛。
“求求你,求求你……”
“别动!”他按住我的手。
“爸爸,别让我去,我怕……”我哭着挣扎。
“好,不去,不去。别动,别把点滴管扯掉了。”爸爸变得好温柔。
“刚才爸爸好凶。”我委屈地扁扁嘴。
“那是梦,不是真的。”爸爸耐心地安慰我,“爸爸最疼小如了,怎么会对小如凶呢?”
是啊,是梦呀。爸爸是小如惟一的亲人,才不会那么狠心呢,我笑了。
“告诉爸爸,梦里的爸爸对小如说了什么?”
“爸爸不知道吗?”好奇怪,他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爸爸不知道,那是小如的梦,爸爸没有进去。”
“对耶。梦里的爸爸和爸爸长得不一样。他个子矮矮的,有胡子。”我摸摸爸爸的脸,“爸爸也有胡子了,可是梦里的爸爸胡子比较长。”
“那他说什么?”
说什么?我瞪着天花板上的灯想。
他拉着我走进杂贷店,“王老板。”
王老板拉长了脸,“杨公力,你来干什么?咱们当初可说好了。可你家丫头不愿意,还打了我一巴掌,你瞧!”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家丫头不懂事。小如,快跟王老板道歉。”
“对不起,王老板。”我鞠个躬,是不是道了歉,我就可以回家了,爸爸也不会生气了。
“好,好。”王老板色迷迷地拉住我的手。
我一缩手,躲在爸爸身后。
王老板的脸又垮了下来,“杨公力——”
“对不起,王老板,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小如,王老板喜欢你,是你的造化,还不过去?!”
“爸爸?”我不敢相信地瞪大眼。
“去!”爸爸把我一推,推到了王老板怀里。王老板满口恶臭的嘴凑上来。
“爸爸——”我喊。
“王老板,慢慢享用啊。”爸爸点头哈腰。
“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王老板的手在我身上又摸又捏,“聘金少不了你的……”
“多谢,多谢王老板,那我走了。”
“爸爸——”我哭喊,可是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只能流着泪,木然地任人摆布……
梦里的我哭哑了嗓子,流干了眼泪。
“求求你,爸爸,别不要我,别让我嫁给他,他压在我身上,我好疼……好疼……”我伏在爸爸怀里哭。
“我不会不要你,别哭,乖。”爸爸拍着我的背哄我。
“可是,王老板说他给了你一百万,你把我嫁给他了……”
“不会,爸爸不会把你嫁给别人。”
“可是……”我呆呆地看着他,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那是梦里的爸爸做的,真的爸爸不会那样,对不对?”
我点点头,“梦里的爸爸没有爸爸帅。”
“是啊,那是假的。”
“可是……”我打了个寒战,想起那露着黄板牙,散发着恶臭的嘴,那肥胖身子,还有那疼痛……都那么真实,“他打我……”
“梦里的爸爸?”
“不是,是那个人,他用身子压我,还打我,咬我,拧我,我全身都是伤……”
我看见爸爸捏紧了拳头。
“我要逃跑,我逃到城市去。我去打工,挣好多钱给爸爸,爸爸就不会卖我了。把钱还给那个人,他就不打我了,我就可以和爸爸回家了……”
爸爸紧紧地抱着我,抱得好用力。
“爸爸,我挣了好多钱,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爸爸的声音怪怪的,好像被什么哽住了喉咙。
我想看清爸爸的脸,可他抱得太紧,我看不到。“我的钱呢?”我使劲挣扎,“我的钱在哪里?爸爸,我带了好多钱回来,有好几万,不,好几亿呢。在哪里?在哪里?”我把钱放在哪儿了?
“别找了,我已经看到了,收好了。”
“收好了?”我停止了挣扎,“收得好好的?”
“嗯,收得好好的,谁也找不到。”
我高兴地笑了,“那以后,小如就和爸爸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了。”
“对,快快乐乐……”
“别哭呀,爸爸。”我擦擦他的脸,“我好高兴,应该笑。”
“叩叩!”有人敲门。
是那个人!我拉住爸爸的衣袖,“爸爸,那个人来要钱了,别开门。”
“别怕,是爸爸的朋友。”爸爸拍拍我的手,打开门。
是个长得挺好看的男人,我好像见过他。
“尉恒,怎么样?”那个男人说。
爸爸摇了摇头,就是嘛,爸爸又不叫“卫横”,当然不会理他。
“你是谁?”我瞪着他。
“怎么,你不记得了?我是雷未央。”
我为什么要记得他?哼,他又不是我的谁。对了,“明光呢?明光在哪里?”
“谁是明光?”那个叫雷什么的男人问我。
“明光是我的男朋友啊,我在北部认识他的。我们一起在便利店打工,他还给我买了一辆机车呢。”我甜甜地笑了。
那个雷什么的看看我又看看爸爸,“怎么又冒出个明光?”
爸爸摇摇头。
爸爸当然不知道啦,我离开乡下,到北部,一直没有和爸爸联络,他不知道我有了男朋友呢。“爸爸,”我拉住他的手,“我会带明光去看你的,你一定会喜欢他。他对我可好了,用机车载我去上班,还把泡面分给我吃。”
爸爸深深地看着我,眼里似乎有什么在闪动。
“怎么了,爸爸?你不喜欢明光?是不是因为他没有钱?”我困惑地望着他。
“唉。”那个雷什么叹了口气,“医生说梦是现实的反映。当人急于逃避现实带来的伤害,就会躲进一个保护壳里。”
他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我要找明光,“明光怎么不来?他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爸爸看了看我,“未央,拜托你了。”
“放心。”雷什么的站起来,“我会查清你要的资料的。”说着往门外走。
“雷大哥,你叫明光来看我好不好?”我冲他喊。
他们两个都回头看着我,样子很古怪,然后开门出去了。
我呆坐着,一直等,一直等,等爸爸,等明光。
有一个男人来了,他高高瘦瘦的,胡碴青青的,长得很好看,但我不认识他。
“你是谁?”我听见自己问他。
他好像愣了一下,说:“我……是爸爸呀。”
“不对,你不是爸爸,爸爸掉进海里淹死了。”
“我……”他的表情好古怪,像木头一样。
“你也不是明光,明光娶了那个有钱人家的小姐,不要我了。你不是王老板,他也死了,他们说是我克死了他,不准我住他的房子,说我是扫把星,叫我滚远一点……”我的眼睛模糊了。
“别哭,宝贝,别哭,我在这儿。”
是谁在安慰我?我看不清,不是爸爸,不是明光,他们都不要我了,他们都只要钱。爸爸到海里去找金鱼了,因为金鱼会给他变很多很钱;明光去娶有钱的女人了。他们不要我了,因为我没有钱……
“你是谁?”
“我是……”
“不管你是谁,给我钱好吗?”
“好,我给你钱。”
“好多好多钱哦!”
“好多好多钱。”
他身后面有两个人在看我,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很年轻,他们是谁?是明光和那个有钱人的女儿吗?我想不起他们的样子了。他们为什么那样看着我,又是来骂我的吗?我害怕地缩了缩身子。“哼,我就知道她只会要钱。”那个女人说。
我好害怕,我把脸埋在那个陌生人温热的胸膛里。她又会骂我痴心妄想,勾引她的男人了,可是我真的没有勾引明光……
“尉芳,不许胡说!”那个陌生人说。
“大哥,你干吗护着她?也许她只是在假装。”那个女人说。
陌生人说话,我偷偷抬眼看他,他低头对我笑一笑。
“大哥,难道你真的……”那个女人说,“你疯了!这是乱伦,我决不答应!”她干吗恶狠狠地瞪我啊?明光已经要娶她了,不要我了,她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呢?我害怕地又缩缩身子。
“尉芳,你吓着她了。你们先出去吧,我以后再和你们解释。”
“大哥……”女人还在叫。
“走吧,尉芳。”和她同来的男人拉着她,“这是大哥的私事,让他自己考虑吧。”他们走了。
“他们是谁?”我抬起头问。
“我妹妹和她的未婚夫。”
“可是……你又是谁?”
为什么我整天睡觉,床是白的,被单是白的,墙也是白的,除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天天陪着我,还有一些穿白衣服的人来了又走了。
好奇怪,我的家不是这样的,这也不是我和明光租的铁皮屋。我掀开被单坐起来,我想回家,我不要在这个白色的地方,那个男人都不让我下床,趁着他不在,我要逃走,逃到他们抓不到的地方。走廊里也有好多穿白衣服的人走来走去,他们看见了我,但谁都不理我,我走出了大门,阳光好刺眼。
有花、有树、还有可以坐的椅子,有些穿白衣服的人在走,还有人坐在有轮子的椅子上,让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推着走。
我看见他了!我看见那个总是陪着我的男人,我高兴地笑了,向他跑过去。可是……要是他看见我偷偷出来,没有乖乖听话待在床上,会不会很生气?我放慢了脚步,犹豫起来。
他正在和一个人说话,好像是……姓雷的,雷大哥,我想起来了。可是我总是记不住他叫什么。“……十七岁时被她父亲以一百万的代价,嫁给了村里姓王的土财主。这个人又老又丑,还是个虐待狂。据邻居说常听到她的惨叫……”雷大哥在说话。
那个人好像很生气,眼睛里都在冒火光。
“……大约一年左右,她逃走了,逃到北部,到处打零工为生。这期间她结交了一个男朋友,叫刘明光。他们租了一间楼顶的违章建筑,住在一起,一起打工的人都说他们很要好,她很乐天,很可爱……”
“后来呢?他们怎么分手了?”
“据说刘明光认识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就甩了她。她那时一无所有,就离开北部回乡下了。这期间她的父亲遇海难死了。她只好回到夫家,姓王的土财主也已经死了,亲戚已经瓜分了所有的财产,见到她,就指责是她克死了丈夫,把她赶了出去。这就是她的第一次婚姻。”
“该死!”那个人低声咒骂。他在骂谁?
“她以打工为生,换了很多工作。后来在南部一家电子工厂当女工时,老板很喜欢她并娶了她,这就是她的第二个丈夫,姓费。费先生对她不错,可是她总是郁郁寡欢。据当时费家的佣人说,她很少笑,而且总是闹着让费先生给她钱。但她自己却又很少花钱,给人的印象很古怪……”
费……费……头好痛,是谁,是谁在叫我想起他?我捧着头,好痛!好痛!我不要想了……
“你怎么在这里?”有一个女人拉住我问。
我抬起头看着她,她穿着白衣服,头上戴着白帽子,两边还向上翘着,很好看。我也有一顶白帽子,是孝文给买的。对了,孝文……
“你快回病房吧。”她扶着我走。
“是孝文叫你来的吗?”孝文让佣人叫我回房,他总是要我陪他看电视。
“什么孝文?快回去吧,一会儿医生查房发现你不在了,我会受罚的。”
“医生……”是他,是那个坏人!“不!我不去!放开我——”
“别发神经了,快走!”她用力拖我。
“不!我不去!坏人,放开我!孝文,救我——”我大声尖叫,我不要见那个坏人,我好害怕,害怕他眼镜后面的光……
“怎么回事?”
“你怎么在这儿?”两个男人跑过来。
“是孝文,孝文来救我了。”我用力甩开坏人的手,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颈项,全身颤抖着。
“笪先生,是她自己跑出来的,我想带她回去,她就拼命尖叫。”那个女人说。
“算了,我会带她回去的。不过以后要小心点,下一次再出现这样的疏忽,就请院长向我解释。”“对不起,笪先生……”
他们在说什么?我在孝文耳边小声说:“孝文,你快叫坏人走开,我怕……”
“别怕,我在这儿。”他拍拍我的背,“你走吧。”
那个女人没说什么就走了。
呼,幸亏有孝文在,那个坏人没法做坏事了。“孝文,你真好,只有你对我好。”
“孝文?”他干吗叫自己的名字?还看着另一个男人,脸上好像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
“费孝文,她第二任丈夫的名字。”另一个男人说。
“孝文,你忘了自己的名字?”真笨!
“是啊。”我放开他的颈项,改拉住他的手,“咱们回房看电视去。”
第16节 遗忘的事(二)
电视卡通片真好看,我看得使劲拍手。
“孝文,你怎么都不看电视,光看着我呢?”
“因为……”
“我知道,因为我比电视好看。”孝文总是这么说。“他又是谁?”沙发上还坐着一个男人。
“他是我的朋友,叫雷未央。”
我狐疑地看着这个叫雷未央的人,他对我笑着挥挥手,“嗨,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朋友?他是孝文的朋友?我全身紧张起来,坏人!孝文的朋友是坏人……
“不!”我一下子扑到孝文怀里,他身子往后一仰,差点摔倒。
“怎么了?”
“孝文,你会相信我对不对?你会相信我?”我心慌地寻找他的眼睛,想看清楚,却怎么也看不清。
“相信什么?”
“我没有勾引他,我真的没有勾引他。是他抱住我,要亲我,拉我的衣服,还说我是尤什么物的。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拼命地摇头,想把泪水摇落,可是孝文看起来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我要抓住他,抓住他,求他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我相信你,相信你,你没有勾引他。好了,乖,安静下来……”他哄着我。
“不!不!你不相信我,你相信他,因为他是你的朋友。你不要我了……”我放声大哭。
那个男人叹了口气,“我正要告诉你这件事。据说费孝文有一个医生好友,经常到费家走动。一次费孝文亲眼看见好友与妻子的奸情,气得心脏病发作,送医院后不治身死。这位医生指责是费夫人勾引他,他一时把持不住才犯下大错。因为这件事,她又被费家赶出了大门。”
“事实真的如此吗?”孝文问。
“真相如何,不得而知。不过这位医生好色是出了名的,多次被护士和女病人指控性骚扰。几年前被叛有罪,现在还在服刑。”
“该死!”
“不,我不要你死。孝文,求你,求你别死,别死……”我抱着孝文的身子摇,哭得声嘶力竭。
“我没有死,我好好的……”
“孝文死了……死了……躺在那里……不动了……孝文……别死……”我看见孝文躺在地毯上,瞪大了眼睛,一动也不动。我摇他,喊他,可他不回答我。他是不是生气了?他不相信我……再也不要我了……
周围好多声音,有一个男人皱着眉,紧紧抱住我在说什么,有几个穿白衣服的人跑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个尖尖的东西。我不要他们,我要孝文!他们都是坏人!坏人!只有孝文对我好,可他不要我了……他也不要我了……
我听见一个女人在哭喊,声音好大,好大……
我的手臂一痛,周围的声音都不见了……那些人也慢慢走远了……
“她过了一段很贫穷的日子,三餐不继是常事。甚至卖过血……”
有一只手在抚摸我的头发。
“因为没钱交房租被房东赶出来。走投无路的时候遇上了笪伯父,被安排进达贤工作。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差点撞上伯父的车。进达贤以后的事你应该知道了。”
“是啊,她担任总裁秘书,纯粹的花瓶角色,台下其实是总裁情妇。听说一开始还常被另一位总裁秘书兼情妇欺负。不过她很聪明,两年后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挤走了情敌。再过不久,就爬上了总裁夫人的宝座。”
“听说她还常参与公司决策……”
“是事实。她没有高学历,但很好学,又有野心。她的杀罚决断、铁面无情甚至让男人也自叹不如。她其实很有才华……”
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
“你打算……就这样下去吗?也许她永远也好不了。”
又是一阵沉默,抚着我头发的手停住了。
“你不要笑我痴,笑我傻,我也控制不了自己……”他声音听起来好苦。
“我联系了未果,她说这种案例很典型。心理上受创太深,积累的压力太多,一旦失去了控制痛苦和压力的某个关键,或是突然再受打击,就会全面崩溃。”
“是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对她大发雷霆……”接着是低低沉沉的叹息。
“不,是我的错。对不起,尉恒。”
“别说对不起。未央,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不希望我爱上不该爱的女人。只是,你们都不了解她,你、尉芳、杰尼,还有所有的人都没有看到她的内心。在内心,她只是一个没有安全感,拼命想抓住什么令自己心安的东西的小女孩罢了……”
“尉恒……”
“她总是被人出卖、被人抛弃、被人玩弄,对人她也许已经没有信任了。惟一能给她安全感的,只有金钱了。”
“尉恒,等未果回来再说,她已经是有执业资格的心理医师了……”
“不,你不明白。心理医师也许会暂时治好她,但不能永远消除她心里的阴影,不能恢复她对生活的信心。”
“难道你能做到这些?”
“也许吧,我总要试试看。”
“别傻了,尉恒。还是交给未果吧,你不是专门研究心理学的,能有什么办法?”
“给她爱,给她安全感,我相信这比最高明的心理医师都有用。”
“你真的要……你疯了!想想你们的身份,但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未央,别用这个劝阻我。”
“就算不在乎身份,别忘了她在外面的风评多差。”
“她只是个无辜又脆弱的女人……”
“是,我很同情她,明白她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可这也改变不了她狡猾、拜金、声名狼藉的事实。这样的女人值得你爱吗?纯真可爱的女孩多得是,你为什么偏要爱一个嫁了三个丈夫的女人呢?”
“我不在乎她是纯洁得像一张白纸,还是历经沧桑,我爱的是她。未央,爱如果有条件就不是爱了。”
“你以为你是十七八岁的纯情少男啊?拜托,你已经三十岁了。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考虑尉芳、杰尼会怎么想,还有达贤上下,还有外界,报刊杂志怎么说,这些你都不在乎吗?”
好一阵,没有任何声音。那只手把我的发丝绕在手指上又放开。
“你真是固执!”另一个声音很懊恼,“真不明白你究竟爱上她什么?她是很美,可比她美的女人也多得是。”
“她转着眼珠想诡计时,样子可爱极了;她聪明,让人觉得和她斗智,一点也不乏味;她对金钱的追逐那么执着,而且从来不掩饰;她虚伪,端庄、友善、娇媚都是伪装的,可是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善良、纯真的天性。她是个好女人,只是没有人能让她成为好女人,现实逼得她不得不变成一个坏女人。”
“你是同情她。”
“不,如果不是知道她的身世,我根本不会同情她。可是在知道她的身世之前,我就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住了。”
我的鼻子有些发酸。
“算了,你中了毒了。我劝你也没用,你打算怎么办?”
“也许把公司交给尉芳,我回美国去。”
“尉芳肯吗?她可是最讨厌她的。”
“我会说服她的。”
“别硬来。需要我帮忙就说一声。”
“谢谢。”
“朋友嘛,谢什么。”
眼泪凉凉的,泪水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
“她哭了,她流泪了。小如,你醒了吗?”我听出这是笪尉恒的声音。
“也许是在做梦。”
是啊,做梦,好长好长的梦。我紧闭着眼,默默地流泪。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见了好多已经遗忘的事。我梦见了爸爸,梦见了他把我当小公主一样地宠着,梦见他那么慈祥地爱着我,可是突然又变了脸,说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梦见他为一百万把我卖了……
我还梦见了王老板,梦见他打我,咬我,梦见我痛得惨叫;梦见王老板死去,我一点也不伤心,我好高兴我成了寡妇……
我梦见了明光,他用中古机车载着我去便利店上班,梦见闷热的天气,我们挤在铁皮屋的行军床上;梦见他挽着另一个女孩的手走了,那个女孩叫我不要勾引她的未婚夫……
我梦见了我在垃圾桶里找吃的,我梦见房东把我装衣服的包扔到街上,我梦见针管抽走了我身上红红的血后,我手里捏着卖血的钱,在街上摇摇晃晃地走,想找个地方买点东西吃,后来,被一辆车撞倒了……
笪颂贤,我也梦见了他。他带我回公司,给我工作,帮我打官司,要回了王老板和孝文的钱。我还梦见了余丽娜,她总是背着笪颂贤欺负我,可是后来我赶跑了她,让笪颂贤甩了她,娶了我。笪颂贤说过要给我很多钱,可他只给我两千万和一辆车……
还有尉恒、尉芳、杰尼、雷未央……我梦见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
好长的梦!原来我忘了的事都藏在梦里。
我起身下了床,沙发上睡着一个人,是笪尉恒。我俯身看着他,他瘦了,眼睛底下有淡淡的青影。
他的眼睛动了动了,突然睁开了,我吓得后退一步。
“你醒了?睡饱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急忙坐起来,拉住我的手问。
我摇摇头不说话。
“肚子饿不饿?”
我点点头。
“想吃什么?我去买。”他穿上外套。
我偏着头看他,他的眼里有真诚的关心。我的眼眶有些发热。
“怎么不说话?想吃什么?我叫家里的厨师做也可以。”他温柔地用手指梳梳我的头发。
“麦当劳。”我生怕自己会流下眼泪,飞快地说。
“麦当劳?”他张大了眼睛,“好,好吧,我去买。你乖乖地等我。”说着转身走出门。
我吁口气,坐在沙发上。门一开,他又走了进来。看我一脸惊讶,他微笑着解释:“我叫护士去买了。我不放心,还是留在这儿陪你。”
我看着他坐在沙发上,坐在我身边,听着他东拉西扯地和我说话,虽然我根本不开口,他就一个人说。我慢慢地倾倒身子,倒在他怀里,闭上眼。
“给我讲故事好吗?”
“从前有一个渔夫……”
“我不要听渔夫和金鱼的故事,那是爸爸讲的。”
“从前有一位王后……”
“我不听白雪公主。”因为我就是邪恶的王后,失去了魔镜的可怜王后。
“那你要听什么?”
“讲‘贵妇的面纱’。”
“在墨西哥的原始丛林里……”
我默默地听着,听着他低沉醇厚的嗓音,闻着他身上好闻的男人气息,感觉他身上传来的温暖。就让我贪恋一分钟吧,多一分钟,再多一分钟……直到我听完所有的故事,直到这一刻的回忆足够我今后慢慢回味,陪伴我注定狐独的一生。
第17节 离开(一)
我已经作了决定,也知道谁会帮助我。
趁笪尉恒不在,我溜出来打电话。
“雷未央。”话筒里传来清晰的声音。
“我是杨仕儒。”
话筒里一阵沉默,我可以想像他瞠目结舌的表情。
“可以见面谈谈吗?”
“你在哪里?”
“我在医院。”
“尉恒呢?”
“他去公司了。”
“那在医院对面的快餐店里见面,我十五分钟后就到。”
“好。”我放下电话。
坐在快餐店里,我捧着一杯果汁,两眼望着门口。雷未央急匆匆地走进门,四处张望了一下,立刻朝我走过来。
“等了很久吗?”
我摇摇头,指指对面的椅子,他拉开椅子坐下来。
“你……一直是清醒的?”他质问。
“其实,是前天我才想起一切。”我摇摇头,这些日子,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他的眼里透着怀疑。
“我听见了你们的话。”我微微苦笑,“你调查得很彻底,大概把我八百年前的旧事都查得一清二楚。”
他表情有一丝尴尬,但很快就消失了,更多的是防备。“找我有什么事?”
“我需要你帮忙。”
“为什么不找尉恒?”
“我不想让他知道。”他有点好奇了,我补上一句:“我要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他打量着我,好像想看出我说的是真是假,“为什么找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因为你是尉恒的朋友,为了他,你会帮我的。”我很有把握地说。
他笑了,“你真的很聪明,好吧,我在瑞士有一个度假别墅,你可以去那里住一阵,我可是冒着失去尉恒这个朋友的危险在帮你。”
“你认为我会出卖你?”我挑挑眉,在他的眼里,我还是条美女蛇。
他不回答我,转移了话题:“还需要什么吗?”
“钱。”
这下轮到他挑起眉毛了,他心里一定在说:真是个拜金的女人,开口就要钱。
“我不要你的钱。”我让他安心,“请你把我的钱全部提出来,在瑞士给我开一个银行账户。”我的钱大约有几千万吧,够我在国外生活一段时间了。
回到病房,护士正急得团团转,看见我回来,才松了口气。我对出去的事不再提起,免得她因为监护不力受处罚,甚至丢了饭碗。
我安安静静地等待,每天乖乖地吃饭、睡觉、散步,安静地享受笪尉恒温柔的呵护。
好多次我都想哭,眼泪已经涌上了眼眶,我却忍着没让它落下来。我怕他看出我的异样,看出我已经恢复了神志。而且,我喜欢听他淳厚低沉的嗓音给我讲外面的事,喜欢看他微微笑着,耐心地陪着我发呆。我好想就这么看着,听着,一直一直……
“未果明天就回来了……”
明天也是我离开的日子,雷未央效率很高,短时间内已经为我安排好了一切。
“你知道吗?未果是未央的妹妹,在哈佛攻读心理学。她对你很感兴趣,主动回来为你治疗……”
“她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干练、精明,是个很专业的心理医师,你会喜欢她的……”
我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流动着温润的光彩,看着他的嘴唇翕动,看着他的喉节滑动,看着他散开的衬衣的两颗纽扣,看着……我的眼睛渐渐模糊了。我突然抑制不住冲动,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不让他看见我的脸,我的眼……
“怎么了,小如?”他扶着我的肩膀想挣脱,我却抱得更紧了。
“讲故事。”我低头闷声说。
“可是所有的故事你都听过了。”他的声音有着宠溺,“我连小时候听的床边故事都讲了。”
“讲‘贵妇的面纱’。”
“我已经讲过很多遍了。”他有些无奈。
“我还想听。再讲一遍嘛,最后一遍。”真的是最后一遍,以后我再也不会听到你说的故事了。我在心里默默补充。
“好吧。在墨西哥的原始丛林里……”
我悄悄抬起头,看着他青色的下巴一动一动,讲着我已经听过不知多少遍的轶闻。
要不了几分钟,故事就讲完了。这故事太短,结束得太快。
“贵妇的面纱真的很美吗?”
“是的,很美。它没有鲜艳的色彩,只是单纯的黑色,黑得深沉,黑得神秘。它纤直挺拔,像高贵的淑女,黑色的纱网像贵妇优雅的面纱,美丽,妖异,还散发着醉人的甜香。旅人们都是在沉醉中不知不觉中吸进了致命的香气。”
“它……比我美吗?”
他低头看着我,深邃的目光像要穿透我的眼神,看进我的灵魂。我转过头,不敢迎着他探究的目光。“你和它一样美。”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时,他却突然冒出一句,声音低低哑哑的。
“那些人——那些死去的旅人,没有痛苦吧?”
“是的,他们很幸福。他们临死前看到了最美丽神奇的一幕,在快乐陶醉中,沉入了香甜的梦香,永远地沉睡。他们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离别的痛苦,只有喜悦。他们是最幸福的人。”
我沉默无语。你愿意做一个幸福地走向死亡的旅人吗?我没有问,我不敢问,也许你愿意,可我……不愿做“贵妇的面纱”,用香甜的吻把你引向死亡。
原谅我……
夜晚我一睁开眼,总会看到一双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我闭上眼,假装睡着,听到沙发上的翻动声。就这样闭着眼,想隔绝他的声音,他的影子,可总是感觉到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我,让我感觉自己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下,被那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看得我无处可逃……直到天亮,我才恍恍惚惚睡着。
我突然惊醒,腾地一下坐起来,左右张望。雪白的房间一片明亮,现在几点了?
笪尉恒放下手中正在翻看的报纸,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床边,“醒了?”他的眼睛里布满红丝。“什么时候了?”
“九点半,饿了吗?想吃什么?”
十点半的飞机,现在应该已经开始通关了。怎么办,我怎么在他的眼皮下溜出去?
“清粥小菜,还是豆浆烧饼?”他还在问我。
“皮蛋瘦肉粥。”我脱口而出。
“好,我去买。”
“我要人民南路那家早餐店的。”
他凝视了我一会儿,才说:“好吧。”他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穿上,手扶在门把手上又回过头,“你会乖乖的?”
我用力点头,生怕一开口就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他狐疑地看着我,“你的眼睛在闪烁,不会玩什么花样吧?”
我立刻摆出一张无辜又委屈的脸。
他喃喃地说:“希望不会。你乖乖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深深地看我一眼,打开门走了。
我飞快地下床,来不及刷牙洗脸,只胡乱梳了两下头发,换下身上的病员服,拉开门就跑。
砰!我撞上了一个人。他端着的东西稀里哗啦落了满地,我连一声对不起也没说,绕过他往大门跑。
“喂!站住——”后面有人喊,可我什么也不理。跑出大门口举起手招计程车。
“刷——”计程车停在我面前,我拉开门钻进去,还没坐稳就连声催促:“快,快,去机场。”
计程车开动了,看着窗外的建筑向后倒退,我才吁了口气。
“小姐,后面有人追你。”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我,一脸“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的问号。
“司机大哥,”我立刻发挥自己的演技,“我男朋友就要坐飞机去美国了,我要赶去见他一面,可我的家人不准,把我关在家里。”我低下头假装擦眼角的泪,“他们嫌我男朋友穷,不准我们交往。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去机场送行……”
司机立刻表现出强烈的愤慨:“歹势啦!现在什么年代?二十一世纪了耶,居然还有这样的父母。要是我有女儿,她想嫁谁就嫁谁,我不会反对啦。”
“要是我爸妈像司机大哥这么开明就好了。”
“哈哈,哪里啦。”司机高兴地咧开大嘴,“小姐,你放心,你男朋友是几点的飞机?我保证让你赶上。”
“十点半,来不来得及?”
“放心啦。只要你帮我付罚款,一定没问题。”
车还没停稳,我就眼尖地看见伸长了脖子的雷未央,我打开车门就向他跑去。
“喂——小姐,你还没给钱——”
雷未央看见我,立刻松了口气,塞给我一个行李袋和一个信封,“喏,机票、护照,还有地址、钱,快上飞机吧,马上要起飞了。”
我接过东西就往通关口跑。
“多谢了。”我回头向他喊,又向另一处进口跑。
把机票和护照递给安检人员,我回过头去,看见计程车司机正拉着雷未央不放,而雷未央掏出皮夹,抽出几张钞票递给他。看样子我又给他惹了点小麻烦。我接过机票和护照,走进关口,把他们都抛在了身后。
机身慢慢升空,广播中传来空姐亲切的声音:“欢迎乘坐瑞士航空公司……”
我一下子放松了,身上所有的负累都抛下了,抛开了所有的过去,抛开了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痛苦欢乐。我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从头开始我的人生。我应该感到轻松,可是,我的身体轻飘飘的,心也是空荡荡的……
“小姐,你看起来很难过,第一次离开家吗?”坐在旁边的男子关心地询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没有家。
“离开亲人难免会舍不得,以后习惯了就好。”
“我已经习惯了。”我习惯了生离死别,爸爸、王老板、明光、孝文、笪颂贤,一个一个都离开了我。
“啊?”男人好像有点不知道如何安慰我了。
我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报纸,一行大字吸引了我,“可以把报纸给我看吗?”
“可以,当然可以。”他殷勤地把报纸递给我,“我在机场买的。”
“不伦之恋?商界巨子与继母情爱纠葛……”
“黄金单身汉不敌妖狐魅惑,名媛淑女感叹惋惜……”好耸动的标题!这些日子我竟然不知道外面的风风雨雨。
“你在看这个呀?”男人探头看着我手上的报纸,“这是近来最轰动的新闻了。听说这个女人现在发了疯,住在医院里,她的继子日夜守在病房,完全是被勾走了魂嘛。”
“陈太太呀,听说达贤总裁和他继母的艳闻吗?”身后也传来议论的声音。
“全国有一大半人都听说了,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还见过那位笪夫人呢。”
我怎么不记得认识一位声音嘶哑的陈太太?
“哦?”另一位立刻来了兴趣,“她长得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很迷人?”
“长得还过得去啦,也没有多美。就是一双眼睛会勾魂似的。说话呀,眼神呀,喝!那个妖媚劲儿,真是个天生的狐狸精,专门勾引男人的。”
“那是,要不怎么叫九尾妖狐呢。”
“嫁了三次,克死了三个男人。连儿子也要勾引,还真是不要脸。”
“听说……”声音压低了,“她的三个丈夫死得都不寻常,怕是谋财害命呢!”
“警局都立案了,要不了多久就要捉住她的狐狸尾巴……”
“可是她已经疯了……”
“哎呀,你想想嘛,她现在多半是装疯,好逃脱罪名……”
“那个笪什么……笪尉恒的,真是可惜……”
“男人哪有经得住诱惑的,何况那样狐媚的妖精,像我家老公在香港……”
原来关于我们,外界早已传得风风雨雨,而我,天天躲在病房里,躲在笪尉恒温暖坚实的怀抱里,躲过了这些狂风浪雨。他要顶住多少流言蜚语,天天在医院守护着我?他要花多少心思,阻止娱乐记者、八卦报刊的追问和偷拍?他为我竖起了一道保护的屏障,让我安全地躲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姐,你怎么哭了?”身旁的男人吃惊地问。
我撇过脸,假装没看见他递过来的手帕,透过泪水看着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翻卷波动的白云,这些都是北部看不到的。我离开是对的,至少对他……
第18节 离开(二)
瑞士的天那么蓝,水那么清,空气透明得仿佛根本不存在。可是我却总想起北部灰蒙蒙的天空,林立的钢筋水泥,充满烟尘的大气。雷未央的别墅位于阿尔卑斯山下的一座湖边,碧绿的草地,清澈的湖水,绵延的森林和远处的雪峰倒映在湖水里,这一切都像是画上风景。连雷未央的房子也是宛如童话的两层木屋,古朴风雅,里面却有最现代化的布置。
我放慢了步调,悠闲地活在这个时间仿佛停摆的地方。每天在湖边散步,发发呆,偶尔去小镇上买点东西,就这么打发日子。
我的英语破得可以,只停留在“你好”、“再见”的水平。去镇上买东西,只能比手划脚与别人沟通。不过这里的人们对很少见到的东方面孔充满好奇,非常耐心地反复猜,直到猜对我的意思为止。不过,去小镇购物成了我惟一的乐趣。
我又指又点,终于买好了几个柳橙,一件羊毛大衣。冬天快来了,这里可比中国冷得多,现在我身上的衣服,就比在北部最冷的冬天穿得还多。走出商店,我走到书报亭前,游览一下架上的书报。这里看不到中文的报纸,更不要说北部的了,我的浏览也仅限于看看图片,猜猜内容。
“Hello,又见到你了。”蹩脚的中国话,我回头,果然看见一脸惊喜的贾斯丁。他的房子离雷未央的别墅不远,应该算是邻居吧。而他因为对中国文化有兴趣,学了两年中文,经常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中文找我说话。
“Hello。”我淡淡地点头,又低头翻着手上的杂志。贾斯丁巨人一样高大的身材就站在一旁,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线。我不耐烦地合上杂志,放回架上,准备离开。
“你找学校?”贾斯丁大步一迈追上我。
“什么?”
“你是留学生?”
“不,我不是。”我摇摇头,“为什么会以为我是留学生。”
“你刚才在翻大学简介资料,我知道一个语言学校,学好了语言,你就可以申请入大学了。”贾斯丁热心地跟在我身边,小步小步地走,以配合我的步伐。
我已经闲了太久了,这些日子我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愿做,也许该想想未来了。既然已经来到这里,重新拿起书本,未尝不是个好事。
我突然停住脚步,贾斯丁刹不住脚,冲前了两步,又急忙回过身来。
“贾斯丁,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贾斯丁咧开嘴猛笑,好像捡到了一千法郎。“我很高兴。”
“我想进语言学校学习,请你帮我安排好吗?”
“好啊,好啊,当然好。”
在贾斯丁的帮助下,我进了日内瓦的一所语言学校。
离开雷未央的度假别墅,我没有告诉雷未央。事实上,从来到这里,我就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抱着书本走出课堂,Amy拍拍我的肩,“Linda,你的男朋友来了。”她是从香港来的。课堂上,老师为我们每个人都取了英文名字,我们就以英文名互称。
我哪来的男朋友?我顺着她的手望去,贾斯丁穿得像个大狗熊,向我猛招手。“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解释。
“别装了,不是男朋友会这么殷勤?就算现在不是,照他这么追法,要不了多久就是了。”
我淡淡一笑,贾斯丁是个很好的男人,热情体贴,可是我对他提不起一点兴趣,找不到一点心动的感觉。奇怪,对男人,我什么时候在乎感觉不感觉了?只要他够有钱,我可以把作呕的感觉扭转成喜欢……
“杨。”贾斯丁跑过来。向Amy打招呼,“嗨,Amy!”
“嗨,贾斯丁。”Amy点点头,“你又来接Linda了,真是风雨无阻啊。”
“什么风……阻?”贾斯丁弄不懂成语。
“就是你很爱Linda的意思。”
“Amy!”我轻喊,她的玩笑太过了。
“是啊,是啊。”贾斯丁猛点头,一脸找到了知音的表情,“我爱杨。”
“贾斯丁!”我生气地叫。
贾斯丁立刻一脸委曲,“可是杨都不相信我。”
他们洋人成天把爱挂在嘴边,连阿猫、阿狗都可以爱呀爱的,谁会信。
Amy哈哈笑了起来。
“Amy!”我白她一眼,“我走了,明天见。”
Amy附在我耳边低语:“其实他挺可爱的,干吗不接受?”
说一个身高一米九○,满脸胡子的男人可爱,也只有成天嘻嘻哈哈的Amy想得出来。
“你要喜欢,就自己拿去吧。”
“当心我真的会哟。”
“感谢万分。”
“可惜人家喜欢的是你。谁叫我鼻子塌,腿又短。”她耸耸肩,语气里没有一点自怜。
“他要是喜欢高鼻子长腿的女人,不会找同胞呀?说不定他就是喜欢短腿的东方美人。”
“说东方美人,有你在,哪轮得到我呀!”Amy用力拍拍我,“Linda,放开心接受爱情的滋润吧,别让过去把自己压得透不过气来。”
“你说什么?”我惊讶地转头看她。
她却向我挥挥手,“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的浪漫约会了。明天见,贾斯丁,加油喔!”说着头发一甩,潇洒地大步离去。
我望着Amy的背影发呆,这个开朗乐天的女孩,不管我理不理睬,接不接受,径直把我当成朋友。除了模糊遥远的童年,我不曾拥有过同性的友谊……
“加油,加什么油?我的车刚加满了油……”贾斯丁莫名其妙地问。
坐在贾斯丁的车上,我沉默不语。在日内瓦学习语言的这些日子,我在市内租了一套小公寓,每天往返于学校和公寓之间。贾斯丁的车就成了我免费的交通工具,反正是他自愿来接送,不坐白不坐。瞧,我就是这样的女人,从不放过任何利用别人的机会。
街旁的商店、住宅已经张灯结彩,布置得五彩缤纷,圣诞节快到了。有的人家门前堆着胖胖憨憨的雪人。我第一次看见它时,傻傻地愣了好久。我在家乡从来没有见过雪,那里的冬天只有绵绵无尽的、让人寒到心里的雨……
我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裹紧了身上的羊毛大衣。贾斯丁眼尖地发现了,“冷吗?我把暖气开大一点。”他伸手要去扭开关。
“不,不用,就这样很好。”我喜欢寒风吹在脸上感觉,它让我感觉到自己是活生生的,有温热的肉体和血液。
贾斯丁收回了手,转动方向盘拐过街角,“我们去那家五月花餐厅吃晚饭好吗?”
“好啊。”我无所谓,反正我也不会做饭,每天不是在外就餐,就是随便啃个面包解决问题。
贾斯丁的殷勤体贴会让任何女人以为自己是高贵的公主。从下车、开门、拉椅、点餐,他都绅士味十足,而且十分真诚自然,没有任何做作的意味。不像东方的男人,即使为了面子做出绅士的举动,但为女士服务也是心不甘情不愿,时时在心里嘀咕:为什么要我为她服务?应该是她伺候我!
“圣诞节有什么安排吗?”贾斯丁边切牛排边问。
我咀嚼着烤鱼,摇摇头。一周后就是圣诞节,我没有任何打算。节日对我没有什么意义,反正也没有人和我共度。
“去滑雪怎么样?”贾斯丁兴致勃勃地建议。
“我不会。”
“我可以教你。”
“我不想学。”我顽固地拒绝。
贾斯丁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刀叉,“杨,你应该放松一下,你总是这么……这么……”他想找一个合适的词,“不快乐。为什么呢?”
我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轻啜一口红酒,放下酒杯,无意识地拔动着碗里的沙拉,突然没有了胃口。
“你究竟有什么痛苦,告诉我,让我为你分担。”贾斯丁的手越过桌面,握住我的手,感性地说。痛苦?我并不感到痛苦。我茫然地抬起眼,我只是找不到快乐的理由。这世界上没有可以让我快乐的事。曾经我以为钱会让我快乐,可真正得到时,我却承受不了太多的负荷崩溃了……
“别露出那种眼神,让我想起暴风雨来临前,大草原上那只找不到家的孤独的小羊。”贾斯丁把我的手包在他的大手里。
我的眼神真的那么脆弱无助吗?我以为自己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
“你需要一个家,一个温暖的火炉,一双温柔的手,杨,让我呵护你。”他的眼神灼热而真诚,我慌乱地想抽回手,可他握得太紧,“杨,我爱你。”
我狼狈地移开视线,僵硬地一笑,“贾斯丁,认识你三个月,你的中文进步多了。”
“我不是在练习中文,杨,看着我。我真的爱你,嫁给我!”
“你在开玩笑?”我希望这真是一句玩笑。
“我是说真的。我是个电气工程师,二十五岁,收入稳定,身体健康。杨,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他的声音那么恳切,盛满了真诚的祈求。任何女人都会被感动,但不包括我。“贾斯丁,你知道吗?我是寡妇,结过三次婚。”
“三次?你还这么年轻,你在开玩笑吧?”
“是真的,三个丈夫都死了。”
“哦。那和我没关系。”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你不怕我克死你吗?”
“什么是克死?”贾斯丁迷惑不解地问。
“就是……”这真不好解释,我说了半天,还是没法说明白。在一个民族看来很严重的事,在另一个民族看来却是荒诞不经的。
“杨,别提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好不好?那些都过去了。我希望你信任我,把未来交给我。”
“我……”我背负身上的十字架——我的三次婚姻,他竟然认为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了。
“我很爱钱……”
“好啊,我的收入不错,另外还继承了一笔遗产,应该可以给你舒适的生活。”
我真的不知说什么好了。也许我就要第四次披上嫁衣了。看着他充满热切希望的蓝眼睛,我不知道该不该对描绘的美好的生活抱着希望。也许我会拥有他温柔的呵护,但我的心已经成灰,对童话故事似的美好结局也提不起任何兴趣了。但是,我的前三次婚姻又有哪一次是抱着对未来的希望、向往出嫁的?那么这一次,我也不必抱任何希望。反正我什么也不会,只会嫁人。也许真的该嫁了……
“我……”我张张嘴,想说“我愿意,”可是那两个字却梗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贾斯丁的脸突然模糊起来,渐渐变成了另一张脸,一张我努力想忘记的脸……
“不!”我叫了起来,顾不上贾斯丁吃惊的表情,我仓惶地站起来,拔腿就往门外跑。
我听见椅子倒地的碰撞声和贾斯丁的呼喊声,可我什么也顾不了,冲出餐馆,沿着街道拼命地往前跑。
第四部分 追捕 第19节 追捕(一)
身后有沉重的脚步声,街灯和路旁商店的彩灯把他的影子照得杂乱而狰狞。我拼命地跑,我的脸因为冷空气而刺痛,我的肺因为用力呼吸而胀痛,可我只知道向前跑,不要让他追上我。
转过街角的店铺,转入我住的小巷,我往公寓方向跑。脚步声更清晰了,就在我身后,我害怕得不敢回头看,也不敢停下脚……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我被拉得一个踉跄,跌入了一个男人的胸膛。
“不!放开!放开我!”我放声尖叫,闭着眼胡乱挣扎。
“安静,是我!”淳厚低沉的声音,不是贾斯丁怪腔怪调的中文。
我停止了扭动,慢慢睁开眼,看到那张日日夜夜在我心里徘徊不去的脸,我喃喃地唤着:“尉恒……”
“是我。”
我的腿突然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瘫软下去。下一秒,我已经被抱进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怀抱。
我的腿软得几乎无法举步,笪尉恒半扶半抱着我,往我的公寓走,爬上楼梯,在我的门前停下。我没问他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事实上我脑子里乱成一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颤抖着手在皮包里翻钥匙,可怎么也找不着。他干脆把我的皮包抢过去。“哗啦”一声把所有的东西都倒出来,在钱包、面纸、口红里翻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
他扶着我走进门,环视一眼零乱的小套房,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在嫌这地方简陋。这里已经不错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住过比这更糟的地方,也住过比这更豪华的地方。这里的房租、物价都不便宜。我的上千万元换成瑞士法郎,也支撑不了多久。
他让我在沙发上坐下来,然后在我面前蹲下,双手撑着沙发,把我环在中间,炯亮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的眉毛都数清楚。我偏过脸,不愿接触他的目光。
“该死的,三个月不见,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什么鬼样子?我很老很丑吗?我暗暗生气,咬着下唇不肯和他说话。
他扳过我的下巴,让我的脸对着他,“不许咬嘴唇。”
哼,他说不许就不许?我凭什么听他的!
“人瘦得跟木乃伊似的,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你才是排骨、干尸呢!”他也一样瘦了好多,颧骨都突出来了。
他笑了,眉毛眼睛都笑了,拉拉我削短的头发,“什么都变了,只有这倔性子还和以前一样。”
语气像大人拍着小孩子的头说“长高了”一样,他以为他是谁?我气愤地拍开他的手,顺便送他白眼一颗。
他放下手,又继续撑着沙发,身子逼得更近了。“还有招风引蝶的习惯。刚见到你,居然就听见男人向你求婚。我如果不来,你是不是就准备接受他的求婚?”
怎么他正好撞上这一幕!“是啊,我正要答应。”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哪一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再嫁?”我倔傲地回答。
“他长得像个熊似的,你不怕他半夜把你的脚趾头当萝卜啃了?”
“半夜啃脚趾头,那是夫妻情趣啊。”我故意娇媚地笑。
“他满脸大胡子,连接吻都找不到嘴巴!”
“我喜欢高难度动作,这样更刺激。”看他气急的表情,我真的很得意。
“别忘了你已经结了三次婚。”
“他不在乎当我的第四任丈夫。”
“我也不在乎!”他突然脱口而出。
我哑口无言,我害怕的还是发生了。
好一阵静默无声。他的眼睛牢牢盯着我,好像有一团火在烧,而我,就像一只飞蛾,不由自主地要扑进那团烈火,让自己成灰,用生命燃出刹那的美丽光华……
电铃声打破了静默。我一下子跳起来冲到门边,迫不急待地打开门。
是住在对门的老太太,一见我就叽里呱啦地讲:“杨小姐,下午有个东方男人来找你,在门口站了很久,刚才我发现他不见了……咦,是你?”她突然冲我身后喊。
我回头,笪尉恒就站在我身后。
“就是这位先生,等了你差不多半天。”
“他是我……家人。”我解释。
“那就好,那就好。我不打扰你们了,再见。”
我合上门,转过身,笪尉恒却没有一点让路的意思。
“走开啦。”我用手指戳戳他的胸膛。
他突然把我拥在胸前,紧紧抱住我,紧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我挣扎了一下,想叫他放开我。可我感觉到他的脸埋在我的头发里,他高大的身躯在微微颤抖。我开不了口,也放弃了挣扎,静静地偎在他的怀里。他有力的手臂勒得我的肋骨发疼,我的心却跳得那么快、那么响,把鲜活的血液送到全身,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你知道吗?当发现你不见了时,我有多绝望……”他的声音低低哑哑,就在我耳边振颤,“整整一个月,我没有办法工作,没办法思考,甚至不能睡觉,不能呼吸……后来,尉芳看不下去了,哭着求我振作起来。我说我没有办法,我想振作,可是我做不到……”
我的泪水一滴一滴滑落,渗透他的肩膀。
他的手臂慢慢放松,扶着我的肩把我稍稍推开,一手托起我的下巴,小心翼翼地为我擦去泪水,“你还真是爱哭,一点也不像精明干练的达贤代理总裁。”
我的眼泪落得更凶了,打湿了他的手指,让他擦也擦不完。
他叹了口气,又把我拥进怀里,这一次他很温柔,像对待一个易碎的宝物。“他们不理解我爱上你什么,尉芳,杰尼,未央,还有朋友们一个个轮番上阵,来开导我。”
“我也不明白。”我吸吸鼻子说,“我又狡猾又贪婪,为了金钱不择手段,耍心机,玩阴谋,而且我放荡狐媚,最爱勾引男人……”我还有一大堆缺点。
他突然笑起来,胸腔微微震动,传入我的耳膜。“一开始我就是被这些吸引的啊。我看到一个聪明美丽的小女人,在我面前故作姿态,玩弄心机,好像一只可爱的小狐狸,好有趣!”他又笑了起来。“有什么好笑!”我捶他一下,懊恼自己总是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喜欢做作又蠢笨的女人,让人觉得乏味透了。可是和你斗智很有趣。看你眼光恨不得杀死我,却要装出一副温柔慈祥的样子;看你嘴角明明挂着嘲讽的笑,却故作端庄高雅;明明眼珠子飞快地转动,在心里算计,却又显出一副无辜又可怜的样子……每种面貌都有趣极了。”
第21节 追捕(三)
我的泪水一滴一滴滑落,渗透他的肩膀。
他的手臂慢慢放松,扶着我的肩把我稍稍推开,一手托起我的下巴,小心翼翼地为我擦去泪水,“你还真是爱哭,一点也不像精明干练的达贤代理总裁。”
我的眼泪落得更凶了,打湿了他的手指,让他擦也擦不完。
他叹了口气,又把我拥进怀里,这一次他很温柔,像对待一个易碎的宝物。“他们不理解我爱上你什么,尉芳,杰尼,未央,还有朋友们一个个轮番上阵,来开导我。”
“我也不明白。”我吸吸鼻子说,“我又狡猾又贪婪,为了金钱不择手段,耍心机,玩阴谋,而且我放荡狐媚,最爱勾引男人……”我还有一大堆缺点。
他突然笑起来,胸腔微微震动,传入我的耳膜。“一开始我就是被这些吸引的啊。我看到一个聪明美丽的小女人,在我面前故作姿态,玩弄心机,好像一只可爱的小狐狸,好有趣!”他又笑了起来。“有什么好笑!”我捶他一下,懊恼自己总是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喜欢做作又蠢笨的女人,让人觉得乏味透了。可是和你斗智很有趣。看你眼光恨不得杀死我,却要装出一副温柔慈祥的样子;看你嘴角明明挂着嘲讽的笑,却故作端庄高雅;明明眼珠子飞快地转动,在心里算计,却又显出一副无辜又可怜的样子……每种面貌都有趣极了。”
“很高兴能为你提供娱乐消遣。”我咬牙切齿,我这些小把戏,他一直像看马戏一样在心里偷笑吧?
“可是我更欣赏你。”他的手指碰碰我的脸颊,“我喜欢看你瞄准一个目标时,眼里燃烧着旺盛的斗志;我喜欢看你对敌人,主要是对我,那种不服输的倔强眼神;我喜欢看你每次阴谋成功时得意洋洋的表情;我喜欢看你在娇语谈笑后转过身去,嘴角露出的嘲笑……”
原来我的一言一行他都观察得这么仔细,我还以为自己高明的演技骗过了所有人。
“我爱你。”他的神情无比认真,“当我不由自主被你吸引时,我也很矛盾。我说服自己这不是爱,只是对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好奇罢了。可是我总想看你多变的面貌表情;听你偶尔高谈阔论发表独特的见解;我想弄懂你究竟要什么,好把你想要的都捧到面前;我想抹去你在没有人注意时,眼里不经意流露的哀伤和冷漠……我在心里挣扎了很久。当尉芳指责我被你迷住了时,我真的有被说中的心虚……”
这大概是最动人的情话了,我含着泪微笑,“我本来就想勾引你,只是没有成功。我还沮丧了好久,怀疑自己是不是变丑了,没有魅力了。原来我已经成功了,你只是闷骚而已。”
“你这个小妖精。”他点一下我鼻子,“你不知道要拒绝你有多难?”
“你还说我胸部下垂,身材难看。”我冲他皱皱鼻子准备清算旧账。
“事实上,你的身材是我见过最美的。”
“你见过很多女人的身材喽?”我凶巴巴地说。
“小醋桶。”他笑得很夸张。
“没有,我才没有吃醋!”我使劲儿捶了一下他的胸部,我怎么会为他吃醋,那不是承认了我……
“哎哟!”他捂胸口,一脸痛苦的表情。
“别装了。”我又捶他一下,“我才不相信我的花拳绣腿能打疼你。”
“真,真的好疼……”他深吸着气,眉毛皱成了一堆,脸色也有些发白了,“你,你打在我的伤处……”
“你受伤了?”我吓了一跳,急忙扶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快,快坐下,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怎么受伤的?”
“没,没关系。”他靠在沙发上,“好多了。”
“究竟怎么受伤的?让我看看。”我伸手去拉他的衣服。
“真的不要紧了,已经好了。”他拂开我的手。
我真的生气了,人家都担心死了,他还这么不干不脆。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究竟脱不脱衣服?”
他立刻举起手作投降状,“脱!脱!美丽的女强盗,我非常乐意把自己奉献给你,不过,能不能先进卧室,嗯……这个沙发太小,床上比较舒服……”说着还挤眉弄眼,一脸暧昧的笑。
“死相!”我举起拳头要给他一下,想想他胸口的伤,还是放下了手,“人家是要看你的伤啦,谁像你那么色。”
“老公色,老婆的幸福才有保障……”他还要乱扯下去。
“别想转移话题。”我识破他的企图,“你不说清楚伤是怎么来的,我就把你扫地出门。快说,是不是调戏良家妇女,被人当色狼海扁了一顿?”
“胡说,是未央下手太重。”
“什么?雷未央?他为什么打你?”还说是好朋友呢!我早就看那个雷未央不顺眼。
“我先动的手。”他也不再嬉皮笑脸,伸臂揽住我。我小心地靠在他的肩头,生怕碰到他胸前的伤。“我查出是他帮你逃走的,就去找他,他不肯说出你的去向,我们就打了起来。”
他说得很平淡,可是我却能体会,他为我是多么疯狂、不顾一切。“两个年龄加起来过了花甲的大男人像小孩子一样打架,羞不羞?”我用轻松的语气说。
“他骂我疯了。我是疯了,为你疯狂。”他的下巴摩挲着我的头发,“他从来没有疯狂地爱一个人,当然不能理解那种失去的痛苦。”他顿了顿,“看到你和未央热情拥吻,我发疯似的嫉妒……”
“是他强吻我……”我急忙辩解。
“我知道,他想让我对你彻底死心。”他打断我,“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嫉妒像一条毒虫啃着我的心。我忍不住对你发了火。佣人向我报告你出去了,我立刻开车追赶,在海边,当看到你的身体没入海水时……老天,我一辈子没有那么恐惧过……我还以为……我失去你了……”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声音也颤抖得说不下去了。
“我在这儿,你没有失去我。”我柔声呼唤,轻轻抚摸他瘦削的脸颊,想把他从回忆中唤醒。
他空洞的眼神渐渐聚焦在我脸上,恐惧和迷茫慢慢散去,代之以深情的凝视。“把你从海里抱上来,开着车送往医院时,我害怕得好几次差点撞到山壁上。那一刻,我向自己承认我爱你,不管要面对什么,要战胜什么,我都不会退缩,都不会放弃!”
“在医院里,看到你退缩到一个没有我的世界里,我是多么痛心!但是我承诺,我永远不放开你的手,哪怕你的眼里根本没有我。我恨那些伤害你的人,如果他们还在,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我更心疼你承受的痛苦,有时甚至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在你的生活里,这样不会受那么多苦、就会很幸福,很快乐了……”
“我现在也很幸福,很快乐。你不已经来到我的生活里了吗?”我决定不顾一切了。不管明天会面临什么样的风暴,不管未来会面对多少指责、嘲骂,不管这幸福多么短暂,就让我拥抱一下它吧。“幸福的降临,永远不会嫌太迟。”
“你是说……”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我,惊喜的笑容越来越大,“你接受我了?你接受我了?我本来还以为……还打算不管你愿不愿意,直接把你绑起来打包带走……”
“好啊!你打算这样对付我!”我凶巴巴地挑起眉毛。
“可是现在用不着啊。”他顶着我的额头,“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从未央那儿问到你的住址。追到别墅,你已经离开了,当地人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儿,不过他们告诉我你和一个叫贾斯丁的邻居走得比较近。我又从这条线进行调查,才找到了你的行踪。谁知一见面,就撞上了求婚的场面。你说,我要是晚一步,你是不是嫁作人妇了?”他的眼睛炯炯发光,锐利得让人心虚。
和我算账了!“这个……”我当时确实有这个打算,“那个……啊,我内急,去一下洗手间。”我飞快地起身,跑进卧室,准备躲避他的清算。
“别想逃。”他紧跟着我冲进卧室,“我还没追究你私逃的事呢。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打算嫁给别人?”
无路可逃了。我只好转过身面对他,展露我最娇媚、最魅惑人的笑,“尉恒,嗯……你看,咱们很久没见面了,谈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是不是太浪费了?”
“所以?”笪尉恒挑挑眉。
“嗯……”我轻轻抚着他的领带,“这么美的气氛……和灯光,你……不吻我吗?”
他凝视着我,眼里带着笑意,久到我都快挂不住媚笑了。他低下头,在我耳边低声说:“你的眼睛又在闪烁了。不过,让女士失望不是绅士行为,我就免为其难被你勾引吧。”
什么话!好像多勉强似的!我还没来得及变脸,下一秒,他温热的唇已覆住了我……
我好像情窦初开的小女生,晕陶陶地沉醉在他温柔的吻中,
他的唇温热得像带着强大的电流,从我的唇直电到心脏,从心脏又到全身。我好像轻飘飘地飞了起来,飞到了云端,漫步在群星灿烂的夜空……美丽的星星在我身边闪烁,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好多好多快乐……沁透心底的快乐……
他的吻突然变得热烈、激情,我全身的热量像火山一样轰地爆发出来,汇成一股热流。从心灵深处直冲出来,冲得我胸口胀痛,喉咙干渴,头已经昏得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只是饥渴地吸吮他给我的甘霖……
不一会儿,所有的障碍都甩在了一边,我们裸裎相对。
“你瘦了。”他抚摸着我的全身,像在爱抚一个最珍贵的宝贝,膜拜一个高贵的女神。
我紧紧地拥着他,为他献上我的一切。
他倾尽了所有的温柔。
而我,燃尽了我全部的热情。
我们像没有明天一样地激烈交缠,狂热地焚烧彼此的生命,燃烧出最美最绚烂的火花……
[ Last edited by 多多女人 on 2005-5-20 at 16:00 ] 第五部分 尾篇 第22节 我爱女人
电视里正在播放人物专访。
“请问笪尉恒先生,你在短短的几年中取得成功,有什么秘诀吗?”
镜头前的男人梳着整齐服帖的黑发,穿着质料做工精细的深色西装,轻松地微笑着,潇洒俊逸。“既然是秘诀,就不能随便透露,说出来就不是秘诀了。”他四两拨千斤。
“请问笪先生当年携资来美国,为什么会选择IT产业?”
“事实上我在学生时代就和几个好友合作创办了一家网络公司,近些年来一直稳步成长。世界已进入网络时代……”
电视上那个侃侃而谈的帅哥,有着时下精英人物的风采、自信。
“老婆,帮我吹头发。”一个穿着花格子睡衣的男人从浴室走出来,手上拿着毛巾和电吹风,半湿的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头上,他有一张和电视里的精英人物一模一样的俊脸。
我接过毛巾,跪在床上为他擦拭头发。
“你在看什么?”他想转过头瞟一眼电视。
“看你的专访啊。”我用力一扳,把他的头扳正,“别动,我还在擦呢。”
“真人就在你面前,干吗看电视?”
“一副邋遢相,哪有电视里好看?人家还挺有明星风采呢。”
“人家就是我,是一个人啦。”
“是啊。要是你那些崇拜者看见你这副模样,一定美梦破碎。”我把毛巾抛在一边,拿起电吹风为他吹起头发。
“我哪有什么崇拜者?你冤枉人家。”他大声抗议。
“嘘——听!”
电视里的专访还在继续。
“笪先生,你被本台评为年度十大黄金单身汉之一。很多人都很关心你的恋情。请问你和华裔选美皇后莫小姐的绯闻是真是假?”
还敢闹绯闻!我使劲拉一下他的头发。
“哎哟!”他痛得叫出声,“老婆,我和那个翁小姐真的没什么……”
“是莫小姐!”没什么人家会到处宣扬?我狠狠白他一眼。
电视里的人说:“评我为黄金单身汉?这我可不敢当,我已经结婚了。”这还差不多。
“你常说自己已婚,但从未见你的夫人公开露面,你结婚是不是真的?”
“绝对真实。”他举起一只手做发誓状。
“你的夫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记者忍不住好奇,“我也是替关心你的公众问的。”
恐怕是为爱慕他的女人问的吧。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眼神也变得温柔,“她是个聪明而特别的女人,有点狡猾,会耍点小阴谋;有点妖媚,会蛊惑人心;还有点拜金,喜欢金钱……”
“啊?”记者有点目瞪口呆,听起来不太像好女人嘛,这和他想像的窈窕淑女相去太远了。
他哈哈一笑,“不过,我就是爱这样的她。”
“老婆,我爱你嘛。”身边的他把下巴放在我肩上。
“你已经说过了。”我故意板着脸,努力不让嘴角向上弯。
“可是你还没说。”
“说什么?”我装傻。
他立刻用哀怨的表情看着我,耍宝的样子让我想笑。
“好吧。”我俯在他耳边小声说:“我爱你。”
“老婆!”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他还是一脸欣喜感动,“你爱我什么?”
“那你爱我什么?”
“刚才我已经说了。”
“哪有?”
“喏。”他朝电视机努努嘴,电视里专访已经结束。
那算什么呀,没一句好话,全挑我的缺点。哼哼,我狡黠地一笑,看我怎么报复他。
“我爱你——”我柔情万种地说出前半句,他的眼神也变得温柔,“你——的钱。”
“什么?”他吼得惊天动地,“只爱我的钱?”
“你明知道嘛。”我一脸无辜。
“那,还有没有别的?你还爱我其他什么?”他着急地问。
“嗯……”我假装思考,看他的表情越来越着急,“还有……”
“还有什么?”
我妖媚地秋波流转,搂住他的颈项,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用低沉性感的声音呢喃:“还有——你的屁股很性感。”
“什么?”他傻傻地反应不过来。
我哈哈笑着,放开他向婴儿室走去,我的老公结婚之后变蠢了,我要去看看Baby睡醒了没有,就让傻老公一个人发呆吧。
“杨仕儒!”身后果然传来怒吼声。
我哈哈笑着,不理他。
走到婴儿室门口,我回头,看见我那可爱的傻老公正扭着身子,低着头,拼命想看清自己的屁股,嘴里还喃喃地念着什么。
我微微一笑,打开婴儿房的门,摇篮里,女儿正香甜地睡着。
后记
因为有太多的障碍,因为有太多的束缚,所以叫千重网。
网有千重啊,有形的、无形的,外部的、内在的……
有形的网可以避开,外部的网可以冲破,可是无形和内在的呢?
他的目光要穿透多少重网,才能透过她贪婪、狡猾的外在,看见她内心那个一直在哭泣的小女孩?他要冲破多少重网,才有勇气爱一个经历复杂和自己关系又很尴尬的“坏女人”?
我希望一个女人,无论经历过什么、做过什么,只要内心还有一点最初最真的纯美,她就还有获得幸福的机会。
所以我让杨仕儒内心哭泣的小女孩走出来尽情哭泣;
所以我让一个“好男人”爱上这个“坏女人”;
所以我让笪尉恒执着不悔地追寻;
所以我让他们终成眷属……
有千重网呢,他们能冲破吗?会不会遍体鳞伤?
所以我只能让他们远走他乡,从新开始。
有希望就有一切,不是吗?
所以即使像杨仕儒那样失去了太多,也不要放弃对幸福的希望。
(全文完) 不错,好看的故事~~~~!!!!!$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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