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35
取了那雪茄,背着他,鬼手鬼脚,其快如麻,吹出纸条,撕了后半张。
徐素素啊,徐素素,你的命运就在这方寸之纸上,签了名,化了押,杜十娘要把生放。
然后再用鬼魅伎俩,把纸条塞了进去,雪茄原样给他。
那刘叔叔双手来接,虔诚温良,宛然接了上谕,好似递雪茄给他的是孙富本人,而不是着
了人皮的杜十娘。
这孙富,倒得黑道人心,被瘟神恶煞敬重,当大哥当的好似理所应当。
他也有他令人敬重的地方?
那刘叔叔接了雪茄,仔仔细细的装进衣兜,直怕丢了它。然后掏出一摞花花绿绿的东西放
我手掌。
哦, 是当世之人用的钞票,银钱纸张,数字价码。
宝儿,有什么事来找叔叔吧。
说罢出门,去了却又回首,显是大哥之面,搁置不下,倒不是孙宝儿本人值他如此牵挂。
只见他言语冷漠,表情刻板,似提了一箱面具,待要去走天涯。原是表情做了先锋,厉害
话儿为兵压至孙宝儿耳下,宝儿,叔叔提醒你,柳遇春此人,与我们道路不合,不相与谋
,你不能信任他,知道吗?
我点头应他,知他怕我不知轻重出买了他。
你爸爸交雪茄给你的事情,你万万不可告诉他!
我亦点了头,他才放了心,转身而下。
忙回屋再看遇春,他仍昏迷,鼻息却是正常。背上的伤口,一只溃烂的独眼般看着我,不
由发愁,杜十娘,这样的伤怎么医好,血肉模糊,华佗也难以还它原样。即若好了,那完
美的背,也要留下丑陋的疤。
且片刻之后他醒了,让杜十娘如何圆这个弥天大谎?说我是一只鬼,误伤了他?那不令他
知晓孙宝儿已死,吓杀了他?!
好难啊,不如遁水,一切不管不顾,任他自醒了迷茫。
可他却呢喃低语,模糊里唤着什么,孩子一样。
苦思苦想。
电光一闪,突然雪亮。
呀,倒是真是有一种金色蟾蜍可以令伤口安好无恙,片刻即恢复正常。杜十娘六百年前曾
经见过它,只是,只是,今日到那里去找这样的稀罕物,为他疗养?
六百年前,三月三日,历来是好风好光。年年此日,杜十娘与众姐妹香氛烟拢,花团簇锦
,行在踏青之路上。人说春光三分俏,众姐妹却比春光俏三分。一年之中,也就那天,姐
妹们有客不接,有钱不赚,一路娇笑开颜,赏春赏花,实是自己做了春光给人赏。
老鸨妈妈笑称三月三日是妓女放假。话虽如此讲,姐妹们心下却知是去显摆,于是个个做
张做致,打扮的好生精致,直怕输了对方,个个穿最好的衣,化最好的妆,见了踏青的男
人们使最勾魂的眼神儿,把那媚态一路儿的洒秀。把眼光做了温柔网,网住男人肉身的魂
,令他跑不脱,说不住他就是她日后的恩主,照顾她的生存的客啊......
老鸨妈妈一向看重钱财,那日却一点不吝,把银钱流水般花。她大铺大张,洒水净道,包
了茶舍,定了酒店,所过之处上好茶好水,精致点心,一点也不比豪门贵族差。
她是个精明人,晓世面,明大理,知有些事儿投资大,收获才大,天下没有铁鸡能下蛋的
神话。她之所以如此,是知那日是妓院里众女儿播艳名传佳话的最佳时机,况她有信心相
信自己一手调教的女儿各个可把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比下。花儿怕谢,女人怕比,这一比
,正经人家闺中的教条严谨,与风尘女子的新鲜拨剌,立马让观的男人心里痒至难当。
却说那日,杜十娘我仍是所过之处,引了一路的目光。男人的爱慕,女子的嫉妒,眼光与
眼光织了罗网。我却是不管它,因是惯了,日月丽天,江河丽地,妓女杜十娘三月三日出
来为的就是——勾引男人,以后多赚银两,丽男人的眼光。
那是我的营生。
正与众姐妹款款走过一片杨柳,腰肢儿摆的比那杨柳枝还适春风节拍,引了踏青的人不再
踏青,而是伸颈驻足的观看。
这时一队人却从人堆里扎了进来。当头的是一衣衫褴褛小叫花,十五六岁,瘦成风烛样,
大花脸,蓬头发,屐着没跟儿的破鞋,乌头苍蝇般直扎进这鲜花堆儿来,众姐妹吓的躲的
躲闪的闪,直怕他 弄脏了她们的衣裳,玷污了花瓣怎么办。那小叫化后面跟来一帮人,有
的拿棍,有的带棒,显是把他追赶。
老鸨妈妈一看这小叫化坏了她的场子,领着龟爷大喊,那来的小杂种,敢跑这儿捣乱,也
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小杂种讨打!!!
那小叫化前无出路,后有追兵,又无匿处,直向我跑了来。我没有躲他,他来也不过弄脏
的是一件衣裳。衣裳身外物,杜十娘并不太介意它。倒是他那双眼惊慌如小鼠,多么像杜
十娘小时候饥肠辘辘的跪在街上行乞时的一对眼光。
现在,那饥饿的鼠从杜十娘的脸上跑至他的脸上。
我太熟悉那眼光,那是我曾经的眼光啊,我的肉体曾经豢养过它。没饿过,没屈辱过的人
是不知那种绝地的恐慌。
他跑了来,我拉住了他,说,我护着你,不要怕。
他信任了我,躲我身后,追来的人因看我看的呆了顾不着打他,老鸨妈妈却厌我把那脏小
子藏在了身后,轻声责我,十娘,懂点规矩,今天踏青的人上至达管贵人,下至平民百姓
,你不要为一无亲无故小叫化掉了你名妓的价!
呵,妓女有名妓,可标价。可叫化为什么就让妓女掉价?
我不理她。却含笑看那帮打手,各位给杜十娘个面子可好,饶了这叫化怎么样?
那帮打手面面相看,显是做不了主张。其中之一看着我结结巴巴说,姑娘......开
......开口,本该答应的啊。只是......只是这叫化可恶,什么不能偷的吃
,偏偷的吃了我家少爷千辛万苦弄来的两只金色蟾蜍......这个......这个
非要还不可的啊!
金色蟾蜍?什么东西?杜十娘自是没见过它。但我饿过,晓得人饿极了,逮着什么就要食
的,官它什么蟾蜍不蟾蜍的。
另一人帮腔,是啊,是啊,我家少爷要剥了他的肚皮挖出那金色蟾蜍的哈!
什么?为两只蟾蜍就剥人肚皮,也真够没有天良!
老鸨妈妈一听此言,不想惹祸上身,边给我挤眼暗示,边让龟爷扯那叫花离开我身旁。那
叫花知我是惟一的救星,不抓紧,今生命便休矣。于是只听“嗤”的一声,杜十娘那花般
的衣衫被撕开,大难看,这不是一个名妓在男人眼里该留的形象。
我却不理它,也不理老鸨妈妈。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要揪这小叫化,先得找到他少
爷,让他放他生路一条,方是正经方法。
于是又娇笑问他,可以请教贵府少爷是那一位吗?
我家少爷是......是不见人的。他回答。
真的吗?我娇笑声声,周遭的男人为之颠倒。真的不见人吗?十娘陪他吃酒,弹琵琶唱曲
去给他,他也不见吗?
这个注儿下的大,平日杜十娘接客,把金钱论斤论两。为这小叫化,可是要免了费啦。
见!我见!杜十娘如此盛意,我怎么能不见呢?!说着声音豪爽。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中等个儿,脸上掩纱。
咦,真是怪了,阳春三月,他拿自己的脸捉什么迷藏?
下去吧,不要再找这小叫化的麻烦。他谴散他的家奴,倒是个知道交易的主,不言自明,
买卖已成。
--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36
老鸨妈妈嫌他脏,一看这家少爷答应放他,便想撵他,骂道,小杂种,还不快谢?亏我家
十娘心软,救了你小命一条,快快谢了去吧!
那小叫化放开我的衣裳,犹疑不决的准备跪下。
我知他怕,那些家奴虽是诺诺的退了,却都拿眼瞪他。那眼光皆剥皮剜肉,磨刀乎乎,似
向猪羊。
而这少爷脸遮面纱,也确看不清他的表情模样。眉眼模糊,杜十娘无法从他的脸上读出真
假,谁知他会不会暗中使什么阴谋伎俩?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家。
杜十娘忙推那小叫化一把,令他跪在老鸨妈妈的面前。说道,小叫化,不要谢我,还不快
快谢过杜妈妈?我家妈妈是刀子嘴儿,菩萨心肠,她骂你是看你伶俐,想使唤你当个院里
的小差,赏你一口饭吃呢,真是个傻瓜!
那叫化也真伶俐,忙转了风向,磕头如捣蒜,对着杜妈妈。
老鸨妈妈知我用言语给她设了个套儿,搭了个蓬帐,钻也不是,不钻也不是,便瞪我一眼
,让那小叫化起来,说,老娘我平生没做什么善事,今儿算开个戒吧。
说完恶狠狠的走至我身旁,低声骂,你这小娼妇,逼老娘行善,这笔开销从你的银钱里扣
吧。
我忙低语点头应她,妈妈放心,这个自然是女儿担当。
于是那日踏青的杜十娘,身后随了奇异的双煞。一个是锦衣华服,脸遮面纱的少爷,一个
是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叫化。
就这样尾随了一日,杜十娘夜里便接了那少爷的客。他端坐席里,不进闺房。从头到尾,
脸上遮着面纱。只是听曲儿,握盅儿,不时伸出一双手摸索杜十娘的纤手,且边摸边叹他
长这么大没见过比十娘好的女子,比十娘好的素手,说十娘的手是一双倾国倾城的酥手啊
!
我懒的理他的夸赞,说赞美话的男人杜十娘遇到过一箩筐。只是奇他大男人为何遮着面纱
,于是倒了一杯酒,要亲自敬他。他先不肯,十娘娇憨的责他,少爷不是说十娘的手好么
?当下真的红酥手,黄藤酒,少爷怎么反倒不知情识趣啦?
他逼迫不得,旋了面纱一角,让十娘喂他。酒至唇边,我的纤手一颤,酒水如花,突的开
他一面纱。
我边惊呼边扯他面纱,对不起少爷,十娘拿去给你洗洗吧......
话未说完,我自己先惊呆在那。
那还是人脸吗?杜十娘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样形象。只见三道刀伤斜斜的划过鼻梁,红
色的铁划银勾,端地是一张恐怕之极的书法!
他自己先是一呆,然后脸赤了起来,显是嫌我看到他丑陋模样。忙以袖遮面,惶惶然直往
门外奔去,却到了门褴,自跌了一跤,丧家之犬一样。
我尤惊魂未定,看他爬起,摇摇晃晃的逃走,似身后有鬼抓。
接过那么多客,未见过这样逃走的,只因我看到了他的真模样。
是我该怕他,他怎么反而怕了我?好生奇怪的男人啊!
唤来那小叫化,他已洗净换了衣裳。我问他可是想真的呆在妓院混口饭儿吃,讨生活混时
光。他却摇了头,说不想呆在这地方。于是十娘我找来几锭银子给他,令他收了,回家好
好买几亩田过日子去吧。他“咚”的跪下,热泪盈框,姐姐是我来这世上遇到最好的人,
没什么送给姐姐,把这一对金色蟾蜍留给姐姐吧。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堆东西来,放在地上,黄灿灿的一片,上面疙疙瘩瘩,丘丘林林。仔
细打量却是一对儿蟾蜍抱着,死般寂静,紧紧相拥,不离不弃,丑至吓人。
我不由后退一步,颤着声问,你,你,你不是吃了它吗?
那小叫化摇头,实话告诉姐姐,我没有吃它。这东西太贵重,本是想偷来换些银钱,渡些
日子。今天遇上姐姐这样的好人,送给姐姐得了。
不,不,你还是带走它好了。
30 下
姐姐不要害怕,那小叫化伸手摸了摸那蟾蜍,俨然摸宝一样。姐姐不知,这金蟾蜍来自印
度,据说神奇非常,伤者吃了它可立马让伤口痊愈如旧不留痕疤,女子吃了它可养颜美容
,永远二八。
哦,真的这般神奇吗?杜十娘不信这话。想那如此丑陋之物,怎么可以令人芳华永驻,仙
龄恒昌?
姐姐莫不信,他说着停顿一下,那日小叫化我街上行乞,看见这一班人本想讨点剩饭吃吃
,他们却嘲弄于我。于是报复心起,一路尾随着他们想偷点银两。谁知这一尾随,却听了
不少闲话。那少爷原是徽洲商家之弟,他面遮轻纱,原是因风月场里争粉头,起争执,与
人口角殴打。结果他狠,反遇到比他更狠的主儿,人家捏他脖子,划他口子,破了他的面
相。他心有不甘,从印度千里迢迢的弄来这蟾蜍,拿好参好药养,等养的药性儿散至蟾蜍
皮肉深处,方好用了它。这班人这次来到京城,还带着这宝,本为的是在赶在三月三日前
吃了它......说到这儿,那小叫化却抬眼看我,欲言又止,直怕说错了话。
哦,为何停下?他倒打听的仔细端详。
我含笑问他,为何要在三月三前食了它?难道这物的功效与吃的时辰有关吗?
那小叫化把头低下,姐姐听了莫生气,那少爷来京城为的就是三月三踏青时见姐姐一面,
外省的人传说这日的姐姐出游,天神临世一样。只是他破了相,怕姐姐见了不喜他,所以
要那蟾蜍,好恢容复貌。偏那蟾蜍买来不久,药性不深,需要养养,他也没法,只好一路
带着,等着在这日前吃了它。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那男人见我看他丑陋模样,急急的跑了,原是他自己也知他那恐模
怖样不该来唐突杜十娘。
我不由轻笑,好一段蟾蜍神话。亦好奇的问他,你真好手段,这蟾蜍既如此主贵,那少爷
必命人好生看待,百般守护,怎么就能沦落到你手里来啊?
姐姐有所不知,这蟾蜍最喜吃蚊蚋。可那班人为了疗伤,镇日拿上好医药喂它,肚里自谗
的荒。我投其所好,逮了蚊蚋在酒里醉死,昨日乘这班人不备,走几步扔几只,那蟾蜍久
不闻肉香,自是一路跟了我,直至醉倒,手到擒拿。
噫,原来如此,怪不得人家要剥他肚皮,开他肚腹,他坏人好事,当真该被追杀。不过杜
十娘真喜他聪明伶俐,是个可爱小叫化。于是再取银两,含笑送他,且说,小叫化,有了
这些银钱做底,以你的聪明,自可混一世安稳,以后不要这样偷鸡摸狗,可好吗?
他含泪又谢,杜十娘拂起他。他转身要走,我唤他,小叫化,把那蟾蜍也带走,想个法子
,悄悄还给人家。
他站住,说,姐姐,你还不信我,不想要它?
我笑了,小叫化,不是姐姐不信你,而是这物本不该属于你我。姐姐是妓女,知世人活着
,就爱一张好皮囊。想那少爷为恢复本来模样,花钱费时,精心饲养,最后却落的竹篮打
水,仍是丑陋难当,他罪不若此,你说是不是啊?
他点头应了,默默拾了那金蟾蜍,装进怀里,于我依依别了。我不忍看他那依恋模样,让
伺儿画眉送他。
自此再没见过这小叫化和那三道刀疤的男子,也不知结果怎样。杜十娘烟花中人,日日新
客,夜夜繁华,渐渐把这事儿遗忘。要不是柳遇春误伤,我也不会忆起六百年前的琐事一
桩。
正想间,却听见“呱呱”声,宛若蛙啼。忙顺声寻去,地上赫然有一金色活物,疙疙瘩瘩
,丘丘林林,两眼鼓胀,嘴边如同有两小喇叭,正在歌唱。
黄灿灿一片,不是蟾蜍,那是什么?
我忙揉了揉眼睛,以为这只鬼也眼花。难道杜十娘六百年道行,已练的意念所至,便有实
物幻化?不,不,不可能的啊!
那蟾蜍却自跃入我掌,我欣喜万分,抓住了它,正不知如何那它疗伤。却见一张纸从面前
飘然而下,我急急抓了,只见上书大字,墨迹犹新,原是医疗方子:把活蟾蜍放入热汤,
汤中先放小芋数个,待蟾蜍抱芋而死,即可喂予伤者,伤口自可好了。
是谁暗中助我,却不肯现身?可是那臭道士,走了走了却是悔了,回来帮我?
顾不得那么多,救人要紧,先得把汤褒了。
杜十娘忙煮了一锅费水,把小芋络绎的投入。不一会儿,那芋在水里浮,沉,煎,熬,煮
———一场不由自主的人生似的。
我把手掌一松,那蟾蜍一道黄光般跳入,那般英勇,似生来便等这样的死日。只见它在水
里转了数圈,四脚抱定一颗芋,最圆满的一颗,如抱着亲爱的月亮似的,眼大睁着,显是
死了。
呀,好生残忍!救一个原是用万物里另一个的死换来那生的。
我忙盛的喂了柳遇春。他“咕咚”一下把那蟾蜍和芋全数吞了。我待去看他伤口可是美好
如初,却听他喃喃,媺,媺,杜媺......
我一下呆了,手里的碗也跌落,这柳遇春,他怎么知道六百年前杜十娘的名字,难道梦里
有什么人在暗示他不成,令他识破了我,这假宝儿,是只是一只鬼么?
快,快,快,丢下他,跑到水低去好了!!!
那里,一切,都不用解释。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37
忙急急想把他放下,逃走得了,一了百了。
他却双目紧闭,脸色红赤,双手乱抓,头上的汗珠如雨流下,呀,可是杜十娘喂错药儿给
他,才引得他神经错乱,胡说开了?
此刻万万走不得,他需人照顾,要不会出差错。忙找帕子,弄冰水,好敷他额。
帕子覆他额上,他仍在说,媺,媺,那日一见,我就知遇着劫数。我爱你,我爱着你,你
可晓得......
杜十娘听了,如遭霹雳,呆在当地,动弹不得。
可是耳朵得了臆症,我也在做了那梦中人了?朝窗外看,阳光粼粼,高楼大厦,不是六百
年前,不是蓬莱仙阁。
是当下的世啊,鬼耳听来的皆是人造犬马,电光声色。
难......难道如今这世上也有个叫杜媺的,令他如此牵挂着?怪不得那孙宝儿幽怨
他用情不专,睡梦深处念着别的女人的。
他却在迷乱中伸手想抓住什么,我怜悯,把那手儿递过,他紧纂着,无望的哀说,媺,媺
,看我一眼,只一眼,我就满足......
好卑微的爱,求的也不过是一个无根的眼风,水上的浮萍,飘飘的客。
杜十娘生前是个哄男人的主儿,这个自难不倒的,忙把他扶住,娇声哄了,遇春,杜媺在
这,正看着你呢!
一听这话,他的眼睛突然睁开,惊喜在眼里燃了篝火,吐着舌,恨不得一下将我焚了。
媺,是你吗?你肯看我一眼了?人说十分春色,三分流水,你肯顾盼间予我三分,我也是
那有福的人了。
说至此,眼里的火却渐息,摇着头,不,不,你骗我的,你不是杜媺,杜媺长的不是这个
样子的。她美艳不可方物,李甲他,他,他那辈子修来如此艳福?
说着,他一把推开了我,眼里流出两滴泪来,眼帘轻轻闭合。
天,这个深情男人,前世今生,轮回往复,他,他,他原来是爱杜十娘的!
六百年了,这么大的密秘,我今日才晓得!
怪不得他与李甲同来院坊,来了一次,却不肯再来做那恩客。素素思他,他推脱什么与他
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来是谎言一个。
杜十娘一听他如此说,皮骨皆遭了感激的地震,软软的跌坐在他的身侧。
这才是最贵重的珠宝,最无价的爱情,百宝箱里任意一个比之,也不过是鱼目混珠,石子
一粒罢了。
他仍在迷乱的低唤,媺,媺……
这只鬼忙把脸儿变了,因了感激,变回了六百年前风致独标,轻轻摇他,低低唤了,却喉
咙一哽,暗了娇媚,亮了真情,六百年的暗恋,令杜十娘做假不得,遇春……
却再也喊不出。
他睁眼看我,狂喜难禁,颤抖如风中的叶子,双掌轻轻的捧住我的脸,媺,媺,是不是真
的?我可是又做了梦了?
不,不,遇春……
他捧着我的脸,含笑的,甜蜜的,突然软软的向后,要跌倒似的。忙扶住了他,他却闭着
眼儿,安然的睡了。
呀,看来药性儿过了。
与他和衣躺在床上,拿纤指一点点抚过他的眼,他的口,他的鼻,他的山山水水,棱棱角
角,他是美的。
呀,这个男人,好深沉的男人,他把爱给密了封了,藏了六百年,以可以解脱,却在迷乱
与梦中把心事倾泻而出。谁知他道道轮回,死死生生,怎么走的那奈何桥,如何饮的那孟
婆汤,能独独不肯把妓女杜媺忘了?
泪儿下落,滴他面额。
可是该这只鬼该还他的?世上千债万债,杜十娘不怕底本与利息,而惟有情债太贵了,那
是用鲜扑扑,红盈盈的心儿抵了押的。
拥着他,渐渐进入梦乡。
……
房子越换越大,他带回来的女人一个与一个不一样。
张阿姨、王阿姨、李阿姨……一个个阿姨,走马灯似的在她面前的过,花红柳绿,明灭的
开放。
他抱她至膝上,一个一个的问,虽知答案只有一个,仍是不肯厌倦的问着,宝儿,喜欢这
个阿姨么?
她胳膊环着他的脖子,那是她的乾坤啊,他是她的呀。她小小的心都知道,这个世界惟他
爱她。她拿脸儿蹭着他的胡子,看一个,摇一下头,爸爸,我不喜欢。爸爸,我不喜欢。
爸爸,我不喜欢……
重复的一句,他含笑的听着,如听阳关三叠,她的童音便是宫,是商,是徽,是羽,合了
音律,妙不可当。
每一句不喜欢,一个女人的脸儿便如蜡烛熄灭,淡了,暗了。在这淡暗里,而她独独亮着
,带了光,一寸一寸的长,胳膊腿儿细长,胸前也有花蕾在悄悄的含苞了。
就这样,长至十六岁了。
妈妈不再重要。因再没有人说孙宝儿没有妈妈,欺辱她的人会遭天道报应,那个骂她卑下
的小女孩,没几天便在回家的路上,滚下楼梯,丢了一颗门牙。
他这样爱她,他是她的骄,她的傲,她的自尊与信仰。
每次开家长会,他不象别的家长,即使万般忙,他都抽时间来,坐第一排,温文尔雅的与
老师说话,还给学校捐桌,捐椅,揖书,捐钱,只要可捐的他都捐的,为了她,他充当了
爱的大使,本市有名的慈善大家。
他们都有妈妈。可谁能有这样的爸爸?
他们没有,而她孙宝儿就有这样的爸爸。
十六岁的她把孤儿院的不快全数遗忘。她快乐明亮,他的钱,他的善,他有目的投资令她
裙角飞扬,额头高昂,双眼里装满快乐,走路一蹦一哒。
呀,这世上谁肯无凭的做一个慈善家?
她身边有一个女孩儿和她同行,她白衣蓝裙,圆润眺达,那女孩儿一身不合时宜的黑旧衣
裳,清瘦少话___她是她的影子一样。
她拉着她的手,知心的,热情的,素素,我爸爸又给我买了新书,你到我家去看吧,省得
我明天又要给你拿……
31下
那素素抬了头,尖尖下颌,一瓣初开的茉莉花,清新芳香,犹疑地问她,书好看吗?宝儿。
好好看啊!她夸张的诱惑她,对她比比划划。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年少的友谊纯净芬芳,
她觉得好的,必要与朋友一块分享__立刻、马上,待不得明日。
明日还有明日的好,毕竟青春是一场惊喜的盛宴,一天一朵不同的烟花,滴溜溜的升上天空,
令她们看的目不暇接,不待散场.
那,你___爸爸在家吗?她问她。
为什么要这样问啊?她边回答边想.不在的吧,一般这个时候爸爸很忙很忙很忙....
那我去.素素欣喜的回答.
为什么?素素,难道我爸爸在家你就不去我家吗?
素素低了头,低声答,宝儿,说实话,我怕你爸爸。
为什么会怕?这素素,爸爸那么那么好,好的无法言说,怎么就让她害怕?简直说瞎话!
她想不明白,她爱他,愿天下所有的人也爱他,看出他的好来,而不是怕.
爱令她盲目,令她看不出他的威严,看不出他的眼里的寒光,那寒光对陌生人徒然一亮的刹那
,闪着的是鹫的光___阴沉,俊美,却测探,打量.....
险象环生,步步为营,深至无底的潭水一样!溺进去,必九死一生,永无生天.
素素虽小,但怕的正是那莫名的眼光,混沌而不明朗.乌云压城城欲催.虽说他并不高大.
而她却越发想证明爸爸的好给她,拉了她的手,摇她,去嘛,去我家,我爸爸才不可怕.我爸爸
可好可好啦.
俩个人一路蹦蹦跳跳的到了家.
她的书房,整洁宽尚.她随意的拿起一件东西,都那么时尚漂亮,都那么好看可爱,精致适当.
且每拿一件,她都不由自主的说一句,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
我爸爸.
我爸爸.
我爸爸.....
一个于别人是简单的词,于她却是禅___口头的禅,今世的莲花.
___或许正因为她没妈妈,全数的爱,都要在唤爸爸这个词里肯定,那样才能换来人世的自信
呀.
说了那么多爸爸.素素垂眉低语笑她,让我好好看会书好吗?宝儿,我知道,你有个好爸爸.
她留她在书房,自己却跑去洗澡.洗着还想着什么,洗完了擦了擦湿滤滤的头发,突然想调皮
一下.
素素,她那么怕爸爸,就装爸爸来吓吓她.
于是找来爸爸的衣裳,一件未洗的西装.那么宽,那么大,她套上去,袋中人似的,他的袋中人
,却于衣领间闻见一股男人的体香,隐隐的能把人醉了的,令年少的心找不到方向____雪茄,
头发,淡淡的古龙香水,三味混杂,那么好闻,且令人闻的有细细的迷茫和感伤...
万般惆怅.
呀,什么时候她长的这么大?
在爸爸的味道里,她悄悄的推开了书房的门,蹑手蹑脚,喉咙里把嗓压,宝儿,你带谁来咱们家
?
那素素涑然一惊,回首看来,先看的是她,嫣然笑了,责她,你这个坏家伙,吓我一跳.....
话说了一半却停下,小小的唇半张,目光赶快看到地上,受惊的小兽一样,似遇着强光,无法抵
挡.
她也回首,身后,是爸爸!
他也她捉迷藏了.
忙转过身,边喊着爸爸,边扑个满怀于他.他抱住了她,紧紧的搂一下,这是他和她的礼仪.日
日,月月,年年,从未变化.
他含笑着问,宝儿,你朋友吗?
她把脸伏他胸上,爸爸,是的,我和你提起过的,她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了...
徐素素!
他未等她出口,就自自然然的叫出她朋友的名字了.
那素素抬起了头,慌张的看他一眼,他的目光谜语般莫测,嘴角却含了笑了,皆是宝儿的面子
.
弱小者怯怯的,低声的,叫了声,孙叔叔!
说着因不安,把齐耳的短发撩了一撩,压在半轮月亮后面,那是她处子的耳朵.
这个动作却令他的眼光徒的亮了,亮的耀的怀里的她也觉得光辉灿灿的,从来爸爸只是这样
的,看她一个人的,为什么现在看素素也这样了?她突的心里酸酸的,叫了声,爸爸.....也不
由的朝那边望去了.
没什么奇特,素素的耳垂上有一颗痣,她早晓得,可爸爸为什么看的痴了?
那不过像一滴流错了地方的暗黑的隐秘的眼泪罢了.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37
她摇他,爸爸!
他回过头来看她, 她噘着嘴,大眼里竟隐然的有了雾了,隔了恍恍惚惚的时光,十年,二
十年……雾后人生,别样年华,那隐隐卓卓的人面桃花,他伸手还能折得?
他握紧了她的手,喉结蠕动,眼睛更亮了。
呀,爸爸回来了。她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年少的心刹那成了一粒话梅糖,甜中带酸,酸
中带甜,酸甜交加。娇憨的依他怀里,挂他脖颈,整个人都离了地,犹如他身上结的一粒
果子——她便是他的果子。
爸爸!
一直是这样的游戏,从小到大。可现在果实已大,他的枝叶无法承担她的分量。他吃了疼
,一下醒了,眼神徒然暗淡,满盘落索,一切空茫。
西风一夜凋碧树。
他,凋的是什么?
宝儿,你们好好玩吧.
语音黯淡,英雄气短。一切,是只是一粒痣吧?
那素素受了惊吓,一匹仓惶小鹿,四肢失措,慌乱站起,乌发泻下掩了那洁白的耳朵,宝
……宝儿,我想回家。
手脚都没了藏处。偏偏把痣藏了。
怕!她是怕他的!
一缕悲凉突然掠过他的脸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他也是这样怕的吧?不怕如
何,人要苟活。风水轮回,现在却是别人怕他了,很多人怕的。
他又恢复了猎人本色,果敢,阴鹫,莫测,无法丈量的退出书房,边退边柔声对她,宝儿
,你好好陪你的朋友看书,爸爸先洗个澡啊。说完轻轻的把门关上。
他走了,空气一下大轻松,原来有人生来便让人紧张。
她陪她看书,她不肯,要走。她怕他,不肯多留一秒。她也不留她,爸爸居然那么看她,
不过一只长痣的耳朵罢,有什么好看,又不能泡银耳汤喝?
走就走吧。
临送到门口,却跑回来把书塞她怀里,素素,拿回家去看,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还我
!
这个她倒大方。书本可以分享。
而爱,不可以。心太小,爸爸那儿只可以寄居她一个人的。
她只有爸爸可爱,这个世界上。而素素有妈妈,有爸爸,比她富有的多。
目送着素素单薄的身影走远了,她年少的心,又充满了快乐。歪了头,把小鼻子靠在西装
的衣领上,小狗般嗅着。细长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摸过那西装的布料,摸着似摸爸爸的脸上
的皮肤,也抚摸了自己的,她,是爸爸的孩子。他们的皮肤是一样的。
纤纤的指摸到了胸前的口袋,一搁,硬硬的,是什么?
轻轻取出,一个钱包,说不出颜色,生活般淹脏,皮色脱落,苍老款式。
哦,她从未见过。
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桢发黄的照片,黑白色,年少的女子,侧影,麻花辫,美的有些不
食人间烟火。耳边有一粒痣,与素素相同的位置,如一滴被流放的眼泪,一滴书写时遗弃
的墨!
那么熟悉!
她长的太像她了。
她的心“蓬蓬”的跳。怪不得爸爸那么打量素素,原来她的痣与这照片上的女子如出一撤
。这就是她的妈妈吗?她得问问爸爸了!
她跑了起来,拿着那钱包,飞快的,急促的,似过了这一刻便沧海桑田,永无着落。
气喘徐徐的进了门,依在洗手间门口,里面是哗哗的水声,时间一样川流不息。
爸爸。
没有回应。水声将她的呼唤淹没。
她着了魔。
她进了自己的卧室。散发,梳洗,黑瀑布水般摇曳,分流,扭曲,成了两根纠缠不清,爱
恨情仇的麻花辫子。
对镜自得。还觉不完美。她只是个孩子,十六岁了,只想找了游戏与爸爸做做。找来墨水
,黑如夜色,蘸上一点,美化耳朵,她便是那照片里的旧日女子,活生生的,走了出来,
借着她的青春,还了魂了。
爸爸会喜欢的。
门开了。他走出,擦头发的手停在半空,毛巾僵尸一般从手里脱落,他踉跄一退,白底黑
印,踩了一脚,万劫不复。
脸上的表情却如同进入炼炉,百感交集,惊,喜,悲,怒,愤,七情上演,生,旦,净,
末,丑,五角同台,怪异之极。
而她没有叫爸爸,含笑的看他,学照片里的女子。
突的一个巴掌拍至她的脸上,谁,谁让你打扮成这个样子?他怒不可赦。
火辣辣。脸蛋失了火了。
她捂着。片刻间不知疼,只大睁着眼,不相信似的,他,打了她了!!!
长这么大,他从不舍得打她的。
可,他,打,了。
……
钱包自她藏在西装袖里的另一个手里下落,即时的呈堂供证,人赃俱获。
原来……她看到了这个!
怪她不得。
她眼里星子辗转,堪堪夺眶欲出,万般委屈。
他心痛欲裂,他认错人了。时光更迭,她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的。
她,不,是,的!
也不愿她是,她该是幸福的。
她只是他从孤儿院里领来,从小养大,相依为命的孩子。他要她幸福,他能给的。他胳膊
一伸,把她搂入怀中,眼圈红了,宝儿,对不起,爸爸错了,你打爸爸一巴掌好么?
说着,把她的纤手举起,向自己的脸上狠狠掴去,真材实料,一点也不做作。她私料不及
,呆看着自己的手在他的脸上施刑,五条红印,在他脸上蚯蚓般蠢蠢欲动,破土而出。
爸爸!她喊了一声,放了声哭。她边哭边他怀里拧着身子,把自己抽噎的如一条蠕动的蛇
。他可以打她,可以的,她不舍得他也疼的。她己长大的身子,胸前小荷尖尖,在他的怀
里一惊一乍,一跌一宕。那西装大了,在她扭动时花萼一样从她肩上滑落,露出她青瓷一
样的肩膀,红色的内衣,更衬的娇艳夺目。两条油黑的麻花辫不合时宜的扫过玉肩红衣,
红,白,黑,三色交映,端地诱惑……
他推开她,眼前一黑。
血,是血,是涌止不息的血,是红色的罪恶,是污脏的带有腥气的液体,回来找他来了。
那个人脸上身上,都是血污,那个人的辫子浸着红色,那个人的发丝一根根泡在那红色里
,红柳似的,她伸着手,她哀伤的看,她气若游丝,她说,富哥哥……
爸爸!
是宝儿。不可吓着她,他强撑着蹲下,装做捡那个钱包的样子,摸索了半日,却未找着!
她递给他,止了哭。爸爸的脸色苍白,爸爸从末这样过,但还因了年少,好奇心胜,犹疑
地问,爸爸,这,这是谁?我妈妈么……?
他颓然的摇头,不要问,宝儿,爸爸很累的。说完站起,转身,走了。似乎人一下老去,
心神交瘁,不堪负荷。
她呆呆的看着,只觉她和爸爸开始有一层隔阂,那照片筑了隔阂的墙了。不要,她知不知
道无所谓,那女子是不是妈妈无所谓,她,不要爸爸老的!
跑过去,拦腰抱住,只怕迟了,墙倒垣塌,大势所失。
爸爸……
宝儿,醒醒,醒醒。
有人唤我。这只鬼突然惊醒,坐了个直。
一晌贪欢,梦里不知身是客___这美人皮的客。与那孙宝儿一同沦落旧日,同喜同悲,庄周
蝴蝶,蝴蝶庄周,我,还是那只叫杜十娘的鬼么?
柳遇春坐在我身侧,安好无恙,显是那蟾蜍起了作用了,伤皆好了。只见他抱着我,摇我
,宝儿,醒了么?
醒了。我点头应他。这个世界,何为睡,何为醒?他自己醒着爱一个,梦里爱一个,可是
醒的?
那好,他指着床头的百宝箱说,宝儿,钱财身外物,你和我一块去把这些东西上交了,说
不住你爸爸会罪减一等,你看好么?
上交?这糊涂柳遇春,这些珠宝,一颗颗,一粒粒,比爱情长久,此男人可靠,陪了杜十
娘六百年了,怎么会是孙富那厮的赃物?
况六百年了,物也是有情物了,它们不会令杜十娘失恋,不会令杜十娘伤心,它们是三宫
粉黛,后宫佳丽,杜十娘个个爱的。
他深情看我,用眼光做了说客。白骨一颤,想他迷乱时唤杜媺那苦痛的样子。呀,他爱我
六百年,杜十娘当投之以李,报之以桃,他值那样的价格。况我一只鬼,要这些财物何用
?不过是嫖客的纪念物,早该扔了,于是银牙碎咬,软软的腻他怀里,好的,遇春,一切
皆听你的。
他一听大喜,抱着我乱吻一气,拿着那百宝箱,就要去警察局。
刚刚下了楼梯,迎面却看见三个人,齐齐的走来了。是齐天乐,他一惯的夺目,另一个是
白原,另另一个却不识得,干瘦枯槁,鼻梁上架了副眼镜,把我深深浅浅的打量,如看文
物,正在鉴定。
齐天乐看见我,眉角眼梢皆是春风,眼光扫也不扫柳遇春,显是昨日一役,他赢了个尽,
不再把遇春放在眼中。宝儿,这位是陈编剧,在业界非常有名。他编的剧本一向是票房保
证,我请他来,咱们四人共谈,三堂会审,看看《画皮》如何编出新意才好!
我却娇慵无力地依在遇春的怀中,笑着问,遇春,你说我去不去哦?你说去,我便去,你
说不去,我自不去,宝儿现今开始只听你一个人的话。说着拿眼扫了齐天乐一眼,他打错
了算盘,以为自己魅力无穷。我是一只鬼,上了岸,遇见懂爱的人,己是三生有幸,还演
什么电影,弄什么虚名?
遇春正要说话,那身上的手提电话却响个不停。他吱吱唔唔的听,我是一只鬼,自听的分
明,是那王队,他在命令,令他速速去某街某号,说那儿昨晚发觉了一个与孙富案件有牵
连的人,全队在那守侯了一夜,上面又通知他开会,所以让柳遇春快点来,替他独当一面
了。
遇春忙把百宝箱还我,宝儿,我有要事,你先把东西放好,等我回来好不好?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38
我点头应他,他火急火燎的走了,顾不得与齐天乐言语较劲,忙了他的差事去。
齐天乐双手插兜,唇角翘起,讽言讽语,孙小姐,你那经纪人就这样撒手不管,要不要叫了
回来,咱们再请教一番,确定孙小姐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经纪人?孙小姐?
他倒转的快,嫌我没给他面子,立马就换了亲昵称谓,把自己的自尊护了个涓滴不留,重
重围围。
呵,这世界究竟谁爱过谁?多数人爱的恰恰是自己,斤斤计较,私下算计,只怕在爱里赔
个血本无归。
这齐天乐就是一个最自恋的男子,你一不爱,他就先开了欢送会,只怕你走的迟,影响了他
的下一轮爱情宴会。
我把百宝箱抱在怀里,眼光轻轻一扫,三人尽收眼底。遇春一走,没有了事,我自当与他
们畅谈一番,说说《画皮》。杜十娘做了六百年鬼,水下寂寞,回来一趟,自当熙熙攘攘
,找个热闹,凑个有趣。
齐先生,我去。我轻笑扫他,嫣然责备,眼风贿赂了另俩个男人,请他们为我美言几句。
刚刚一个玩笑而已,齐先生这样雅趣的人想来不会介意?白导和陈编剧都知道这是玩笑,
对不对呢?
那两个点头同意,是啊,是啊,一个玩笑而已。
齐天乐剜我一眼,桃花解了春风意,知我拿好话哄他,却也不得不借坡下驴。那好,那么
现在咱们一起找个地方谈谈去。
说罢,四人同车,他自己戴了墨镜,开着,一路向西。
这又是到那儿去?
不一会却到了一个地,只见曲水如带,四处风景秀美,我这只鬼一看,知是到了本城知名
的瘦西湖。哦,这齐天乐,倒是真的懂山水之美,找这样的水声树影来谈《画皮》。
于是一行四人弃了车子,上了小舟,一路经绿杨城郭,卷石洞天,长堤春柳,四桥烟雨,
白塔晴云,玲珑花界……风景如卷,卷卷在眼前尽现,好不幽雅清丽。白原、陈编剧和齐
天乐达成共识一般只说风景,却对剧本只字不提。杜十娘也抱箱含笑指点,与大家把茶论
景,一团融融喜气。
这当儿谁先提,就显的谁心急,我是一只鬼,名与利早是虚。
直至到了二十四桥,吟月楼边,齐天乐才让船娘停了舟子,带一行四人上去。那吟月楼粉
墙黑瓦,临水而立。只待坐定,茶水上来。陈编剧才开了口,慢条斯理,是个学养之人,
懂得量体裁衣。我看孙小姐天然好气质,有妖媚味,扮女鬼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蒲老头那
本子太过单薄,械赖陆逃意味,不合时宜。况且也太大众化,流行的人人皆知。行内?知道,这东西一流行,做起来吃力不讨好,还得罪观众。咱们得在故事情节上出新,出异
,出奇,那样才好讨好衣食父母,稳赚不陪,三位说呢?
齐天乐含笑点头,不言语的表示赞许。白原却无缄默美德,忙的问,陈编,那你想怎么样
的出新,出奇,出异?
我觉得有必要给那女鬼与王生的前世做些文章,要不她一只鬼,不好好投胎去,却弄了张
人皮,于千万人中,为何单单挑了那王生,和他同宿共眠,双双对对?难道仅仅,仅仅因
为那天早上,他是她披了人皮后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便芳心暗许?
好一句难道,好一个仅仅因为,问的一如缄语,似专们用来问杜十娘的!
这一句话听的杜十娘脑中开洞,头轰五雷!我与那柳遇春,可是仅仅,仅仅因为他,他,
他是我这只水鬼上岸弄来人皮时,遇到的第一个男人?
不,不,不,冥冥中自有安排,我这只鬼也无法逃离看不见的操纵,处在事端的核心,如
茧敷丝,无法自己。
齐天乐突然笑出声来,且边笑边从墨镜后把我打量,那般自得神秘,洒然高贵,他笑的美
,美的可倾瘦西湖的水。令杜十娘不由一惊,怎么可以?男人可以长成这样的呢?人说溺
水三千,只取一瓢独饮,而那三千的美,如果只敛在一个人的眼角眉梢,那怎么取,如何
去取那一瓢呢?
只听他讥讽道,什么芳心暗许?陈编你真够浪漫主义,说不住鬼也有性压抑,千年等一回
,见了男人就想上床呢!
性压抑?我不懂,但观他眉眼,便知话好不到那儿去。这话端地无味,欺辱一只臆想中的
鬼,我拿眼看他,恨不得拔他舌头,剁成碎泥,喂了狗去。这没心肝的!
而另两个人却陪他大笑,连那陈编也说,天乐好幽默,怪不得人人乐意和你在一起。
他看到了我的目光,笑容在脸上一下冻结,显然受了寒流侵袭。这俏皮话不但没领来预计
的酬劳,反而惹孙宝儿生气,这,大出他意。
他,怎么知他面对的就是一只鬼,而且是活生生的现世画皮!
陈编,你请说,你这个想法不错,我非常赞同。那白原此刻倒犯了艺术家真脾气,追问陈
编,缓和了空气。
说起来,这得谢孙小姐。陈编忙笑着拿好话哄我,孙小姐虽仪态万方,但眉宇间却有股不
锁不住的幽怨,我不知这幽怨来自那来,但必是和情有关系。我一看到孙小姐的脸,便有
了故事,可以说孙小姐的五管,本身便是一出温婉雅艳缠绵不绝的戏。
哦,这男人,笔下生花,编造命运,操纵人生,对戏里人物有杀生大权,却从孙宝儿的脸
上,读出杜十娘在水底积了六百年的怨气,不是简单人物,定可编出好戏。
果然,他说,如果写王生负她,她来寻仇,不但俗气,反而落了巢臼,非我陈某所为。我
觉得应该这样开始,女鬼的前生,梦里失心……
梦里失心?我们三人皆为这创想惊异,不由竖耳细细听了下去。
……
如此这般,听的我们三人皆叹好故事,连杜十娘也爱上了那女鬼,连连催他,陈编,快快
写了,我想马上演呢。
他点头应允,干瘦的脸因自信笑的宇宙般坎坷不平,也宇宙般有了年岁。齐天乐乘我们听
故事的当儿,早点了淮扬菜肴,香扑扑的铺了一席.服务小姐蝴蝶穿花般的端了上来,最后
一道却是一个黑幽幽的东西,圆而丰满,一如哑雷,侧面伸出个短短小颈,上开小口——
哦,这个东西杜十娘倒识得,它怎么上了宴席?难道六百年后的人们有喝尿的习俗?那不
是夜壶么?客人留夜,妓院姐妹们那个床塌之下没有这东西,只是有的华贵,有的朴素,
有的还描金绣像,显示主人品味不俗。
齐天乐看我打量那玩意,浅浅一笑,冰释前嫌,宝儿,这是你们扬洲三头宴里的一道当家
名菜,来,你定知它来历,给陈编介绍介绍这道菜,好不好呢?
天,这齐天乐,真让我难为,明明是一只夜壶,让杜十娘如何花言巧语?
32下
但也不能露出半点不解,娇嗔的睨他一眼,还他颜面,且踢个花绣球给那陈编,让他接了
,天乐,人家陈编见广识博,什么掌故不晓得?我可不敢鲁板门前弄大斧,关羽面前耍大
刀,授人笑柄的。
那陈编听了一笑,显是把这吹奉全数接了,只听他嘴上连说不敢,客气完却问,天乐,这
可是那瘦西湖法海寺的红烧猪头肉?
齐天乐抚掌大笑,陈编果然见识广博。这猪头肉现在可不是这样红烧的,我这是昨晚专门
打电话瞩厨子按旧法做的。
说罢,他自先拿了筷子,伸进壶口,举出一块烂熟的肉来,夹给陈编,尝尝,味道如何?
那陈编咬了一口,好好,名不虚传,赛过东坡肉了。
齐天乐也夹一块给我,放我盘里,一寸见方的肉块,早失了清白本色,颜色酱紫,五味深
入,一如人类从孩童起被俗世腌渍的命运,逃不得,在经受火与热的煎熬后,再也还原不
了原来纯洁的样子。
却香味四溢,人间烟火。
噫,真是奇了,夜壶居然可以做出这样的美食?
白原早急不可待的自挟一筷,吃的满嘴流油,赞口不绝。我拿了筷子,装模做样的吃了一
点,却偷偷吐在地上,我是一只鬼,吃不得。
他们三个人举箸大嚼,边吃边谈,说个畅快淋漓,听的杜十娘也长了见识。原来这道菜奇
就奇在最早是由法海寺的一个和尚做出来的,那人贪吃猪头肉,却不敢明目张胆的吃。为了
偷食,他把猪头肉切成块,装进不曾用过的新夜壶,里面放了葱、姜、盐、糖、酱油,五
香八角,如七情六欲,把肉腌了,然后把口塞住,用寺里上香剩余的烛火烧了,且一烛熄
了,要等一会,才用另一烛再烧,香味全闷在壶里,密不透风,无人知晓,味道全渗进了
肉里,端的会吃。
杜十娘正为这花和尚的偷食掌故失笑,齐天乐却不知何时又夹了一块肉,靠近了身子,递
我嘴边,柔声说,吃一点,只一点,很好吃的。
他来讨好我,眼底眉角皆是情苗,要播了,种了,生了,长了......
漫天漫地的桃花,兜头兜脑的落,措手不及,杜十娘没看天气,没带雨伞,没处藏身——
因他的眼光拂了还生,整整一个春天。剪不断,理还乱。
戏份做了个十足。
杜十娘是一只鬼,而这个男人是一只妖,他时时出其不意的蛊惑。
安眠曲,我迷了,张了嘴,金食银箸,任他一口一口的喂了。
可是李郎回来还债了?
六百年前,杜十娘这样喂过李甲的。在矮几上,在床塌间,水红肚兜,裹了雪肌冰肤,樱
唇含了食物,口对口的喂他,莺莺低语,求他,李郎,李郎,吃一点哦,只一点哦,很好
吃的......
实是把整个人都喂给他,成了他的食物,喂爱情长大。
可最终不但长不大,反而斩草除根,尽数拔了。
难道这齐天乐是真的爱孙宝儿吗?只有在爱的时候,人才把自认为好的吃食喂入所爱的腹
。不管被爱者觉得这是鹤顶红还是珍馐佳肴,皆要借了爱的借口喂了他的!
正自恍惚,突然有人大咳,那咳的人脸色红涨,显是故意的,看不过齐天乐和宝儿太过亲
密,于是买了胭脂画红妆,借了咳嗽弄风凉,告诉我们二人,此地还有别人的。
是白原,他咳完,鼓腮弄帮,咬牙切齿,深仇大恨的嚼着嘴里的肉——其实不必,那肉很
烂,很嫩。不需要这样死而不安,供他牙齿施展酷刑。
齐天乐却是不理,靠的更近,鼻息吹我脖颈,酥痒痒,软绵绵,醉熏熏,不管不顾的,宝
儿,宝儿,好吃么?
我怎么晓得?他摄了我魂魄,那食物早不知漂泊至皮囊的那一个九曲十八弯,不在胸腔里
了。
讽刺,讽刺啊!
什么讽刺?我突然吓了一跳,是那白原提高了嗓子,大呼小叫,一下把三个人都震了,齐
齐的看向他,看他可有什么话说。
他却举着一块肉,直递我眼前,孙小姐,你说讲究清规戒律的和尚弄出这样刁钻古怪的菜
肴,是不是很讽刺啊?
原来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嫌齐天乐唱了独角戏,没他的份额。
我含笑看他,不可冷落他的,男人不吃专一的那一套,他们喜欢猎逐。是啊,真真的春秋
笔法,看看这贪嘴和尚,想那法海老儿也好不到那儿去,他把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也不过
是看不得人家风流快活,打着正义的幌子,嫉妒罢了。
这个故事六百年前街头巷尾人人晓得,杜十娘也曾听过。
齐天乐伸手过来,把我的手紧紧握住,宝儿,宝儿,你说的好!说不住那寺里的和尚还有
偷女人密法,只是外人不晓得罢了。
那是,那是,白原不甘落后,只怕少说一句,孙宝儿就把他给忘了,肯定属于和尚密技一
类,我们应该研究研究的......
陈编鼓掌笑了,好想法,写进剧本里得了,把这份创意,分派给里面道士这个角色,剥掉
他们假仁假意的画皮,也暗合了电影名了。
此话一出,几个人尽皆笑,觉得真是再适合不过。
身后却传来人声,苍老凄凉,不高却如醒堂木,刺耳有力:阿弥托佛,着上袈裟事更多,
各位施主不要羞辱出家人了。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38
好奇怪的声音,我们四人都不由向后转头看去,找那说话人了。
只见一个老头,着了僧衣,灰头灰脸,木头木脑,满脸梵文一样的褶子,双眼却精光暴射
,比皮肤年轻几十岁似的,胸前挂着个篮子,里面放了几块彩色的面,宽衣大袖,破破烂
烂,把人矮矮罩在地上,倒似一座矮庙,多年无香无火,十分落魄。
女施主要面人么?他直视着我,目光灼灼,贫僧捏的面人不但像,还可捏出前世来生,未
来现实。
噫,原来是个荤和尚,做生意,搞买卖,怪不得眼睛那么亮,原是金银熏的。
哈,真的么?齐天乐看着他,不相信。他捏了捏我的手心,示意我他要取个乐子,供孙宝
儿开心一笑。不用什么前世来生,那太玄了,请高人给我捏一个,我想看看我近期会做什
么。
这位施主,我的面人价格不菲,你能付的起钱么?
呵,这话问的傻了,看看齐天乐的衣着,一个小小面人,他怎么会付不起呢?估计他脱一
只袜子,都够把他的面人全数买了。
我们三人皆都哑然失笑。
齐天乐却绷着嘴角,不肯泄了神色。他要取笑这和尚,还故做虔诚模样,大师请捏,捏完
只要好,钱不成问题的。
只见那和尚木手木脚的取了面,藏在袖里,也不看,袖风蠕动,袖里乾坤,也不知怎么秘
密操作。
哦,这是扬州一绝,今天可看到了。那陈编拍着手说。
果然不一会儿,他粗笨的掌里拿出个面人来。呀,不,是两个,小手小脚,栩栩如生,如
缩微人生,却是真真实实。只见一个青衣长袖,风流倜傥,另一个是一副人体骨骼。二者
奇特的撕缠,不休不止,演着一个汉字,那便是恨了。
任谁一看其中之一就是齐天乐,因五官外貌太过神似,另一个却是一只骷髅鬼,白生生,
赤裸裸,五指白骨五柄玉刀般刺进齐天乐的怀里,鲜血淋漓,生生的在掏,在取,在寻,
目的昭彰,索命来的。
天,他是谁?他来干什么?难道他要告诉这三人孙宝儿是一只鬼,他们在与鬼同席?
那三个人也看呆了,齐天乐先鼓开了掌,心悦诚服,早听说扬洲一绝是捏面人了,想不到
真的遇到了。大师真高人也,算的真准,我正打算拍一部这样的戏了。
另俩个也跟着鼓掌,杜十娘却要探他虚实,不甘示弱,花般笑说,那大师给我也捏一个,
我要看看我的前世是什么样子。
无非求证。
无非探他可是真的洞穿这只鬼皮囊,看至骨骼,明白事实。
他亦取面,两手相袖,袖风蠕动,不一会儿,也拿出一对面人来,天,那面人分分明明是
六百年前的杜十娘和李甲,在做一对欢喜佛,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两情相悦,怎么一个
恩爱了得!
呀,当初,李甲也给杜十娘过欢喜的。
可那欢喜太大,至后却凉薄。
齐天乐接了,拉住我,啧啧,这女人真漂亮,宝儿,如果你前生真是这个样子,那你上一
辈子,也是个大美女啊,太好看了。
我却坐在椅上,皮上汗水沁出,这和尚什么来历?这样不分青红,不分皂白的直来,有什么
目的?
陈编和白导也大赞,好,好,这怎么是面人,这分明是艺术品了。
赞完缠着那和尚给他们也捏一个,那和尚照旧取了面,袖了手,玩开了袖里艺术,一会儿
拿出个面人来,却捏的是个和尚,头上六个戒斑,齐齐整整,安安分分,排队一般,做了
安分守己的良民。他手里拿着一截蜡烛,烧着一个挂在棍上的夜壶,神情专注,万物不顾
,一如活着的意义,在只在那一壶肉里,闷的稀烂,行尸走肉,只贪了吃。
白原和陈编面面相看,大师,这个是给谁捏的?
杜十娘看的白骨打颤,冷汗悄落,不,不,这和尚不是捏给白导和陈编的,他是奔我而来
,借了捏面人之口,给杜十娘这只鬼上前世今生的课。
因他所捏面人的眼耳口鼻,举止态度,杜十娘再熟悉不过——那,那,那和尚是李甲,是
杜十娘的李郎,杜十娘六百年前的最爱,他化了灰我都认得,别说只是换了僧衣,剃光了
头的样子。
难道我死之后,那薄情人出了家,做了和尚,沦落寺庙,麻木不仁,偷吃渡日?
齐天乐接过,惊呼,哗,不是你们俩,是这个人。他指着另一个面人男子,他与杜十娘抱
在一起,正浓情蜜义,不舍不弃,上演浓情蜜意。
可是所有的爱,情到浓时反转薄?
数齐天乐剔透,他看出了端倪,这和尚不是为他们来的。
那俩个人一看,也啧啧,大师,大师,这个人可是最早做出这红烧猪头肉的和尚了?
那老僧双掌合什,各位施主,天机不可泄露,贫僧只可点到为止,不能多说。
齐天乐对他好生敬畏,搬了椅子,客气起来,大师请坐,您要什么报酬,我付给您。说着
掏兜,拿出钱夹,任他开价,想尽数付了。
那和尚摇头,贫僧什么也不要,只要这位女施主身边的箱子。
哦,我说怎么凭白的来上课,原来和尚之意不在钞,而在杜十娘的百宝箱了。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40
管他是谁,出家人如此贪财,真该杀了!
齐天乐看我一眼,笑着说,大师慧眼,一眼就看出那箱子的好来。可你觉得好的,宝儿也
觉得好,知那是古董,不肯给你的。再说你的面人虽说是艺术品,却万万不值那箱子的价
格。
哦,这齐天乐,什么时候注意到这百宝箱了?好毒的眼睛,识得货色。
我娇笑站起,大师当真想要?
当真!
我娇笑咯咯,声音软成水波,法海寺的和尚不但贪吃,还贪财,真是古今第一懂得享受的
和尚了。来者都是客,大师既然五毒俱全,六根不净,七荤八素,十恶不赦,什么样的风
流快活都想要。何不先尝尝这红烧肉,可有你们寺里烧做的好吃?
边巧言巧语,边一手轻轻提起了那壶肉,款款的向他走去,身子蛇样扭着,分散他的注意
,把白骨悄悄伸展,想给他出奇不意的一击。
想只想把他擒了,看看他是谁,怎么知道的这么多,更更重要的是,杜十娘还想知道我死
之后,李甲的日子过的如何。
只要是男人,定会受惑于杜十娘的媚与色。
先勾引了他再说。
他却双掌合什,眼不视物,显是怕了。女施主,人生一大梦,钱财身外物,舍也得舍,不
舍也得舍。
说着突然身形一闪,衣衫不动,却欺身近了。
呀,好快的身手,他这是要捉鬼么?
我忙速速应战,右手抛壶,直击他面,右手抓出——不好,掌到半空却被冻着,分明见那
和尚衣袖一扫,把壶平平接了,只听大赞,好肉,好肉,把壶斜倾,嘴对着口吃了。耳边
却有声音细细传入,杜十娘,大事不妙,还不快快归了?
是那臭道士的声音,他跟了来,变个和尚吓杜十娘,怪不得什么也晓得!
为何?
孙富自杀,正在医院抢救......
一听至此,手掌不由下垂,捂了肚腹,整个人缩成一个球——疼痛突然袭击,疼至肺腑,
因那皮在翻江倒海,层层紧勒,把这只鬼的骨头五花大绑,捆绑个结实。
刚刚吃的肉,全数吐出。
这臭皮囊,它和孙富血肉相连,孙富要死,它竟然疼楚成这个样子。
齐天乐忙扶住我,三个男人齐声的问,都惊慌失措,怎么了?
我,我不舒服。
你下了什么手脚?齐天乐边扶住我,边责问那和尚,声音既惊且怒,一个食指直指到和尚
的鼻子。
呵,此刻,他定是动了真心,呼吸急促,五内俱焚,杜十娘看见火焰在他眼里燃着。
天乐,与他无关,我,我,突然肚子疼......
那,咱们马上去医院。齐天乐一下把我从地上抱起,额上豆大汗珠滚落。一滴滴到我的唇
角,悄悄拿舌尖一吸,呀,好咸,他为我落汗了。
可肯把心给了我的?
我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听到了他的心跳,第一次,才知道他的心也会这样的跳,那是洪
荒大鼓,斯人独步,回声四起。震天震地。
这个花花公子,金粉少爷,也会真的爱么?
忙点了头,应了。先看孙富去,要不这皮囊不给杜十娘安生,怎么了得!
那和尚却把壶放下,大大方方的取了箱子就走。齐天乐看我,眼光相询,可是给了?我轻
声说,让他拿走罢,不过是个箱子。
是啊,不过是个箱子,不过是杜十娘为妓赚来的钱,有什么不舍得?给他,还想换他个口
讯,道长,那李甲,后来怎么样了?
那箱子至少有六百年的历史了,宝儿,你不懂,很值钱的!齐天乐边抱着我下楼,边说,
声音里含有不舍。
哦,这个男人,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他演戏之余兼修文物?
却不问他,任他抱着,看他和陈编与白导匆匆告别,叫了车,一路快马加鞭的回到市医院
。
风驰电掣。
那孙富还活着么?
杜十娘曾经那么盼他死的!!!
--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40
到了医院,齐天乐拥着我,他忙忙的把我放在一张椅上,指着一条长蛇般的队说,宝儿,
我现在去挂号,你在这儿等着。
好长的队,各色人等,三教九流,熙熙攘攘的排着,一步一步的前挪,好似都等着喝那孟
婆汤,又来讨一生了。
呀,这个地方我不该来的。它和杜十娘初初死后,前拥后挤,新鬼新魂,排了长队,急迫
着等得去投胎的鬼门关多么相似啊,杜十娘就是从那里逃出,不肯转世,不肯为人的。
另一世又如何,妓女杜十娘的一生就够了。
不让他走,不能让他走了,我这只鬼突然畏惧,突然怕了,只要有个可亲近的在我身边就
好了,于是用手指轻轻画着他的胸口,一下一下,那下面是他的心,可是红色的?血性的
?片刻也能依靠的?
天乐,不用了,我好了,你不用心急。
他不相信,食指和中指并着,抬我下颌,轻轻抬起,捏一朵花儿似的,品一件瓷器一样,
直怕碎了。
关爱也是惯常的强权轻薄。
真的?
真的。我不得不抬眼看他说。墨镜后,他的眼睛竟然写着淡淡的焦急。
他可也是有真心的?亦或是女人宠坏他了,亦或是职业习惯,他片刻的真心,常常被风流
吹去了,轻薄打散了。
一定是那和尚刚才给你下了什么手脚。他看我真的好了,一副不疼的样子,也风清云淡的
笑了,看我下次遇到他怎么收拾。
下次?收拾?
那道士法力不低,他定收拾不了他的。我笑他,却不揭穿他,男人总是爱在女人面前装英
雄,扮豪杰,我何不小鸟依人,姑且让他自得?
双眼四顾,诺大的医院,我却找不到出路。我是来看那孙富的,他在那里?是死是活?那
臭道士也没指点,我如何才能找到?这地方一股连野鬼也不喜的味道,太沉郁了。
看过齐天乐的肩膀,却见一个人在急匆匆的跑着,喊,大夫,大夫......
柳遇春!
忙低了头,把头埋在齐天乐的肩下,手指翘起,轻轻一指,天乐,你看......
他不知道我要看他什么,却也顺着指的方向看了。
这只鬼阴风一扫,莲花指翘,已把他的墨镜摘了。现出庐山真面目。
有人大喊:哇,齐天乐!!!
是站在那长队里,乞求新生的,因等的不耐,偶尔朝这边看来,突然发现了耀眼星辰,失
口叫出。
他忙放开我去拾墨镜,我轻轻的推他一把,在他身后笑说,天乐,再见,电影开始演了再
找我,我走了。爱......你的人来了。
说着竟然一酸,杜十娘六百年前错爱李甲,六百年后再也不敢错了。
做鬼也不可以错。
错不起。
除非把他的心儿掏出。
而他,是有大众的,大众是爱他的。
他不拾墨镜,转眼看我,又怨又责,显然是自己人的眼光,那般亲近,旧雨新知,邂逅重
逢,宝儿,你这样会害苦我的,以后别这样淘气好么?
不淘气?
他只是目下新鲜罢了,顺着他的女人,过不了几日就是昨日黄花,充军当弃妇了。
我含笑逆流而出,快速往遇春身边走去。因那长队突然散了,人群蜂拥过来,嗡嗡一片,
把齐天乐围在中心,堵了个结实。好在他长的高大,鹤立鸡群,外围还能看的见,连那穿
白袍大褂的也在那里挤,爱意汹涌,人海滔滔,喊,齐天乐,齐天乐......
好盲目的爱,六百年前杜十娘可没有这样风光过。
可,爱也会毁人的,大爱,小爱,愿意的爱,不愿的爱,把他挤着,压着,迫着,他无奈
的说,好,好,好,大家静静,我一个一个的签......
一个一个。
额外的工作,因为他们爱他,而他未必爱他们。
我真的害了他了。
遇春看见我,拉我的手,争分夺秒,十万火急,快速跑了,边跑边说,快快,刚才那儿去
了?找你好久了!
随着他跑,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去靠近那孙富,他可死了?他有太多的谜语,杜十娘这只鬼
想把谜底一一揭穿,那时他死,也不迟呵!
爸爸怎么样了?
现在还在昏迷。
会死掉吗?我惊慌的问,什么时候,这只鬼全然把自己当了孙宝儿了?仅仅因为那些梦吗
?
这......得看医生的能力。遇春藤藤吐吐,怕伤了他心爱的人了。
可已经伤了,孙宝儿的皮在颤抖,眼圈发红,竟然哭了。
宝儿,别哭,都怪我......柳遇春看我的眼泪落下,紧紧一抱,自我责备开了。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41
怪他的什么?
他此刻全然顾不得装做辞了警察一职,孙富性命相交,他不得不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尽数
说了。
原来等他去了那地,这伙警察已经把那人抓了。是个小头目,人比较懦弱,威吓几句,全
数招了。为了撬开孙富的铁嘴钢牙,他们把那人带去和孙富一起面质,想从心理上瓦解他
。孙富见了那人死活说不认识,那人忙的要洗清罪名,苟且偷生,坦白从宽,少在监狱里
消磨两年时光,就提起一个姓刘的。一说到这,孙富猛虎出山,出其不意的站起,胳膊一伸
,把那人的脖子套进他的怀里,手铐相夹,死命相勒,左右审问的警察拿警棍打他,也打
不开的。半天俩个人都倒了地,才发觉,孙富的头低着,血流了那人一脖子和他自己一胳
膊。原来他嘴里含着刀片,把自己的腕割了不说,把那人的脖子也割了个深深的口子。
哦,原来如此。
好不惊心动魄。
那,那人可死了?
死了!柳遇春低低的说。一脸悲悯的看着宝儿,现在,孙富杀了人,即若救活,也是死罪
难免,得以命相抵,才可还了公道人心的。
她失了父亲,是他,一步一步造成的。
他怕孙宝儿跌倒,紧紧的拥着,往急救室的门口走去。那门口聚着几个警察,王队站在中
央。
鬼耳听的远,只听那王队说,看你们惹的祸,我开了一会会,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立功
心切,也不能这样。现在可好,一个死了,一个半死不活,断了线索怎么办?怎么说也的
想尽办法把孙富救活。
哦,他居然求生不可,求死不得。
另一个警察低声说,也奇怪了,他那儿弄的刀片,天天搜他的。
王队想问什么,却看见了我和柳遇春,把嘴闭了,一言不发,怕给我泄了什么天机。
我看着那紧闭的大门,想,一会儿,是不是这门里,就飘出来一只新鬼?那时新鬼见了旧
鬼,而非孙宝儿,该多么莫名惊骇,伤心痛泣,他爱的女儿,居然只剩一层皮了?
呀,那该是多么痛苦,做鬼也要不得,成了一只苦命鬼了。
出来一位医生,白袍大褂,面无表情,他们见惯了生死,不以为异,况是自找死路的,谁
叫宝儿?病人要见。
哦,孙富还会说话?我弹跳而起。
柳遇春把我一指,她,她。直怕王队不让我见孙富一面,那么灼急。
那好,请跟我来,不要说太过刺激的话,病人现在没有过危险期。
我跟着医生进了急救室,只见孙富浑身都插着管子。有红色的血液在一滴一滴的通过塑料
管道,进入他的肉体。
那是肉体的饮料,生命的水,鬼渴了也希望喝一口的东西。
宝儿,他抬了抬手,却抬不起,眼里隐然有泪。
爸爸!
叫了一半,哽住,说不下去。
宝儿,爸爸没事,你不要急。他声线低微。但依然为宝儿着想,怕吓着宝儿,她是他的一
切,风来他避,雨来他遮,在万不得已,他拼了命杀了那出卖的人,不外是为了钱,想让
她衣食无忧,一生平安而已。只是他不知,她比他更早弃了这一世,因爱,也因了累。
宝儿,不要相信徐素素,她不配当你的好朋友。
我点头。他定吃了素素的大亏。
不要相信柳遇春。
我也点头,对他来说,把他送到监狱的人,他女儿怎么可以相信呢?
谁也不要相信。他咬牙切齿,心跳加剧。他们......他们现在就在这病床上安了窃
听器。
哦,真的这样片刻不容,不留缝隙?
不相信任何人,这倒也是真理。世人多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可以同富贵,不可共患难。连
李甲都可以把杜十娘买了,还有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
奇怪,我和他,六百年了,居然有相同的看法,也真是奇异。
难道前世是仇敌,现在是阴阳相隔的知己?
我忙把他的手握住,爸爸,我都记住了,你不用操心,好好休息。
应的诚心诚意。
他看我应了,宽心一笑,万般释然,而后却皱了皱眉。显然这一笑牵动了伤口,肉体至这
份上,已卑微,已穷家薄业,笑不起。
我握紧了他的手,看他对宝儿如此的深情厚爱,我这只鬼也不忍他疼的蹙眉。
他呆看着我,深情款款,也想用力,却软软的没了力气,惟有眯着眼,眼神突亮,额头泛
着亮光,轻轻的叫了声,小眉(梅)......
小眉?小梅?那个眉(梅)?小眉(梅)是谁?
可是画眉深浅入时否的那个眉?
他可曾为她画眉?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42
他闭上了眼,眼角有一滴液体缓缓溢出,千辛万苦,他要控制这滴眼泪,却控制不住,回
忆崩溃,意志绝堤,对不起,小眉......
对不起?
沧海月明珠有泪。
他呼吸起伏不定,海浪般喘息。我握着他的手,噫,这个男人,他风筝断线,魂魄在飞,
飞向过往的年岁,他握着我,不舍的,拉着我这只鬼,跟着他的旧时记忆,不堪的面对一
遍血淋淋的陈年往事,酸辣年岁。
原来鬼魂相通,说的就是垂死的人,奄奄一息,鬼与他的魂魄靠的最近,最为相惜。
红,一路是红,漫天漫地的红,有了血腥味,红的无耻,无有道理。
玫瑰的红,深紫的红,酱紫的红,血般的红,淤黑的红,层层叠叠,红上加红,红里透黑
,颜色淤积在墙上,地面,沟渠......臭了,吸引了一群群苍蝇。黑压压地。飞过
。嗡嗡。长篇大论的发表着议论。
革命小将,革命歌曲,大纸报。
墙壁生了病,贴了膏药,一张一张,白纸黑字,控诉假血假泪,狰狞斗争。
一个男孩,腰扎皮带,一身黄色军衣,衣服显然大的近似滑稽,十二三岁,走在街上,稚
气未退,跟在一帮生龙活虎的少年身后,和他们一起唱:
要敢于牺牲!要敢于牺牲!
包括牺牲自己在内。
完蛋就完蛋,
枪一响,上战场,
老子下定决心,
(异口同声的朗诵:下定决心--)
今天就死在战场上了!
......
这歌声让人热血沸腾,他虽小,也被点燃了一颗红心,他也要革命,要批斗,要顶天立地
,他那正在发育的血肉之躯,渴望暴风雨的来临。
他跟着他们,做了尾巴,一拥而上,一鼓作气,四处翻腾,又打又砸,好不快意。走进一
个园子,他随着别人撕书捣毁,有人在前院把男主人打的皮开肉绽,剃头认罪,这样的骄
傲时事,却轮不到他做,他们嫌他人小没有力气。他的责任只是在后院乱翻,乱撕,或者
一时意气,点一把火,把书烧毁。
他从书架上往下扒拉东西,却看见门后一双惊恐的大眼,吓到无有眼泪,两只小小的手,
捂着嘴,怕的不敢叫出声息。
那是个比他更小的女孩子,瘦瘦的,脸白如玉,泛着瓷器般的光,那瓷器也是他在另一个
收集这些东西的牛鬼蛇神家里见过的。要不是她眨了眨眼睛,他都怀疑她本身便是一个瓷
器。他僵僵懂懂,朦朦胧胧的知道这便是美。却不肯为那美屈服,抖了抖黄军衣,狐假虎
威,大踏步的过去,吓她,不许动。把手放下来。
这句话本身便有矛盾,而她竟然遵循,先把手乖乖的放下,大眼里有泪,在里面湖水般盈
盈徘徊。惟命是从,不敢有违,甚至不敢把湖水溢出一点来,怕这小小革命家生气。尖尖
的下颌,一瓣刚开的茉莉,耳朵也两朵不知名的花儿般,倔强,惊艳,秀气,稍稍伸出,
似乎伸出枝头的玉兰,具有莫名之美。两根细细的麻花辫,安静温良,顺民两个,乖乖的
贴在耳际。
而那小小的耳垂上面,有一滴黑色的东西,如他在田地里捉的虫子,圆而小,爬在花瓣上
休息。
他不由静静屏气,然后轻轻的一摸,说,嚯,你的耳朵上有个瓢虫!
她被他的话逗的破涕为笑,严词正语的为自己申辩,你胡说,那不是瓢虫,那是痣!
那是痣,今生印在他的命运里,铁的事实,烙过的印记。
他摸了摸头,也恢复了稚气,无话应对,只好问,你叫什么?
不告诉你!
告诉我吧,好不好?
那你叫什么?她居然要他先把名字交予。
孙富。
她咯咯的笑,你比我高,肯定你大,我是小眉(梅),以后我叫你富哥哥好不好呢?
好啊。他摸摸头,问她,那个眉(梅)啊?眉毛?梅花?
眉毛。她把自己眉毛抹了一下示意,明白了吗?
他点头,明白啦,她做妹妹,那太好了!他喜欢她,不问缘由的喜欢,她似乎生来就是他
的妹妹,躲在别人家的门后,等着他来说那一句,嚯,你的耳朵上有个瓢虫!
一阵脚步声,从前院向后院,洪水般淹来,这声音他太熟悉,他们一惯批完了牛鬼蛇神,
才割革命毒草,伸张正义。
而小眉,她是牛鬼蛇神的子女,他们进来,不会放过她的。
他拉着她,突然背叛了革命,当了情感汉奸,跟我来,小眉。
把她藏在一张床下,他也钻了进去。两个人抱成一团,里面灰尘飞舞,尘埃扬起,呛人口
鼻,她不由的想打个喷嚏,他忙忙的捂住,心里念着,小眉,小眉,这个时候不要打喷嚏
,不要打喷嚏......
最终那个喷嚏无声无息,死他掌里,零落的鼻涕,飞花碎玉,溅他一掌,他只觉温暖一如
春天的毛毛雨。
自此后他不做那些革命小将的尾巴,他做了她的尾巴,偷偷的,两个人在一起。
她给他讲故事,她看过很多的书,懂得真不少呢。他给她捉蜻蜓,蝴蝶,瓢虫,莹火虫,
有时候还抓个青蛙吓她,她明明怕,反而不跑,只是往他怀里钻,把小脸埋在他的衣衫里
,蹭着,富哥哥,富哥哥......
富哥哥......
富哥哥的叫声里,流年过去,比他们大的都上山下乡,和他们同龄的又都因他的悍气,不
敢当面侮辱她。而她白日的跟着他,晚上独自回家睡。年少的时候是快乐的,因有了他,
一切安全,简单,快乐,明媚。
他渐渐有了喉结,胡须悄长,上下两唇生了春草,毛茸茸的。而她渐渐丰满,一如果实,
美丽圆润,散发着果实才有的气味。
在这其间,断断续续有回家探亲的知青,突然回来,突然走掉,如同路过的鬼,脸在暗夜
里亮一下,又息了,远去。他们和这城市亲近,远离,这城市和他们脐带相通。它是他们
记忆的母体。
而她的美,开在这片红色城市沙漠里,无遮无掩,亦无法鞠在他的手掌里,轻轻的藏起,
不让别人看见。
一个月夜,温暖的月夜,他送她回家,看着她进了她家的门,说,小眉,明天见。而她走
到门口,还回了首,摸着麻花辫,说,富哥哥......
说到一半,却红了脸,不肯说了,玲珑的身子一扭,跑回了屋,给他丢下了一句,明天,
明天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可有些事,不能等待,往往一夜之间,山崩海啸,把前尘席卷,片甲不留,静静湮灭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43
谁说回头是岸?
回头也没有岸,回头有时候往往看见地狱。
血污,肮脏,铅凝的死灰的一片。
第二天,她没有来找他,他找她去,她门也不开,就是不见。他不知道她怎么了,但持之
以恒,天天来找她,他要问她个明白。
直至一天,她立在门口,手在另一个男人的手里,那是个装病返城的知青,她冷着脸,孙
富,以后,你不要找我了,他不愿意看见。
什么时候,她和他在一起,要问另外一个男人的意见?
呵,女人,有了新欢,弃了旧爱?这么快的翻脸?
他想砸那小子一砖,拼个你死我活,玉石俱焚,但他没有,他只是看了她一眼,那花瓣上
的瓢虫,仍是历历在眼,但,从此却不再属于他,他如坠冰窟,他踉跄而出,他告诉自己
,她,不过是一个黑五类的子女,水性扬花,有什么了不起?
从此除了上班,就是找劣质酒买醉。过了一天是一天。
不知世上何年,其实,不过,只是,过了十个月。
街上人流汹涌,人们兴奋莫名,每个人都在为别人的凄惨兴高采烈,犹如过节。
人人崇高,人人是道德家,吐着唾沫利剑,杀人不见血。
他人即地狱。
大家快来看破鞋!喊口号的。
我看这小狐狸精从小长大,一直觉得不是个好东西,果然破鞋。有先见之明的。
这破鞋长的不错啊!悄悄咽口水的。
方小眉,老实交代,野汉子是谁?野孩子那儿去了?不交代就是反党,反革命,反人民的
三反大破鞋。搞审判的,深得文革三味,言语深刻,学到骨髓。
方小眉?!
久违的名字,箭般射入他的耳朵,直钻脑髓。他丢下自行车,他奋力钻进人堆,他看见了
她,他们再次相遇,却童真早失,覆水难收,有了距离。
这样的场面,她是主角,他是看客,咫尺天涯。相逢不如不见。
心碎欲裂。
她低着头,胸前挂着一只不辩颜色的破鞋,被人五化大绑,胸前的双乳被人故意勒的小重
山般凸现,那儿衣衫湿了一大片,债债渍渍,暧暧昧昧,不知道是汗,还是乳汁所染。
他呆在当地,无所适从,心做了桑叶,蚕爬了上来,咬着,沙沙之声不断。
他该怎么办?
现在他出去,人人势必以为他就是那作奸犯科的男人,可他没有,怎么能无凭的承担?
背白不易,抹黑何难!!!
说,野汉子是谁?坦白从宽。
四周寂静,都想听狗男女的故事,好佐了晚饭,当做新闻话谈。
她低着头,我,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一片哗然。
哈,不知道,可是和一群人乱搞,分不清孩子的爹?
呸,好不要脸!护着野汉!
......
那,个,男,人,那,儿,去,了?到了现在,她还护着那个敢做不敢当的人犯!!!
他的心,酸到为灰,掉地,粉碎,黯然。
让那人来救她吧,于他何干?
她抬起了头,看见了他,跄然把头低下。她也知道难堪?狠了心转身,却见有人往她身上
扔砖,什么啊?,老实说和男人怎么睡的,说,说,说......
她跌倒在地,大腿间,有一股东西把裤子一下浸染,天,她在流血!
他不由的止步,要去转身救援。
我,不,知,道!她哭着喊。
这一声让他在人群里成了雕塑一般。她还护着那男人,她还护着他,她还护着他!!!
脚在生根,万念俱毁。他,拔不起自己。看不到生天。
人群开始乱扔东西,污言猥语倾盆而下,他眼睁睁的看着有人踢她的肚子,有人揪她的头
发,有人剥光她的衣,她跪着求着,不要,不要,不要......
血,大量的血,红色的血,妖孽一样从她的下体流出,不肯闲。人群发疯,他第一次懂得
了怕,他如果进去,斗红了眼的人,会把他也活生生的撕裂。他后退一步,他清晰的看见
她的辫子浸着红色,她的发丝一根根泡在那红色里,红柳似的,她伸着手,她乞求苍天,
她气若游丝,她说,富哥哥……
她在昏迷里想到了她的守护神,她要他的卫护。
而他,怕,很怕,非常怕,一步一步的倒退!
......
喂,喂,你这女儿怎么回事?医生拉开了我的手,责备,快点出去,病人快要死了,也不
叫一声,我们要抢救。
我慌慌惚惚往急救室门外走去,看见医生在那拿个东西在孙富的胸前一阵乱吸,把他的身
体吸的一高一低。遇春一下把我拉在怀里,宝儿,宝儿......
我茫然的摇头,不要死啊,不要死啊,不要死啊......
杜十娘你这是要谁不要死,孙富,还是那可怜的方小眉?
这样的死比杜十娘的悲惨十分!
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物质造成?出卖,侮辱,践踏,落井下石,前仆后涌,彼此相煎,熬
一锅黑答答粘糊糊臭熏熏的人性!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43
遇春抱紧了我,宝儿,你爸爸不会有事的,医生在抢救,你先不要急。
那王队皱了皱眉,显是看我不惯,看遇春不惯,却又不便明言,这个妖女,配不上他手下
的警员,于是五官抗议,发了宣言,让我们速速收敛。
好长的时间,大大的静寂。宛如杜十娘在深水里面,数着一粒一粒的珠宝,一晃六百年。
很久,有医生出来,说,病人现在处于昏迷状态,暂时无生命危险。
那王队便让遇春先带我回去,遇春和我走到拐角,我犹听到王队和一个警察耳语,今天你
们让谁接触过孙富?
王队,不是你让我们找来徐素素看孙富的吗?
恩,是的,一出事,我倒把这事忘了。徐素素从孙富那儿套来了什么消息了没有?
王队,好象没什么效果。孙富这老狐狸现在软硬不吃,似乎连徐素素也怀疑了,和她瞎扯
了半天,还关心的问她手上的伤口怎么样了。
徐素素送什么东西给孙富了?
面包。我们给买的。
面包?是那买的?
就咱们警局前面的商店啊,店主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跟前还有什么人?
刚送面包的伙计。
什么模样?
身形瘦高,双眼细长,但看上去很亮,别的看不清了,他戴着口罩,看打扮是个中年男子
。
咦,身形瘦高,双眼细长,中年男子。我这只鬼一下电光闪过,可是孙宝儿的刘叔叔?
好,立即把徐素素和这个人都查一查,不要露过任何一个可疑份子!那王队命令着。
......
我这只鬼听着听着,渐渐听不到了。真是刘叔叔这个时候送刀片给孙富么?他可真是孙富
的知己,知道他正在速速求死呢!
回到了屋子,天已大黑。我让遇春回家休息去,他却惦记着那百宝箱,宝儿,箱子收好了
吧,明天咱们上交,唉......
他叹一口气,可能以为早交一步,事情也不会闹到这种地步。
我哄他回去。独自坐在屋子,这臭道士,把我百宝箱拿走,我如何给遇春交代,难道弄些
水蛇蛤蟆,滥竽充数?
正自思量,电话铃铃,是素素,宝儿,今天过的怎么样哦?
不好,我爸爸自杀,正在昏迷......我边说边哭。
做戏,看可是她送的刀片,想让孙富走向那黄泉路。
怎么会这样啊,上午我看他的时候,他还谈笑生风,言语无忧......说到一半,突
然闭嘴,显是警察不让她和外人道起见孙富的事,她反而失口给孙宝儿了,真是该死。
哦,看来与她无关。再说这样做也未免不是时候,恨比爱长久,比爱阴毒。孙富正愁上天
无路,地狱无门,素素那么恨他,怎么会雪中送碳,雨中送伞,如此恰到好处?
她安慰我半天,才挂了电话。直至后淡淡的提了句,遇春在不在啊,我才明白,她这样走
曲线,无非是想探听探听柳遇春的消息,真真用心良苦。忙告诉她遇春早走了。而后挂了
电话,脱了皮,放了水,把这美人皮泡在浴盆里,轻轻的刷洗。
呵,它眉目渐淡,肌肤反而更冰雪相映,一如上好的宣纸,只待颜色相亲,就会艳不可当
,美不胜收。
正要拎出来,却见水里一个倒影。
道士帽,白拂尘,噫,不是那臭道士是谁,他来的倒恰是时候。
白骨转身,轻轻折腰,道了万福,谢谢道长,道长此刻来临,必是良心发现,还杜十娘百
宝箱,好明日交差应付?
他却拂尘一扬,杜十娘,六百年了,做了鬼你也是一只讨巧的鬼。钱财身外物,不还你,
贫道要它有何用处?吟月楼取走,也不过是贫道一番点化,看你们悟还是不悟。
点化?取个箱子?
一时不解,但也欢喜失而复得,正要谢他,他却转身要走,忙拉他衣袖,道长现在万万走
不得,杜十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你说。
那金蟾蜍可是道长好心赐给杜十娘的?十娘在此谢过。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44
杜十娘,善有善源,恶有恶果,物尽其用,不要猜度那儿来的。
呵,如此说来,他可是当年小叫化了?
十娘记得当日那金蟾蜍是两个,不知道另一只哪儿去了?
杜十娘,不要贪物。他厉声说。
我懦懦,不是十娘贪物,是,是,十娘我另有用处的。
呵呵,杜十娘,你做鬼做的有进步。可是要救孙富?他命有此劫,不当救得。再说那金蟾
蜍一只在六百年前,就被那刀疤脸吃了,另一只一直留到如今,本以为无用,想不到却可
助你这卤莽鬼一臂之力。
可见是道长送的。白骨嫣然一笑,再次万福,镜里却面目狰狞,五官黑洞洞的。好在他修
炼之人,什么鬼怪没有见过,脸上风平浪静,不以为仵。
美女转眼白骷髅。
谢谢道长,那刀疤脸日后可是安好如旧?
当然如旧。唉,他长叹一口气,转身飘然而出,凌空丢下一句话来,隐隐绰绰,飘飘突突
,杜十娘,好了不若不好,万物有因有果。你为人时和他有两面之缘,只是你自己未在意
罢了。来者有意,去者无情,情色二字,世人几个窥的破?
哦,那刀疤脸我还见过?真是奇事。杜十娘接了那么多客,怎么会记住一个改头换面,旧
貌换新颜的平常男子!
况那人也未必想让杜十娘记起他旧时模样,才如此这般刻意做了!
于是把皮描画一番,穿了,打开了电视,斜躺在沙发,看看这匣子人生,刹那年华。只见
一个女子白衣,长发,素脸一张,赤脚趿着拖鞋,“吧哒、吧哒”的走来,慵慵懒懒慢慢
坐下。
呵,孙宝儿,她又来了,杜十娘等你等的好苦啊!
可是魂魄吗?
杜十娘忙正襟危坐,只怕小小动静吓走了她。
只见她又哭诉一番,还是和上次看的一模一样,说柳遇春并不爱她。看到此处,杜十娘好
生惶恐,孙宝儿啊,他是爱你的,只是六百年的旧爱,让他胡说梦话。谁没有前生,谁又
那么干净?今生的爱都够负累,你吃他三生三世的醋干什么
谁肯给谁三生三世的爱?上穷碧落下黄泉,李甲只要给杜十娘一生,杜十娘也就够了,不
敢侈望的。
可他不肯!
屏幕又下雪花,纷纷,天寒地冬,如杜十娘的血肉在江低被鱼虾撕着,一片一片,喂了时
光。我这只鬼踉踉跄跄,走至那方匣子旁边,不忍再看了下去。刚刚按到开关,孙宝儿却
袅袅的走来,一身黑衣,领口开到极低,酥胸宛然可见,好不妖艳性感,迷人眼目,我这
只鬼不由住手,坐回沙发,看她如何张致。
哦,还另外有人的,她在前面款款做致,身后却跟着个胖子,猪脑油肠,腰累多肉,看上
去天然肉球似得,皮光肉滑,保养的脸上没有褶子。怎么看也五十多岁了。眼睛不大,却
霸气十足,行步走路,隐然透着官味,遭了,这人怎么像六百年前的官爷,妓院里常常来
这样嫖客,杜十娘最是识得这等货色。
难道这孙宝儿也要卖么?
不,不,不,孙宝儿,卖也不要卖给这等衣冠禽兽,污脏角色!
果然一会两个人就腻在床上,脱了衣,滚在了一处。那男人要急手急脚的进入,而孙宝儿
说,记着,你答应的事可要办了。
那男人急一迭声的应着,没有事,保在我身上,你爸爸保证没有事的......
买卖而已,宝儿配合。两个人摇摇晃晃,晃晃摇摇,在那男人软塌塌成一堆无骨肉的时候
,她的眼角却有两行泪偷偷落出。
原来,她是不愿意的。
原来,六百年后,卖也一样没得选择!
当色相成了货物,被人摘,好过摘了没报酬的。
为只为了孙富,她自己却已死了!
孙宝儿,你死的对,杜十娘现在理解了。因为惟有死,你才可解脱,一边是孙富,一边是
遇春,谁轻谁重,你怎么掂量,总不能放在秤上称了,而后定夺。
死,有时候比生快乐!
杜十娘明白大解脱。因为都心死过。
正看的痴了,屏幕里的画面一转,却是宝儿,眼圈黑着,疲惫不堪,发丝凌乱,坐在沙发
上。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春意珊阑了。
遇春,我走了,这盘录象带,我复制了。一盘给你,你若爱我,会翻看我的遗物。说着凄
然一笑,苦丁香开,稍纵即逝。可,好象你并不是爱我的,你爱的是一个叫杜媺的女子,
是不是哦?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我为人好失败,我输了爸爸,输了你,要知道
你们两个,我都输不起的,尤其是你,你怎么忍心让我输给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子?我还是
死了的好,活着不能胜任做人,或许另一生可以从头再来过。
她这样哀婉幽怨,把杜十娘亦吓着。我缩在沙发里,她的死是审判一局,杜十娘这只鬼也
被押进法庭,生受责备,不能解脱。虽然,虽然,我一直不晓得!
另一盘,我存了,两个月以后预约寄给一个人,那个人收到后爸爸还没有出狱,他会把这
作为证据,要挟这个当官的臭男人的。我知道你想问我,我把录像带交给了谁,可我不会
告诉你,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他是爸爸的铁哥们,可以为爸爸上刀山下油锅......
她爸爸的铁哥们?可是那个刘叔叔?
而你,只会毁了我们父女。你看,我这么和你做对,我之所以把录象留给你,是想告诉你
,你可以爱别人,我也可以和别人有关系,还救了爸爸呢!
可恨吧,可怜吧,可我也就只值这样的交易的。
......
那方匣子一下变蓝,上面一个扁扁的东西弹了出来。咦,可是宝儿的鬼魂就住在那里?
这只鬼走近了去看,一个黑色的东西,一个棺材,盛了孙宝儿的话语,乌黑,阴沉,这是
什么东西?
哦,录象带,可是宝儿说的录象带?
我握在手里,重如千斤,怎么办,这东西,遇春看了,怎么承受的起,他肝肠寸碎不说,
还会永不原谅自己。
而这皆因为,他在梦里,带了前世的记忆。
--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45
四下乱看,终找不到个藏处,无奈跌在床上,却听见有人叫,宝儿,宝儿......
是他,他在叫她。
她喊着爸爸,跑了过去,胸前的一对鸽子,在胸衣里都盛不住,扑扑的似乎要展翅飞。她
越长越大,却仍如孩提时代,他一唤她,她定要扑个满怀满脸,满池满塘,方才罢。
而窗外蝉声在叫,是个夏季。
夏日炎炎似火烧。
天地失了火,想念也失了火,她已十八岁。
这次他出差,好久了,留她和保姆在家。她早想了他。整个暑期,男同学来找她,她总是
不去,虽然知道爸爸不会突然回来,但仍怕错过迎接他的仪式。
他抱住了她,想举起,像她如孩子的时候一样,可力不从心,只把她抱的离地面一点,她
笑,爸爸抱不起了,爸爸抱不起了......
是啊,她在长大,而他一天一天的在老,有一天,她会不会,再也不肯安安静静的呆在他
的胸膛?
他把她抱至沙发,她坐他怀里,双脚已长到地上踢踏,边踢边撒娇,爸爸给我买了什么啊
?
宝儿猜猜,猜对了给你。
呵,老旧的游戏,从小玩到大。可奇怪,怎么不厌倦啊?
丝巾?钢笔?书?小吃?......她一口气说了好多,他都摇头。她犯了娇憨,爸爸
说嘛,我猜不到啊!
宝儿看看,他从兜里取出个烟色缭绕的东西,一抖,哇,飞流直下,真好看,一匹烟霞抖
开了,五彩斑斓。
可是从天上裁来的,盗了朝云暮霞?。
爸爸,这是什么?她摸了上去,手感却和外观是反义词了——那是一种温柔的凉,水般的
滑。
穿穿看看。他笑着说,这衣料叫软烟罗,现在都失传了。听说古代印度人养着一种蚕,颜
色赤红,带着血色,却叫冰蚕,火气很大,只有天天喂它冰雪,才可养大,颜色渐渐变成
白色,变成透明,冰一样的好看剔透。到了春天就吐丝,吐出来的丝却是烟拢雾罩,烟霞
一样的好看。人们拿这丝织了衣裳,就叫软烟罗了。
爸爸,这么神奇?她睁大了眼。
不过是个传说,他淡淡的笑了,但这衣服夏天穿着很凉快,古时候没有空调,传说名妓杜
十娘到了夏季,就最爱穿这样的衣服,说是穿上不会起痱子的。
痱子?
他把这也放在心上,她正在发育,偶尔胖了,天热就要长出痱子。一些小小的红色疙瘩,
却令人瘙痒难耐,难以安良。
一如人生的疼,都从细小里来。
好啊,好啊,谢谢爸爸。她抱着他的脸,狠狠的吻了一下,跳下了地,要去试衣,走至卧
室门口,却轻轻回首,问,爸爸,你给素素也买了吗?
他一楞,没有,这衣服不好找,只有一件。
独一无二。
却是给她。
她是他的最爱。
她的眼睛一下湿了,而他会错了意,以为她习惯了旧例,忙忙补白,下次,下次,爸爸如
果再遇到,给她也买一件,宝儿,好吗?
她点头,进房,换衣。
自从那次以后,她对素素的感情极为奇异,对她既爱且恨,也不叫再她到她家来。隐隐的
,她明白,爸爸看素素的眼光和他照片里的女子有关。而她那么像那个人,她认定了那是
她的妈妈。但她不问,怕触痛爸爸的伤,怕爸爸突然之间变了个样子,全无英雄模样。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45
可她却少了一样东西,就是那粒痣,它怎么偏偏长在素素的耳上,上天做对,父母偏爱吗
?
她对素素更好了,好到近乎一种膜拜,常常看着她那粒痣发呆。她本来就和她是好朋友,
自从那以后,更好了,视同手足。
左手和右手。
爱屋及乌。
而爸爸,买东西也开始一式双份,她有的,素素也有,他不见素素,却让她带。
她问,爸爸,为什么也给素素买?
他笑,揉她的头发,宝儿,她是你的朋友,爸爸希望你的朋友和你在一起是快乐的,情绪
如感冒,爸爸不希望她带给你不快。
原来,他一眼看出,素素家并不富有,素素也过的并不愉快。素素的爸爸有病,不会说话
,只会恩啊,一家三口,都靠着妈妈的工资度日,可见物质上素素属于贫穷难耐。
爸爸的礼物小到书籍,大到名贵书包,什么都有,素素起先不肯接,后来慢慢习惯。
人靠衣妆,佛靠金装,物质是个叫杨贵妃的美女,越胖越招世人的喜爱。
谁嫌钱多?
谁和钱有仇了?
谁都把金钱当了后宫贵妃,爱它,溺它,七月七日长生殿,舍不得,放不下。
况,爸爸那么爱给学校捐钱捐物,他这样待素素,不过,不过也是因为她是她的好朋友罢
?
而有些事,日子一久,就以为,这是理所当然,这是友谊关爱。
她换完了衣,镜子都没照,急着要给他看。她跑了出去,边跑边喊,爸爸,好看吗?
而他呆呆的,第一次,他看见的是个女人,而不是个女孩,他,他,他买错了衣,她已经
十八岁,发育的有山有水,凹凸有致,丘陵腹地。而那软烟罗却薄如蝉翼。
青青园中葵。
朝露待日稀。
多么象一个人,在月夜,脸儿和月亮一样散着淡淡的光辉,富哥哥......明天,明
天告诉你个秘密......
秘密?
满面娇羞的秘密。
他脸色发白,叫了声小眉。
而她抱紧他的脖子,爸爸,爸爸,好看吗?是不是很好看啊?
无意的,有意的,在他的胸前蹭着,衣衫太薄,那右边的鸽子蹭过他的单衣,那儿有她给
他的章,一生的章,圆圆的,如硬币,似烙印,她能感觉得到,鸽子的羽翼轻轻的一颤,
为那次生离死别的血腥气。她感觉到了他的心跳,那么乱,那么慌,呵,可是为了她?他
闭着眼,任她蹭着,迷离了一样。她闻到他身上气息,那由古龙水,雪茄烟,和他中年男
子的体香,三味混合,真的好闻,心里莫名一醉,不可收拾,双眼迷离,红唇微张,小小
的舌,一颗丁香欲中结,糯糯的声音,爸爸......
晴天霹雳!
她不是小眉。
她是他的宝儿,他的养女。
他汗如雨下,片刻间整个人湿透了衣裳,他猛的推开她,把她突然扔放在沙发上。太过卤
莽,是他的错,他不该把这衣裳弄给她,宝......宝儿,乖,先看会电视,爸爸去
冲个凉。
天,太,热,了。
是啊,天太热了,蝉在窗外叫个不停,知了,知了......
它知道什么?
冒充哲学家!
她倦在沙发里,片刻间屈辱,羞耻,自怜,百般滋味涌到心上。这是怎么啦?她,她究竟
是怎么爱他的,男人?还是爸爸?
她突然负了罪,他是她的爸爸啊,怎么?可以?这样!
不可以,太无耻。
她跑回屋换了衣裳,把那软烟罗快快脱下。都怪这破衣裳,都怪这坏天气,她要散散火,
跑出去,喝冷饮,吃最凉的冰激凌,最好把自己一下冻成雪人。
刚到了门口,素素却来了,第一次,她不请自来,一脸沮丧。站在耀眼的阳光下,一款纸
人一样,尖尖的下颌更尖,尖的好象要迎风凋谢了一样。
宝儿,她说。
怎么了?她问,她也心神不定,说不住问的正是她自己的心。怎么了?你怎么能这样?
我......我考上大学了。
废话!这个她早知道,俩个人,同一天拿到了通知书,同一个学校,有必要再说一遍吗?
我上......上不成了。说着,泪珠一粒粒的滚下,水龙头开了,滴滴答答。
她厌恶的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她也想哭,可哭不出来,哭也需要借口,而她的借
口那么不干净,眼泪也觉得侮辱吧?
徐素素,是不是钱的问题?不要哭,叔叔给你解决。有人说话。
是爸爸,他冲完了凉,语调平淡,家常衣裳,还用毛巾擦着头发。
她不敢看他!
宝儿,请你的朋友进来啊,傻站在门口干什么?
她把素素迎了进去,素素一坐,她便慌慌的说,素素,你先和爸爸说啊,我出去给咱们弄
点冷饮。
他笑着,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风平浪静,天下太平,宝儿,冰箱里......
话说了一半,说不下去。她那么慌张,什么也没听见,直往门外走去,好似房子里有兽要
吃她!
是心魔,是她自己心里豢养的兽,让她出去走走,放掉它,也许是好的吧?
她街上胡逛,多久了,她不记得。她胡乱的吃,喝,都是凉的。直至后来,她才想起家里
还有个客人,她的朋友,应该她招待的,她才提了几瓶可乐,往家里走去。
一步步近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肯按门铃,却是用钥匙开锁。一手开,一手提着饮料,房子里是那么
的未知,在没开门以前,一切都是一道题,正在解,正在算,而没有答案,永远算了下去
,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呵!
而,每一扇门,总是要开的。
也是沙发,那棉软的道具,可是供来厮缠,男人和女人一起扭曲,变形,同样绵软?
他拥着素素,狠命的吻着,一只大手摸索着那致命的耳朵,那上面有一粒痣的呵。
而素素也面色潮红,在他的臂湾里嘤咛着,小小的身子,在他的怀里竟似要融进去了。小
狐狸脸上泛着淡淡的光辉,红色的,醉了的,嘲讽的,讽刺的,讽刺孙宝儿把自己的爸爸
都留不住,为只为她是没有痣的!
“咣铛”一下,饮料掉在地上,有一瓶碎了,她的心也碎了,流了一地褐色的液体。不是
血,是液体,吃醋,嫉妒,伤心,悲哀,难过!等等酿成的液体。
爸爸,不要她了!
他们停止,他看她,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笑了,素素,宝儿回来了,快去帮她提饮
料,她都提不了了。
叫的那么亲热。素素。
一切都不一样了。
男人与女人之间,有过什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屋子的证据,她是他的了。
片刻之间,她出去了。他们就在一起了,有多久了?
她只是个女儿,都得接受。片刻间要她长大,太仓促了。她也笑,笑给他看,她不在乎的
,真的不在乎的,素素,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说完,却“哇”的一声,吐,翻肠倒胃的吐,把心吐了出来,把一切都吐了出来,给他看
看。
可他看见了吗?
她捂着肚子,喷了素素一身,素素傻了,而他疯了,三步并做两步,童年时她跌倒时那样
,跑了过来,把素素一推,素素人轻,跌在了地,他也顾不得,宝儿,宝儿,你刚才吃什
么了......
“叮咚,叮咚”什么声音?
谁在招魂?
我这只鬼突然跃起,不好,窗外大白,可见是又一天的要为人了。仍在床上,显然是又做
了一个大梦,那孙宝儿又带杜十娘阅历她的人生。
是谁在按门铃?别是遇春,那可糟糕!录象带还在我的手中。忙跳下了床,往床头柜一塞
,就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个不相识的男人,孙小姐,下半年的报纸还订阅吗?
报纸?
我不懂,忙摇了摇头。那人转身把门口的一个盒子卸了,“哗拉拉”抖出一大堆花花绿绿
的纸,哦,这就是报纸,那上面竟是一个人的头像,大而显目,英俊万分。
齐天乐!把他印在这上面做什么?我忙拾起看了。
黄纸红字,端地显目,有的上面有他在沉香亭的照片,有的上面有他在船上的,孙宝儿也
沾了光,或背或侧,也在那报纸上风风光光,配了字,什么新的绯闻女友,电影《画皮》
的内定女主角云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被万人阅读。
哦,原来,做明星有这样的好处?
又另一张,却是医院,他被人围堵,水泄不通,造成医院里将近一小时的混乱。医不就医
,病不看病,直至随后记者来了,他答应给他们独家采访,他们才把他从人群里救出。
呵,杜十娘这轻轻一招现出庐山真面目,真害苦他了,估计近期,他再也不会来找孙宝儿
,谁稀罕整日自讨苦吃?
除非是病人,爱吃药,把药汁当糖喝。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46
胡乱翻了,放下报纸,突的想起梦中送富送给宝儿的软烟罗。忙急急寻了,在柜里,好好
挂着,想是那日遇春好了后,起来收拾的。
杜十娘轻轻摘下,慢慢穿了。
可是杜十娘曾穿过的衣,因太美,十娘没舍得在上面做标记,我这只鬼,也无法识得,可
是六百年前的故衣了?
错了,孙富错了,那不是传说。一切都是真的。
六百年前妓女杜十娘真的有一款这样的衣着。只是此衣极为罕见,有也只是皇室里才有的
,那也是印度商人送给皇帝爷的。世面上根本无法见着。但杜十娘的这件却是来的蹊跷。
那日十娘我正在院里拔琵琶,唱曲子,陪一位管爷取乐子。院门外却锣鼓喧天,大闹大嚷
,好似状元及第,闹的好不欢腾。老鸨妈妈虽说见过世面,但脸也白了,因她明了,如此
大阵仗的在妓院门口闹的,不是来迎娶的,就是来砸场子的,有钱的官少爷,想着法子整
人,谁知道来者什么意了。要姑娘倒好说,大不了银钱买卖,定个码儿就卖了。若是砸场
的,敢这样明目张胆,大锣大鼓,定是来头不小,惹不起的。
正自慌张,乐声却也停了,老鸨妈妈忙带了龟爷出去打点,哟,那家的爷,这么大来头,
可是看上我家的姑娘,却不好意思说?您要那位,妈妈我现在就叫了来陪爷,爷请进了。
先礼后兵,探他虚实。
却有奴才说,我家爷要杜十娘......
话未说完,老鸨妈妈就打断了,哟,可可不凑巧的。我家十娘今日正陪一个大主顾,听说
来头也不小,是京里的管爷。这位爷别惹了那位爷,大家都吃不着兜着。
连哄带吓,告知他杜十娘有客,不能把他应下。
却听那奴才又说,你这老婆子,上辈子吃唾沫咽死的?急什么?我家主子要杜十娘出来接
个礼物,又没强逼着她接客。
哦,好会说话的奴才,把老鸨妈妈的嘴儿立马堵了。
老鸨妈妈咽了口气,也松了腔子,不是砸场的就好了。忙打发人来叫杜十娘。十娘整理了
一下衣裳,出了去,刚刚到门口,两排奴才齐唰唰的跪下,唢呐细细,锣却不响,吹的调
儿幽远漫长,真真是个懂得排场,懂得情调的主儿,且看他送什么礼物给杜十娘。
一个奴才执了一个盖了红绸缎的盘子,绸面平平,下面能藏着什么?只见那奴才一路碎步
的跑来,且配着调子,显是操练过的,一到十娘面前就忙忙跪下,请接纳。
哦,他家主子真是个风月鲜郑嫖客班头,搞的这样有品有味,先声夺人,真真是手段?尽,招式新颖。
杜十娘把红绸一揭,却也一酥,美衣靓服,那个女子不爱,更别说我这等操皮肉生意的女
子,更爱那好衣好裳,裹了自己的玉体,悦已悦人,把这世百般的撩拨。
好马配好鞍,好女穿好衣。
好嫖客,大手笔。
别的客人来了,送珠宝美玉,有比这衣名贵几倍的,但没人在杜十娘没有陪他的情况下,
第一次,肯送这样昂贵华丽的衣着。
先便让你欠了他,来的时候自得重报,嫖客的手段也有高矮较量的。
可是那传说中的华衣?于是兰指一翘,轻轻一抖,烟霞凌空,凤凰抖羽,四下的人都呆了
。半响才“哗”的一声,如水泼地,同声的赞美。老鸨妈妈拿红帕子捂了捂嘴,怕嘴张的
太大,失了雅观,显得没见过世面似得,咦,软烟罗!你家主子是谁?
大买主来了,当得好好款待,老鸨妈妈喜笑颜开,忙陪了笑脸,把那奴才也好言好语的好
生款待了。
我家主子的名讳不便相告。主子说日后他会来此地,先送个礼物给杜十娘,算是见面礼了
。
哦,这嫖客,犹抱琵琶半遮面,和杜十娘做开了游戏。杜十娘等他拜访就是,不过是高档
点的买卖关系,怎么会把杜十娘蒙昧?于是笑颜如花,为那衣而开,回家告诉你们主子,
杜十娘把衣收了,他,随来随陪。但也仅仅是陪一次而已。
那奴才听了,领了话,带一干人迅速撤退。
只是奇异,这无主软烟罗衣,直至杜十娘从良前,都无人来认领,是谁相馈?天下那有花
了钱,而不嫖的道理,那岂非吃了大亏?
杜十娘临离院前,把此衣赠给好姐妹素素,想她情无着处,但愿穿了这好衣,诱个好嫖客
,找个好人家,好好的从了良,渡那好年华。只是未想到素素的良,杜十娘等不着看着,
就喂了那江底鱼虾。
我摸着那衣,遍体生凉,多少冰蚕的死,才可成就这样的绝世之衣?它是蚕的魂啊,怪不
得这样艳丽。这孙富,这一世,端地傻了,不知这衣的厉害,他怎么可以把这送给自己的
养女?这衣和身材天然相合,严丝密缝,如第二层皮,一般女人穿了它都艳丽三分,更别
说孙宝儿那惹火的身躯,当年十娘穿着他,叫一声李郎,李甲的眼便着了蜂蜜,粘在十娘
身上,片刻也离不得,一叠声的唤着,十娘,十娘......
叫个不息。
看着镜里的自己,恩爱两相空,现在不过是一只鬼。正发呆,遇春来了,带了我,带了百
宝箱,要去警察局。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46
可知道家里藏一个这样的箱子?那王队审问,面目一扳,如同铁具。
是孙富......遇春急急的想替我答了,直怕王队给我坐罪。
王队看他一眼,把他下一半话掐去,命令,柳遇春,你出去。
他无奈看我一眼,转身出去。
我却笑言,王官爷,早先时候我不知道,要知道早送来了,早上交好处也早,可以让遇春
立功个早功,前程万里。
他“啪”拍了下桌子,孙宝儿,请你严肃点,这是警察局。
严肃?我就严肃给你。
孙宝儿,说实话,孙富什么时候告诉你赃物的掩藏地?
赃物?好名词,杜十娘的皮肉钱成了赃物,亏他问的起。盲人摸象,把这东西当了孙富的
不义之财,也真错的离奇。
昨天医院里。
昨天?不会罢,昨天我们......
说了一半,他也不肯说了下去,他总不好意思说,昨天我们的窃听器没有听到这样的话语
。
他把箱子一抱,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我们把这上缴到局里。
我看了看那箱子,和我相依为命了六百年的珠宝翡翠,现今要离开我几日,为了遇春,让
它流离,我是一只鬼,过几日,厌了这世,不愁把它取回。
于是出去找遇春,遇春一脸紧张,好了,宝儿,王队怎么问你?
我娇笑澹澹,还能怎么问,不外是把一张脸绷成铁铲,以示自己大公无私,见了谁也要铲
上一铲,好升官晋级。
遇春一听,摇了摇头,宝儿,不对,你对王队有成见,他,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是怎样的人?我笑着反问,红皮黑馅,白皮红馅,还是黑皮白馅,人,我
还看不清楚呢!
宝儿,人又不是饺子,那有你这样比喻的,你真顽皮。
顽皮?
顽皮不过是给你,给值得的人,杜十娘晓得,言语必须有味。
一路言语,我们二人不知不觉的到了医院,来看孙富,他可平安,渡过了危险期?
走到急救室门口,大门依然紧闭,我坐在椅上,看着医生来了,问,我爸爸好点了么?
还好,现在已经醒了。
他可要见我?
不能让你见,昨天一见,差点没救了回来,今天我们可不敢冒这样的险。
于是跌坐在遇春的怀里,却有一个医生走来,高挑的个,白大褂,玉树临风,走路端地潇
洒。哦,医生里还有这样的人物,杜十娘真开了眼。
只见他一路走了过来,戴着口罩,顶着白帽,千遍一律的衣,别人穿着只是衣,病态的苍
白的衣,他穿着却是一树梨花遍地开。
端地的美。
近了,他看了我一眼,眨了眨眼,眉目答答,打开了电报,告诉我他是谁。
天,是他,齐天乐,他真是死性不改,想了什么法子,换成这样的打扮,为只为接近孙宝
儿?我这只鬼不由想起,他在江里远去时说的那句,我要定了你......
他要定了孙宝儿,会不会始乱终弃?
一想至此,在遇春的怀里猛的一颤,遇春忙忙一抱,宝儿,你冷吗,我脱衣给你。说完把
外衣脱下,搭我肩上,这个男人,他的爱,如此体贴入微,春雨淅沥。
润物细无声。
我该要那一个的?不,不,孙宝儿该要那一个的?
正在此时,里面的医生要我进去,孙宝儿,病人现在比较激动,请你进去劝说一下,让他
平静,好好的配合医生的治疗好吗?
我点了点头,齐天乐也跟了进来,噫,他想了什么办法,如此通行无阻,医生怎么就让他
收买了呢?
刚刚进去,只见孙富躺在白被单里,正想用手扯着身边的管子,却无力撕了,只有和医生
嚷,让我死,让我死,你们为什么救我?昨天阎王都派人来抓我,白生生的一副骨架,我
走到那,他跟到那,你们为什么把我拉回这世上?
呀,这孙富,他的魂魄也看到了杜十娘,却把这只鬼错当了鬼差来抓他!
而医生们按住他,令他无力动弹,他也果真缩手就擒。
英雄未路,大抵如此。
他一看到了我,安静了下来,手软软的耷拉下。我伸手过去,握住了他。
宝儿,他喘气,你好好的听爸爸说,你的妈妈叫方小眉。
终于,他肯把这个深藏了多年的秘密告诉他的养女。
你见过你妈妈的。他的手松开,颤颤微微的挪动,移往胸口,长途跋涉的艰辛,摸摸索索
,可终什么也没找着。
他们给他换了衣。
我这只鬼突然明白,他在找那个钱夹,他在找方小眉。
爸爸,不用了,我含泪,我知道那是我妈妈,一直知道的。
他点头,还有,宝儿,我就是你的亲爸爸,小时候把你放在孤儿院,爸爸对不起你!
哦,这孙富,这会说自己是宝儿的亲爸爸,看昨日梦里,他显然不是,为何对宝儿说这样
的话呢?
白骨突然一凛,他爱她,护她,是在说谎骗她,让她以为她有爸爸妈妈,出身正常人家。
但看他又呼吸急促,这只鬼忙轻轻的给他吹一口气,令他进入梦乡,不再多忧多虑,多烦
多恼啦。
可他的魂魄却不肯闲息,又回到了那一片红里。
漫天漫地的红,无耻的红,红色妖孽,红的触目惊心。人群在喊,人们在砸,在辱骂,而
她的手臂渐渐下垂,她发丝红水草一般,凝成一块,她的嘴唇微张着,富哥哥,富哥哥.
.....
她再唤他,而惟有他,听的见!
还会有谁,在他的生命里,这样两小无猜的叫着,在他成长的路上,野花般开了一地?
而他,怕,除了怕,还是怕,他在后退,一步一步,退到了墙角,那些人砸的可是他的良
知,他的良心,他们把他的也挤压,逼迫,侮辱,而他却没有勇气。
小眉,小眉......
君王掩面救不得!
一直以为,从来以为,一切天定,水到渠成,她的美,开在他的花园里,郁郁葱葱,都是
他孙富的天地!
他不忍看了下去,他突然狂奔了起来,是谁玷污了白玉,谁就要为这玉碎。
他猎狗一般,咻咻的跑着,街巷里乱窜,但仍具有灵敏的嗅觉,那是猎狗的本质,他知道
那个知青的家,他早就偷偷看过的,他不肯放弃,他直逼目的地。
红,四周都是红,小巷那么长,突然之间,他跑不到尽头,血在流,这扬洲城的小巷是他
和她的记忆,他和她的身体,他和她的血管啊,多少次他们一起走过,有时他在她耳边故
意放个瓢虫,故意说,嚯,你耳朵上有个瓢虫。
而她说,富哥哥胡说,那是痣,那是痣,那是痣!
他最喜欢看她这样子。
而那也是真的痣,火铸的,血烙的,他是罪人,一生也被打了罪人的烙印了。
永远,无法,逃脱!
他踢开那人的家门,凭着直觉进了厨房,拿了把明晃晃的菜刀,他扯着他的衣领,把刀架
在他的脖子,他红了眼,他妈的,孬种,你小子敢做不敢当,小眉现在出了事,走,你给
老子走,老子带你小子去认罪。
他以为把他带去,一切就明了。
可生命没有学会等待。
想笑的时候却要哭出来。
那人被他拉着,跌跌撞撞的,孙富,你听我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是我!
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拉着他,拉着他,拉着一份希望,或者把他拉至现场,让他认罪了
,小眉就没有事了,小眉就有救了。
人们不过要的是野汉子。野孩子。
而小眉,小眉是清白的。
可时间不等他。
可现场不等他。
人都那儿去了?
那儿去了?那么多人,围观的,看热闹的,打人的,都那儿去了?他只看见一摊血,一个
不成形的人泡在那里面,血肉模糊,她,她,可是重生了?回至了母体初初降生时候的样
子——一团肉浸在血泊里,可却不会哭。无衣无着,那么孤单,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他们
剥光了她的衣服,什么时候?
小眉......
菜刀砰然落地,以金属的声响,哭泣,嘹亮,嗡嗡不绝,阳关三叠。
那个人乘这机会,撒腿就跑,而他顾不得,他扑在血泊里,他抱住了她,摇她,摇一个血
泊里的婴孩,小眉,小眉,富哥哥来了。
她闭着眼,她不肯说话,她已经不会说了,或者她是恨他,而不肯理他的吧,他明明看见
了,可他不肯,他就是不肯站出来,站出来救救她。
她在他怀里,没有温度的。
回看血泪相和流!
一桶漆倒了下来,绝望的墨漆,天地从此黑了。
他也黑了。
......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
嗡嗡的,苍蝇在飞,这嗜血的,贪婪的,逐尸的生物,围着他们嗡嗡,多么像刚才相欺侮
的同类,口里还做正义讲演,多么可悲。他挥了挥手,它们飞起。一队蚂蚁在她血迹斑斑
的耳上爬行,洞里洞外,这么快,它们就把她的耳朵当了它们的家了。他用手指把那些蚂
蚁一个个的捻死,死吧,死吧,都死吧!他抱着她,苍蝇阴魂不散的跟着他们,一个大的
美食场啊,一场盛宴,它们怎么就舍得放弃了啊?
人凌辱人可是也有这样的快意?
死前被同类凌辱,死后被苍蝇蚂蚁凌辱。小眉,他的小眉,没有缚鸡之力,只有遭凌辱的
命运,而他却没有救她的!
他走着,一步一步,没有哭,往田野走去,他的小眉,叫他富哥哥的小眉,他埋了她!
他埋了她!
埋了他和她!
埋了一切过往!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47
他买了牛角尖刀,他在磨刀石上一下一下的磨过,磨一下,他用手试试刀刃,锐,尖,利
。
直至他试的轻轻一触,指尖就无声无息的开了口子,一朵恶之花开了,鲜血滴滴,他才满
意。
他把刀插在裤里,他又到那知青的家去,可那房子,人去楼空,主人早不知道跑到那里去
。
呵,这小子,他也怕,怕死,他逃了,他躲了,可他知不知道,他孙富即使揭地三尺也会
把他找出来。
祭。给。小眉。
他在找,一个屠夫一样,整理这个城市的肠,胃,心,肝,脾,血管,神经末梢,带着刀
,不漏过任何一个繁华市区,穷陌陋巷,他在辛辛苦苦的寻觅。
无耻!
躲,不是一个男人的立世之资。
他在找他吗?他也不知道,或者他找的,辛辛苦苦寻觅的,正是他自己,然后自己杀了自
己,一刀两断,恩怨情仇,为懦弱付了利息。
杀人,自杀,是他苟且于世的意义。
可那人人间蒸发,不见影迹。一晃两年,小眉的坟,旧坟新土,蒿莱壮气。
一次出门,火车上,午夜人人酣睡,沉溺在梦里人生。他却睡不着,他在喝水。他突的一
凛,手里的水溢出,他抬眼一看,大狂喜。是他,是那个知青,他从另一截车厢走过来,
把自己送进他的眼里。
他跟着他,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水杯。他进厕所,他也跟着要进去,那人关门
,说,同志,这厕所一次只能上一个人的。
他把他一推,推了进去,把门一关,随手把手里的玻璃杯子往铁墙上一砸,只剩一个长长
的玻璃片握在他的手里,他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问,你,还认识我吗?
你......你是孙富?!
躲了那么久,终于相遇。那人脸色白到青灰。此命休矣!
为什么你干的好事,却不出来承担,为什么???他问的五官扭曲。鹰眼猎食,现世魔鬼
。
不......不是我,孙富,你听我说,真的不是我,我只是个替罪羊,方小眉和我在
一起,那是为了骗你。
放屁!不是你,你跑什么?他更怒,这种时候还敢抵赖?
小眉,小眉,你怎么就爱上这么个人呢?为他死,一点也不值得。他边说边用玻璃片在他
的脸上划了两道口子,血滴涌出,争先恐后,一滴一滴,直奔死地。
我,我怕你胡来啊!我解释不清。但我真的和她没有那事,上天做证,上天做证....
..那人吓的赌咒发誓,尿也从裤里出来,流了一地。
真懦弱!真不堪!
可惜,小眉临死还是不肯把他交出来的!
孙富,你听我说,我真的和她没那事,和她有那事的另有其人,另有其人。她找我说让我
假扮一下她的男朋友,我就答应了,谁让她长的那么好,假扮一下也是值得高兴的。
她为什么要你假扮?为什么?不要这会编故事骗我,你这个孬种。他又在他的脖子上割了
一条口子,玻璃是一种锐利的物体。有的时候它比刀更快更利,且无声无息。
估计,估计和别人怀了野孩子,怕你知道生气......
放屁!他一听到野孩子,他的心就一颤,小眉就死在这个野字上,野孩子,野汉子,野婆
娘,什么啊?......人群的喊声又起。
他把玻璃片往上一挪,沿着耳朵一划,轻轻的,人肉菜耳,一片耳朵掉地。
那人一看,站立不住,软软的下坠,孙......孙富,真的不是我,你不要冤枉好人
......
然后昏了过去。
而他,早红了眼睛,提起他,提一袋面一样,提一手仇恨,提一手快意,把玻璃片一转,
“嗤”的插进他的脖子,热血发出奇怪的声音,口哨一般优美,短而锐,扑他一脸,犹如
红色的热水浴。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他却看见夏季,花瓣,小眉。
丢下他,把厕所的窗子开启,在火车千遍一律,枯燥无味,怨妇一般的“咣铛”声里,他
跳了出去。
现在,他要去找小眉,和她死在一起。
他回家洗脸,换衣,把尖刀藏在裤子,上坟。
有人在坟上哭泣。
是个老妇,花白头发,跪在坟前哭着。他认识她,是方妈妈,小时候和红卫兵一起斗过的
,她和小眉的爸爸都在牛棚的,怎么放回来了吗?
中年人却老的一如五六十岁。
他默默走了过去。她看见了他,站起来,惊慌的,把一个东西递给他,孙富,小眉留给你
的,这儿见了你,我就不送去了。
是个钱包,他接过去,轻轻的打开,她在,她在里面,巧笑倩兮,扎着两根麻花辫,看着
他,看着这个世界,宛然在叫富哥哥。
而他,当不起。
不配。
方妈妈。他叫。
那老妇忙摇手,别,别,孙富,不要这样叫,我成份不好,小心带坏了你。说完忙左右一
看,见没什么人,又说,我这次回来看看小眉,就回乡下去住。本来想到老房子翻一翻小
眉的遗物,看有什么可以留个念想的,想不到找到了这个,她指了指那个钱夹又说,她好
象要把这东西留给你,我也就没看,把它带来,看能不能在坟上遇到你。
她还留东西给他?
她并没忘记她的富哥哥?
他一咽哽,方妈妈......却说不下去。
那老妇忙边低声说边一溜小跑的走了,孙富,别,别,我成份不好。
他把钱夹打开,他看见一张信纸,他就要去见她,她却把一封信冥冥中送来。是她,是她
的字,一个个纤秀可爱,灵动活泼,宛然她人一样。她写她写,上面有些水渍,圆圆,一
颗一颗,因干了,泛着黄,显是眼泪做了哀愁书简,嵌在字里行间,做了点缀:
富哥哥: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这样叫你,如果不能,请允许我偷偷的叫你,在没人的角落里。
富哥哥,还记得那个月夜么,月亮那么大,你站在月亮下,比月亮还亮,在我的眼里。我
说我有个秘密告诉你,可是,第二天我就已经不能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只能在信纸上,偷
偷的说,富哥哥,我爱你。
我不知道告诉你这句话的时候,该送什么礼物给你。我翻啊翻,找出了钱夹,它方方正正
,那么好看,就像你的人,棱角分明,是我喜欢的那一类,我决定把它送给你。富哥哥,
我照过照片的,只是一直没告诉你,我想把照片放在钱夹子里送给你,每一天,你带着它
,就和带着我一样,无论你走到那里,我们总在一起。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47
可是,富哥哥,为什么有些事,在一夜之间就变了呢?你走了,有人来了。我不认识他,
他却狗一样咬我,剥我衣裳,我叫,我喊,可四周的邻居都不来,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来
,因为我出身不好,我的爸爸妈妈都是牛鬼蛇神。
可他们不是的呀,富哥哥,你知道的。
我就这样被人欺辱了,富哥哥。我拼命的喊没有用,你不在身边,不会有人来救我的。我
只能踢,咬,可我斗不过他,富哥哥,我就这样不干净了。我只有逮着什么咬什么,咬住
不放,他打我,打的昏了过去,我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来,我的嘴里有个东西,一个
奶头,人肉奶头,我把他身上的一部分咬下了。富哥哥,你以后见着这样的人,肯替不干
净的小眉报仇吗?
第二天,富哥哥,还有第二天么?我不敢见你,我怕你看见我的样子,我已经不干净了。
可你还来找我,一天一天的,我不忍心看着你来的,我不值得你来,我就找了个回城病休
的知青,以前说过几句话的,让他当一下我男朋友,他答应了。
富哥哥,看见你伤心的走了,我都哭了,可哭有什么用。我的清白要不回来了。
我没有想到更糟糕的事在后面,我的肚子大了,一天一天的大了,大到后面我不敢出门,
都是晚上一个人偷偷的跑出去,找点吃的。
生孩子那天,我一个人在家,肚子疼,疼的昏了过去,等醒来,孩子就生了出来,是个女
孩子。我给她喂奶,她就不哭,很乖的。没人陪我,只有她陪我,也是好的。可是孩子要
哭,她一哭,邻居就有人探头探脑的来看,我知道这小生命危险了,她是无罪的,我的赶
快把她送出去,要不,那些来看的人,过几天不会让她好过的。这是作风问题,大罪啊,
富哥哥,我居然没有结婚,,就生了孩子,我更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富哥哥,今天革委会的人来找我,说邻居举报我,说我是破鞋,作风败坏,乱搞男女关系
,居然敢未婚先孕,是天字号的大婊子。我说我不是,他们就捏我的胸,挤出来奶汁,说
我不是奶牛,不生孩子奶汁那里来的?我说不出来,他们就打我,踢我,踢的我下身又流
血了,富哥哥,我生完孩子一直没好,血流个不止,我这是要死了么?如果死了,富哥哥
,你肯替我照顾孩子么,她是无辜的。
他们走的时候还说,明天要拉我游街示众,惊示市民的。富哥哥,我不是破鞋,你知道的
,你也要记住,小眉是爱你的。但愿明天不要遇到你,小眉即使死了,也不要你看到我现
在的丑样子。
......
他整个人如树木被伐,横的倒在坟上。
原来他错了怪她。
原来他把人错杀。
原来小轩窗,正梳妆,他有什么资格和她相对无言泪千行?他再也没有资格面对她,地狱
天堂,他怎么见她,见了面说,嚯,你的耳朵上有个瓢虫吗?
......
宝儿,宝儿,你怎么拉?不可以哭,你一哭,惹着你爸爸的心事怎么办呢?病人需要安静
的。有人摇了摇我的肩膀,是齐天乐,他倒真是演员,入戏快,这话怎么听也像医生说给
家属的。
我被他这假医生唤回,魂归当下。咦,什么时候这臭皮囊已泪水满面,眼泪成了同情雨,
下的一点也不吝惜?
齐天乐递我纸巾,我轻轻擦去。他一本正经的在病房里察看,装模作样,量体摸额,我笑
着低语,罢了,罢了,天乐,不要给我做戏,做的再好,我又不会发最佳男主角奖项给你
。
这个,杜十娘昨日听他们谈了个仔细。
他却讨巧,走过来,含笑轻抚我衣,宝儿,你会,你的眼睛已经列了提名的单子,我从那
单子上看见了我自己。
我嫣然一笑,这个男人,可可的讨人欢喜,他随时随地,都要展开一局调情游戏。比比心
智。
调情也需智力,那蠢笨如牛的嫖客,十娘我着实没少遇。
提名者众多,得奖的却未必是你。杜十娘巧言巧回。
他亦笑,吃定了,显是什么女人都未逃过他的巧言令色,孙宝儿的寸寸柔肠,粉粉盈泪,
也不过是个迟早问题。
花入佛手,化做吉光片羽,闪一下光,就在他的眼前逝去。
而齐天乐,就是那捻花人,他动了心,要你也动,他收了意,要你也收,万万不可乘了他
意。
我抬首扬眉,看看谁先输给谁。天乐,你真好神通,想了什么法子,混进医院来了呢?
病床下有窃听器,让那王队把他赶了出去。
小小的借刀杀人而已。
他笑。把肩膀耸了一耸,难遮得意。那还不容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骗那些医生说
我下一部电影要演一个医生的角色,他们就让我来了实习实习。
原来如此。
我笑他,做名人有这么多好处,我也要做,人活一辈子,不就为的是风光一回,路上的行
人一见不是夹道欢迎,就是开道相避?
他俯身过来,还说做名人的好处,昨天你都害苦我了,什么夹道欢迎,开道相避,没挤死
就是好的,今天还敢这样讽言讽语?
嬉皮笑脸,直看心地。
他眼里座着个两个孙宝儿,孙宝儿眼里,可是座着两个他了?
这样看了下去,眼睛会拔不出彼此的影子。反而任它盘根错节,直抵五脏六肺,生了根了
。
可我是一只鬼呵,他的眼光难道要把白骨一节节爬过,腾绕丝缠,在尘世再开碎碎的花么
?
花事已过。
没有茶蘼。
好在此时,门儿开了,一位医生叫他出去,显是我那借刀杀人的招式起了作用,那王队急
急命人把这假大夫请了出去。
--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48
他回过头来看她, 她噘着嘴,大眼里竟隐然的有了雾了,隔了恍恍惚惚的时光,十年
,二十年……雾后人生,别样年华,那隐隐卓卓的人面桃花,他伸手还能折得?
他握紧了她的手,喉结蠕动,眼睛更亮了。
呀,爸爸回来了。她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年少的心刹那成了一粒话梅糖,甜中带酸
,酸中带甜,酸甜交加。娇憨的依他怀里,挂他脖颈,整个人都离了地,犹如他身上结的
一粒果子——她便是他的果子。
爸爸!
一直是这样的游戏,从小到大。可现在果实已大,他的枝叶无法承担她的分量。他吃
了疼,一下醒了,眼神徒然暗淡,满盘落索,一切空茫。
西风一夜凋碧树。
他,凋的是什么?
宝儿,你们好好玩吧.
语音黯淡,英雄气短。一切,是只是一粒痣吧?
那素素受了惊吓,一匹仓惶小鹿,四肢失措,慌乱站起,乌发泻下掩了那洁白的耳朵
,宝……宝儿,我想回家。
手脚都没了藏处。偏偏把痣藏了。
怕!她是怕他的!
一缕悲凉突然掠过他的脸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他也是这样怕的吧?不
怕如何,人要苟活。风水轮回,现在却是别人怕他了,很多人怕的。
他又恢复了猎人本色,果敢,阴鹫,莫测,无法丈量的退出书房,边退边柔声对她,
宝儿,你好好陪你的朋友看书,爸爸先洗个澡啊。说完轻轻的把门关上。
他走了,空气一下大轻松,原来有人生来便让人紧张。
她陪她看书,她不肯,要走。她怕他,不肯多留一秒。她也不留她,爸爸居然那么看
她,不过一只长痣的耳朵罢,有什么好看,又不能泡银耳汤喝?
走就走吧。
临送到门口,却跑回来把书塞她怀里,素素,拿回家去看,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
还我!
这个她倒大方。书本可以分享。
而爱,不可以。心太小,爸爸那儿只可以寄居她一个人的。
她只有爸爸可爱,这个世界上。而素素有妈妈,有爸爸,比她富有的多。
目送着素素单薄的身影走远了,她年少的心,又充满了快乐。歪了头,把小鼻子靠在
西装的衣领上,小狗般嗅着。细长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摸过那西装的布料,摸着似摸爸爸的
脸上的皮肤,也抚摸了自己的,她,是爸爸的孩子。他们的皮肤是一样的。
纤纤的指摸到了胸前的口袋,一搁,硬硬的,是什么?
轻轻取出,一个钱包,说不出颜色,生活般淹脏,皮色脱落,苍老款式。
哦,她从未见过。
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桢发黄的照片,黑白色,年少的女子,侧影,麻花辫,美的有
些不食人间烟火。耳边有一粒痣,与素素相同的位置,如一滴被流放的眼泪,一滴书写时
遗弃的墨!
那么熟悉!
她长的太像她了。
她的心“蓬蓬”的跳。怪不得爸爸那么打量素素,原来她的痣与这照片上的女子如出
一撤。这就是她的妈妈吗?她得问问爸爸了!
她跑了起来,拿着那钱包,飞快的,急促的,似过了这一刻便沧海桑田,永无着落。
气喘徐徐的进了门,依在洗手间门口,里面是哗哗的水声,时间一样川流不息。
爸爸。
没有回应。水声将她的呼唤淹没。
她着了魔。
她进了自己的卧室。散发,梳洗,黑瀑布水般摇弋,分流,扭曲,成了两根纠缠不清
,爱恨情仇的麻花辫子。
对镜自得。还觉不完美。她只是个孩子,十六岁了,只想找了游戏与爸爸做做。找来
墨水,黑如夜色,蘸上一点,美化耳朵,她便是那照片里的旧日女子,活生生的,走了出
来,借着她的青春,还了魂了。
爸爸会喜欢的。
门开了。他走出,擦头发的手停在半空,毛巾僵尸一般从手里脱落,他踉跄一退,白
底黑印,踩了一脚,万劫不复。
脸上的表情却如同进入炼炉,百感交集,惊,喜,悲,怒,愤,七情上演,生,旦,
净,末,丑,五角同台,怪异之极。
而她没有叫爸爸,含笑的看他,学照片里的女子。
突的一个巴掌拍至她的脸上,谁,谁让你打扮成这个样子?他怒不可赦。
火辣辣。脸蛋失了火了。
她捂着。片刻间不知疼,只大睁着眼,不相信似的,他,打了她了!!!
长这么大,他从不舍得打她的。
可,他,打,了。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49
钱包自她藏在西装袖里的另一个手里下落,即时的呈堂供证,人赃俱获。
原来……她看到了这个!
怪她不得。
她眼里星子辗转,堪堪夺眶欲出,万般委屈。
他心痛欲裂,他认错人了。时光更迭,她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的,她,不,是,的!
也不愿她是,她该是幸福的。
她只是他从孤儿院里领来,从小养大,相依为命的孩子。他要她幸福,他能给的。他
胳膊一伸,把她搂入怀中,眼圈红了,宝儿,对不起,爸爸错了,你打爸爸一巴掌好么?
说着,把她的纤手举起,向自己的脸上狠狠掴去,真材实料,一点也不做作。她私料
不及,呆看着自己的手在他的脸上施刑,五条红印,在他脸上蚯蚓般蠢蠢欲动,破土而出
。
爸爸!她喊了一声,放了声哭。她边哭边他怀里拧着身子,把自己抽噎的如一条蠕动
的蛇。他可以打她,可以的,她不舍得他也疼的。她己长大的身子,胸前小荷尖尖,在他
的怀里一惊一乍,一跌一宕。那西装大了,在她扭动时花萼一样从她肩上滑落,露出她青
瓷一样的肩膀,红色的
内衣,更衬的娇艳夺目。两条油黑的麻花辫不合时宜的扫过玉肩红衣,红,白,黑,三色
交映,端地诱惑……
他推开她,眼前一黑。
血,是血,是涌止不息的血,是红色的罪恶,是污脏的带有腥气的液体,回来找他来
了。那个人脸上身上,都是血污,那个人的辫子浸着红色,那个人的发丝一根根泡在那红
色里,红柳似的,她伸着手,她哀伤的看,她气若游丝,她说,富哥哥……
爸爸!
是宝儿。不可吓着她,他强撑着蹲下,装做捡那个钱包的样子,摸索了半日,却未找
着!
她递给他,止了哭。爸爸的脸色苍白,爸爸从末这样过,但还因了年少,好奇心胜,
犹疑地问,爸爸,这,这是谁?我妈妈么……?
他颓然的摇头,不要问,宝儿,爸爸很累的。说完站起,转身,走了。似乎人一下老
去,心神交瘁,不堪负荷。
她呆呆的看着,只觉她和爸爸开始有一层隔阂,那照片筑了隔阂的墙了。不要,她知
不知道无所谓,那女子是不是妈妈无所谓,她,不要爸爸老的!
跑过去,拦腰抱住,只怕迟了,墙倒垣塌,大势所失。
爸爸……
宝儿,醒醒,醒醒。
有人唤我。这只鬼突然惊醒,坐了个直。
一晌贪欢,梦里不知身是客___这美人皮的客。与那孙宝儿一同沦落旧日,同喜同悲
,庄周蝴蝶,蝴蝶庄周,我,还是那只叫杜十娘的鬼么?
柳遇春坐在我身侧,安好无恙,显是那蟾蜍起了作用了,伤皆好了。只见他抱着我,
摇我,宝儿,醒了么?
醒了。我点头应他。这个世界,何为睡,何为醒?他自己醒着爱一个,梦里爱一个,
可是醒的?
那好,他指着床头的百宝箱说,宝儿,钱财身外物,你和我一块去把这些东西上交了
,说不住你爸爸会罪减一等,你看好么?
上交?这糊涂柳遇春,这些珠宝,一颗颗,一粒粒,比爱情长久,此男人可靠,陪了
杜十娘六百年了,怎么会是孙富那厮的赃物?
况六百年了,物也是有情物了,它们不会令杜十娘失恋,不会令杜十娘伤心,它们是
三宫粉黛,后宫佳丽,杜十娘个个爱的。
他深情看我,用眼光做了说客。白骨一颤,想他迷乱时唤杜媺那苦痛的样子。呀,他
爱我六百年,杜十娘当投之以李,报之以桃,他值那样的价格。况我一只鬼,要这些财物
何用?不过是嫖客的纪念物,早该扔了,于是银牙碎咬,软软的腻他怀里,好的,遇春,
一切皆听你的。
他一听大喜,抱着我乱吻一气,拿着那百宝箱,就要去警察局。
刚刚下了楼梯,迎面却看见三个人,齐齐的走来了。是齐天乐,他一惯的夺目,另一
个是白原,另另一个却不识得,干瘦枯槁,鼻梁上架了副眼镜,把我深深浅浅的打量,如
看文物,正在鉴定。
齐天乐看见我,眉角眼梢皆是春风,眼光扫也不扫柳遇春,显是昨日一役,他赢了个
尽,不再把遇春放在眼中。宝儿,这位是陈编剧,在业界非常有名。他编的剧本一向是票
房保证,我请他来,咱们四人共谈,三堂会审,看看《画皮》如何编出新意才好!
我却娇慵无力地依在遇春的怀中,笑着问,遇春,你说我去不去哦?你说去,我便去
,你说不去,我自不去,宝儿现今开始只听你一个人的话。说着拿眼扫了齐天乐一眼,他
打错了算盘,以为自己魅力无穷。我是一只鬼,上了岸,遇见懂爱的人,己是三生有幸,
还演什么电影,弄什么
虚名?
遇春正要说话,那身上的手提电话却响个不停。他吱吱唔唔的听,我是一只鬼,自听
的分明,是那王队,他在命令,令他速速去某街某号,说那儿昨晚发觉了一个与孙富案件
有牵连的人,全队在那守侯了一夜,独独缺少了他这一个人。
遇春忙把百宝箱还我,宝儿,我有要事,你先把东西放好,等我回来好不好?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50
齐天乐双手插兜,唇角翘起,讽言讽语,孙小姐,你那经纪人就这样撒手不管,要不要
叫了回来,咱们再请教一番,确定孙小姐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经纪人?孙小姐?
他倒转的快,嫌我没给他面子,立马就换了亲昵称谓,把自己的自尊护了个涓滴不留
,重重围围。
呵,这世界究竟谁爱过谁?多数人爱的恰恰是自己,斤斤计较,私下算计,只怕在爱
里赔个血本无归。
这齐天乐就是一个最自恋的男子,你一不爱,他就先开了欢送会,只怕你走的迟,影
响了他的下一轮爱情宴会。
我把百宝箱抱在怀里,眼光轻轻一扫,三人尽收眼底。遇春一走,没有了事,我自当
与他们畅谈一番,说说《画皮》。杜十娘做了六百年鬼,水下寂寞,回来一趟,自当熙熙
攘攘,找个热闹,凑个有趣。
齐先生,我去。我轻笑扫他,嫣然责备,眼风贿赂了另俩个男人,请他们为我美言几
句。刚刚一个玩笑而已,齐先生这样雅趣的人想来不会介意?白导和陈编剧都知道这是玩
笑,对不对呢?
那两个点头同意,是啊,是啊,一个玩笑而已。
齐天乐剜我一眼,桃花解了春风意,知我拿好话哄他,却也不得不借坡下驴。那好,
那么现在咱们一起找个地方谈谈去。
说罢,四人同车,他自己戴了墨镜,开着,一路向西。
这又是到那儿去?
不一会却到了一个地,只见曲水如带,四处风景秀美,我这只鬼一看,知是到了本城
知名的瘦西湖。哦,这齐天乐,倒是真的懂山水之美,找这样的水声树影来谈《画皮》。
于是一行四人弃了车子,上了小舟,一路经绿杨城郭,卷石洞天,长堤春柳,四桥烟
雨,白塔晴云,玲珑花界……风景如卷,卷卷在眼前尽现,好不幽雅清丽。白原、陈编剧
和齐天乐达成共识一般只说风景,却对剧本只字不提。杜十娘也抱箱含笑指点,与大家把
茶论景,一团融融喜气
。
这当儿谁先提,就显的谁心急,我是一只鬼,名与利早是虚。
直至到了二十四桥,吟月楼边,齐天乐才让船娘停了舟子,带一行四人上去。那吟月
楼粉墙黑瓦,临水而立。只待坐定,茶水上来。陈编剧才开了口,慢条斯理,是个学养之
人,懂得量体裁衣。我看孙小姐天然好气质,有妖媚味,扮女鬼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蒲老
头那本子太过单薄,有
道德教育意味,不合时宜。况且也太大众化,流行的人人皆知。行内人知道,这东西一流
行,做起来吃力不讨好,还得罪观众。咱们得在故事情节上出新,出异,出奇,那样才好
讨好衣食父母,稳赚不陪,三位说呢?
齐天乐含笑点头,不言语的表示赞许。白原却无缄默美德,忙的问,陈编,那你想怎
么样的出新,出奇,出异?
我觉得有必要给那女鬼与王生的前世做些文章,要不她一只鬼,不好好投胎去,却弄
了张人皮,于千万人中,为何单单挑了那王生,和他同宿共眠,双双对对?难道仅仅,仅
仅因为那天早上,他是她披了人皮后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便芳心暗许?
好一句难道,好一个仅仅因为,问的一如缄语,似专们用来问杜十娘的!
这一句话听的杜十娘醍醐灌顶,头轰五雷!我与那柳遇春,可是仅仅,仅仅因为他,
他,他是我这只水鬼上岸弄来人皮时,遇到的第一个男人?
不,不,不,冥冥中自有安排,我这只鬼也无法逃离看不见的操纵,处在事端的核心
,如茧敷丝,无法自己。
齐天乐突然笑出声来,且边笑边从墨镜后把我打量,那般自得神秘,洒然高贵,他笑
的美,美的可倾瘦西湖的水。令杜十娘不由一惊,怎么可以?男人可以长成这样的呢?人
说溺水三千,只取一瓢独饮,而那三千的美,如果只敛在一个人的眼角眉梢,那怎么取,
如何去取那一瓢呢?
只听他讥讽道,什么芳心暗许?陈编你真够浪漫主义,说不住鬼也有性压抑,千年等
一回,见了男人就想上床呢!
性压抑?我不懂,但观他眉眼,便知话好不到那儿去。这话端地无味,欺辱一只臆想
中的鬼,我拿眼看他,恨不得拔他舌头,剁成碎泥,喂了狗去。这没心肝的!
而另两个人却陪他大笑,连那陈编也说,天乐好幽默,怪不得人人乐意和你在一起。
他看到了我的目光,笑容在脸上一下冻结,显然受了寒流侵袭。这俏皮话不但没领来
预计的酬劳,反而惹孙宝儿生气,这,大出他意。
他,怎么知他面对的就是一只鬼,而且是活生生的现世画皮!
陈编,你请说,你这个想法不错,我非常赞同。那白原此刻倒犯了艺术家真脾气,追
问陈编,缓和了空气。
说起来,这得谢孙小姐。陈编忙笑着那好话哄我,孙小姐虽仪态万方,但眉宇间却有
股不锁不住的幽怨,我不知这幽怨来自那来,但必是和情有关系。我一看到孙小姐的脸,
便有了故事,可以说孙小姐的五管,本身便是一出温婉雅艳缠绵不绝的戏。
哦,这男人,笔下生花,编造命运,操纵人生,对戏里人物有杀生大权,却从孙宝儿
的脸上,读出杜十娘在水底积了六百年的怨气,不是简单人物,定可编出好戏。
果然,他说,如果写王生负她,她来寻仇,不但俗气,反而落了巢臼,非我陈某所为
。我觉得应该这样开始,女鬼的前生,梦里失心……
梦里失心?我们三人皆为这创想惊异,不由竖耳细细听了下去。
……
如此这般,听的我们三人皆叹好故事,连杜十娘也爱上了那女鬼,连连催他,陈编,
快快写了,我想马上演呢。
他点头应允,干瘦的脸因自信笑的宇宙般坎坷不平,也宇宙般有了年岁。齐天乐乘我
们听故事的当儿,早点了淮扬菜肴,香扑扑的铺了一席.服务小姐蝴蝶穿花般的端了上来
,最后一道却是一个黑幽幽的东西,圆而丰满,一如哑雷,侧面伸出个短短小颈,上开小
口——哦,这个东西杜
娘倒识得,它怎么上了宴席?难道六百年后的人们有喝尿的习俗?那不是尿壶么?客人
粢梗妓院姐妹们那个床塌之下没有这东西,只是有的华贵,有的朴素,有的还描金绣像
显示主人品位不俗
齐天乐看我打量那玩意,浅浅一笑,冰释前嫌,宝儿,这是你们扬洲三头宴里的一道
当家名菜,来,你定知它来历,给陈编介绍介绍这道菜,好不好呢?
天,这齐天乐,真让我难为,明明是一只尿壶,让杜十娘如何花言巧语?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51
但也不能露出半点不解,娇嗔的睨他一眼,还他颜面,且踢个花绣球给那陈编,让他
接了,天乐,人家陈编见广识博,什么掌故不晓得?我可不敢鲁板门前弄大斧,关羽面前
耍大刀,授人笑柄的。
那陈编听了一笑,显是把这吹奉全数接了,只听他嘴上连说不敢,客气完却问,天乐
,这可是那瘦西湖法海寺的红烧猪头肉?
齐天乐抚掌大笑,陈编果然见识广博。这猪头肉现在可不是这样红烧的,我这是昨晚
专门打电话瞩厨子按旧法做的。
说罢,他自先拿了筷子,伸进壶口,举出一块烂熟的肉来,夹给陈编,尝尝,味道如
何?
那陈编咬了一口,好好,名不虚传,赛过东坡肉了。
齐天乐也夹一块给我,放我盘里,一寸见方的肉块,早失了清白本色,颜色酱紫,五
味深入,一如人类从孩童起被俗世腌渍的命运,逃不得,在经受火与热的煎熬后,再也还
原不了原来纯洁的样子。
却香味四溢,人间烟火。
噫,真是奇了,尿壶居然可以做出这样的美食?
白原早急不可待的自挟一筷,吃的满嘴流油,赞口不绝。我拿了筷子,装模做样的吃
了一点,却偷偷吐在地上,我是一只鬼,吃不得。
他们三个人举箸大嚼,边吃边谈,说个畅快淋漓,听的杜十娘也长了见识。原来这道
菜奇就奇在最早是由法海寺的一个和尚做出来的,那人贪吃猪头肉,却不敢明目张胆的吃
。为了偷食,他把猪头肉切成块,装进不曾用过的新尿壶,里面放了葱、姜、盐、糖、酱
油,五香八角,如七情
欲,把肉腌了,然后把口塞住,用寺里上香剩余的烛火烧了,且一烛熄了,要等一会,
庞昧硪恢蛟偕眨香味全闷在壶里,密不透风,无人知晓,味道全渗进了肉里,端的会吃
杜十娘正为这花和尚的偷食掌故失笑,齐天乐却不知何时又夹了一块肉,靠近了身子
,递我嘴边,柔声说,吃一点,只一点,很好吃的。
他来讨好我,眼底眉角皆是情苗,要播了,种了,生了,长了。。。。。
漫天漫地的桃花,兜头兜脑的落,措手不及,杜十娘没看天气,没带雨伞,没处藏身
——因他的眼光拂了还生,整整一个春天。
戏份做了个十足。
杜十娘是一只鬼,而这个男人是一只妖,他时时出其不意的蛊惑。
安眠曲,我迷了,张了嘴,金食银箸,任他一口一口的喂了。
可是李郎回来还债了?
六百年前,杜十娘这样喂过李甲的。在矮几上,在床塌间,水红肚兜,裹了雪肌冰肤
,樱唇含了食物,口对口的喂他,莺莺低语,求他,李郎,李郎,吃一点哦,只一点哦,
很好吃的。。。。。。
实是把整个人都喂给他,成了他的食物,喂爱情长大。
可最终不但长不大,反而斩草除根,尽数拔了。
难道这齐天乐是真的爱孙宝儿吗?只有在爱的时候,人才把自认为好的吃食喂入所爱
的腹。不管被爱者觉得这是鹤顶红还是珍馐佳肴,皆要借了爱的借口喂了他的!
正自恍惚,突然有人大咳,那咳的人脸色红涨,显是故意的,看不过齐天乐和宝儿太
过亲密,于是买了胭脂画红妆,借了咳嗽弄风凉,告诉我们二人,此地还有别人的。
是白原,他咳完,鼓腮弄帮,咬牙切齿,深仇大恨的嚼着嘴里的肉——其实不必,那
肉很烂,很嫩。不需要这样死而不安,供他牙齿施展酷刑。
齐天乐却是不理,靠的更近,鼻息吹我脖颈,酥痒痒,软绵绵,醉熏熏,不管不顾的
,宝儿,宝儿,好吃么?
我怎么晓得?他摄了我魂魄,那食物早不知漂泊至皮囊的那一个九曲十八弯,不在胸
腔里了。
讽刺,讽刺啊!
什么讽刺?我突然吓了一跳,是那白原提高了嗓子,大呼小叫,一下把三个人都震了
,齐齐的看向他,看他可有什么话说。
他却举着一块肉,直递我眼前,孙小姐,你说讲究清规戒律的和尚弄出这样刁钻古怪
的菜肴,是不是很讽刺啊?
原来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嫌齐天乐唱了独角戏,没他的份额。
我含笑看他,不可冷落他的,男人不吃专一的那一套,他们喜欢猎逐。是啊,真真的
春秋笔法,看看这贪嘴和尚,想那法海老儿也好不到那儿去,他把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也
不过是看不得人家风流快活,打着正义的幌子,嫉妒罢了。
这个故事六百年前街头巷尾人人晓得,杜十娘也曾听过。
齐天乐伸手过来,把我的手紧紧握住,宝儿,宝儿,你说的好!说不住那寺里的和尚
还有偷女人密法,只是外人不晓得罢了。
那是,那是,白原不甘落后,只怕少说一句,孙宝儿就把他给忘了,肯定属于和尚密
技一类,我们应该研究研究的。。。。。。
陈编鼓掌笑了,好想法,写进剧本里得了,把这份创意,分派给里面道士这个角色,
剥掉他们假仁假意的画皮,也暗合了电影名了。
此话一出,几个人尽皆笑,觉得真是再适合不过。
身后却传来人声,苍老凄凉,不高却如醒堂木,刺耳有力:阿弥托佛,着上袈裟事更
多,各位施主不要羞辱出家人了。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52
33
好奇怪的声音,我们四人都不由向后转头看去,找那说话人了。
只见一个老头,着了僧衣,灰头灰脸,木头木脑,满脸梵文一样的褶子,双眼却精光
暴射,比皮肤年轻几十岁似的,胸前挂着个篮子,里面放了几块彩色的面,宽衣大袖,破
破烂烂,把人矮矮罩在地上,倒似一座矮庙,多年无香无火,十分落魄。
女施主要面人么?他直视着我,目光灼灼,贫僧捏的面人不但像,还可捏出前世来生
,未来现实。
噫,原来是个荤和尚,做生意,搞买卖,怪不得眼睛那么亮,原是金银熏的。
哈,真的么?齐天乐看着他,不相信。他捏了捏我的手心,示意我他要取个乐子,供
孙宝儿开心一笑。不用什么前世来生,那太玄了,请高人给我捏一个,我想看看我近期会
做什么。
这位施主,我的面人价格不菲,你能付的起钱么?
呵,这话问的傻了,看看齐天乐的衣着,一个小小面人,他怎么会付不起呢?估计他
脱一只袜子,都够把他的面人全数买了。
我们三人皆都哑然失笑。
齐天乐却绷着嘴角,不肯泄了神色。他要取笑这和尚,还故做虔诚模样,大师请捏,
捏完只要好,钱不成问题的。
只见那和尚木手木脚的取了面,藏在袖里,也不看,袖风蠕动,袖里乾坤,也不知怎
么秘密操作。
哦,这是扬州一绝,今天可看到了。那陈编拍着手说。
果然不一会儿,他粗笨的掌里拿出个面人来。呀,不,是两个,小手小脚,栩栩如生
,如缩微人生,却是真真实实。只见一个青衣长袖,风流倜傥,另一个是一副人体骨骼。
二者奇特的撕缠,不休不止,演着一个汉字,那便是恨了。
任谁一看其中之一就是齐天乐,因五官外貌太过神似,另一个却是一只骷髅鬼,白生
生,赤裸裸,五指白骨五柄玉刀般刺进齐天乐的怀里,鲜血淋漓,生生的在掏,在取,在
寻,目的昭彰,索命来的。
天,他是谁?他来干什么?难道他要告诉这三人孙宝儿是一只鬼,他们在与鬼同席?
那三个人也看呆了,齐天乐先鼓开了掌,心悦诚服,早听说扬洲一绝是捏面人了,想
不到真的遇到了。大师真高人也,算的真准,我正打算拍一部这样的戏了。
另俩个也跟着鼓掌,杜十娘却要探他虚实,不甘示弱,花般笑说,那大师给我也捏一
个,我要看看我的前世是什么样子。
无非求证。
无非探他可是真的洞穿这只鬼皮囊,看至骨骼,明白事实。
他亦取面,两手相袖,袖风蠕动,不一会儿,也拿出一对面人来,天,那面人分分明
明是六百年前的杜十娘和李甲,在做一对欢喜佛,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两情相悦,怎么
一个恩爱了得!
呀,当初,李甲也给杜十娘过欢喜的。
可那欢喜太大,至后却凉薄。
齐天乐接了,拉住我,啧啧,这女人真漂亮,宝儿,如果你前生真是这个样子,那你
上一辈子,也是个大美女啊,太好看了。
我却坐在椅上,皮上汗水沁出,这和尚什么来历?这样不分青红,不分皂白的直来,有
什么目的?
陈编和白导也大赞,好,好,这怎么是面人,这分明是艺术品了。
赞完缠着那和尚给他们也捏一个,那和尚照旧取了面,袖了手,玩开了袖里艺术,一
会儿拿出个面人来,却捏的是个和尚,头上六个戒斑,齐齐整整,安安分分,排队一般,
做了安分守己的良民。他手里拿着一截蜡烛,烧着一个挂在棍上的尿壶,神情专注,万物
不顾,一如活着的意义
,在只在那一壶肉里,闷的稀烂,行尸走肉,只贪了吃。
白原和陈编面面相看,大师,这个是给谁捏的?
杜十娘看的白骨打颤,冷汗悄落,不,不,这和尚不是捏给白导和陈编的,他是奔我
而来,借了捏面人之口,给杜十娘这只鬼上前世今生的课。
因他所捏面人的眼耳口鼻,举止态度,杜十娘再熟悉不过——那,那,那和尚是李甲
,是杜十娘的李郎,杜十娘六百年前的最爱,他化了灰我都认得,别说只是换了僧衣,剃
光了头的样子。
难道我死之后,那薄情人出了家,做了和尚,沦落寺庙,麻木不仁,偷吃渡日?
齐天乐接过,惊呼,哗,不是你们俩,是这个人。他指着另一个面人男子,他与杜十
娘抱在一起,正浓情蜜义,不舍不弃,上演浓情蜜意。
可是所有的爱,情到浓时反转薄?
数齐天乐剔透,他看出了端倪,这和尚不是为他们来的。
那俩个人一看,也啧啧,大师,大师,这个人可是最早做出这红烧猪头肉的和尚了?
那老僧双掌合什,各位施主,天机不可泄露,贫僧只可点到为止,不能多说。
齐天乐对他好生敬畏,搬了椅子,客气起来,大师请坐,您要什么报酬,我付给您。
说着掏兜,拿出钱夹,任他开价,想尽数付了。
那和尚摇头,贫僧什么也不要,只要这位女施主身边的箱子。
哦,我说怎么凭白的来上课,原来和尚之意不在钞,而在杜十娘的百宝箱了。
管他是谁,出家人如此贪财,真该杀了!
齐天乐看我一眼,笑着说,大师慧眼,一眼就看出那箱子的好来。可你觉得好的,宝
儿也觉得好,知那是古董,不肯给你的。再说你的面人虽说是艺术品,却万万不值那箱子
的价格。
哦,这齐天乐,什么时候注意到这百宝箱了?好毒的眼睛,识得货色。
我娇笑站起,大师当真想要?
当真!
我娇笑咯咯,声音软成水波,法海寺的和尚不但贪吃,还贪财,真是古今第一懂得享
受的和尚了。来者都是客,大师既然五毒俱全,六根不净,七荤八素,十恶不赦,什么样
的风流快活都想要。何不先尝尝这红烧肉,可有你们寺里烧做的好吃?
边巧言巧语,边一手轻轻提起了那壶肉,款款的向他走去,身子蛇样扭着,分散他的
注意,把白骨悄悄伸展,想给他出奇不意的一击。
想只想把他擒了,看看他是谁,怎么知道的这么多,更更重要的是,杜十娘还想知道
我死之后,李甲的日子过的如何。
只要是男人,定会受惑于杜十娘的媚与色。
先勾引了他再说。
他却双掌合什,眼不视物,显是怕了。女施主,人生一大梦,钱财身外物,舍也得舍
,不舍也得舍。
说着突然身形一闪,衣衫不动,却欺身近了。
呀,好快的身手,他这是要捉鬼么?
我忙速速应战,右手抛壶,直击他面,右手抓出——不好,掌到半空却被冻着,分明
见那和尚衣袖一扫,把壶平平接了,只听大赞,好肉,好肉,把壶斜倾,嘴对着口吃了。
耳边却有声音细细传入,杜十娘,大事不妙,还不快快归了?
是那臭道士的声音,他跟了来,变个和尚吓杜十娘,怪不得什么也晓得!
为何?
孙富自杀,正在医院抢救。。。。。。
一听至此,手掌不由下垂,捂了肚腹,整个人缩成一个球——疼痛突然袭击,疼至肺
腑,因那皮在翻江倒海,层层紧勒,把这只鬼的骨头五花大绑,捆绑个结实。
刚刚吃的肉,全数吐出。
这臭皮囊,它和孙富血肉相连,孙富要死,它竟然疼楚成这个样子。
齐天乐忙扶住我,三个男人齐声的问,都惊慌失措,怎么了?
我,我不舒服。
你下了什么手脚?齐天乐边扶住我,边责问那和尚,声音既惊且怒,一个食指直指到
和尚的鼻子。
呵,此刻,他定是动了真心,呼吸急促,五内俱焚,杜十娘看见火焰在他眼里燃着。
天乐,与他无关,我,我,突然肚子疼。。。。。
那,咱们马上去医院。齐天乐一下把我从地上抱起,额上豆大汗珠滚落。一滴滴到我
的唇角,悄悄拿舌尖一吸,呀,好咸,他为我落汗了。
可肯把心给了我的?
我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听到了他的心跳,第一次,才知道他的心也会这样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52
我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听到了他的心跳,第一次,才知道他的心也会这样的跳,那
是洪荒大鼓,斯人独步,回声四起。震天震地。
这个花花公子,金粉少爷,也会真的爱么?
忙点了头,应了。先看孙富去,要不这皮囊不给杜十娘安生,怎么了得!
那和尚却把壶放下,大大方方的取了箱子就走。齐天乐看我,眼光相询,可是给了?
我轻声说,让他拿走罢,不过是个箱子。
是啊,不过是个箱子,不过是杜十娘为妓赚来的钱,有什么不舍得?给他,还想换他
个口讯,道长,那李甲,后来怎么样了?
那箱子至少有六百年的历史了,宝儿,你不懂,很值钱的!齐天乐边抱着我下楼,边
说,声音里含有不舍。
哦,这个男人,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他演戏之余兼修文物?对了,他专心研
究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地儿,这箱他也应该研究过的。
却不问他,任他抱着,看他和陈编与白导匆匆告别,叫了车,一路快马加鞭的到了市
医院。
风驰电掣。
那孙富还活着么?
杜十娘曾经那么盼他死的!!!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53
好长的队,各色人等,三教九流,熙熙攘攘的排着,一步一步的前挪,好似都等着喝
那孟婆汤,又来讨一生了。
呀,这个地方我不该来的。它和杜十娘初初死后,前拥后挤,新鬼新魂,排了长队,
急迫着等得去投胎的鬼门关多么相似啊,杜十娘就是从那里逃出,不肯转世,不肯为人的
。
另一世又如何,妓女杜十娘的一生就够了。
不让他走,不能让他走了,我这只鬼突然畏惧,突然怕了,只要有个可亲近的在我身
边就好了,于是用手指轻轻画着他的胸口,一下一下,那下面是他的心,可是红色的?血
性的?片刻也能依靠的?
天乐,不用了,我好了,你不用心急。
他不相信,食指和中指并着,抬我下颌,轻轻抬起,捏一朵花儿似的,品一件瓷器一
样,直怕碎了。
关爱也是惯常的强权轻薄。
真的?
真的。我不得不抬眼看他说。墨镜后,他的眼睛竟然写着淡淡的焦急。
他可也是有真心的?亦或是女人宠坏他了,亦或是职业习惯,他片刻的真心,常常被
风流吹去了,轻薄打散了。
一定是那和尚刚才给你下了什么手脚。他看我真的好了,一副不疼的样子,也风清云
淡的笑了,看我下次遇到他怎么收拾。
下次?收拾?
那道士法力不低,他定收拾不了他的。我笑他,却不揭穿他,男人总是爱在女人面前
装英雄,扮豪杰,我何不小鸟依人,姑且让他自得?
双眼四顾,诺大的医院,我却找不到出路。我是来看那孙富的,他在那里?是死是活
?那臭道士也没指点,我如何才能找到?这地方一股连野鬼也不喜的味道,太沉郁了。
看过齐天乐的肩膀,却见一个人在急匆匆的跑着,喊,大夫,大夫。。。。。
柳遇春!
忙低了头,把头埋在齐天乐的肩下,手指翘起,轻轻一指,天乐,你看。。。。。。
他不知道我要看他什么,却也顺着指的方向看了。
这只鬼阴风一扫,莲花指翘,已把他的墨镜摘了。现出庐山真面目。
有人大喊:哇,齐天乐!!!
是站在那长队里,乞求新生的,因等的不耐,偶尔朝这边看来,突然发现了耀眼星辰
,失口叫出。
他忙放开我去拾墨镜,我轻轻的推他一把,在他身后笑说,天乐,再见,电影开始演
了再找我,我走了。爱。。。。。。你的人来了。
说着竟然一酸,杜十娘六百年前错爱李甲,六百年后再也不敢错了。
做鬼也不可以错。
错不起。
除非把他的心儿掏出。
而他,是有大众的,大众是爱他的。
他不拾墨镜,转眼看我,又怨又责,显然是自己人的眼光,那般亲近,旧雨新知,邂
逅重逢,宝儿,你这样会害苦我的,以后别这样淘气好么?
不淘气?
他只是目下新鲜罢了,顺着他的女人,过不了几日就是昨日黄花,充军当弃妇了。
我含笑逆流而出,快速往遇春身边走去。因那长队突然散了,人群蜂拥过来,嗡嗡一
片,把齐天乐围在中心,堵了个结实。好在他长的高大,鹤立鸡群,外围还能看的见,连
那穿白袍大褂的也在那里挤,爱意汹涌,人海滔滔,喊,齐天乐,齐天乐。。。。。
好盲目的爱,六百年前杜十娘可没有这样风光过。
可,爱也会毁人的,大爱,小爱,愿意的爱,不愿的爱,把他挤着,压着,迫着,他
无奈的说,好,好,好,大家静静,我一个一个的签。。。。。
一个一个。
额外的工作,因为他们爱他,而他未必爱他们。
我真的害了他了。
遇春看见我,拉我的手,争分夺秒,十万火急,快速跑了,边跑边说,快快,刚才那
儿去了?找你好久了!
随着他跑,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去靠近那孙富,他可死了?他有太多的谜语,杜十娘
这只鬼想把谜底一一揭穿,那时他死,也不迟呵!
爸爸怎么样了?
现在还在昏迷。
会死掉吗?我惊慌的问,什么时候,这只鬼全然把自己当了孙宝儿了?仅仅因为那些
梦吗?
这。。。。。。得看医生的能力。遇春藤藤吐吐,怕伤了他心爱的人了。
可已经伤了,孙宝儿的皮在颤抖,眼圈发红,竟然哭了。
宝儿,别哭,都怪我。。。。。柳遇春看我的眼泪落下,紧紧一抱,自我责备开了。
怪他的什么?
他此刻全然顾不得装做辞了警察一职,孙富性命相交,他不得不把他所知道的一切,
尽数说了。
原来等他去了那地,这伙警察已经把那人抓了。是个小头目,人比较懦弱,威吓几句
,全数招了。为了撬开孙富的铁嘴钢牙,他们把那人带去和孙富一起面质,想从心理上瓦
解他。孙富见了那人死活说不认识,那人忙的要洗清罪名,苟且偷生,坦白从宽,少在监
狱里消磨两年时光,就
提起一个姓刘的。一说到这,孙富猛虎出山,出其不意的站起,胳膊一伸,把那人的脖子
套进他的怀里,手铐相夹,死命相勒,左右审问的警察拿警棍打他,也打不开的。半天俩
个人都倒了地,才发觉,孙富的头低着,血流了那人一脖子和他自己一胳膊。原来他嘴里
含着刀片,把自己的腕
盍瞬凰担把那人的脖子也割了个深深的口子
哦,原来如此。
好不惊心动魄。
那,那人可死了?
死了!柳遇春低低的说。一脸悲悯的看着宝儿,现在,孙富杀了人,即若救活,也是
死罪难免,得以命相抵,才可还了公道人心的。
她失了父亲,是他,一步一步造成的。
他怕孙宝儿跌倒,紧紧的拥着,往急救室的门口走去。那门口聚着几个警察,王队站
在中央。
鬼耳听的远,只听那王队说,看你们惹的祸,我开了一会会,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立功心切,也不能这样。现在可好,一个死了,一个半死不活,断了线索怎么办?怎么说
也的想尽办法把孙富救活。
哦,他居然求生不可,求死不得。
另一个警察低声说,也奇怪了,他那儿弄的刀片,天天搜他的。
--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54
我看着那紧闭的大门,想,一会儿,是不是这门里,就飘出来一只新鬼?那时新鬼见
了旧鬼,而非孙宝儿,该多么莫名惊骇,伤心痛泣,他爱的女儿,居然只剩一层皮了?
呀,那该是多么痛苦,做鬼也要不得,成了一只苦命鬼了。
出来一位医生,白袍大褂,面无表情,他们见惯了生死,不以为异,况是自找死路的
,谁叫宝儿?病人要见。
哦,孙富还会说话?我弹跳而起。
柳遇春把我一指,她,她。直怕王队不让我见孙富一面,那么灼急。
那好,请跟我来,不要说太过刺激的话,病人现在没有过危险期。
我跟着医生进了急救室,只见孙富浑身都插着管子。有红色的血液在一滴一滴的通过
塑料管道,进入他的肉体。
那是肉体的饮料,生命的水,鬼渴了也希望喝一口的东西。
宝儿,他抬了抬手,却抬不起,眼里隐然有泪。
爸爸!
叫了一半,哽住,说不下去。
宝儿,爸爸没事,你不要急。他声线低微。但依然为宝儿着想,怕吓着宝儿,她是他
的一切,风来他避,雨来他遮,在万不得已,他拼了命杀了那出卖的人,不外是为了钱,
想让她衣食无忧,一生平安而已。只是他不知,她比他更早弃了这一世,因爱,也因了累
。
宝儿,不要相信徐素素,她不配当你的好朋友。
我点头。他定吃了素素的大亏。
不要相信柳遇春。
我也点头,对他来说,把他送到监狱的人,他女儿怎么可以相信呢?
谁也不要相信。他咬牙切齿,心跳加剧。他们。。。。。他们现在就在这病床上安了
窃听器。
哦,真的这样片刻不容,不留缝隙?
不相信任何人,这倒也是真理。世人多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可以同富贵,不可共患难
。连李甲都可以把杜十娘买了,还有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
奇怪,我和他,六百年了,居然有相同的看法,也真是奇异。
难道前世是仇敌,现在是阴阳相隔的知己?
我忙把他的手握住,爸爸,我都记住了,你不用操心,好好休息。
应的诚心诚意。
他看我应了,宽心一笑,万般释然,而后却皱了皱眉。显然这一笑牵动了伤口,肉体
至这份上,已卑微,已穷家薄业,笑不起。
我握紧了他的手,看他对宝儿如此的深情厚爱,我这只鬼也不忍他疼的蹙眉。
他呆看着我,深情款款,也想用力,却软软的没了力气,惟有眯着眼,眼神突亮,额
头泛着亮光,轻轻的叫了声,小眉(梅)。。。。。。。
小眉?小梅?那个眉(梅)?小眉(梅)是谁?
可是画眉深浅入时否的那个眉?
他可曾为她画眉?
35
他闭上了眼,眼角有一滴液体缓缓溢出,千辛万苦,他要控制这滴眼泪,却控制不住
,回忆崩溃,意志绝堤,对不起,小眉。。。。。。
对不起?
沧海明月珠有泪。
他呼吸起伏不定,海浪般喘息。我握着他的手,噫,这个男人,他风筝断线,魂魄在
飞,飞向过往的年岁,他握着我,不舍的,拉着我这只鬼,跟着他的旧时记忆,不堪的面
对一遍血淋淋的陈年往事,酸辣年岁。
原来鬼魂相通,说的就是垂死的人,奄奄一息,鬼与他的魂魄靠的最近,最为相惜。
红,一路是红,漫天漫地的红,有了血腥味,红的无耻,无有道理。
玫瑰的红,深紫的红,酱紫的红,血般的红,淤黑的红,层层叠叠,红上加红,红里
透黑,颜色淤积在墙上,地面,沟渠。。。。。。臭了,吸引了一群群苍蝇。黑压压地。
飞过。嗡嗡。长篇大论的发表着议论。
革命小将,革命歌曲,大纸报。
墙壁生了病,贴了膏药,一张一张,白纸黑字,控诉假血假泪,狰狞斗争。
一个男孩,腰扎皮带,一身黄色军衣,衣服显然大的近似滑稽,十二三岁,走在街上
,稚气未退,跟在一帮生龙活虎的少年身后,和他们一起唱:
要敢于牺牲!要敢于牺牲!
包括牺牲自己在内。
完蛋就完蛋,
枪一响,上战场,
老子下定决心,
(异口同声的朗诵:下定决心——)
今天就死在战场上了!
。。。。。。
这歌声让人热血沸腾,他虽小,也被点燃了一颗红心,他也要革命,要批斗,要顶天
立地,他那正在发育的血肉之躯,渴望暴风雨的来临。
他跟着他们,做了尾巴,一拥而上,一鼓作气,四处翻腾,又打又砸,好不快意。走
进一个园子,他随着别人撕书捣毁,有人在前院把男主人打的皮开肉绽,剃头认罪,这样
的骄傲时事,却轮不到他做,他们嫌他人小没有力气。他的责任只是在后院乱翻,乱撕,
或者一时意气,点一把
火,把书烧毁。
他从书架上往下扒拉东西,却看见门后一双惊恐的大眼,吓到无有眼泪,两只小小的
手,捂着嘴,怕的不敢叫出声息。
那是个比他更小的女孩子,瘦瘦的,脸白如玉,泛着瓷器般的光,那瓷器也是他在另
一个收集这些东西的牛鬼蛇神家里见过的。要不是她眨了眨眼睛,他都怀疑她本身便是一
个瓷器。他僵僵懂懂,朦朦胧胧的知道这便是美。却不肯为那美屈服,抖了抖黄军衣,狐
假虎威,大踏步的过去
,吓她,不许动。把手放下来。
这句话本身便有矛盾,而她竟然遵循,先把手乖乖的放下,大眼里有泪,在里面湖水
般盈盈徘徊。惟命是从,不敢有违,甚至不敢把湖水溢出一点来,怕这小小革命家生气。
尖尖的下颌,一瓣刚开的茉莉,耳朵也两朵不知名的花儿般,倔强,惊艳,秀气,稍稍伸
出,似乎伸出枝头的玉
兰,具有莫名之美。两根细细的麻花辫,安静温良,顺民两个,乖乖的贴在耳际。
而那小小的耳垂上面,有一滴黑色的东西,如他在田地里捉的虫子,圆而小,爬在花
瓣上休息。
他不由静静屏气,然后轻轻的一摸,说,嚯,你的耳朵上有个瓢虫!
她被他的话逗的破涕为笑,严词正语的为自己申辩,你胡说,那不是瓢虫,那是痣!
那是痣,今生印在他的命运里,铁的事实,烙过的印记。
他摸了摸头,也恢复了稚气,无话应对,只好问,你叫什么?
不告诉你!
告诉我吧,好不好?
那你叫什么?她居然要他先把名字交予。
孙富。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54
她咯咯的笑,你比我高,肯定你大,我是小眉(梅),以后我叫你富哥哥好不好呢?
好啊。他摸摸头,问她,那个眉(梅)啊?眉毛?梅花?
眉毛。她把自己眉毛抹了一下示意,明白了吗?
他点头,明白啦,她做妹妹,那太好了!他喜欢她,不问缘由的喜欢,她似乎生来就
是他的妹妹,躲在别人家的门后,等着他来说那一句,嚯,你的耳朵上有个瓢虫!
一阵脚步声,从前院向后院,洪水般淹来,这声音他太熟悉,他们一惯批完了牛鬼蛇
神,才割革命毒草,伸张正义。
而小眉,她是牛鬼蛇神的子女,他们进来,不会放过她的。
他拉着她,突然背叛了革命,当了情感汉奸,跟我来,小眉。
把她藏在一张床下,他也钻了进去。两个人抱成一团,里面灰尘飞舞,尘埃扬起,呛
人口鼻,她不由的想打个喷嚏,他忙忙的捂住,心里念着,小眉,小眉,这个时候不要打
喷嚏,不要打喷嚏。。。。。。
最终那个喷嚏无声无息,死他掌里,零落的鼻涕,飞花碎玉,溅他一掌,他只觉温暖
一如春天的毛毛雨。
自此后他不做那些革命小将的尾巴,他做了她的尾巴,偷偷的,两个人在一起。
她给他讲故事,她看过很多的书,懂得真不少呢。他给她捉蜻蜓,蝴蝶,瓢虫,莹火
虫,有时候还抓个青蛙吓她,她明明怕,反而不跑,只是往他怀里钻,把小脸埋在他的衣
衫里,蹭着,富哥哥,富哥哥。。。。。。
富哥哥。。。。。。
富哥哥的叫声里,流年过去,比他们大的都上山下乡,和他们同龄的又都因他的悍气
,不敢当面侮辱她。而她白日的跟着他,晚上独自回家睡。年少的时候是快乐的,因有了
他,一切安全,简单,快乐,明媚。
他渐渐有了喉结,胡须悄长,上下两唇生了春草,毛茸茸的。而她渐渐丰满,一如果
实,美丽圆润,散发着果实才有的气味。
在这其间,断断续续有回家探亲的知青,突然回来,突然走掉,如同路过的鬼,脸在
暗夜里亮一下,又息了,远去。他们和这城市亲近,远离,这城市和他们脐带相通。它是
他们记忆的母体。
而她的美,开在这片红色城市沙漠里,无遮无掩,亦无法鞠在他的手掌里,轻轻的藏
起,不让别人看见。
一个月夜,温暖的月夜,他送她回家,看着她进了她家的门,说,小眉,明天见。而
她走到门口,还回了首,摸着麻花辫,说,富哥哥。。。。。
说到一半,却红了脸,不肯说了,玲珑的身子一扭,跑回了屋,给他丢下了一句,明
天,明天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可有些事,不能等待,往往一夜之间,山崩海啸,把前尘席卷,片甲不留,静静湮灭。
谁说回头是岸?
回头也没有岸,回头有时候往往看见地狱。
血污,肮脏,铅凝的死灰的一片。
第二天,她没有来找他,他找她去,她门也不开,就是不见。他不知道她怎么了,但
持之以恒,天天来找她,他要问她个明白。
直至一天,她立在门口,手在另一个男人的手里,那是个装病返城的知青,她冷着脸
,孙富,以后,你不要找我了,他不愿意看见。
什么时候,她和他在一起,要问另外一个男人的意见?
呵,女人,有了新欢,弃了旧爱?这么快的翻脸?
他想砸那小子一砖,拼个你死我活,玉石俱焚,但他没有,他只是看了她一眼,那花
瓣上的瓢虫,仍是历历在眼,但,从此却不再属于他,他如坠冰窟,他踉跄而出,他告诉
自己,她,不过是一个黑五类的子女,水性扬花,有什么了不起?
从此除了上班,就是找劣质酒买醉。过了一天是一天。
不知世上何年,其实,不过,只是,过了十个月。
街上人流汹涌,人们兴奋莫名,每个人都在为别人的凄惨兴高采烈,犹如过节。
人人崇高,人人是道德家,吐着唾沫利剑,杀人不见血。
他人即地狱。
大家快来看破鞋!喊口号的。
我看这小狐狸精从小长大,一直觉得不是个好东西,果然破鞋。有先见之明的。
这破鞋长的不错啊!悄悄咽口水的。
方小眉,老实交代,野汉子是谁?野孩子那儿去了?不交代就是反党,反革命,反人
民的三反大破鞋。搞审判的,深得文革三味,言语深刻,学到骨髓。
方小眉?!
久违的名字,箭般射入他的耳朵,直钻脑髓。他丢下自行车,他奋力钻进人堆,他看
见了她,他们再次相遇,却童真早失,覆水难收,有了距离。
这样的场面,她是主角,他是看客,咫尺天涯。相逢不如不见。
心碎欲裂。
她低着头,胸前挂着一只不辩颜色的破鞋,被人五化大绑,胸前的双乳被人故意勒的
小重山般凸现,那儿衣衫湿了一大片,债债渍渍,暧暧昧昧,不知道是汗,还是乳汁所染
。
他呆在当地,无所适从,心做了桑叶,蚕爬了上来,咬着,沙沙之声不断。
他该怎么办?
现在他出去,人人势必以为他就是那作奸犯科的男人,可他没有,怎么能无凭的承担?
背白不易,抹黑何难!!!
说,野汉子是谁?坦白从宽。
四周寂静,都想听狗男女的故事,好佐了晚饭,当做新闻话谈。
她低着头,我,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一片哗然。
哈,不知道,可是和一群人乱搞,分不清孩子的爹?
呸,好不要脸!护着野汉!
。。。。。。。
那,个,男,人,那,儿,去,了?到了现在,她还护着那个敢做不敢当的人犯!!!
他的心,酸到为灰,掉地,粉碎,黯然。
让那人来救她吧,于他何干?
她抬起了头,看见了他,跄然把头低下。她也知道难堪?狠了心转身,却见有人往她
身上扔砖,什么啊?,老实说和男人怎么睡的,说,说,说。。。。。。
她跌倒在地,大腿间,有一股东西把裤子一下浸染,天,她在流血!
他不由的止步,要去转身救援。
我,不,知,道!她哭着喊。
这一声让他在人群里成了雕塑一般。她还护着那男人,她还护着他,她还护着他!!!
脚在生根,万念俱毁。他,拔不起自己。看不到生天。
人群开始乱扔东西,污言猥语倾盆而下,他眼睁睁的看着有人踢她的肚子,有人揪她
的头发,有人剥光她的衣,她跪着求着,不要,不要,不要。。。。。。
血,大量的血,红色的血,妖孽一样从她的下体流出,不肯闲。人群发疯,他第一次
懂得了怕,他如果进去,斗红了眼的人,会把他也活生生的撕裂。他后退一步,他清晰的
看见她的辫子浸着红色,她的发丝一根根泡在那红色里,红柳似的,她伸着手,她乞求苍
天,她气若游丝,她说
,富哥哥……她在昏迷里想到了她的守护神,她要他的卫护。
而他,怕,很怕,非常怕,一步一步的倒退!
。。。。。。。
喂,喂,你这女儿怎么回事?医生拉开了我的手,责备,快点出去,病人快要死了,
也不叫一声,我们要抢救。
我慌慌惚惚往急救室门外走去,看见医生在那拿个东西在孙富的胸前一阵乱吸,把他
的身体吸的一高一低。遇春一下把我拉在怀里,宝儿,宝儿。。。。。。
我茫然的摇头,不要死啊,不要死啊,不要死啊。。。。。。
杜十娘你这是要谁不要死,孙富,还是那可怜的方小眉?
这样的死比杜十娘的悲惨十分!
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物质造成?出卖,侮辱,践踏,落井下石,前仆后涌,彼此相煎,熬
一锅黑答答的人性!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56
那王队皱了皱眉,显是看我不惯,看遇春不惯,却又不便明言,这个妖女,配不上他
手下的警员,于是五官抗议,发了宣言,让我们速速收敛。
好长的时间,大大的静寂。宛如杜十娘在深水里面,数着一粒一粒的珠宝,一晃六百
年。
很久,有医生出来,说,病人现在处于昏迷状态,暂时无生命危险。
那王队便让遇春先带我回去,遇春和我走到拐角,我犹听到王队和一个警察耳语,今
天你们让谁接触过孙富?
王队,不是你让我们找来徐素素看孙富的吗?
恩,是的,一出事,我倒把这事忘了。徐素素从孙富那儿套来了什么消息了没有?
王队,好象没什么效果。孙富这老狐狸现在软硬不吃,似乎连徐素素也怀疑了,和她
瞎扯了半天,还关心的问她手上的伤口怎么样了。
徐素素送什么东西给孙富了?
面包。我们给买的。
面包?是那买的?
就咱们警局前面的商店啊,店主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跟前还有什么人?
刚送面包的伙计。
什么模样?
身形瘦高,双眼细长,但看上去很亮,别的看不清了,他戴着口罩,看打扮是个中年
男子。
咦,身形瘦高,双眼细长,中年男子。我这只鬼一下电光闪过,可是孙宝儿的刘叔叔?
好,立即把徐素素和这个人都查一查,不要露过任何一个可疑份子!那王队命令着。
。。。。。。
我这只鬼听着听着,渐渐听不到了。真是刘叔叔这个时候送刀片给孙富么?他可真是
孙富的知己,知道他正在速速求死呢!
回到了屋子,天已大黑。我让遇春回家休息去,他却惦记着那百宝箱,宝儿,箱子收
好了吧,明天咱们上交,唉。。。。。。
他叹一口气,可能以为早交一步,事情也不会闹到这种地步。
我哄他回去。独自坐在屋子,这臭道士,把我百宝箱拿走,我如何给遇春交代,难道
弄些水蛇蛤蟆,滥竽充数?
正自思量,电话铃铃,是素素,宝儿,今天过的怎么样哦?
不好,我爸爸自杀,正在昏迷。。。。。我边说边哭。
做戏,看可是她送的刀片,想让孙富走向那黄泉路。
怎么会这样啊,上午我看他的时候,他还谈笑生风,言语无忧。。。。。说到一半,
突然闭嘴,显是警察不让她和外人道起见孙富的事,她反而失口给孙宝儿了,真是该死。
哦,看来与她无关。再说这样做也未免不是时候,恨比爱长久,比爱阴毒。孙富正愁
上天无路,地狱无门,素素那么恨他,怎么会雪中送碳,雨中送伞,如此恰到好处?
她安慰我半天,才挂了电话。直至后淡淡的提了句,遇春在不在啊,我才明白,她这
样走曲线,无非是想探听探听柳遇春的消息,真真用心良苦。忙告诉她遇春早走了。而后
挂了电话,脱了皮,放了水,把这美人皮泡在浴盆里,轻轻的刷洗。
呵,它眉目渐淡,肌肤反而更冰雪相映,一如上好的宣纸,只待颜色相亲,就会艳不
可当,美不胜收。
正要拎出来,却见水里一个倒影。
道士帽,白拂尘,噫,不是那臭道士是谁,他来的倒恰是时候。
白骨转身,轻轻折腰,道了万福,谢谢道长,道长此刻来临,必是良心发现,还杜十
娘百宝箱,好明日交差应付?
他却拂尘一扬,杜十娘,六百年了,做了鬼你也是一只讨巧的鬼。钱财身外物,不还
你,贫道要它有何用处?吟月楼取走,也不过是贫道一番点化,看你们悟还是不悟。
点化?取个箱子?
一时不解,但也欢喜失而复得,正要谢他,他却转身要走,忙拉他衣袖,道长现在万
万走不得,杜十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你说。
那金蟾蜍可是道长好心赐给杜十娘的?十娘在此谢过。
杜十娘,善有善源,恶有恶果,物尽其用,不要猜度那儿来的。
呵,如此说来,他可是当年小叫化了?
十娘记得当日那金蟾蜍是两个,不知道另一只哪儿去了?
杜十娘,不要贪物。他厉声说。
我懦懦,不是十娘贪物,是,是,十娘我另有用处的。
呵呵,杜十娘,你做鬼做的有进步。可是要救孙富?他命有此劫,不当救得。再说那
金蟾蜍一只在六百年前,就被那刀疤脸吃了,另一只一直留到如今,本以为无用,想不到
却可助你这卤莽鬼一臂之力。
可见是道长送的。白骨嫣然一笑,再次万福,镜里却面目狰狞,五官黑洞洞的。好在
他修炼之人,什么鬼怪没有见过,脸上风平浪静,不以为仵。
美女转眼白骷髅。
谢谢道长,那刀疤脸日后可是安好如旧?
当然如旧。唉,他长叹一口气,转身飘然而出,凌空丢下一句话来,隐隐绰绰,飘飘
突突,杜十娘,好了不若不好,万物有因有果。你为人时和他有两面之缘,只是你自己未
在意罢了。来者有意,去者无情,情色二字,世人几个窥的破?
哦,那刀疤脸我还见过?真是奇事。杜十娘接了那么多客,怎么会记住一个改头换面
,旧貌换新颜的平常男子!
况那人也未必想让杜十娘记起他旧时模样,才如此这般刻意做了!
于是把皮描画一番,穿了,打开了电视,斜躺在沙发,看看这匣子人生,刹那年华。
只见一个女子白衣,长发,素脸一张,赤脚趿着拖鞋,“吧哒、吧哒”的走来,慵慵懒懒
慢慢坐下。
呵,孙宝儿,她又来了,杜十娘等你等的好苦啊!
可是魂魄吗?
杜十娘忙正襟危坐,只怕小小动静吓走了她。
只见她又哭诉一番,还是和上次看的一模一样,说柳遇春并不爱她。看到此处,杜十
娘好生惶恐,孙宝儿啊,他是爱你的,只是六百年的旧爱,让他胡说梦话。谁没有前生,
谁又那么干净?今生的爱都够负累,你吃他三生三世的醋干什么
谁肯给谁三生三世的爱?上穷碧落下黄泉,李甲只要给杜十娘一生,杜十娘也就够了
,不敢侈望的。
可他不肯!
屏幕又下雪花,纷纷,天寒地冬,如杜十娘的血肉在江低被鱼虾撕着,一片一片,喂
了时光。我这只鬼踉踉跄跄,走至那方匣子旁边,不忍再看了下去。刚刚按到开关,孙宝
儿却袅袅的走来,一身黑衣,领口开到极低,酥胸宛然可见,好不妖艳性感,迷人眼目,
我这只鬼不由住手,坐
回沙发,看她如何张致。
哦,还另外有人的,她在前面款款做致,身后却跟着个胖子,猪脑油肠,腰累多肉,
看上去天然肉球似得,皮光肉滑,保养的脸上没有褶子。怎么看也五十多岁了。眼睛不大
,却霸气十足,行步走路,隐然透着官气,遭了,这人怎么像六百年前的官爷,妓院里常
常来这样嫖客,杜十娘
最是识得这等货色。
难道这孙宝儿也要卖么?
不,不,不,孙宝儿,卖也不要卖给这等衣冠禽兽,污脏角色!
果然一会两个人就腻在床上,脱了衣,滚在了一处。那男人要急手急脚的进入,而孙
宝儿说,记着,你答应的事可要办了。
那男人急一迭声的应着,没有事,保在我身上,你爸爸保证没有事的。。。。。
买卖而已,宝儿配合。两个人摇摇晃晃,晃晃摇摇,在那男人软塌塌成一堆无骨肉的
时候,她的眼角却有两行泪偷偷落出。
原来,她是不愿意的。
原来,六百年后,卖也一样没得选择!
当色相成了货物,被人摘,好过摘了没报酬的。
为只为了孙富,她自己却已死了!
孙宝儿,你死的对,杜十娘现在理解了。因为惟有死,你才可解脱,一边是孙富,一
边是遇春,谁轻谁重,你怎么掂量,总不能放在秤上称了,而后定夺。
死,有时候比生快乐!
杜十娘明白大解脱。因为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8:56
杜十娘明白大解脱。因为都心死过。
正看的痴了,屏幕里的画面一转,却是宝儿,眼圈黑着,疲惫不堪,发丝凌乱,坐在
沙发上。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春意珊阑了。
遇春,我走了,这盘录象带,我复制了。一盘给你,你若爱我,会翻看我的遗物。说
着凄然一笑,苦丁香开,稍纵即逝。可,好象你并不是爱我的,你爱的是一个叫杜媺的女
子,是不是哦?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我为人好失败,我输了爸爸,输了你,要
知道你们两个,我都输
不起的,尤其是你,你怎么忍心让我输给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子?我还是死了的好,活着不
能胜任做人,或许另一生可以从头再来过。
她这样哀婉幽怨,把杜十娘亦吓着。我缩在沙发里,她的死是审判一局,杜十娘这只
鬼也被押进法庭,生受责备,不能解脱。虽然,虽然,我一直不晓得!
另一盘,我存了,两个月以后预约寄给一个人,那个人收到后爸爸还没有出狱,他会
把这作为证据,要挟这个当官的臭男人的。我知道你想问我,我把录像带交给了谁,可我
不会告诉你,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他是爸爸的铁哥们,可以为爸爸上刀山下油锅。。。。
。。
她爸爸的铁哥们?可是那个刘叔叔?
而你,只会毁了我们父女。你看,我这么和你做对,我之所以把录象留给你,是想告
诉你,你可以爱别人,我也可以和别人有关系,还救了爸爸呢!
可恨吧,可怜吧,可我也就只值这样的交易的。
。。。。。。。
那方匣子一下变蓝,上面一个扁扁的东西弹了出来。咦,可是宝儿的鬼魂就住在那里?
这只鬼走近了去看,一个黑色的东西,一个棺材,盛了孙宝儿的话语,乌黑,阴沉,
这是什么东西?
哦,录象带,可是宝儿说的录象带?
我握在手里,重如千斤,怎么办,这东西,遇春看了,怎么承受的起,他肝肠寸碎不
说,还会永不原谅自己。
而这皆因为,他在梦里,带了前世的记忆。
37
四下乱看,终找不到个藏处,无奈跌在床上,却听见有人叫,宝儿,宝儿。。。。。。
是他,他在叫她。
她喊着爸爸,跑了过去,胸前的一对鸽子,在胸衣里都盛不住,扑扑的似乎要展翅飞
。她越长越大,却仍如孩提时代,他一唤她,她定要扑个满怀满脸,满池满塘,方才罢。
而窗外蝉声在叫,是个夏季。
夏日炎炎似火烧。
天地失了火,想念也失了火,她已十八岁。
这次他出差,好久了,留她和保姆在家。她早想了他。整个暑期,男同学来找她,她
总是不去,虽然知道爸爸不会突然回来,但仍怕错过迎接他的仪式。
他抱住了她,想举起,像她如孩子的时候一样,可力不从心,只把她抱的离地面一点
,她笑,爸爸抱不起了,爸爸抱不起了。。。。。。
是啊,她在长大,而他一天一天的在老,有一天,她会不会,再也不肯安安静静的呆
在他的胸膛?
他把她抱至沙发,她坐他怀里,双脚已长到地上踢踏,边踢边撒娇,爸爸给我买了什
么啊?
宝儿猜猜,猜对了给你。
呵,老旧的游戏,从小玩到大。可奇怪,怎么不厌倦啊?
丝巾?钢笔?书?小吃?。。。。。。她一口气说了好多,他都摇头。她犯了娇憨,
爸爸说嘛,我猜不到啊!
宝儿看看,他从兜里取出个烟色缭绕的东西,一抖,哇,飞流直下,真好看,一匹烟
霞抖开了,五彩斑斓。
可是从天上裁来的,盗了朝云暮霞?。
爸爸,这是什么?她摸了上去,手感却和外观是反义词了——那是一种温柔的凉,水
般的滑。
穿穿看看。他笑着说,这衣料叫软烟罗,现在都失传了。听说古代印度人养着一种蚕
,颜色赤红,带着血色,却叫冰蚕,火气很大,只有天天喂它冰雪,才可养大,颜色渐渐
变成白色,变成透明,冰一样的好看剔透。到了春天就吐丝,吐出来的丝却是烟拢雾罩,
烟霞一样的好看。人们
拿这丝织了衣裳,就叫软烟罗了。
爸爸,这么神奇?她睁大了眼。
不过是个传说,他淡淡的笑了,但这衣服夏天穿着很凉快,古时候没有空调,传说名
妓杜十娘到了夏季,就最爱穿这样的衣服,说是穿上不会起痱子的。
痱子?
他把这也放在心上,她正在发育,偶尔胖了,天热就要长出痱子。一些小小的红色疙
瘩,却令人瘙痒难耐,难以安良。
一如人生的疼,都从细小里来。
好啊,好啊,谢谢爸爸。她抱着他的脸,狠狠的吻了一下,跳下了地,要去试衣,走
至卧室门口,却轻轻回首,问,爸爸,你给素素也买了吗?
他一楞,没有,这衣服不好找,只有一件。
独一无二。
却是给她。
她是他的最爱。
她的眼睛一下湿了,而他会错了意,以为她习惯了旧例,忙忙补白,下次,下次,爸
爸如果再遇到,给她也买一件,宝儿,好吗?
她点头,进房,换衣。
自从那次以后,她对素素的感情极为奇异,对她既爱且恨,也不叫再她到她家来。隐
隐的,她明白,爸爸看素素的眼光和他照片里的女子有关。而她那么像那个人,她认定了
那是她的妈妈。但她不问,怕触痛爸爸的伤,怕爸爸突然之间变了个样子,全无英雄模样
。
可她却少了一样东西,就是那粒痣,它怎么偏偏长在素素的耳上,上天做对,父母偏
爱吗?
她对素素更好了,好到近乎一种膜拜,常常看着她那粒痣发呆。她本来就和她是好朋
友,自从那以后,更好了,视同手足。
左手和右手。
爱屋及乌。
而爸爸,买东西也开始一式双份,她有的,素素也有,他不见素素,却让她带。
她问,爸爸,为什么也给素素买?
他笑,揉她的头发,宝儿,她是你的朋友,爸爸希望你的朋友和你在一起是快乐的,
情绪如感冒,爸爸不希望她带给你不快。
原来,他一眼看出,素素家并不富有,素素也过的并不愉快。素素的爸爸有病,不会
说话,只会恩啊,一家三口,都靠着妈妈的工资度日,可见物质上素素属于贫穷难耐。
爸爸的礼物小到书籍,大到名贵书包,什么都有,素素起先不肯接,后来慢慢习惯。
人靠衣妆,佛靠金装,物质是个叫杨贵妃的美女,越胖越招世人的喜爱。
谁嫌钱多?
谁和钱有仇了?
谁都把金钱当了后宫贵妃,爱它,溺它,七月七日长生殿,舍不得,放不下。
况,爸爸那么爱给学校捐钱捐物,他这样待素素,不过,不过也是因为她是她的好朋
友罢?
而有些事,日子一久,就以为,这是理所当然,这是友谊关爱。
她换完了衣,镜子都没照,急着要给他看。她跑了出去,边跑边喊,爸爸,好看吗?
而他呆呆的,第一次,他看见的是个女人,而不是个女孩,他,他,他买错了衣,她
已经十八岁,发育的有山有水,凹凸有致,丘陵腹地。而那软烟罗却薄如蝉翼。
青青园中葵。
朝露待日稀。
多么象一个人,在月夜,脸儿和月亮一样散着淡淡的光辉,富哥哥。。。。。。明天
,明天告诉你个秘密。。。。。。
秘密?
满面娇羞的秘密。
他脸色发白,叫了声小眉。
而她抱紧他的脖子,爸爸,爸爸,好看吗?是不是很好看啊?
无意的,有意的,在他的胸前蹭着,衣衫太薄,那右边的鸽子蹭过他的单衣,那儿有
她给他的章,一生的章,圆圆的,如硬币,似烙印,她能感觉得到,鸽子的羽翼轻轻的一
颤,为那次生离死别的血腥气。她感觉到了他的心跳,那么乱,那么慌,呵,可是为了她
?他闭着眼,任她蹭着
,迷离了一样。她闻到他身上气息,那由古龙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