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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0:53
第十一章 (下)
救护车的红灯闪着血色的光,怪叫着离去。周围的人群还聚着,纷纷探询咋回事,我也掺在人群里,可是没有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一会儿,学校保卫科的几个老师匆匆赶来,看到聚集的人群,皱了眉头,“好了,没事都回去吧。”人群就此散了。
我走了几步,站在灌木丛旁边,回头望了一眼。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也在,靠着墙边,鼻涕眼泪一脸,脸色呆滞,双目流露出害怕无助。保安处的老师们朝她走过去,拍拍她的肩,细声询问声。其中一个老师看到我还站着,沉了脸,“同学,你还站在这里干吗?”
我心情沉重地离开了教师住宅区,赶快给导师打了个电话。他震惊,喃喃地说:“怪不得我打通电话就是没人接。”
坐在导师的办公室里,我们四个人(段先生段太太,我与叶浅翠)都没有说话,侧耳聆听导师打电话询问张逸文的情况。导师表情的很冷峻,一种浓浓的不祥感觉压的人缓不过劲来。“她已经死了,送到医院之前就已经死了。”放下电话,导师用手按着太阳穴,语气悲痛。
“死因是什么?”我问,脑海里一直闪动着那只呲牙咧嘴的白色老鼠,还有张逸文诡异离奇的表情,那张大的嘴巴,象个无底洞。
“现在还不知道,要尸检后才会有结果。”
我犹疑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问:“跟我们要去找她问张德方先生的故宅有没有关系?”没有人回答我,或者大家都希望没有关系。可是事情太巧,巧的就象电视里演的杀人灭口,仅是一步之差与真相失之交臂。如果有关系,那么凶手如何得知我们会去找张逸文呢?我心中一动,打量着正襟危坐的其他四人,他们都没有任何理由去杀掉张逸文呀。如果凶手是人,一定是另有其人;如果凶手不是人,那么它神通广大,自然不用常理途径就能明白我们想干什么。想到这点,我浑身一个抖嗦,忍不住环顾着导师的办公室,也许凶手就在这里,或呆在某个角落里,或是浮在空气里。
“罗教授,张逸文还有家人吗?”段先生问。
导师摇头,“她先生出国后,她就成了留守女士,后来又离了婚,一个人住在校内,只有一个小保姆照顾她。”我想起在教师住宅区见到的那个被吓的鼻涕眼泪一脸的小姑娘,想必就是张逸文的小保姆。
“我们还可以找徐宏院长呀。”
导师一拍桌子,“对呀,怎么忘了他呢?”他赶紧打电话。半晌悻悻然地放下电话,说:“秘书说,徐院长去美国参加全球脑科医生峰会,因为时差关系,现在那边正是深夜,没有办法联系。”真是巧的不能再巧,大家的脸都耷拉下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段太太眉毛眼睛纠成一团,尖声地说。刚刚有点希望又落空的,想到审判在即的儿子,她无法再维持贵妇的风度。
段先生握住她的手,竭力安慰她:“芙蓉,你镇静一点,会有办法的。”
“还有什么办法?今天都是10月3号了,十一长假一过,就要开庭了。我的小瑜,我的小瑜……”她掩着自己的脸,却无法掩出决堤的眼泪。低低呜咽声在办公室里回荡,象尖尖的针一样刺痛了大家的耳膜。
段先生的脸色沉重,低眉耷眼,说:“不好意思,我太太她……我们先走了。罗教授,小陆,如果有什么消息,一定记得通知我。”他揽着段太太离开了,一路的抽泣声,呜呜咽咽地远去。
段太太的哭泣声完全消失后,我们三人才松了口气。我想起还没音讯的姜培,着急地说:“教授,我们现在怎么办?姜培他还没消息呢。”
导师露出头疼的表情,“看来要通知学校保卫处,让他们跟当地警方联系。”
“可是,管用吗?”
“目前也只能这么办。”
我想了想,坚定地说:“我去一起趟平凉吧。”
“啊。”叶浅翠发出一声惊呼,目不转睛你看着我。导师也皱了眉,喝斥我:“你疯了。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没有一个人能搞清楚,你去能干吗?如果你再象姜培那样失踪了,怎么办?”
“教授,我一定要去。”我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姜培是我的兄弟,我不能不管他的生死。而且依据我现在的了解,所有的失踪事情都会发生在太阳下山时,我只要避开这个时段就不会有什么人身危险。”
“等我跟徐院长联系上再说吧。”
“即使联系上徐宏院长,他人的国外也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姜培在那宅子都呆一分钟,就会多一分危险,我实在不放心。”我咽着口水,试图说服导师,“而且我相信,徐德方先生的祖宅,当地人一定会记得在哪里?”
“如果当地人记得在哪里?为什么警方和段先生查不到呢?你敢说你比警方和段先生更神通广大。”
我顿时语塞。导师摆摆手,说:“小陆,你不可以再有这想法了,绝对不可以。”最后五个字他说的特别重,他严厉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等着我的答复。
尽管很多时候我看起来温文尔雅,然而事实上我是很犟的人,一旦决定某事少有更改。何况姜培是我的好兄弟,如何能置他的人身性命不理不睬,即使要出事,也让我陪着他一起。面对着导师犀利的眼神,我重重地摇了摇头。“我一定要去。”
跟我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叶浅翠浑身一震。其实我没有看到,但屁股下沙发垫子将她的震动尽数传了过来。我别过头看了她一眼,她避开我的眼神,看着窗外。
导师七情上脸,“诶,真不知道怎么说你?这不是兄弟情深!压根儿就是盲目冲动,蛮干!小陆,你呀你呀,真是……”导师气的有点语无伦次。我心里很难过,他一直对我疼爱有加,一直希望我能继其衣钵,如今让他这么担心,实非我心所愿。
叮铃铃,电话响的很及时,把我从困境里救了出来。导师稍稍平息心头的怒火,这才拿起话筒:“喂?”
当时我一直注视着导师,所以可以看到了的脸色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本来,刚接起电话时,他压拟着怒气;接下去,怒气就象被捅破的轮胎里的气一点点地泄掉;转而变成吃惊,眉毛上扬,瞳孔缩小;转而又变成了慎重。
他放下话筒,凝视着我:“那里也不要去,苏警官找我们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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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0:53
第十二章 (上)
苏警官开车来接我与导师的,确切地说,他只是来接导师的。因为他看到我时,愣了一下,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导师,说:“罗教授……”
导师打断他,说:“让他一起吧,这件事还真不能少了他。”苏警官颇不以为然,然而碍于导师的脸面,也没有说什么。我相信导师所说的“这件事还真不能少了他”不过是个托词,事实上不过是他怕我偷偷溜去平凉镇,所以将我带在身边看着我。
这里我还是得稍稍提一下导师与警方的关系。因为导师曾协助过警方破过几件变态杀人狂案,后来就顺理成章变成了警方幕后顾问,每当碰到涉及精神领域方面的案件时,警方就会请他协助。这一次不知道又是什么样变态的案件?不过我不感兴趣,想到失踪的姜培,我忧心如焚。
车子一路鸣叫,我以为会开到市公安局,所以下车时看到停在医院停车场时,吃了一惊。我与导师随着苏警官到了住院部五楼,一间病房门口前站着位警员。毫无疑问,这就是我们的此行目的地。
推门进去,里面已有两个警察,跟苏警官互相打着招呼。我的目光被床上的人吸引住了,因为我跟她曾见过一面,匆忙之下也印象深刻。她就是张逸文的小保姆,脸上的泪水鼻涕已擦掉了,小脸的腮梆子绷的紧紧,两只手屈肘握拳,紧紧地护在胸前。身子呈现阵发式颤抖,呼吸象喘息一样,频繁而且强烈。
导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眼,小保姆的眼睛跟着上转,瞳孔正常。导师皱起眉头,对苏警官说:“急性精神创伤,你们应该请医生先对她进行精神和药物治疗后,然后再问口供,何必急在一时。”
“罗教授,你有所不知,我们已找到张逸文老师死亡的原因,太可不思议了。所以我必须要取得她的口供,一旦她的口供证实我们的推测,那么,那么……总之跟你们学校关系很大,这件我们局长已跟你们校长打过招呼了,他特意让我们找你,说千万不要引起外面人的哄动。”
他说的煞有其事,那表情简直就是天要塌下来。如果别人说出这话,我会不屑地嗤之以鼻,当他夸大其事。可是苏警官是多年的老刑警,形形色色的案子和各种各样的尸体见得多了,等闲死因怎么可能令他动容至斯呢?
导师点点头,对我使了使眼色,我会意地拉上房间的窗帘,仅露出一角透进天光,房间的光线顿时变得淡雅。两个警员打开笔记本,准备记录口供。
我扶着小保姆(她叫阿蓉)在床上平躺下来,柔和地说:“小妹,现在没事了,这么多人在,你不要害怕了。”她听到我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目光还是直直的,先前是看着墙,现在看着天花。手臂依然团在胸前,好象在抵挡什么。
对患者进行催眠治疗,除了催眠师的素质和技能要高,催眠者是否容易被催眠也很关键。催眠者处于精神放松状态下,更容易接受催眠师的暗示。依照目前阿蓉的防御心理状态,基本对周围视若无睹、闻而不觉,仅用简单的语言暗示,是难以达到催眠状态的。我轻声问异师:“要不要去借点工具?”
导师摇摇头,说:“不用了,就用温觉引导法吧。”他两手心相抵,互相摩擦几分钟,直到手心发热,才将手掌心贴在阿蓉的额头,顺着脸颊方向到双手,缓慢地均匀移动,反复地移动。一边移动,导师一边对着阿蓉说话,声音低沉、柔和而明确:“这里没有打扰你的东西……除了我说话的声音……你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你的眼睛开始疲倦了……眼皮开始沉重了……”说到这里时,阿蓉直直的眼神开始涣散,无力地眨动了几下眼睛,渐渐地合上了双眼。
“……一股暖流流遍了你的全身……你觉得很舒服……你松开了双手……”阿蓉一直团在胸前的紧握成拳的双手,一点一点地张开,然后无力地滑落在床上。“你的头脑模糊不清了……无法抵制的睡意完全地淹没了你……四周安静极了……”阿蓉面目安详,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她进了深度催眠状态。
“今天上午的太阳很好……那时你在做什么呢?”
“……今天早上的牛奶又没送来,文姐在发火,打电话投诉。我在厨房里准备早餐,把苹果切片扔进榨机里做苹果汁……”阿蓉喋喋不休地说着苹果汁如何美味、煎蛋时掉了个蛋在地上又如何手忙脚乱收拾……两警员面面相觑,停下了记录的笔。
“……吃完了早餐,文姐在沙发上看报纸,我在厨房里洗碗碟,后来电话响了,一直在响。我觉得好奇怪,文姐明明在客厅,为什么不接电话呢?电话还在响,吵死人了。我放下抹布,往客厅走去,文姐还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我问她:文姐,电话在响了。她忽然抬起了头,好可怕,她的眼睛是血红色的,我吓了一大跳,靠在墙上不敢动。文姐缓缓地站了起来,双手扼着自己的脖子,嘴巴张的很大,咯咯咯地响着……”说到这里,阿蓉的眼球急促地转动,本来平放在身旁的双手忽然举到脖子上,紧紧地扼住自己的脖子。
当时,我的头脑有点发懵,不明白她为什么用这么真实的动作,深度催眠状态下是不可能有自主意识的。导师也愣住了,他的催眠技术很高超,从来没有失过手。片刻的迟疑,我们同时意识到不妙,导师急急地说:“好了,你现在很累了,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他太着急了,声音完全失去了催眠时应该有的坚定有力、清晰柔和。我扑上前去,想到扳开她扼住自己脖子的手。
蓦然,她睁开了眼,眼球血丝纵横交错,发出骇人的光芒。与此同时,嘴巴张的极大,咯咯咯地响着。紧接着嘴巴象泉眼一样汩汩地冒出血水,在涌动的血水里冒出一样小东西,浑身血红,站在阿蓉的嘴唇上抖动着身子,然后对着大家呲牙尖笑。
天!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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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0:54
第十二章 (中)
那一刻,已不是震骇两字可以概括。若要问我当时的感觉,就是没有感觉,那种巨大的视觉冲击令我浑身僵硬,边呼吸都停止了。房间里只有一个声音——阿蓉的喘息,濒临死亡的喘息,象雾一样弥漫,所有的人都强烈地感觉到,原来死亡触手可及。
老鼠站在阿蓉的嘴唇上,抖动着浑身的毛,呲着牙以一种人类的表情笑着,尖尖的牙齿头着冰冷的寒光。然后它一个弹跳,落在雪白的床上,留下一道斑驳的血痕,顺着床单滑落到地板上。这时候,呆若木鸡的五个人身子同时一震,不由自主地往旁边靠,好似要给它让出道路一般。在大家眼里,这小东西已不是老鼠,而是死亡!
“砰”一声枪响!震的人又是浑身一抖。
苏警官一把按住警员甲,喝斥:“干什么!”警员甲满脸恐惧,战战兢兢地说:“我要杀了它,我要了它,太可怕了。”
苏警官还没回答,跟着“嘭”的一声开门声,一股急风,门外的警员举着枪冲了进来。看到大家安然无恙,疑惑地问:“怎么了?怎么了?”苏警官烦躁地挥挥手,说:“没事,没事,去门口守着,你看你看,快把那些人请走。”那警员迷惑不解地将枪别回腰间,脚步迟疑。这会儿,走廊里已聚了一些人,在虚掩的门口探头探脑。
这么一闹腾,大家才齐齐缓过气来,可怕的老鼠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房间里充满了难闻的血腥味,警员乙去开窗,不料趴在窗台上吐的稀里哗啦。那呕吐的声音比血腥更叫人难受,人人脸上现出拼命克制恶心的表情。
阿蓉已经死了,眼睛瞪的极大,好似一个巨大的句号。嘴巴一圈那滩血渐渐地凝固了,呈现难看的暗红色。苏警官还是伸出手指在她鼻孔出测了测,然后扯过被单将她盖住。然后看看我,又看看导师,说:“两位,希望你们保守秘密,否则会在整个城市甚至全国引起大躁动的。”
导师点点头,“明白,那么,张老师也是这个死因了?”
“应该是的。法医打开张老师胸腔,发现肺被某种不知道东西咬了一个洞时,当时就是觉得不寻常,所以我们迫切需要阿蓉的口供,真的没想到,居然是老鼠,它是怎么进入的呢?”
导师蹙眉,“此外,阿蓉体内的老鼠呆了多久呢?是从学校里开始呢?还是到了医院以后?这只老鼠应该是变异品种,当时活捉它就好,可以检查是什么样的基因突变造成的结果?”
苏警官呆了呆,尴尬地笑了笑,“刚才我也有点……有些常规性的事情都忘了,这只老鼠,是不应该放走它。”没有人责怪他,在那种情况下,手足无措也是正常的。
“对了,罗教授,这只老鼠有没有可能是你们医学院实验副产物。”苏警官一肃脸容地问。
导师摇摇头,肯定地说:“虽然我不清楚医学院日常工作,但是实验用的老鼠,最后都是人道毁灭了的。特别是改了基因的,更不可能将它放出来。”
“有没有意外的呢?比如说笼子破了,正好有一只出来了。”
导师依然摇头,坚定地说:“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医学院应该早就通知学校妥善处理,而且依照目前医学院的研究方向,也不可能在老鼠身上开发杀人手段。除非有某个心理偏执狂,对社会充满仇恨,私底下研究这类的杀人手段,但即便这样,那也是很厉害的天才才行。”
苏警官默然不语半响,然后伸手与导师握手,说:“谢谢两位的帮助。我这里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就不送两位了。”我与导师都明白,这桩离奇的案件牵涉到整个社会的安危,苏警官要处理好多善后事情,没有一件不比送我们重要。第一件,就是赶回公安局,向上司报告过程、请示如何妥当处理。
我与导师离开了医院,拦了辆的士回学校,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或许司机觉得我们好生怪诞,一直在镜子里打量着我们。到了学校,听到喇叭呱呱地叫着:“各位同学请注意,各位同学请注意,接市卫生厅通知,全市将进行一次灭鼠大行动,请速去宿舍管理员处领取灭鼠灵。”想来,这样的广播不久会轰轰烈烈地遍及全市内,甚至全国。
喇叭声哙噪单调,来往的同学恍若未闻,脸上挂着模糊的笑颜。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又一次例行的卫生大行动而已,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倘若他们知道学校里出现杀人老鼠的话,那么整个学校怕是出逃成空校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导师喃喃地说。一个接受了唯物主义教育几十年的知识份子、党员,一朝之间,信仰彻底崩溃,难免有些缓不过劲来。
“教授,你不必担心,这个老鼠虽然厉害,也不过是人的工具,是被人操控的,绝对不会无端端地杀人。”
“你怎么知道?”
我一下语塞,要说小松林里的事,那就话长了。而且出于保护某人的心理,我暂时不想公开这段经历。“我猜的。感觉应该是有人不想让我们追查下去,出于下策才杀了张老师的。”
“如果杀张老师是迫于无奈,那么那个小保姆,她对它可是半点危险也没有呀。”
我想了想,说:“可能杀小保姆,是出于警告。或者是它很得意自己的杀人手段,所以借小保姆的重复了一下过程。”
“不可理喻,天下怎么会这么变态的人?”
“教授。”我轻声提醒他,“如果是人也绝非常人。而且也许它不是人。”导师不说话了,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教授,对不起,我还是要去一趟平凉。”
导师深深地看着我,眸子里现出痛心的神色,半晌,长叹一声,“你性格真倔呀,即使我不同意,你也会偷偷去的。好吧,你去吧,一切小心。”他说完,又是一声叹息,我心里也是沉郁到极点,让他担心受惊,我这个弟子做的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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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0:54
第十二章 (下)
与导师分开后,我去找叶浅翠,劈头劈脸地问她:“翠翠,快告诉我,你姐姐究竟是干什么的?”她愕然,看着我过度紧张的脸,说:“不是跟你说过吗?她是研究一些很特别的东西的。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翠翠,你知道吗?杀死张老师的是老鼠。”我跟她简单地描述了阿蓉的死亡过程。
她张大嘴巴,按住胸口,“天,好可怕,好恶心。”眨眼之间,明白过来,瞪着我:“你怀疑我姐姐跟这事有关?”
“是的。我仔细想过,要让一只老鼠从嘴巴经气管进了人体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被害人当时神智不清,主动张开嘴巴让它跳进去。类似于天龙八部里段雀中毒后,身子僵硬,蜈蚣和朱蛤才能爬进去。所以,如果我没有估错,那只老鼠带着类似古时候所说的盅或者巫术之类的东西。”
叶浅翠眼中暴射出愤怒的目光,“陆林,你什么意思!我姐姐只是研究一些咒语、巫术,并不代表她就会这些,难道这也是能成为被怀疑的理由?”
“不仅如此,翠翠。你还记得那天我第一次去你宿舍找你,问你是不是去过小松林吗?事实上,我是跟着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到了小松林的。当时,我不知道是你姐姐。后来,我看一个白衣女子在学老鼠吱吱叫,而她面前地上站了一排老鼠。”
“那么,你看清楚白衣女的长相了吗?”
“没有,只记得她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当时一下子被吓愣了,紧接着眼前就只有一团黑雾了。”
“听着,陆林,尽管我与姐姐处不来,但这并不表明你可以随意地诬蔑她。这事情与我姐姐没关,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叶浅翠脸上少有的凛然,跟平日的温婉大相径庭。她的个性原来是外圆内方的,我心里发虚,拉住她手,“翠翠,对不起,我也没有说肯定是她嘛,只是想了解一下……”
叶浅翠一把甩开我的手,说:“少来。”我赶紧又抓住,哄她:“别生气,我实在是鲁莽了。”她似嗔还怒地瞪我一眼,不说话,但也不甩开我的手。
“翠翠,你说,这老鼠会不会是平凉那古宅里的呢?”
叶浅翠浑身一个激灵,“怎么可能?平凉离这里坐火车也要十个小时,那老鼠能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到这里?”她顿了顿,眨动着眼睛,“我看很有可能是医学院的基因突变实验产物。”她的观点倒和苏警官的相同。
我摇头,“即使是基因突变,也没有理由会跳进人的胸腔里吃肺,何况它为啥杀的正好是张老师,并且在我们找她询问张德方祖宅之前。我觉得这事与你的平凉经历肯定有关联。”小松林那幕情景始终历历眼前,我相信学校里一定有一个人或是一个东西控制着这群老鼠。
“你说的也有道理吧。不过我真的不想再谈这些事,这几天,我天天做噩梦,很难受。”叶浅翠做了个倦怠的表情。
我爱怜地揽住她,说:“行,不谈就不谈了。对了,什么时候叫你姐姐一起出来玩呀?”
叶浅翠看定我,杏眼慢慢地睁圆,冷笑,“绕了这以大的弯,原来还是念念不忘这事呀。陆林,我姐又没有得罪你,你怎么总跟她过不去呀?”
“翠翠,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想认识她一下嘛,这也不成?”我急忙解释。
叶浅翠颇多犹疑,半刻才说:“成,等她回来了吧。”
“她去哪里玩了?”我好奇地问。
“她去哪里玩,这你也要管呀?陆林,我今天才发现,你这个人真八卦。”她一说完,甩开我的手,气哼哼地回了宿舍。我怔在原地,也是气恼塞胸,真是冤呀,问女朋友孪生姐姐去哪里玩,居然被戴上了一顶八卦的帽子。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我从口袋摸出,也不看屏幕,没好声色地喂了一声。
“远离叶浅翠,她真的很危险!”沙哑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嘟嘟嘟的挂断声不耐其烦地重复着。靠,真是阴魂不散呀!我本来就烦,现在更是火上加油,一转身瞪着身后最近的电话亭,不用说,亭里当然没有人了。亭旁边的路上倒是来来往往的同学,神色不一。我一一地扫过去,寻找一张具心叵测的脸。
最后,我注意到一个急冲冲地离去的背影,他低着脸,好似很不愿意见人。我追了上去,一路小跑,尽量不发出太重的脚步声。不过我的诡异行动引起了迎面走来的同学惊讶的眼神,那家伙留意到了,转过半张脸瞥了一眼,然后开始发足狂奔。
我在男生宿舍群里将他追丢了。我停下脚步四处张望,无奈地喘着粗气,同时想明白两件事:第一件,一直有人在暗中监视着我或是叶浅翠,他是男的,可能是学生。第二件,叶浅翠很在意她的姐姐,甚至为她不惜改变柔和温婉的性格,而变得激烈尖锐。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可真多呀!我很疲倦。天色已晚,夜幕仓促下降,想想还要收拾衣物乘夜车去平凉,我不得强打精神赶回宿舍。当我推开寝室的门时,我十分吃惊,瞪着坐在我床上的姜培(他有我宿舍钥匙):“你不是失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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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0:55
第十三章 (上)
“你不是失踪了吗?”我惊愕地看着姜培。
“谁说我失踪了?”姜培也愕然。
“魏烈说的。”
“噢,那小子是个马大哈,肯定是我留在旅馆里的字条他没看到,就以为我失踪了。是这样子的,老爸老妈打电话找我有急事,他又没手机我联系不上他,夜车只有一趟,我只好在旅馆里留了张纸条,然后就走了。”他伸了个懒腰,哎唷唷地叫着:“累死我了,昨晚到现在,一路风尘呀,超人都顶不顺呀。”姜培的家就在附近的一个小县城,离这里约有个二百公里左右。从时间上来看,姜培的行踪完全正常。从平凉到姜培家里约十二个小时,也就是大约中午时分姜培回到了家里,然后在家里滞留一二个小时,就返回了学校。可是人情上就有点不太正常了。
“家里找你有急事,为什么不多呆一会儿?”
姜培明显地一愣,飞快地转动了一下眼珠,不耐烦地挥挥手:“别提了,什么急事呀,就是我老妈做了个噩梦,然后怕我在外面出事,就把我叫回家里,看了几眼就心安了。女人呀,一到更期年就不行了,特别烦。”姜培说的七情上脸,有模有样。可惜,我跟他太熟了,一下子就看出他的不耐烦是装出来的。而且他虽然口无遮拦,但对母亲向来非常尊重,绝不会用“更年期”之类有点侮辱性质的话语。他的表演卖力过头,反而清晰地告诉我他在说谎。
或者他也意识到了,有点心虚地瞟了我一眼。“好累呀,去吃点东西,睡个好觉。”他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胳膊揽着我的肩膀,说:“哥们,走吧,吃点东西吧。”我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有吃呀。可是我一点都不饿,在目睹了阿蓉死亡的全过程后,我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你去吃吧,给我捎一点回来就行了。我也好累,以为你失踪了,还准备今天晚上去平凉呢。”想到腹中空空,顿时人也焉了下来,我有气无力地说着话。
“兄弟,这句话真暖心窝呀。”姜培颇为感动,用力地拍着我的肩膀。
“得了,得了。”我推他,“别恶心了,换作我,你还不是一样去。对了,你别忘了打个电话给魏烈,他急的象跳蚤。”
“手机还在充电呢,你帮我打一个吧。”
“行,没问题。”正好我还有事找魏烈呢。“对了,平凉好玩吗?”撂在我肩膀上的胳膊忽然变得象钢铁一样的硬了。姜培爱好运动,一身肌肉发达,一到夏天就爱打着赤膊在校园里东逛西逛,美其名云:“秀”八块腹肌、完美胸肌、健硕肱二头肌给妹妹们看。然而,这一身肌肉一处于紧张状态时,委实不好玩。我感觉身边的姜培好象变成了石头人。足足十秒,肩膀上的胳膊又恢复了弹性,姜培笑嘻嘻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不算啥,就一个小破地方,巴掌大小,山多些树多些,看起来清秀一点了。走了,走了,饿死了,不跟你瞎掰了。”他抽走了压在我肩膀上的胳膊,走的很急,象是在逃避什么似的。
几个大步,姜培已消失在门外。我饿了在桌边,怀抱双臂,心有所思。姜培一进校门,我就认识了,然后一直哥俩好呀玩到先后读研究生。虽没有歃血为盟,却是货真价实的兄弟情份,基本上无话不谈。今天的情况反常的让人疑心,我本来就是个疑心重的人,导师说过这是我的优点,也是我的缺点。
我把寝室的门上,躺在床上给魏烈打电话,电话嘟一声接通,就被魏烈抓起了,顺带着还有撞到瓶瓶罐罐的声音,“喂?是不是陆林呀?”
“是我。”
“你现在到哪里了?什么时候到平凉呀?我要急疯了。”
“魏烈,别急,听我说,姜培回学校了。”
“什么!”魏烈的声音震的我一阵耳鸣。我赶紧将姜培临时家里有事,只好夜车往回赶,因为联系不上他,只好留了张纸条一系列事说了遍。
“鸟人,他妈的真是鸟人,害的老子担心了一天一夜。他妈的,哪里有纸条呀?长了嘴巴不会跟别人说一声呀,枉我把他当兄弟,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魏烈的愤怒是意料中事。他在电话里骂骂咧咧一阵,声音稍微软下来,我才说:“消消气,姜培这家伙做事没头脑、想当然,你别当回事。”
“能不当回事?老子担心的一天都没吃饭。靠,等我回到学校,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我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气已消了大半。“那你赶紧回来吧。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急。这边的景色很美呀,现在因为知道的人不多,还没有开发呢。你知道中国的事,一旦某个景点出名了,成了旅游区,靠,就完了,以后只能看人头了。”他咕噜噜地喝了口水,继续说:“正好姜培那小子滚蛋了,没他在身边还玩的开心,有他在身边,一上大街就有人围观。”
我品出这句话中的不寻常味道,追问:“什么意思?”
“鬼知道呢,姜培出门就跟个名人上街一样……”
在我细细的追问下,魏烈说起了他与姜培到了平凉后一些奇怪的事,很小但奇怪。他们到达平凉那天是中午,住在一家家庭式旅馆里,一栋两层高的旧房子,颇有些古韵。姜培一到旅馆里就跟老板娘聊上了,提起了去年十分轰动的杀人案。然后姜培给我打了个电话。
两个年轻又身强力壮,吃过中饭,在旅馆里稍稍休息,就出门去逛了。大凡古镇,要论风情都在街尾巷末,古朴雅致的建筑物,角落里不经意而匠心独具的小摆设……所以两人就往小街深巷钻呀,一路走来,渐渐地觉得不对劲,怎么后面跟了些人,而且还指指点点呢?
两人起初还当本地人没见过外人,有些大惊小怪。可是越走后面的人越多,而且还有些人特意地从后面跑过来,看了姜培一眼,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又回去跟后面那群人说三道四。魏烈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那些看到姜培露出惊愕表情、并跟在后面指指点点的人,都是上了年岁的,最年轻的也是四十来岁的模样。
魏烈跟姜培都觉得好奇怪,两人一琢磨就分开走了。魏烈悄悄地绕到跟着姜培的那些人身后,只听他们纷说众纭:“真像呀!”
“肯定就是了!没有人会这么像的。”
“还回来干吗?真是不知死活!”说这话是个很大年纪的老太太,留着金莲小脚,边说边跺脚。
“就是,就是,这可怎么办呢?”
……
魏烈在后面越听越糊涂,前面的人却忽然鸦雀无声了,并且都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前面姜培的方向。魏烈也跟着抬头,只见姜培迎面来了三人,两个五十来岁的男子扶着一个很老的老人。那个很老的老人头发全白已秃了大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要,老人斑布了一脸,鸡爪一样的手紧紧地抓着一根拐杖。
那三人拦住了姜培的路,当中的老人神情激动地说着什么。魏烈怕姜培受欺侮,慌忙挤过人群跑到他身边,只够得上听到四句话。
“你来这里干什么!”责怪的口气,老人拿拐杖狠狠地敲着石板地。
姜培一脸无辜和莫名其妙。
“回去,回去,这里不欢迎你。”声音如洪雷,唾沫横飞,想不到如此年纪的老人还有这么激烈的性子。
“回哪里去呀?”姜培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从哪里来,回哪里来,总之,这里永远不欢迎你。”老人家一边说,一边用拐杖戳着姜培脚。姜培跟个猴儿一样地蹦跳着躲避拐杖,动作滑稽。可是在场没有任何人笑了出来,除了姜培与魏烈的莫名其妙,人人脸色沉重,如临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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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0:56
第十二章 (中)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里不欢迎你。我反复地玩味着这句话,继续听魏烈往下说。
当时魏烈与姜培相视一眼,心里浮起一个相同的念头:碰到疯子了。可是这么多人集体发疯,莫免也太过奇怪。虽然奇怪,但看情况是问不出来缘由的,两人当下快步地穿街拐巷,将这群老人家甩在后面。然后就去了翠屏山,上了山才觉得世界清静凉快。
翠屏山顾名思义就是青翠屏风一样的山,果真如此,景致通透翠绿宛如翡翠雕成的屏风。不知不觉,大半日就消磨在山上了。到了傍晚下山时,蓦然袭来的雾带走了姜培……接下去的事先前的电话都已说过了。
“你后来有没有向当地人打听一下为什么呢?”
“得,沾了姜培那家伙的光,那些人看到我也是同看火星人一样。别说去问他们一下,我一走近他们,他们就跟个遇到鬼一样,只差大声尖叫。我想了想呀,可能这山里人家有什么跟外界不同的风俗习惯,正好跟姜培相抵冲。”
“可能是吧。”我随声附和着,心里却想,这件奇怪小事绝没有这么简单,它可能就是姜培半途离开平凉古镇的原因。但这原因也只是表面的,一定还有更深入的初始原因,才使姜培不仅半途离开平凉,而且返回学校后举止异常。
“哥们,我要挂电话了,肚子吵翻天了。真他妈的,姜培不是个东西,回到学校一定抽他筋扒他的皮。”魏烈气犹未全消,骂骂咧咧地挂断了电话。我本想再催他早些回校,想想他也不会听,而且还给自己添个神经兮兮的封号,也就罢了。
这会儿,我浑身松施下来,躺在床上跟一滩烂泥一样,抬抬胳膊都觉得累。脑袋却反常地亢奋,今天发生的事情象影片一样在脑海里缓缓地滑动:大早就发生了张逸文离奇被杀事件,跟着目睹小保姆阿蓉死亡全过程,跟叶浅翠起了口角,然后又追赶打神秘电话的男生,误以为失踪的姜培回来后表现异常,魏烈提到的平凉遇到奇怪小事……真是足够精彩纷呈,拍成电影定是叫人120分钟透不气来。
反常的亢奋持续了十来分钟,我脑袋一歪,睡了过去。梦里也是一样的精彩,来来去去的全是白天的场景。特别是那只白老鼠,在梦里爬来爬去,后来还爬到我嘴边恶毒地笑着。我一下子惊醒,才明白过来,自己太饿了,才会做这种梦。
天全黑了,摸过枕边的手机看了看,10:20分,不知不觉睡了四个多小时,精神振奋了不少,闹饥荒的肚子可就难受了。我开灯,看桌子空无一物,姜培那小子真过份,叫他捎点吃的东西捎哪里去了?从抽屉里摸出仅有的半袋早茶奶饼塞进嘴里,外加一大杯凉水,肚子更加难受了,还不停地打嗝。我下床决定去找姜培弄点吃,一袋方便面也好呀。
宿舍的格局大致都是两头楼梯,中间长长的走廊,走廊的灯大多是晕黄的,象三十年代旧片里的路灯。我跑下楼梯时,正巧看到有人离开了姜培的寝室,匆匆地往另一个楼梯口走去,身影很眼熟。虽然他换了一身衣服,可今天下午我才跟在他身后追了几百米,没理由认不出来。
原来他跟姜培认识呀!要是改在前些日子,我也许还会吃惊一下。现在经历古怪的事情多了,感觉麻木了,脑海里波澜不兴地转过这个念头。
经过姜培寝室门口时,我脚步稍停,门半掩着,一条缝正好露出姜培的侧脸,浓眉压的极低,少有的冷峻严肃神色。这家伙背着我究竟在干什么呢?既然他有心背着我,想必也问不出来。我想了想,决定跟着那个打神秘电话的人。吸取了下午的教训,我尽量地伪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远远地跟着。
穿过重重地宿舍群,穿过教学区,冷清的路尽头是一大片黑森森的树木。淡淡的路灯,将前面那位仁兄的影子拉的极长,细细的看起来风一吹就会折断。我以路边的灌木为屏障,猫着身子慢慢地接近他。
那位仁兄站在松子林前,颇多踌躇的样子,来回踱了几步,不时地抬头看着林子。然后是一咬牙、一跺脚(仅是根据他的身体语言估计的),钻进了黑黢黢的松林子。我钻出灌木丛,快步地走到松子林前,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要不要跟进去呢?想起前几天在松子林里的恐怖遭遇,我犹疑不定。
这时,响起了一声惊叫,撕心裂肺的,震得我浑身抖嗦。然后林子里吧哒吧哒的脚步急如骤雨,松针咯滋咯滋作响,蓦然起了风,路面上诸多离奇的斑驳影子。我手心汗出,心头狂跳,如被定了穴一样站在原地。
那位仁兄连滚带爬地出来,眼睛睁的极大,五官扭曲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他好象根本没看到我,只是两眼发直地一路狂奔。我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想自己也还是赶紧走。可是……
人类的本能告诉我有种危险正靠拢,全身的毛孔轰然地炸开了。
一偏头,就看到了危险来自何方。一只小白鼠不知道何时已站在我的肩膀上,尖细尖细的牙齿闪着光,两只眼睛闪着诡异的红光。我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微微张开嘴巴(这也是人类吃惊时的本能反应)。
在张开嘴巴的同时,我大脑里忽然意识到不妙。说时迟那时快,小白鼠一个漂亮的纵跳,就象武侠小说所描写的高手风姿,它演绎了一招完美的“乳燕投林”。
它,跃进了我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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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0:57
第十三章 (下)
它,跃进了我的嘴巴!!!
…………
我没有办法描述当时的感觉,事后也无法回想。脑海里一片混乱,清晰闪过的画面只有阿蓉临死的模样。之所以还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我当时急中生智。顾不得脏与恶心——死亡面前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合上嘴巴,牙齿咬住了它的尾巴。
怕咬断,我不敢使上全力,它的尾巴还在一翘一翘,想要摆脱我牙齿的钳制。小老鼠吱吱叫着,爪子在我舌头上使劲地抓,锥心的疼痛从舌头上传来,口腔里一股温热液体又咸又腥流淌不绝。
我伸出颤抖的手,抓住唇间颤动的老鼠尾巴,紧紧地攥住,然后张大嘴巴一拉。舌头又是一阵刮痛,但是老鼠终于出来了,在我打颤的手指下吱吱地叫着,扭动着沾了我鲜血的身躯。我从来没有觉得老鼠如此的丑陋,如此的可恨,如此的可怕!一定要杀死它,我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摔在水地上,它发出一声尖锐绝望的“吱”,然后一动不动,身下慢慢地渗开一小滩暗黑的血。
犹不解恨,我抬起脚,眼看着运动鞋就要将它踩的稀巴烂泥,忽然想起应该送它去做DNA检测,弄清楚是什么样的基因突变造成这个怪物才是最重要的。光看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躺在血泊已够恶心了了,还要将它捡起带回宿舍。没办法,我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拿出仅剩的一支烟叼在嘴里,硬着头皮将老鼠装进烟盒子里。
把烟盒撂在身侧,我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点燃香烟,用袖口擦拭着额头的冷汗。身上也是汗,后背的T恤都粘在身上了,凉嗖嗖的。我深深地吸了口烟,这会儿就现出香烟的好处,尼古丁从肺部进了血液,有力地舒缓了我绷紧的神经。心绪稍定,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小老鼠站在我的肩膀上,红色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就象催眠中常用的单调光刺激,怪不得阿蓉与张逸文毫不阻拦地让它进入肺部。
“呸。”我将烟蒂吐在地上。抽完整支烟,危急状态时体内分泌的大量去甲肾上腺素引起的心悸、头晕、出汗、下肢发软、皮肤发凉一系列症状消了大半,只是胃部抽搐不止。我一手扶地,准备翻身站起。
“你在干什么?”蓦然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低着脑袋的我看到了自己的手正好按在一个人影的头部,那人在我背部,而我是背对松子林坐着。也就是说,这个人刚刚从松子林里走出来。我全身戒备地扭过头,顺着地上的影子一点看上去……叶浅翠?我一骨碌从地上跃起,顺手抄起撂在身侧的香烟盒,手背在后面,不敢相信地叫了一声:“翠翠?”
“翠翠?”她嘴角轻撇,似笑非笑,“我是她姐姐。”
“你没有出去玩?”其实我也差不多估到,想起叶浅翠傍晚才跟我说她出去玩了,而且还发了脾气,真不知道是为什么。
“玩?为什么这么问呀?”她偏着脑袋用研究的神色看着我,“翠翠说我出去玩了,是不是?我的行踪她从不过问的,可能是她搪塞你的。”我蹙眉细思,傍晚时叶浅翠的反应那么激烈,难道仅仅是因为搪塞不过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我,漫不经心又带点骄傲的样子。
“陆林。”
“陆林。看来你跟翠翠关系不错。”她别有深意地睨我一眼,“否则也不会叫她翠翠。”
“还行。”我心头温热,“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她作思索状。奇怪,自己的名字还要想吗?“我叫叶幽红。”那“叶幽红”三字她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不过幽红浅翠,一听就知是姐妹名字。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叶幽红饶有兴致地问,“吐纳天地之气?还是练某种神密的内家心法?”她说话的神色一本正经,说出的话却又似戏谑。我摸不准她的话锋,只好胡乱回答:“我坐这里休息。”
“休息?”她露出不信的神色,指了指几丈外的椅子,“莫非地上比椅子更舒服?”
椅子当然比冷硬的水泥地舒服了,可是我当时的面包腿(下肢发软)根本不能支撑我走到那里呀。要是照实跟她说,估计没完没了,我不接她的话茬,迳自问:“你干吗这么晚还呆在小松林里呀?你不知道这里的传说呀?”
“知道呀,正是这个传说吸引我来的。”她绘声绘色地说,“黑夜来临时,如果进了小松林,会听听扑扑扑的刀刺肉体的声音,还有人数数……多么毛骨悚然的传闻呀,我太喜欢了。”
我皱起眉头,对她看了又看,确信她不是在说笑话。“你不害怕?”
“害怕,哦,当然不。为什么要害怕?翠翠没跟你说我是研究什么的吗?”她露出一个非常骄傲的笑容,“一切神秘的事情都是我研究的对象,比如说这个小松林……”
我打断她,“那么你在这小松林里发现了什么?”
她不高兴地瞪我一眼,说:“先生,打断女士说话是很不礼貌的。”
“对不起,请你继续吧。”
她满意地点点头,清清嗓子,说:“比如说这个小松林,在你认为,里面肯定守了一个怨灵……”
我皱眉,什么叫在你认为,忍不住又截了一句:“我可没有这么认为。”她生气地眨着眼睛,抿紧嘴巴。真拿她没辙,我连忙道歉:“对不起,你请继续。”
“比如说这个小松林,在你们认为,这里面肯定守了一个怨灵,然而事情的真相……”她扬扬手,“就在我手里。”
“你手里那有什么东西呀?”
“年轻轻轻眼力就不行了,这可不好。”叶幽红跨前一步,将手伸到我面前摊开,手心里一株纤细的暗紫色的草。草?她看到我的狐疑神色,说:“别小看这根草,如果我没有估错,它就是松子林杀人传闻的肇事者。”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叶幽红得意洋洋地说:“你当然不明白了。我白天晚上跑松子林里,研究了这么多天才弄明白。这种草在晚上能分泌出一种气味,刺激人的大脑产生奇怪的幻觉。”
我表示怀疑:“不同人的幻觉为什么都是一样的呢?”
“亏你还是学心理学的,难道你不知道暗示吗?”经她一提醒,我顿时豁然开朗。所谓暗示就是个体无意中接受了人(包括自己)或环境,以非常自然的方式向其发出的信息后,做出相应反应的一种特殊心理现象。当时,小松林里发生了一起罕见的情侣被杀案,在当时的学生脑里留下了深刻印象,学生一旦进入小松林,不免会想起这件事情,等于进行了自我暗示。然后再吸入能引发幻觉的气体,自然就跟小松林杀人案联系在一起了。一传十,十传百,这个小松林就成了邪地,即使新生也会被学长告诫一番。
“好累哦,再见。”叶幽红举步要走,我急急拦住,“等等。”
她的柳眉扬起,不悦地说:“先生,挡住女士的道路是很无礼的事。”
“我还有事问你。”我急忙说,“刚才林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有个男生惊惶失措地跑出来?”
“什么男生呀?不知道。”
“你一直在林子里?”
“没错。”
“那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听着。”她瞪着我,目光锐利,语气极不客气。“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还有陆林先生,你实在很无礼。”她用手推开我,趾高气昂地走了。我看看她婀娜的背影,又瞅瞅身后黑黢黢的松子林,搞不懂她所说的话里,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这个叶幽红,我一点都看不懂。
回宿舍之前,我去了学校医院 回宿舍之前,我去了学校医院,值班的医生是个与我差不多岁数的小伙子,看着我抓痕纵横的舌头,十分好奇地问:“怎么搞的?舌头成这样子了?”
“接吻。”
他笑,一边给我开药,“你女朋友是铁齿铜牙呀?”
“为什么一定是女朋友呀?”
“白色是内服药,淡黄是外涂的。”他继续说,“不是女朋友,那是男朋友呀?”
“是老鼠。”
他愕然地抬起头,看足我半分钟,然后暴笑,“哥们,你的爱好可真是特别呀。”
我苦笑,天知道,我的话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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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0:57
第十四章 (上)
第二天醒来,我的舌头又肿又痛,对着镜子看了看,这哪里是舌头呀?分明是哈尔滨红肠。尝试着唤自己的名字:“陆林。”结果发出噜噜两声,还伴着一阵疼痛。没办法,只好学斯文女生模样,嘴角含着吸管慢慢地吸着牛奶。外面在下牛毛细雨,天是沉甸甸的铅灰色,空气有着薄薄凉意,这种天气总让人联想到阴森入骨四字。
我看着桌子上的香烟盒子,庆幸天气转凉,否则一夜功夫足够这只老鼠腐烂了。老鼠尸体脱水的厉害,看起来干巴巴的,让我很是怀疑皮毛下是否一无所有。慢慢地,我就从这只老鼠想到叶幽红。
叶幽红,如果她不说话,跟叶浅翠还真是难以区别,一旦开口差别就大了。她一说话,口气、表情都透出一种骨子里的优越感。她的漂亮与骄傲都到了极端,叫人憎不起来,也爱不起来。
昨晚我惊魂未定,反应迟钝,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现在想想,她说的话大有水份。比如说,刚开始她表现出不认识我,然而后来那句话:“亏你还是学心理学的,难道你不知道暗示吗?”既然不认识我,又怎么会知道我是心理学系的呢?她既然认识我,却又为何装出不认识的样了呢?另外,她说她一直呆在松子林里,但根本不知道神秘仁兄的事。那位仁兄的尖叫虽不能震天动地,响彻整个松子林应该没问题,那她怎么可能没听到呢?她断然否决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那位神秘仁兄与姜培看来是早就认识的,毫无疑问,我的手机号码也是姜培告诉他的。如果我没有估错,那位仁兄应该就是姜培提到过的叶浅翠高中同学戴磊,平凉古镇旅游的组织者。那么叶浅翠的这位昔日同窗,为什么不但跟踪我们,还打这种奇怪的骚扰电话呢?
我决心去问问姜培,再拖下去于事情无益,反而让我开始怀疑他的居心,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份也会因为怀疑而变味。正想曹操,曹操就到了。这小子闯进门来,大呼小叫:“陆林,你听说了吗?学校里发生了一件命案,教高数的张老师很奇怪地死了。”
我点点头。他大大咧咧地在我对面的椅子坐下,装出神秘的样子,说:“你知道学校为什么忽然灭鼠吗?”
我含含糊糊地说:“杀老鼠是平常事,每年不都要杀几次。”他皱起眉头看着我,问:“哥们,你怎么了?说话这么奇怪。”
说话很费劲,我尽量不动舌头,哼哼唧唧地说:“抽了假烟,喉咙肿的厉害。”他犹有怀疑,说:“你一天才抽几根烟,这也会肿呀?”又说:“嘿嘿,杀老鼠是平常事,但是杀了老鼠还要集中上交,这事可是从来没有的哦。”
我说:“集中处理,也不算啥呀。”姜培瞪着我,“靠,你怎么跟学校老师一个口气呀?”我一想,自己说话还真是为了掩盖事实真相的老师口吻。可是昨天导师谆谆告诫我一定要保守秘密,一旦学生知道真相,那不得全校哗然,继而社会上跟着哗然。
“我听别人说,高数老师是忽然死的,而且她的小保姆当时就吓呆了,嘴巴里不停地说:老鼠,老鼠。陆林,我猜这件事就跟老鼠有关,所以学校才这么处理。”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香烟盒,“不谈这些了。姜培,咱们还是不是兄弟?”
“靠。”姜培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嘿嘿,如果你当我是兄弟,那就把戴磊说的关于叶浅翠的事告诉我。”
姜培脸色微变,沉吟片刻,说:“他说的话其实我一早告诉过你,就是叶浅翠脑袋有问题。可那也是他的感觉,他没有具体的证据呀。所以我就编出她姑姑有癔症。”
“好呀。”我勃然大怒,“你们没有证据说乱说人家脑筋有问题!”
“你瞧你,一提叶浅翠就跟火烧屁股一样。哥们,你能不能有点耐心,让我把话说完。”姜培不高兴地挑起眉毛,“戴磊是班长,有时候也会看到学生档案,叶浅翠的家庭背景很奇怪,只有母亲一栏填了名字,其他直系亲属统统没有。叶浅翠三岁时,她妈带着她从外地迁入的,十几来从来没有一个朋友或是亲戚来探望过她们。她妈在一家企业做事,工资也不算高,可是她们家从来没缺过钱。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太多了,当时大家就觉得她神秘。平凉那次旅行,叶浅翠是那样子告诉你,不过戴磊就告诉我另一个版本。”
据戴磊说,那天从莲花山下来时,忽然起了大雾,他自己当时说了一句:这雾来的好诡异。戴磊领头,六个人手拉手慢慢地下山。席红不小心滑倒在地上,结果整个队伍就散了。后来大家边报名边伸手重新拉成一线。并没有出什么意外,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队伍又蜿蜒向下。(这些跟叶浅翠的经历是一致。)
走着,走着,叶浅翠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这要去哪里?”大家都纳闷,这不下山吗,还能去哪里呀。紧跟着叶浅翠忽然颤抖着声音喊道:“戴磊、黄忆秋、席红、刘在宏、杜乔林。”她的声音里透着惶恐不安,大家吓了一跳,纷纷问:“浅翠,你怎么了?”
谁知道叶浅翠恍然未闻,继续大叫一声:“你们到底是谁?要带我去哪里?我不走了,我不走了。”大家心里就开始犯嘀咕,又搞不清楚什么状况,都停下了脚步。这时,叶浅翠忽然甩开刘在宏与杜乔林的手,往山林里奔去,雾很大,大家看不到她的影子,只听到她的脚步声吧哒吧哒,一会儿就没有。她失踪了整整一夜,后来大家在山脚下找着她的,将她送进医院,只是摔伤没有大碍。
“哥们,你说说,这段经历跟癔症发作时有什么区别?”姜培问我。
“姜培,不管你信不信,叶浅翠肯定没有癔症,只是她经历的事情很难用常理来解释。”我苦口婆心地说,“你所说的事情都不足以为证。你告诉我戴磊的宿舍电话吧,我要找他谈一谈?”
“谈什么?”姜培警惕地看着我。
“谈为什么他要跟踪我?还有为什么他打那些莫名其妙的电话给我?”
“今天早上我去找过他了。”姜培脸色变得严肃,“他昨晚一夜没回。”
“什么!”我愣了,想起昨晚松子林里,戴磊的尖叫和那张五官扭曲的脸,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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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0:58
第十四章 (中)
姜培没坐多久就走了,说要去找戴磊。到了中午,雨停了,但天气阴沉的厉害,风细细梭梭,直扎到骨髓深处。
我打电话告诉导师昨晚差点被老鼠钻进肺里的事,导师长吸了一口冷气,半天才缓过劲来,说:“等一下我要去见徐院长,你带上老鼠跟我一起去吧。”
“徐院长?不是在美国吗?”我感到奇怪。
导师说:“学校里发生活鼠杀人这么大的事情,他当然得赶回来。”
我眉头微皱,本想说这跟他有啥关系。转念一想明白了,尽管导师在苏警官面前十分坚决地说,杀人老鼠不是医学院的实验导致的变异品种。但那只不过是在真相未明之前,先维护本校的声誉,免得一开始就处于落后挨打的位置。但是目前来看,最大的嫌疑依然是医学院,作为学院负责人的徐宏,自然会尽快赶回来,追查事件的真正原因。
徐宏的办公室相当大,有一面墙壁林立的奖牌、奖品、奖章,彪显他在脑神经领域取得的卓越成就。身为著名脑科专家徐振华先生的儿子,前人余荫固然给他带了不少便捷,但他本身的丰凡才华,才是他声名鼎沸的真正原因。
他坐在沙发上,一身休闲打扮,长时间的空中飞行和时差颠倒虽使他看起来有些疲倦,但难以遮掩他本来的从容气态。据我所知他今年四十八岁,不过看起来很年轻,四十出头的模样,仪容整洁,打扮也很时尚。导师也不过比他略大,相比之下土气而老态。
徐宏是海外长大海外毕业的典型海归派,行事作风都与众不同。或者正是因为这样子,所以导师虽然与他同在一个学校教书,相互之间却并不亲近。还有他的私生活,也是别人诟病的话题,他结过数次婚,几乎没有人认得他的老婆和家人。
清秀的女秘书领我们进去,他从沙发上站起,伸手与导师握手,含笑说:“罗教授,下午好,麻烦你了。”
“徐院长,大家是同事,不必客气。”导师说,随后介绍我:“我的学生,陆林。”
我伸手与徐宏一握,他的手很柔和,有点不象男人的手。他笑说:“不错,一表人材。”我有点脸红,大着舌头说:“徐院长,你好。”他眼中闪过一丝可惜,想来是在想:这小伙子长的不错,可惜是个大舌头。
大家在沙发上坐下,秘书送上茶。徐宏说:“事情的经过校长都已经告诉我,罗教授当时也在场,能不能再说一遍呢?”
“没有问题。”导师详细地将医院里阿蓉的死亡经过描述了一遍,特别是临死时的声音、动作。徐宏听的很认真,微微蹙眉作思索状。导师说完后,他说:“罗教授如此维护我们医学院的声誉,徐宏代表医学院的全体同仁表示感谢。可惜当时没人逮住那只老鼠,现在没有办法证明我们医学院的清白了。”
我赶紧将香烟盒子拿出来,说:“徐院长,我杀死了一只。”
徐宏惊愕地看着我,“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昨晚,有一只老鼠想杀我,结果反而被我杀死了。”我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下。徐宏的表情微变,看着我的眼睛露出一丝钦佩。他接过香烟盒子看了看,缓缓地说:“没想到,没想到,小老鼠能变得这么可怕,两位我要失陪了,现在就得组织人手对它进行各方面检查。”他挥手召来秘书,示意送客。
“等等。”我急忙问:“徐院长,我想问你一件事,请问你知不知道张德方先生在平凉的故宅位置?”
他看定我,好奇地问:“怎么忽然问起张德方先生呢?”
“这……”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好,要是解释话就多了。徐宏看出我的为难,微微一笑,说:“张德方先生是我父亲的恩师,也是他推荐我父亲去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攻读硕士。只可惜当时国内局势动荡,张德方先生不久就失踪了。张德方先生平凉的故宅,我父亲并没提过,所以我也不清楚。”
我失望地道过谢,与导师一起离开了徐宏办公室。导师叹一口气,说:“料不到他为人也不错,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估计他很快保不住院长这个位置了。”
我愕然:“为什么?也许这根本不关医学院的事?”
“小陆,你年轻还不懂事呀。在中国这个奉行唯物主义的国家,鬼神学说即使相信也只能放在心里,绝不能登上大雅之堂。两条人命总要有人负责,不管这只小白鼠是不是医学院的实验变异品种,医学院的黑锅是背定了的。”
导师说完这番话就走了。我慢慢地往宿舍走去,边走边想,徐宏在学校里本来就颇受同僚嫉恨,这次逮着机会还不得落井下石。一只小白鼠杀了张逸文,毁了徐宏的名声,这两人一个是张德方的孙女,一个是张德方得意弟子的儿子,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古宅也是张德方的故居,事情错综复杂却始终不离张德方呀。
我脑里灵光一闪,隐隐感觉找着了开锁的钥匙。一转身往图书馆走去,拿出所有涉及到张德方先生的书籍细细地看。可惜关于他的介绍都大同小异,他生活的年代根本不是搞研究的好时机,虽然他非常有才华(我个人认为他的才华可能还超过徐振华),但关于他所创建的德方实验室的研究方向和内容根本没有记载。
看了一个下午的书,我脑袋涨疼,疲惫不堪地离开了图书馆。不过是黄昏时分,因为天气恶劣,天已全黑了。姜培给我打电话,说还没见着戴磊,言语里透出浓重的不安。
我心中一动,说:“也许我们应该去小松林找找他。”提到小松林,我自己心里着实发怵,昨晚差一点点就肺部穿孔成了另一个阿蓉,尝过濒临死亡的滋味后,想想小松林三字,腿肚子就开始抽筋。
幸好有姜培相陪,我胆量壮了不少。硬着头皮与他一走进黑黢黢的小松林,手电筒的光晕只能照见前后两丈。一进树林,我们就听到奇怪的声音,扑扑扑的声音,还有人好象在数数:十,十一,十二……声音很轻很细。
我们相视一眼,同时想起了小松林的传闻。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循声走近。声音轻晰了:“十三。”与此同时,手电筒小小的光圈现出了戴磊的身影。他跪在地上,正把刀拔出身体。我与姜培尖叫一声,抢上前去想要阻止他。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戴磊眸子里闪烁着模糊的喜悦,用力地将刀插进身体,嘴巴里吐出最后一个数字:“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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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0:58
第十四章 (下)
“14……”余音犹在空中波动,戴磊嘴角含着古怪的愉快的微笑,身子缓缓地倒下,象电视里、电影里的慢镜头。我与姜培屏住呼吸,口瞪目呆地看着他倒下。我的腿肚子不合时宜地开始抽搐了,这是昨晚过分惊悸的后遗症。
风吹的越发紧了,从四面八方袭来,难以相信我们身处茂盛的树林里,那一刻感觉就是站在无边旷野,只有风,冷风,一阵一阵的,要带走身上的全部热气和生机。从骨髓深处透出的凉意与冷风汇合,令我浑身发冷,牙齿格登登地打着架。无意中手碰到旁边的姜培,他结实的肌肉一块块地虬结,冷硬如钢铁铸就的铁人。电筒的余光里,他脸色铁青,泛着狰狞的暗绿色。
戴磊静静地躺着,身上的十四个血窟窿汩汩地冒着热血,全部没入了身下的大地,不知道来年这里的树木花草会不会特别的茂盛?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演绎了小松林的邪说,也让有些事情随着他的死亡成为秘密。比如说,昨晚他在这里看到了什么?如果没有估错,这可能是他致祸的原因。小松林里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是从来就存在,还是最近才出现的。还有他为什么要跟踪我?为什么要打那些古怪的电话?
但有一点我非常清楚,戴磊的死是一种警告。从张逸文、阿蓉到戴磊,以及昨晚我遭遇鼠吻,都是一种警告。死亡离我们很近,就好象脖子上已经扣好了绳套,只要一收绳,蹬蹬腿就完事了。
在公安局录口供忙乎了几个小时,真是折磨呀,目睹这种惨案过程本就是件糟糕的事情,还得反复地描述细节。警察同志也很累,不无埋怨地说:“你们学校这是招啥了?两天三条人命,而且个个死的离奇。照这样下去,我们非得累到吐血。”
我与姜培相顾一眼,没有搭讪。回到学校,几近深夜了,叶浅翠坐在研究生宿舍楼下等我。戚戚然地低着头,长发半垂半掩,大半个脸在阴影里。姜培没吭声,拍拍我的肩膀上楼了。我走到她面前站定静静地看着她,满头黑发下一张阴郁的白木兰小脸蛋。半晌,她悚然一惊,抬起头看到我,惶恐之色才消去。她眼圈红红,鼻尖红红,想来是哭过了。
“我都不敢相信。”到现在,她的声音里还有着怀疑,“那么健康开朗的人,怎么会自杀呢?”学校老师通知她时,只告诉她是自杀,具体死状没有告诉她。跟张逸文一样,戴磊的死亡原因被学校封锁了。
我在她身边坐下,无意识地搓着双手,也觉得茫然。死亡看的多了,忽然觉得世界灰暗无比。“我想见你姐姐。”
“为什么?”她扬起脸,很惊讶。
“不要问为什么,让我见见她。还有,不要告诉我她出去玩了,她没有,我昨晚碰到她。”
“什么?你昨晚碰到她了?”她的声音低下去,软下去,好象心虚一般。
我别转头凝视着她,“翠翠,为什么你要骗我?”在我灼然的目光下,她的脸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嘲笑,“为什么?世界那有这么多的事情为什么?陆林你把事情看的太复杂了。”她向我要了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说:“是我,浅翠。幽红,你有空吗?……嗯,陆林想见你……哦,可是,他坚持要见你。……不知道找你什么事?你见见他吧,否则他会没完没了的。……明天?好吧,那就明天吧。”
叶浅翠把手机还给我,冷淡地说:“今天太晚了,她说明天吧。”说完话,她站起身来就往宿舍外走去。我连忙跟上,“翠翠……”她停住脚步,不回头,声音低弱:“我高中同学死了,我以为会得到你的安慰,可是你瞧你……”声音变得哽咽,她身子一幌又要走。
我快步拦在她面前,看到她眼眶里泪光盈然,不由地心生愧疚,拉住她的手,“翠翠,对不起,这几天,天天目睹死亡,心情很差。”
“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好,可是我的心情也不好呀。”她扁着嘴巴,一滴胖呼呼的眼泪滚了下来。我一把揽住她,紧紧地,嘴巴里喃喃地说:“翠翠,翠翠……”心头也在狂呼她的名字,千言万语堆在肚子里,却不知道如何说出来?到现在为止,某人或是某个东西在背后弹弹手指,就将我们搞的昏乎其晕。感觉好似身处迷雾之中,杀机四面潜伏,然而你永远看不清楚也看不明白。
叶浅翠在我怀里象只小兔子簌簌地发抖,“陆林,你知道吗?自从平凉旅游回来后,我觉得我的世界全改变了,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改变了。一天天变得陌生,在白天在夜晚,无时不刻,我都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我,在嘲笑我……”她身子猛然地一抖,抖得我的心都碎了。“翠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我会保护你的……”象是发誓,又象是宣言,我喃喃地重复着最后六个字。
送叶浅翠回宿舍,我回到宿舍,疲惫不堪地和衣躺下,掏出手机,翻看叶浅翠拨给叶幽红的电话,是个手机。我略作沉吟,以一种复杂的心情按下了重拨键。呆板的女声传来:“您播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再拨……”
我一下子怔住了。这时候,笃笃笃的扣门声响起,毫无节奏而急躁,显示来者是个耐心欠佳的人。我打开门,叶浅翠站在门口,等等,不是。那么高傲的表情,就好似一位降尊纡贵的公主,她极不耐烦地说:“找我有什么事?”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叶幽红!她还穿着刚才叶浅翠的衣服呀!
peak
发表于 2005-6-18 00:59
第十五章 (上)
我如泥塑一般立在门侧,心中的悲凉如决堤的洪水。那一刻,我真的想放声大哭。
自那个秋日,她扭着轻柔腰肢走进我的视线,也就走进了我心里。可是我甜蜜温柔的小恋人呀,此刻趾高气昂地站在我面前,以另一种身份,以另一种人格。上天何其残忍!
“嗨,难道你找我来是为了让我看你的发呆?”她不耐烦地扭身要走。我伸手拉她,迭声说:“不,不,不……”眼睛湿润,鼻子发酸,心中酸苦,连话也说不出来。
她甩开我的手,声疾色厉,当我是登徒子。“不要拉拉扯扯。”
“进来坐吧。”费极大的劲,挤出完整的一句,声音却象四五天没吃饭一样。她偏头睨我一眼,睫毛闪动,黑黑的瞳孔里发着宝石的光,可是偏偏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有话快说,别耽误我的时间。”她从我身侧走过我寝室,长发微扬,一缕花香掠过我鼻翼。
我合上门,竭力地使自己镇静下来。转过身看到她并没有在椅子坐下,昂着头站着,象一个高贵的天鹅,手指尖轻轻地点着桌面。“其实我知道你找我干吗?你想问我,昨晚那个男生在小松林里看到什么了吧?”我点点头。
“那个男生叫什么呢?”她眯起眼睛想了想,“好象叫戴磊,翠翠告诉我的。嘿嘿,是个讨厌的男生。”
“哪里讨厌了?”
“他总是骚扰翠翠,跟踪翠翠,翠翠这个笨妞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不好反脸,说到底是高中同学,同窗情份不能说拉倒就拉倒。”叶幽红叹口气,露出了“姐姐”对“妹妹”的关爱。
“他为什么要骚扰翠翠?”
“他喜欢翠翠呀。”叶幽红黑黑的瞳仁看定我,“翠翠没有跟你说吗?看来翠翠也不是顶喜欢你。”我的心一阵尖锐的痛。
“他还打电话跟翠翠说,研究心理学的人都有心理阴暗的一面,不适合做男朋友呢。”叶幽红一脸嘲笑。我笑不出来,怪不得戴磊要告诉姜培叶浅翠脑袋不正常,平时跟踪我和她,还打恐怖电话吓我。堆积在心头的秘密,关于戴磊这部分解了一半。可是另一半依然是个秘密,“他昨晚在小松林看到了什么?”
叶幽红脸上浮起一个狡黠得意的笑,“你也不是曾经见到过吗?当时,你也不是吓的魂飞魄散嘛?”她纵声长笑,得意的声音象一串铃铛响个不停。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盖子向我展示两片血红色的眼镜片,“好莱坞拍戏时也是用这些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如披霜立雪,心寒透顶。她笑,诡异骄傲的笑,“翠翠是属于我的,你们谁也别想染指。”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脸部泛着金属的冷光。
我忽然想起了半个小时前叶浅翠说的话:“陆林,你知道吗?自从平凉旅游回来后,我觉得我的世界全改变了,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改变了。一天天变得陌生,在白天在夜晚,无时不刻,我都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我,在嘲笑我……”方才我听到这话,还以为叶浅翠还没能走出平凉古怪遭遇的阴影,直到此刻听到叶幽红的宣言,我才猛然悟到这句话里藏着的玄机。
倒吸一口凉气,瞳孔缩成针尖看着叶幽红,“你是谁?”她还保持着古怪的笑,眼神湛然冰冷如千年玄冰,从未解封,并且随时冰冻一切。
“那么戴磊是你杀的了?”我颤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NO,NO。”叶幽红连迭摇头,“我洁白晶莹的手是不会沾上血腥的,他不该进入小松林,你别忘记那里有个邪恶的传闻。有些邪恶的东西是不依常理存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真可惜,看起来你不是个聪明人。当他频繁地出没小松林,脑海里会反复地出现邪恶传说,一遍一遍地自我暗示,最后就会去重复那邪恶的传闻。只是暗示而已,这可是你们心理学常用的一种方式呀。”我当然明白这种自我暗示的魔力,比较出名的例子:二战时,纳粹在一个战俘身上做了一个残酷的实验:将战俘四肢捆绑,蒙上双眼,搬动器械,告诉战俘:现在对你进行放血。被蒙上双眼的战俘只听到血滴进器皿的嗒嗒声,过了一会儿,战俘哀号一阵之后气绝而终。其实,纳粹并没有抽该战俘的血,滴血之声乃是模拟的自来水声。导致战俘死亡的,是“放血”的暗示:耳听血滴之声,想着血液行将流尽——死亡的恐惧,瞬时导致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心血管发生障碍,心功能衰竭。
“反复的自我暗示,他会渐渐地产生一种代入感,幻想自己就是其中的被害人,然后终于……嘻嘻。”她嘻然而笑,一派轻松自若。
“你为什么不救他?”我痛心地问。
“他死了才安静,从此不会纠缠翠翠,我高兴着呢。”她的脸凑近我,瞳孔深处闪着暗紫的幽光盯着我,嘴角一抹邪恶的笑,“现在,还有你……”
不知道为什么,盯着她眼睛时,我有一种奇怪的迷失感,就是那种一下子找不着北,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的感觉。但也只是一瞬间,毕竟我学催眠术,经常练习精神集注,意志坚定、精神的集中度都优于常人。
她有些失望地缩回脸,兴致大减,悻悻地说:“我累了,要回去睡觉了。”我伸手拦住她,说:“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杀张逸文和阿蓉?”
她惊讶地瞪圆眼睛,“张逸文是谁?阿蓉又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他们,又为什么杀他们!你真是莫名其妙!当我是冷血杀手呀。我可不是,我是天资聪颖、才华横溢的叶幽红,即便要杀人,也不会用庸俗的办法。即使要杀人,也绝不会动用自己的双手。这道理看来你不懂,因为你压根儿不是聪明人!与笨蛋交谈真是浪费黄金般的时光。”她怒哼哼地推开我的手,大步往门口走去,却又忽然探过头来,凑近我耳边说:“翠翠是我的,没人抢得过我。”那细细的声音嘶嘶地从耳膜一直钻进我大脑,就好象一条冰凉的小蛇。我半身麻痹,怔怔地看着她骄傲的身影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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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1:01
第十五章 (中)
“翠翠是我的,没人抢得过我!”
我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心力交瘁。事情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真恨呀,真恨自己不是个神!
坐了好久,我才缓回劲来,睡意全无,浑身冰凉,脑海里缓缓地回播着与叶幽红的对话。叶幽红无疑是个天才,知道戴磊在跟踪她,所以一遍一遍地去小松林,强化戴磊的自我暗示,最终让他自己了断自己。
但是事情是否曾的如叶幽红说的如此简单呢?为什么盯着她的眼睛会产生奇怪的晕眩?生活中我们时常会遇到一些人,他/她一旦出场就会给在场所有的人带一般迫力,你会不由自主地按照他/她的话去做,即使你自己可能不太乐意。刚才叶幽红看着我时,一刹间我就用这种感觉。依照我的定力,只有当对方的精神力量强过我甚多时,才会产生如此的感觉。
“翠翠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想染指。”叶幽红斩钉截铁地说。
“陆林,你知道吗?自从平凉旅游回来后,我觉得我的世界全改变了,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改变了。一天天变得陌生,在白天在夜晚,无时不刻,我都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我,在嘲笑我……”叶浅翠颤抖着声音说。
这两句话在我头脑里打起架来。我还想到了张逸文、阿蓉的死,还有我惨遭鼠吻……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象一团乱麻将我脑袋堵得严严实实。
天明时方才迷糊入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铃声吵醒了我。叶浅翠的电话:“下来吧,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你。”
匆匆洗漱一番就奔下楼去,叶浅翠立在公共电话亭前,一身白衣,微垂着脸,大把秀发如水。秋阳很高很远,光芒象研得细细的金粉洒在她身上,给她安一对翅膀,就是不折不扣的天使。我饿了近她,一步一步地,屏着呼吸,不敢眨眼,深怕一眨间她真的飞走了。
她抬起头来,莞尔微笑,“干吗?象猫一样。我约了姐姐了,走吧。”
“不,不用了,我忽然……不想见你姐姐了。”我迟迟艾艾地说。她惊讶地嘟起小嘴,埋怨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子呀?人家才跟她说好的,讨厌死了。”我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紧紧地抱着她,喉节滚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微微挣扎,“大白天唉,好多人呀都在看。”
“不要管他们,随便他们看。”我的声音哽咽。下巴不停地摩娑着她的秀发,惟有这样子才让我觉得她是真实存在的。她的头发可真好闻,散着一股薄薄的柠檬的味道。“翠翠,我们今天出去玩吧,好不好?”
“好呀?去哪里玩呀?”她欢喜地说。
我放开她,细细地梳理着她的长发,凝视着她,“随便,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跟她呆在一起就好。“吃过中饭,我们就出去。”
她的双颊透出自然的浅浅的粉红色,嘴角抿成一个温柔的微笑,两眼如新月,“好。你决定,我跟着你走就是。”我的心一抖,鼻子发酸,这句话我真爱听。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一个电话打破了我想与叶浅翠度过温馨秋日晌午的打算。电话是打到我手机上的,但找的是叶浅翠的,段太太在电话那端哀求我请她出庭作证。这个可怜的母亲,她已经无计可施了,不管是不是稻草都去抱紧。
我明确地回绝了她,不敢想像,如果叶浅翠出庭作证,再被检查出存在精神分裂症……如果那一天出现,我怕我自己都没有勇气活下去了。我绝不能让叶浅翠受到那样的打击,因此只得硬起心肠拒绝了段太太。这不是件愉快的事情,可怜的母亲哀求的声音在我耳边飘来荡去,我甩甩头,努力想摆脱愧疚。
当我走到叶浅翠宿舍楼下,看到停在宿舍门口段先生的黑色奔驰,身子一下子僵住了。我知道不仅无法享受这个秋日,还有更多的麻烦将会接踵而来。放下的车窗里可以看到段太太与叶浅翠并排坐在后座,段太太拉着她的手,七情上脸地说着什么。叶浅翠习惯性地微微低着脸,脸容肃然,偶而眼睛眨动,浅蓝色的眼白犹如一角晴天。
依照叶浅翠的性子,她肯定会答应段太太的。我恼怒地握紧了拳手,真想一记勾拳打得段太太无影无踪。阴沉着脸,我一步一步地走到车子,从开着的车窗里瞪着段太太。她幡然惊觉,回过身来看着我,悲痛哀伤的脸立刻变了表情,眉毛高高挑起成一个凌厉的勾,目光里充满戒备。就象一个守护雏鸡的老母鸡,她盯着我,一点也不友好地说:“浅翠已经答应了。”
一下子,我的愤怒全消失了,犹如水银泄地,无迹可循,排山倒海的哀伤在身体里流动。我把眼睛从段太太脸上移到叶浅翠脸上,定定地看着她,无限爱恋地看着她。她浓密睫毛一下一潭秋水甘甜芬芳,我知道自己已淹死在里面……叶浅翠不解地眨动着眼睛,低声问我:“陆林,你怎么了?”
“没事。”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段太太说:“既便翠翠出厅作证,如果没有找着那房子依然是徒然。由于你事先与翠翠频繁接触,很可能让别人以为是你们收买的假口供。”
段太太面色稍霁,愁色浮上眉梢,“我们也知道,实在没有办法了,时间又紧……”叶浅翠接了她的话,“总是要试试,说不定我出庭就可以证明段瑜当时神智并不清楚呢。”我悲哀地看着她,天真无瑕的翠翠呀,你那知道,由一个精神分裂症来陈述一个离奇诡异的遭遇,只会让你的下半生在带铁窗的疯人院里度过。
“段太太,你现在还有手下在平凉查房子的事吗?”
段太太不解地看了我一眼,迟疑着点点头,“对。”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那么,请通知他协助我。”顿了顿,在两个女子好奇的眼神里,我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我现在就去平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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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1:01
第十五章 (下)
很快地收拾好行李,我寻思着是否给导师打个电话。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先斩后奏比较好。可是姜培那里总得交待一声,免得那臭小子大惊小怪。我背着包下到姜培寝室,门敞开,姜培跟老九都在,还有个年轻的女学生跟老九平排坐在床沿,脸有悲容,眼圈红红。老九在旁边细声哝哝地说着话,看表情应该是安慰的话语。
姜培那小子则看着那年轻的女学生发愣,表情特奇怪。我站在门口冲他招了招手,他居然没看到,只好低喊一声:“姜培。”一屋三人全惊觉,抬起头看着我。我蹙眉冲姜培再招手,他一阵风卷到门外,看着我背上的背包,好奇地问:“这是要去哪里呀?”
“平凉。”我以高于耳语的声音说。他吃了一惊,那表情好似不小心吞了鸡蛋。一把将我攥到旁边,声音低沉急切:“靠,你发疯了,去那里干吗?”
“我去找张德方先生的祖宅。”我实话实说,一边留意着他的表情。他的脸一下子白了。要知道他勤于锻炼,皮肤一直是健康的古铜色,瞬间变白可知他是如何震惊。他略作沉吟,脸色慢慢地恢复正常。“是否一定要去?”我点点头。
“为了叶浅翠吗?”他又问。我又点了点头。他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低骂一声:“靠,这妞可真是你的克星呀。”
他探头指着寝室里的那个女学生,说:“你知道她是谁吗?”我也探过脑袋张望了一眼,确信不是认识的某个人,于是摇了摇头。“她是戴磊与叶浅翠高中同班同学,叫席红,就在附近的财经学院读书的。”
席红?那不是与叶浅翠一起去平凉玩的其中一个女同学嘛,我立刻想起来,也明白了小姑娘为何满脸悲色,定是听到了戴磊自杀的消息。可是她为什么不去找叶浅翠?难道她与老九更熟悉关系更近?
“你知道戴磊为什么打骚扰电话给你吗?”姜培凑近我耳边细语。我的脑海里立刻滑过叶幽红昨晚说的话:“他喜欢翠翠呀。他还打电话跟翠翠说,研究心理学的人都有心理阴暗的一面,不适合做男朋友呢。”
“以前戴磊谆谆告诫我不要告诉别人,现在反正他也死了,我就直说吧,他怀疑叶浅翠已不是从前的叶浅翠了。”姜培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我,我波澜不兴的表情让他大惑不解。在他想象里,我至少应该吸一口气表示惊讶,或是翻一个白眼表示无聊扯淡,可是我面无表情象蜡人。他哪知道昨晚我见到叶浅翠的另一个自我了。他继续往下说:“今天,我听席红说才知道,原来戴磊还怀疑叶浅翠杀了刘在宏。”
“刘在宏?”这会儿我真的吃惊了,刘在宏不就是那个在莲花山顶采了粉色莲花送给叶浅翠的同学嘛,他怎么又死了呢?“怎么死的?”这一声说的大了,引起了屋内喁喁私语的老九与席红的注意,探头探脑往这边看。
“干吗不进屋来说呢?”老九走出来扶着门框,看看我,又看看姜培,目光中含着警惕。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毕竟现在我的身份是叶浅翠的男朋友,他担心一些不利于他与席红的话传到叶浅翠耳里。他们怕翠翠,悟到这点我不知道值得高兴还是值得悲哀。
姜培一攥我的胳膊拉我进屋,对席红说:“来,你告诉他刘在宏是怎么死的?”席红眼睛已肿成两个小包了,目光在三个站着的大男人脸上溜来溜去,全是问号:他是谁呀?为什么要告诉他呀?
老九瞪了姜培一眼,不吱声。我想了想,决定自我介绍:“席红,我叫陆林,我是叶浅翠的男朋友。”最后的七个字让她很吃惊,她目光闪烁,狐疑重重,求助般地看着老九。姜培的性子最是急,说:“他说的是真的,而且这家伙要学刘在宏去平凉查真相。”他说到最后,怒其不争地瞪我一眼。
席红看着我,迟疑着说:“平凉,那不是个吉祥地方,还是不要去了吧?”我集注精神力,盯着她的眼睛,用柔和镇定有力的口气:“请你告诉我,刘在宏怎么死的?”姜培用肘子不满地推我一下,他跟我一样是学临床心理学的,当然知道方才的眼神和话语已用了催眠术。
席红面色大霁,看着我的眼睛不再充满戒备,说:“自从小叶子,就是叶浅翠,我们大伙儿都叫她小叶子。那次小叶子在平凉失踪后醒来,说了一段稀奇古怪的遭遇,大伙儿都觉得匪夷所思,无法置信,又加上小叶子脑袋当时跌伤了,都以为是她受伤后产生的幻想。小叶子很不高兴,回到家里后跟我们就疏远了……”
叶浅翠不仅疏远了席红、戴磊等人,连一度走的较近的刘在宏也不搭理了。刘在宏大为烦恼,他一直喜欢叶浅翠,难得叶浅翠对他颇有好感(听到这里,我心里一度很酸),原本以为平凉旅游结束感情会更进一步,谁知道反而离得更远。他想不透原因,就以为是自己不相信叶浅翠在平凉古怪遭遇的结果,于是自作聪明,决定要到平凉追查叶浅翠所说的古宅……
刘在宏临去平凉之前,只告诉了好朋友戴磊一个人。到了平凉后,他给戴磊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是刚到平凉时,告诉戴磊所住的旅馆。第二个电话是当天晚上打的,他以充满惊讶的口气告诉戴磊:“你猜我在这里看到了谁?……是小叶子呀……真的是她,她看起来好神秘的样子……”
我的心一沉,叶浅翠还是叶幽红曾经再次去了平凉,她去那里干吗呢?
席红继续往下说:“刘在宏是第二天晚上回到家的。”
“他安全回到家了?”我忍不住问。席红点点头说:“他是安全地从平凉回到了家,不过据他家里人说,回到家里他一句话都不说,表情僵硬,当天夜里就跳楼自杀了。他父母说他站在窗台上,不停地尖叫:老鼠,老鼠……然后就跳下去。非常的不可思议。”
确实不可思议,我现在真正发现事情的复杂,一团乱麻,互为纠结,即便有快刀,也只能斩成碎絮,却不可解析事情的本来面目。姜培直直地盯着我:“你还要去平凉吗?”
“是。”我肯定地说,“我一定要去。”一定要去弄清楚张德方的古宅是怎么回事,弄清楚张盈究竟是何方神圣,弄清楚叶幽红是叶浅翠的另一个自我还是其他东西的附体。
姜培生气地看着我,表情很冷,口气更冷:“那么,祝你平安吧。”我深深地看他一眼,说:“如果兄弟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急冲冲地离开平凉,我想我一定能平安回来。”他的目光瑟缩了一下,不自然地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么,各位,再见了。”我冲他们挥挥手,义无反顾地背起包,在他们神色各异的目光中走出了姜培的寝室。临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事,回过头来问席红:“请问,戴磊他是不是也喜欢叶浅翠呀?”
席红两颊飞红,柳眉倒竖,呸了一声,说:“你当她是天仙呀,人人都喜欢呀,戴磊喜欢的是我。”老九在旁边点点头意为没错。我吃了一惊,意识到昨晚叶幽红跟我说了谎,她的目的是什么呢?如果戴磊不是因为求爱不遂而跟踪叶浅翠,那必定是出于其他目的?莫非是为了追查刘在宏死亡的真相?
我心情复杂地踏上了开往平凉的快巴。平凉,我来了,你是否已等我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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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1:02
第十六章 (上)
灰白的公路如飞后退,景色更迭。我一脸呆滞,头枕着玻璃,目光虚虚也不知道落在何处。两只手握的紧紧,攥得温热温热的,不忍放手,深怕叶浅翠留在我手里的味道就此散去,这可是10个小时枯燥旅程的慰藉。
临上车前,她一直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问了又问:“真的要去吗?我心里很不安宁。”我心里一样不安宁。可是别人的事情我可以闭着眼咬着牙恨下心来不管,关系叶浅翠的事情,赴汤蹈火也要追个水落石出。特别是叶幽红是叶浅翠精神分裂后产生的另一个自我呢?还是其他东西的附体?
自从第一眼看到叶浅翠,有些事情就已经注定,比如说爱上她,无法阻挡,无法后退,是早已注定的宿缘。她如一朵姣洁的白木兰开在我的心口,如果她枯萎,我的心也一样要枯萎。这种热烈又充满哀伤的感情纠结着,搅得我心中酸一阵甜一阵,无法拟制地湿润了双眼。我别转过头看着窗外。
窗外是绵延不绝的平原秋景,天高,天蓝,金黄色的稻浪一伏一起。慢慢地,车窗外的风景由平原变成了丘陵,起伏不定的小山包圆滚滚的,一个一个从我眼前滚过。然后天暗了……连着穿过了三个长长的隧道,车子一阵发颤停住了。平凉到了,我的心微微提起,什么样的遭遇在等着我呢?
来接我的年轻人姓黄,与我差不多岁数,留一个小平头,蛮精练能干的模样。事先我听段太太介绍过了,这人是段先生的司机,跟随他多年,为人处事都挺老练麻利,最重要一点是信得过,是以被段先生派到这里查张德方先生故宅所在。
因为段先生的交待,小黄在最好的宾馆替我定了房,这宾馆是平凉镇近年新修的,比起家庭旅馆豪华多了,诸类东西一应齐全。我本来想先去看看魏烈,想想夜太深了,估计那小子早就上床睡觉,待到天明也不迟。小黄替我预备了一份不错的晚饭,我呼啦啦地一阵狼吞虎咽。他就坐在旁边,跟我扯这些日子在平凉密查暗访的经过。
小黄不是第一次来平凉,去年七月份段瑜犯案后,他跟着段先生几次到这里,不过那个时候主要打点与案件相关的事宜,简谈地说就是拉关系保住段瑜无事。段家为此花了少钱,动用了不少关系。奈何白铃父母年老失女,悲痛交集,发誓倾家荡产也要替女儿报仇。如此一来,两家耗上了。异地受审对段瑜来说是极为不利的,来不及打通关系,上面又盯得紧,也难怪段先生段太太心急如焚。
小黄是9月30到平凉的,这六天来穿街走巷,逢人就打听张德方先生的故宅,居然人人摇头说不知道。他还通过要好的警察查档案,也没有查到任何线索,总之这五六天他白忙乎了一场。因为段先生只是交待他协助我,又没点明我是什么人,他心中有顾忌,言词中拐弯抹角说自己如何奔波劳累。
我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将盘子推到一边,拿了根烟燃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这五六天,你问了多少人?”
“200个左右。”
“都是什么年龄的呢?”
“都有,老人,小孩,年轻人,中年人。”
我想了想,再问:“他们说不知道时的神色是不是一样的呢?”
“这个嘛……”小黄沉吟片刻,“还是有些区别的。小孩子通常都摇摇头说要回家问妈妈;年轻人答的很干脆,看起来真的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样子;中年人中有不少说听说张德方的名字,但他祖宅在平凉没听说过;老年人经历事多,怀疑心重,回答不知道时看我的眼神有点警惕。”他顿了顿,说:“小陆,你说那张先生的房子会不会不在平凉呀?或者还有其他地方也叫平凉?”
关于这两问题,我早就想过了。所有提到张德方先生的资料里,都清楚地写明出生地平凉,并且有少资料提及平凉三面环山,山青水秀、俊杰倍出,只因明末官道易途,才使得它的辉煌成为过去。尽管中国叫平凉的地方不只一个,但配得上这般描述的平凉只有一个,就是这里。
我慢慢地吐着烟圈,回想着姜培的平凉奇遇:一群老人家对他评头论足,又驱赶他离开平凉;又想起方才小黄所说的:问及张德方先生的故宅时,老人家答不知道时神色警惕。张德方1901年出生,1942年失踪,这期间出生的平凉人没过世的都已迈了晚年,他们一定知道张德方,甚至有人可能和他一起吃过饭、说过话,那他们为什么说不知道呢?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一拍桌子叫道:“没错。”
桌子上的盘哐啷跳了起来,小黄也被我吓了一跳,睁大眼睛问:“什么没错。”
“所有的人都说谎了。不,不,应该是所有的老年人都说谎了。”我肯定地说。
小黄张大嘴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喃喃地说:“可是,怎么可能?为什么所有的老年人要说谎呢?”
“这里面应该有个秘密。”一个能让所有的老年人口径一致地说了谎;一个能让当时的人簒改档案,恨不得将赫赫有名的张德方从平凉历史上抹去的秘密,会是什么样的秘密呢?这肯定不是小秘密,也是找到张德方先生故宅的关键点。可是如何解开这个秘密呢?我脑中灵光一闪,一个犀利的方案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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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1:03
第二天醒来时,久违的小鸟婉转鸣语,另有半窗红日彤彤,一刹那我倒生了疑心,是否时光后退了几百年?这般的惬意清晨实在是人生乐事,我蜷在床上不肯起来,看着半窗红日慢慢地变成了一窗红日。
小黄的脚步声三番二次地到了门口又折回,我想象着他的焦急模样暗笑,然后他终于忍不住了,敲了门。我叹口气,告别了柔软的床,对于我这种都市长大都市谋生的都市人来说,这种清晨只不过是偶然的奢侈。
我开门放他进来,顺便进洗手间刷牙洗脸。他站在洗手间门口,兴奋地说:“段先生同意了。”我唔了一声,将胡茬子尽数刮去。这是我一早预料到,对他来说,只要能救儿子性命都可不要,现在不过是花点钱而已。
“现在我们要干吗?”小黄问我。我放下刮胡刀,淡淡地说了一个字:“等。”
小黄留在宾馆里,我让他不要出去的,并且要装成不认识我。他四处打听张德方的故宅,如果没有估错,必定在本地人当中揭起了一阵小骚动,多露面实在于事无益反而有害。
我吃过早餐,装着一副悠闲的样子在镇上逛着。古镇的独特风情就不必多说了,我最喜欢古老房屋的一角飞檐,象京戏里名角的眼梢,那个风情,勾人的。
游人并不是太多,毕竟五一长假快结束了,而平凉也不是出名的旅游景点。街边屋阴里聚了一些老太太,手脚麻利地编着精美竹器,那是出口用的。我事先已打听过平凉的经济结构,农业为主,农产口加工业(例如生产竹制品)为辅。四年前通了隧道,优美景色渐为人知,来这里旅游的人也逐年增加,伴随旅游业兴起的餐饮、旅馆多数都是当地人开的,为平凉的经济添了一笔重彩。虽然这四年平凉的经济快速增长,但总的来说,平凉的人均收入依然是偏低的。
在浅灰淡青的墙影里穿行,有一种时空错交的恍惚感觉。若不是我身怀要事,真想放开情怀在此住上十天半月,每日里只要在窄巷高墙里闲逛几步,看古榕树下老人们下下棋,清静无为地任时光流过。可是……我叹了口气,将自己从游思中拉回,继续寻找魏烈住的那家旅馆。
千峰翠色,四个暗红大字后跟了两个小字:旅馆。是这家了,没错。我抬起头打量着这幢旧屋,应该有着近百年历史了,墙是灰色的砖砌成的,拼接紧密,缝线很细。门很高但窄,暗紫色的木门敞开着,里面的影壁绘着松下对弈图。若不是横匾上“千峰翠色旅馆”六字,这深宅大院跟旅馆根本扯不上关系。千峰翠色,这名字倒是很雅,如没记错,是唐代很出名的一种釉色。跟平凉的青山翠峰也贴切的很。
我一进门,就有人迎了过来。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浓妆艳抹,很煞眼,跟这古宅大院格格不入。“要住店吗?”声音热忱。
“不是,我找魏烈。”
“那你在这里等着。”她失望,夸张地扭了腰肢往里走。我打量着所处何地,想来应该是旧时的小偏厅改成的接待室,有一张木质柜台,上面搁了些关于平凉景色的小册子。还有一本制作精致留言册,我翻开看了看,全是游客的留言,有关于平凉的也有千峰翠色旅馆的。我漫不经心地翻着,忽然眼前滑过一个熟悉的名字:戴磊。
我的心一下子缩紧,赶紧翻回那页细读:“平凉风光无限,令我们流连忘返。千峰翠色旅馆古朴雅致,宾至如归。戴磊。2004年7月15日。”原来,戴磊与叶浅翠他们到平凉旅游住的也是这一家呀。
“怎么了?”老板不知何时走近,好奇地看看我,看看留言本。“魏烈还在睡,一会儿就过来。”
“老板,还记得他吗?”我指着戴磊的名字。老板盯着名字,偏头露出回忆的样子,“7月15号?戴磊?嗯,记得,记得,我还记得他们当中有一小姑娘,长得特好看。当时好象还失踪了一个晚上,挺吓人的。”
老板娘想了想,又说:“后来那小姑娘又单独过来一次,不过用的是另一个名字”
我想起了昨天席红说的话:刘在宏第二次到平凉时发现了叶浅翠也在,原来是真的。“那一次是什么时候?”我紧张地追问,忽觉得不对,“你们登记不需要身份证的吗?怎么会用另一个名字呢?”
“8月中的样子吧,具体记不太清楚了。我们这种小旅馆,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她说忘带身份证了,而且只住一晚上。我记得她一个月前才来过,所以想着能翻出身份证号码,就让她留名字。谁知道她留一个不一样的名字。这小姑娘说是住一个晚上,其实那个晚上她根本不在屋里,第二天早晨才回来的,脸色苍白。当时,我看到她的背包好古怪,里面好象有东西在动。”老板情不自禁地压低声音,想必当时的情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什么东西在动?”我也不由自主地放低声音。
“不知道,反正就是蠢蠢欲动的样子,看着就觉得心里发毛。”老板娘摇摇头,说:“其实,这小姑娘以前还来过。”
“以前还来过?”我震惊,“什么时候?”
“去年的夏天吧,没错,那时我还没开旅馆,我这是11月份才开的。当时发生一件很轰动的案子,有个人呀,啧啧啧,杀了自己的女朋友还煮熟了吃掉。”老板摇头感叹不已,我自然知道她指的是段瑜杀白铃的案子。老板继续往下说:“那天晚上我打了通宵麻将往家里走,天刚蒙蒙亮,巷子转弯处跟一个人撞了满怀,就是那小姑娘,印象特深,一是她好看,二是她很奇怪的样子。”
“怎么奇怪了?”
老板凝神苦思了一下,说:“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很奇怪,你想大清早的,街上都没人,这小姑娘在街上干吗?后来睡醒,就听说我们平凉发生了一个大案子……”这个老板真能侃,接下去就绘声绘色地说起来轰动平凉的段瑜杀人案。
我的心思却停在一点上了:叶浅翠或是叶幽红曾经三次来到平凉,时间分别是2003年7月13左右(与段瑜杀人案发生时间一致),2004年7月15号左右(与戴磊等一起),2004年8月中旬(刘在宏曾看到她),她或是她们每次来平凉的目的是什么呢?而叶浅翠为什么告诉我,她只来过平凉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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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1:03
第十六章 (下)
“说什么呢?聊的热火朝天的。”魏烈过来,打断了老板的喋喋不休。“陆林,你咋也到平凉来了?你不是说这里……”我一把将他拉到院子里,顺便肘子轻轻撞他一下,他后退半步,抱着腰贼笑。随后走上前,揽着我的肩膀,低声说:“说,来平凉干吗来着?不是说这里不安全吗?”
“你怎么还不回学校?”
“十一不还没结束吗?”
“今天都6号了。”我想起叶浅翠的古怪遭遇提及魏烈的片断,还是很不放心,催他:“快回去,今天就走吧,明天要是坐不上车怎么办?”
“明天坐不上车子就后天走,旷一天课又不是大事。”他看着我的脸色,哈哈一笑,“你还在担心我会出事呀?得了吧,哥们,我在这里住了5天,啥事都没发生,你甭担心了。”
我正想说话,忽然背后一声清脆的叫声:“魏烈。”我与魏烈一起回头,有一个圆脸大眼的年轻女学生,扶着影壁站着,怪可爱的样子,说:“今天什么时候出发呀?”
“马上。”魏烈松开胳膊,拔腿走了几步,忽又转过身问我:“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爬山呀?”我摇了摇头,怪不得这小子在此乐不思蜀,原来有艳遇呀。他冲我做了V手势,往屋里走去。
我笑着摇摇头,往旅馆外走。刚到门口,有人上台阶,边走边呼:“老板娘。”老板一路小跑出来:“哟,六婶,啥事?”那人回答:“快去看电视呀,平凉文艺台。”
“啥事呢?”老板嘀咕着跟六婶一起往里走,随即发出一声惊呼:“二十万!”
我嘴角轻撇,暗赞段先生办事奇快。往宾馆途中路过一家小卖部,电视开着,店主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屏幕上表情生硬的女主持人一板一眼地说:“……张德方先生是我国近代著名的脑神经学专家,1901年出生于平凉……张德方先生不仅学术上独树一帜,为人也刚正不阿……张德方先生当年的弟子段正文先生有心要重修张先生的祖宅,任何人等若能提供张德方祖宅的具体位置,将会得到重酬二十万人民币……联系电话:13900556683,联系人:陆先生。”
我加快脚步往宾馆走去,可是这一路已不复刚才的宁静,先不说电视声音此起彼伏,方才屋阴下编织竹器的老太太们不在了,空余小竹凳还有几扎竹片。偶而碰到几人也在交头接耳,惊咋声不停。空气里飘浮着一种奇怪的气息。
这是我一手策划的,让段先生假托张德方弟子之名发寻宅启事,也早就预见到会打破这里宁静。毕竟对于一个经济不太发达的地方来说,二十万不是个小数目,足够掀起大波浪了。然而亲眼看到这种效果,我依然很难受,尽管平凉古镇的质朴随着经济发展,终有一天会消失,但这件事将会令它提前完结。
真是矛盾呀。利诱不是我推崇的手段,然而它也是最有效最直接的手段。我还没有到宾馆,手机响了。只有一句话:“真的有二十万吗?”当我肯定地答是,电话就挂断了。接下去又有无数的电话打进来,也只问了这一句。
渐渐地,问的内容开始变了,“二十万什么时候给,是不是当面?”我知道有人心动了。从上午到下午,不停地接电话,不停地重复回答,我一点不觉得的累,感觉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近关于张德方先生故宅的秘密。
然后,我接到了一个特别的电话,对方的声音很苍老:“年轻人,停止这个广告,离开平凉吧。人死诸事皆空,张德方先生也不在乎这身后虚名,何必用金钱在这里揭起风波?”他说到最后,声音有些生气。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魏烈提起过的那个拦住姜培的脾气暴躁的老头,是否就是他呢?
“老先生,段先生完全出于好意,希望重建张德方先生故宅,以供后人缅怀,这二十万也是段先生心甘情愿酬谢知情者的,怎么会揭起风波呢?”我客客气气地回答。“老先生,如果我没估错,以你的年龄应该见过张德方先生吧?”
那老者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迳直说:“年轻人,唉……听我老人家的话没错,带着钱离开吧。平凉没有人知道张德方先生的故宅。”
“老先生太过肯定了吧。”我淡淡地反驳,“我方才接了不少电话,听口气很多人知晓呀。”
“什么!”老先生怒吼一声,“这帮王八蛋,都反了,咳咳咳……”扑通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反复地玩味着这通电话,究竟张德方先生的故宅有什么秘密,已至于大家讳莫如深?细想片刻,我顿时后悔了,实在不应该说有很多人打电话来,刚才不及思量的一句话,肯定会带来不少阻力。如果我没有估错,这老先生在当地应该是很有权威的,可能是族长一类。
自此,都没有电话进来了,小黄很焦急。我劝他安心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安宁,黎明前的黑暗,世事都是这般的发展的。想想也应该跟导师打声招呼,否则他定要生我气了。我把手机交给小黄,拿起房间电话给导师打电话。
“好你个小子,眼里还有没有我?”导师果然生气了。
“教授,嘿嘿,别生气。我明天就能回来。”
“真的?那就好,自己小心。”导师的口气软了下来,“对了,你给徐院长的老鼠,他们查过了,说不过是普通老鼠,这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大叫,回想着那天晚上的惊魂鼠吻,普通老鼠能有这种能耐?
“好了,好了,你回来,一起见见徐院长再说吧。”
我放下电话,眉毛皱成一团。怎么可能是普通老鼠呢?有人换过?接触过的老鼠的人只有我,姜培和徐院长。难道是姜培?那天姜培在我房间里坐着想抽烟,曾拿起过烟盒,看到老鼠还吓了一跳。他有什么理由要换老鼠尸体呢?如果不是姜培,那就是徐院长,难道他为了逃避责任,换了老鼠?
我正想的头晕,手机又响了。小黄接通,然后紧张地递给我。“陆先生,请问怎么找你?什么时候方便?”
“我住在芙蓉楼305号房,随时有空。”
“今天晚上7点半我来找你,请你准备好钱。”他顿了顿,“我一定会来的,请你不要再跟其他人联系了。”贪婪的人呀。
“恭候大驾。”我按断通话,看着手机的屏幕慢慢地暗下来,时钟浮上来,15:45分,再过四个小时,有些秘密就会浮出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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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1:04
第十七章 (上)
等待是个艰难的过程,我表面悠闲地看着电视,其实压根儿没看进心里。就不必说小黄了,隔个十来分钟就看一下表,不时侧耳听着房门,又跟段先生通电话细细密密地说着。
暮色来得特别晚特别迟,当最后一抹晚霞归于黑夜,我与小黄齐齐吐了一口气,相视一眼,如果手边有酒,说不定就此喝上一杯以示庆贺。不过接下去的时间更慢,房间里的时钟滴哒滴哒,搅得人心慌慌,走廊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起我与小黄的注意。
七点半珊珊而来,我与小黄屏住呼吸,竖直了耳朵,非但没有敲门声,走廓里一片静寂,连下午那些小声响也没了。小黄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询问:“完了,不来了?”
我摇摇头,方才电话里那位男子充满欲望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根据我的经验,一个人一旦产生某种欲望,就会变得执拗,除非达到目的,否则那欲望就象一条埋在心里的蛇,不时出来咬一口,叫人发狂。
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致使这位仁兄临阵退缩。可是是什么意外呢?我想起了下午那个老人家的电话。一个象平凉古镇的地方,人们在此出生,在此长大,几乎人人都互相认识,一举一动都在熟人的目光里。那位仁兄要求在晚上,想必要避开众多耳目,到现在都没来,想必是没有避开了。
小黄又在讲电话,一会儿递给我,说:“段先生想跟你说两句。”我微微皱眉,知道段先生想要跟我说啥,摇摇头,对小黄说:“你告诉他,那人一定会来的。”小黄将信将疑地看我一眼,将我的话复述给段先生听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口正好对着芙蓉楼的大门,华灯光影里,外墙依稀倚了几条人影。我叮咛小黄在屋里守着,决定自己出去看一下。走到大堂,立刻感觉到不对劲。大堂的沙发上坐着的几个五十来岁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是游客而是本地人。当我打量着他们时,他们也在目光灼灼地回视着我。
我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是一个小地方,是本地人的地盘,不费吹灰之力他们就可以查到我住在哪里,长什么样子,我的一举一动全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我穿过他们交织的目光,往大门口走去,同样的,大门也守了几个本地人。怪不得那位仁兄爽约,他如何能穿过几重本地人的阻拦,来到我房间门口呢?
我转身往回走,一边飞快地转动着脑筋思考对策。刚上三楼,手机响了,“陆先生,我……我没有办法进来。”
“我知道,请你想一下,我们可以在其他地方见面吗?”
那人沉吟片刻,说:“没有。”
“那看来,我只有跟别人联系了。”我决心激他一下。果然他上当了,急急地说:“别,陆先生,别,千万别。”
我心中一动,问他:“大堂里,大门口的人是谁派来的?”他迟疑片刻,迟迟艾艾地说:“是,是荣老了。”
“他不让你见我,是什么居心?”
“这个嘛……唉,不好说,也是为大家好,也是为大家好。”
我对他这句话,实在理解不了,看来当中的秘密非同一般。说话间我已回到了房间,按着手机问小黄:“芙蓉楼有后门?”小黄一愣,答:“有,在厨房那里。”
我对那位仁兄说:“等一下你从后门进来。”
“不行,后门也有人在。”
“几个人?”
“两个。”比起前门少多了。
“我会将他们引开的,你去旁边等着就是了。”我放下电话,戴上一顶鸦舌帽,又找出墨镜,竖起衣服领子,一看就是要干坏事的样子。
小黄来平凉的几次都住在芙蓉楼,早上上下下厮混熟了,象厨房这种不让客人随意出入的地方,他也能进出自如。已过晚餐时间,厨房里只剩一二个年轻伙计当值。这两伙计虽然也是本地人,但对正在发生的事情好象完全不知,笑嘻嘻地跟小黄套近乎。
后门的灯光不太明亮,我一走出后门,斜靠在墙上的两条人影悚然一惊,站直了身子。我拉拉帽沿,双手插在口袋里,急冲冲地向前走。边走边听身后,果然有脚步声传来。我心中暗笑,又往前走了几百米,估摸着小黄应该接到了那位仁兄。这才忽然转身往回走,紧跟在我后面的两位老者停住脚步面面相觑。
我从他们身边穿过,轻笑一声,一路小跑回到了芙蓉楼。在推开自己的房门的霎间,我紧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房里赫然多了一个人,正贪婪地用手摩娑着一叠崭新的人民币。他应该不到六十岁,头发略有霜白,脸色黑中带红,看起来身子骨硬朗,举止动作不见老态。
我紧紧地合上房门,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你好,请问贵姓?”
他恋恋不舍地将钱放回袋子里,同我握手。他的手干燥,满是硬茧,一双劳作过度的手。“我叫张平树。”张是平凉大姓,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姓张。
“张大叔,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张德方先生的故宅在哪里了吗?”
张平树眉宇间露出一丝踌躇,慢慢地坐下,目光不时地瞟着那一袋子粉红色的人民币。半晌,似是下定了决心,说:“那房子早就没了。”我顿时愣住了,如果房子早就不在了,那么段瑜与叶浅翠进入的那幢宅子是何处呢?
“怎么没的?”小黄抢着问。
“被火烧了。”
经历过战乱,还有十年动荡,老房子有这样的遭遇也不是奇怪的事。“那么房子旧址在哪里呢?告诉我们这个也可以。”我问。
张平树的目光中一下了变得复杂了,惶恐、犹豫、害怕掺杂在一起。一咬牙,他说:“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是你们绝地不可以去那里,绝对不可以。”最后五字,他咬得特别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睁的很大,浑浊的眼球细微血斑都清晰可见。没来由地,一团阴森森的寒意裹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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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1:05
第十七章 (中)
张平树的目光中一下了变得复杂了,惶恐、犹豫、害怕掺杂在一起。一咬牙,他说:“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是你们绝地不可以去那里,绝对不可以。”最后五字,他咬得特别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睁的很大,浑浊的眼球细微血斑都清晰可见。没来由地,一团阴森森的寒意裹住了我。
“为什么?”
“因为,因为,那里……”张平树的身子微颤一下,紧张地瞟了一眼窗外,压低声音说:“那里有鬼。”
尽管我心里早有准备,也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惶恐低沉的声音,骇得心中突突跳。旁边的小黄从对此事所知有限,倒吸了一口,半信半疑地问:“什么?有鬼?”他的目光在我与张平树脸上移动。没有人回答他,房间陡然的鸦雀无声,寒意更深。
我把装着钱的袋子交到张平树手里,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相信抱着一袋金钱的他也会勇气大增。“把所有的事情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
然而我估错了,尽管张平树两只大手将袋子紧紧地攥着,就象攥着命根子,却没有表现出我希望的合作。他看着我的眼神闪烁犹疑,“不是只需要告诉你房子的旧址吗?”
我心中一动,深感事情的复杂性超出我的预料,“不,你要告诉我张德方先生的故宅为什么闹鬼?”
张平树干咳了一声,“这,这,闹鬼,我怎么可能知道原因呢?闹鬼就是闹鬼。”他说话时,抓着帆布袋的手不自然地蠕动了一下,嶙峋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色。他害怕,而且他说了谎。
我伸手抓向他怀里的袋子,说:“看来张大叔没有跟我们合作的打算,这钱得等下一位朋友了。”
“不是的,不是的。”张平树侧身躲避我的手,将钱袋子搂得更紧。他已将这钱看成囊中之物,如何舍得再脱手。“你问,我全告诉你。”
我慢慢地坐回沙发上,点了一支烟,想,从哪里开始切入呢?到现在张德方的祖宅及祖宅里发生的事情都裹着一团迷雾,从哪里切入才能复现事情的原貌?张平树与小黄都在等着我,神色不一,小黄紧张而又迷惑,张平树害怕又防备。他害怕什么,我不知道,但他防备的是我。
让一个人竹筒倒豆一样无所顾忌地说出心中秘密,技巧不外乎两种,一种是从无关紧要的地方入手,缓缓地消除对方的防备心理,令他不知不觉中说出一切。另一种就是一开始就打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以为你已掌握核心部分。我抽到半支烟时,决定用第二种,掐灭手中的烟,我集注精神,定定地看着张平树的双眼,说:“张德方先生房子里的鬼是张盈吧?”
“啊?你……怎么知道……我……”张平树果然方寸大乱,搂在怀里的钱袋都几乎跌落了。他喘着粗气,嗬哧嗬哧,十分刺耳,看着我的眼神再无防备。
我知道自己已成功了,等他稍微平静后,趁胜追击:“我知道一部分,所以如果你隐瞒真相,我很容易听出来,那么这些钱也只能属于下一位有缘人了。”
“不,不。”他频频摇着头,下意识地搂紧钱袋子,“我会照实说的,真的,你问吧?”
“张大叔你见过张德方先生吗?”其实看他相貌六十上下,肯定是没见过张德方的,但这样问容易打开话题。
张平树摇了摇头,“没有,我1944年出生的,那时候他已不在了。”
“张先生的房子还在吧?”
张平树点点头,他的目光落到远处,好似在回想着旧房子的模样。说:“是的,一幢老房子,房子里住了两个人,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就是,张盈……”他迟疑着吐出这个名字,身子兀自一抖,看来他怕这个叫张盈的小姑娘不是她死后的事,在她生前就已经怕她了。
张平树苍老的声音,并不细腻的描述,将我与小黄带到了几十年前,带进那些沾了灰尘的旧事里。
张平树出生时,张德方先生已失踪两年了,他是在上海失踪的,消息传到平凉又隔了大半年。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食不裹腹,命悬一线,人人自危,张德方虽然在平凉赫赫有名,也没有多少人去关心他的生死了。张德方的父母兄弟早就殃没了,宅子一直是一个叫秋姨的中年妇女在打理,那秋姨是外地流落到平凉,被张德方父母收留的,别人都不知道她全名,并且她沉默寡言,很少与张宅外的人接触。
张德方失踪前几个月,专门派人从上海送了一卡车东西回家,当时平凉很多人去帮忙搬,都是亮晃晃的器械,看样子当时张德方有意把德方实验室从上海迁回家乡。因为平凉三面环山,交通不便,在战乱年代算是个比较安全的地方。那次他还托人捎回了一个小姑娘,年仅五岁,就是张盈。
对于张盈的身份,平凉人猜测不已。若说是张德方的女儿,为何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而且张德方1939年回国后,立刻带着老婆和儿子(当时二岁)回家祭祖,按张盈的岁数,当时应该已出生了,为何又不带回家乡呢?但若说不是,这小姑娘又象足了张德方。猜来猜去,最后大家得出个结论,这小姑娘是私生女。张德方碍于夫人颜面(他夫人是名门淑媛,小他甚多),只敢养在外面。
张盈与张德方究竟是什么关系,由于当事人已殃,很难说个确凿了。在我所查到的资料里,都提及张德方仅有一子,就是张逸文的父亲,对于张盈无一字一文的记载。此时,我心头油然而起一种对张盈的同情,因为我已隐隐感觉到,她天生就是个悲剧。
五岁的张盈被人从车上抱下,随后就被秋姨接了去。尽管只有一面,大家还是将她看清楚了,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娘,脸色苍白,眉头微皱,神情里并无小孩子的活泼。她的目光特别叫大家印象深刻,太犀利了,当中曾有和她目光接触的人说,好象一下子被她看了个透。五岁的孩子呀,这是无法想象的事。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关于张盈的妖异流言一开始就播下了种子。
张德方失踪后,张盈就跟着秋姨生活,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女人,一个古怪苍白的小姑娘,这种组合真是令人不舒服。平凉古镇的人起初还想着她们是弱小妇孺,有心想要去嘘寒问暖一下,谁知道每次都被秋姨冷冷地拒绝在门外,慢慢地,也就没人愿意热脸去贴冷屁股了。
一个年华渐老,一个沉默长大,在张德方的祖宅里遗世生活,但又为众人密集的目光所偷偷关注。在平凉古镇平静枯燥的乡村生活里,这两人成了民众口头翻来覆去的话题,每谈多一次,她们的妖异便添了几分。人的心理真是矛盾,在那时,人人都期待着两人的妖异行动来印证自己的真知灼见,可当真的来临时,却又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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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1:05
第十七章 (下)
张德方在平凉算得上大户人家,颇有些产业,有农田竹林数十亩,番数租给佃农种植。人弱有人欺,从古至今自东向西颠扑不变,平凉虽则民风淳朴,也不过是在欺人方式柔和婉转一些。那些佃农见东家张德方失踪数年,看来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又见张家大宅里住着一中一小两个女子,来历不明,渐渐就生出怠慢之心,要不是迟迟不交租金,要不就少交。
秋姨不吵不闹,也不找族长诉苦,迳直带着张盈去找佃农,也不说话就在人家面前一站。秋姨面目沉郁令人不舒服,小姑娘更是两眼灼灼,看得人心急火燎、手足无措。无论多么顽固的佃农都挡不住两人的一眼,心甘情愿地掏出租金,只希望两人早点离开自己家门。此后,再也没有人敢拖交租金或是少交了。
时光悠悠滑过,转眼到了1949中国解放了,打土豪分田地,张德方先生所留的农田竹林大半充公,仅余一亩为自留地。所有成年人都要参加农村公社劳动赚积分才能分粮分钱。秋姨与张盈,一个五十岁,一个十三岁,都不是劳动力,只有政府补贴些许粮食。庆幸以前贮有粮食,两个人倒也过的比一般人家富足。到了1954年她们收养了一个外地流浪来的小姑娘,才6岁。那小姑娘是跟着老艺人四处卖艺的,长相丑陋,而且一只眼睁天生睁不开。据说是老艺人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可怜她一直带在身边,就当是多养了一个猴儿。别人也不知道秋姨为了啥,执意要下了她。那老艺人年岁已大,清楚自己一死,小姑娘的路也就到终点,当然乐意。这个小姑娘,被秋姨取名叫阿昌。
一幢大宅,三个女子,各有各的稀奇古怪,秋姨、阿昌、张盈依旧是镇上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人们总觉得她们应该做些什么,才对得住她们表现的古怪。
1959至1961年三年自然灾害,全国大面积地受灾,饿死人无数。平凉地处偏隅,气候温润,受灾情况很少,但大部分粮食被征调救济其他地方难民。镇里的人也只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一时间,人人脸上皆是菜色,独有张德方先生宅子里的三个女子,一成不变地过着优哉日子,虽没有养成珠圆玉润,气色却好过众人许多。并且宅子里经常飘出肉香味道,在这种灾荒年份里,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肉香味道令镇上的每个人垂涎三尺,私底下议论纷纷,又不见张家宅子里的女人们养猪养鸡鸭,这肉香却是从何而来?而且靠山吃山,镇上的人家都是烧柴火的,张家宅子成日关门闭户,这柴火又是从何而来?镇上有两个好事者决心查个究竟,这两人暂称为甲和乙,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年。某夜,星光淡淡,两人分别守了张家院子前门后门。
第二天清晨,两人碰面,俱是脸青唇白,衣衫破料,互相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对方,甲说:“好你个乙呀,原来是你搞得鬼。”
乙脸浮讶异之色,说:“某甲,明明是你,怎么反而栽赃到我头上了?”
两人都惊讶了,齐声问对方:“你看到了什么?”两人决心要对一下口供,看一下究竟看到了啥?
甲先说:“我在后门一棵大树上坐了好长一会儿,鬼影不见一个,快到午夜时,正准备回家睡觉,忽听门咯吱一声开了,那个丑丫头扶着门框站着,翘首眺望。到了晚上,这丫头更是丑了,脸上老大一块黑影,象个鬼一样。我心中一乐,寻思着这丫头肯定在等张盈的情人呢,正好看看是谁,有胆量上张家这个妞。谁知道一会儿,你小子钻出来了,而且肩上扛了头野猪。你什么时候居然变得如此大胆,而且变得如此厉害,居然杀了野猪扛回来。你把这野猪交给个那丑丫头,屁也不放一个就走了。那丑丫头从屋里拿了把锋利的菜刀,手起刀落,就将那野猪破膛开肚……妈呀,这小丫头才不过十二岁呀,干起活麻利不说,那份胆色连杀猪匠都比不上。”甲没来由地吓得在树上直打抖嗦,差一点就掉到地上了。幸好枝繁叶茂,偶有震动也只当是夜鸟骚动。阿昌一会儿就将那头野猪拾掇完整了,甲一吱溜下树干,就跑回家了。
甲刚说完,乙大叫:“你说谎,我连家猪都没杀过,怎么可能杀野猪呢?山里的野猪连经验丰富的老猎人都拿它没辙,何况是我呢?”甲指着他的肩膀说:“你看看,这里还有血斑呢?”
乙扭头看衣服上肩膀部位,果然一个黑红色的凝固的血斑,飘着一股腥味呢。另有衣袖划了一个长口子,露出里面的手肘极长的一条淡红色抓痕,乙两脚一软,脸色更白,连呼:“天哪,天哪,怎么回事呀?”甲取笑他:“我看你八成是看上张盈那妞了,半夜里去讨好她吧。”
乙瞪他一眼,说:“明明是你看上了她,自己去讨好的,否则你干吗昨晚背那多柴火给她?”甲大呼冤枉:“你肯定看错人了,我回家睡觉了。”
乙嘿嘿两声说:“没有。我在前门等了很久,压根儿没动静,寻思着到后门找你一起回家睡觉,到了后门轻轻地叫了半天都没你出来。我想你这小子真不够意思,一个人就溜回家了。我也正准备回家,忽听重重的脚步声往这里走来,还有人在轻声哼歌。我跟你想的一样,莫非张盈有了情人,正好捉奸。便躲到一旁的灌木丛里,原来过来的是你小子,挑了两大担木柴,足足两百来斤。你小子平时挑个一百来斤已叫爹喊娘的,给张盈这妞挑木柴就不觉得累了?”
甲大喊:“胡说八道,我明明回家睡觉了。”
“谁胡说了,你看你身上衣服,回家睡觉能睡成这个样子吗?”
甲低头一看,身上衣服破了好几个大洞,很象平时被山里的荆棘挂掉的。这时,他忽然觉得脚板疼的厉害,脱下解放鞋一看,脚心起了好多密密的小水泡,那是挑重担走了很长路磨的。这会儿,乙也觉得腰酸背疼,疲倦的厉害。
两人面面相觑好久,也不说话,只是越想越心寒,一声不吭回了家,回家后大病一场,自此就落下了惊风心悸的小毛病。不久,这两人的事传遍了整个平凉古镇,恍如平地春雷,整个古镇沸反盈天。老人家跺脚大呼:妖孽呀,妖孽呀,世道不济,妖孽毕出……古镇民众讨论来讨论去,得出一个惊天动地的结论:中国之所以发生这么大的灾害,就是因为出了这个妖孽……
在这大风大浪里,张德方祖宅里生活的三个不同年龄的女子依旧怡然自得,平静如往日,肉香继续四溢,随风随炊烟散入百姓家里,钻进百姓心里,象把小火一样地烧着他们,越烧越旺。继续有壮年男子会在半夜里忽然从睡梦中走出家门,也不知道去干了啥事,只知道第二天腰酸背疼,好似劳作一夜。
面对着期待已久的妖异,平凉古镇的百姓们开始变得惶恐不安。可是,他们还来不及适应,更大更强更绝的妖异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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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1:06
第十八章 (上)
转眼到了1962年春天,雨水多得泛滥。全国受灾情况大大缓和,因为饥馑饿死的人大幅减少,平凉百姓上交的粮食定额也减少,各家又能吃饱饭,吃上肉。生存的压力瞬间变轻,张家宅子里的三个女子益发地突兀了。象扎在骨头上的刺,象硌在眼里砂,无时不刻地提醒着大伙儿,宁静祥和的生活里潜藏着一个巨大的隐患。
犹其是是那些青壮年,想到某夜自己会在睡梦中走出家门,象个奴隶一样地为三个女子劳作,就觉得不寒而栗。这时候想象力也开始泛滥。小伙子们开始担心万一张盈有一天瞧上自己,半夜召去稀里糊涂地睡上一觉,莫名其妙就做了上门女媚。若是同张盈睡上一觉倒不算至差,毕竟张盈正值妙龄,而且颇有几分姿色。万一同秋姨或是阿昌,那可是上吊十次八次也不足以洗去身上污点了。
主妇和姑娘们虽然没有被召去做苦力的威胁,可是她们一样担心的厉害,万一自己的老公或是情人被召去,做劳力事小,要是做其他服务那就亏大了。淡淡恐怖笼罩的平凉古镇里,弥漫着各式各样的奇思异想。
大伙儿也想出各种各样的对策。比如说一些青壮年男子临睡着让家人用麻绳绑在床上,有一些就睡在门窗反锁的房间里,还有一些手腕脚腕系上绳索与家里人手脚相牵……可是不论是何种办法,隔一阵子,总有人会半夜外出,象梦游一样,那个时候他们的力气总是特别大,拇指粗的麻绳也绑不住,八公分厚的木板门也挡不住。
张家大宅里的三个女人宛若高高在上的神,钳制整下平凉古镇的百姓。从旧社会翻身做了主人的百姓们当然不乐意了,私下里纠结成群,商量着如何摆脱幕后的黑手。既然消极的对抗不能奏效,只有寄希望于正面交锋了。可是,如何交锋才能彻底地解决威胁呢?大伙儿如何也没有估到,办法还没想出来,正面冲突提前来了。这正面冲突是一群孩子挑起的。
那天晚饭前,一帮孩子们在打谷场扮孙悟空大战牛魔王,正玩的不易乐乎。一眼瞥见阿昌拎着酱油瓶子经过,那时,张宅里有事都是阿昌在跑腿。小孩子们天真无瑕,对世事半懂不懂,既不知道害怕,也不懂顾忌,平日听家里大人说那张宅里住了三个妖怪,就牢牢记在心头了。当中扮孙悟空的小孩约十岁,是这帮孩子头,脑袋灵活,立刻想起西游记里妖怪都是要吃唐僧肉的坏蛋,也都被孙悟空打得落花流水,无情地镇压了。一想到妖怪最后都是跪地求饶的,那小孙悟空挥舞手里的金箍棒(一根竹杆)就冲了上去,在阿昌前前后后佯舞棒子,一边还喊到:“打你个大妖怪,打你个大妖怪。”这么一闹,其他小孩子也跟着跑上来,围着阿昌大喊:“大妖怪,大妖怪。”
阿昌吓了一大跳,拉下脸来喝斥,她本来就长的丑,一拉脸更是吓人,夺目寒光灼灼。小孩子们一哄散开,有一两个皮的就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扔她,边扔边喊:“打死你个妖怪,打死你个妖怪。”阿昌跳来跳去躲闪石头。她独目视力不好,平衡能力有限,躲避石头的姿势就很可笑了。
小孩子轰然大笑,更加起劲了,其他站在旁边看的小孩子也有样学样,捡起地上石子扔向她。小孩子扔的石头虽说劲道不大,但劈头盖脸一阵,也是吃不消的。阿昌抱头鼠窜,却又被小孩子围成一圈逼回。阿昌蹦来蹦去,不料一脚踩在石子上溜倒了,手中的瓶了先掉地摔破,跟着身子跌落,那碎玻璃不偏不倚扎进了她的眼睛,她唯一一只完好的眼睛。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惊天动地,整个古镇瞬间安静。小孩子见阿昌哀嚎不绝,鲜血流淌,早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扔下手中石子跑回家了。有大人跑到打谷场,一见是阿昌,也不敢走近,只敢远远看着。
过那么一会儿,张盈一身白衣走出了张宅。自从她五岁来到这里,二十年来走出大门不到二十次。她抱起地上的阿昌,缓缓地扫视了一眼打谷场边立着的人群,冷酷的眼神令大伙儿心头一凛。
张盈什么都没说,抱着阿昌回了张宅。这一夜平凉古镇人人家里飘着阿昌的哀嚎声,一声声犹如在耳边响起。到了第二天大早,小孙悟空的母亲听到儿子不断地呻吟,起来一看,只见儿子脸上赫然一个血窟窿,不知何时少了一颗眼珠,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吃掉了。小孙悟空的母亲发出长长的一声惨叫“啊……”,响彻平凉。然后“啊”“啊”声不绝,整个平凉古镇在一片惨叫声里醒来。打谷场上所有的孩子,都被某物吃掉了一只眼珠。
说到这里时,张平树汗水涔涔,还不停地感慨,当时自己因为作业没完成,挨在母亲一顿板子,在家大哭,没去打谷场玩,躲过了这一劫。
十多个孩子失了一只眼睛,这下子平凉古镇的百姓不依了。群情汹涌,持枪拿棍,母亲们都拎着菜刀,冲到了张宅门口。张宅朱红色的大门在叫骂声缓缓地敞开,那叫作秋姨的妇人已十分苍老了,脸上皱眉重重叠叠,每一个褶子里都是无尽的哀伤,默默地看着大伙儿。那叫骂的人们忽然地停了嘴,感觉到一阵扑面的寒意。
然后张盈出来,面无表情,怀里依然抱着阿昌。阿昌脸上那个血窟窿已凝滞了,脸惨青惨青,任谁都看出来,那个丑陋的丫头已经死了。张盈站着没有说话,站在台阶上,黑森森的眸子缓缓地扫视着大伙儿的脸。最有胆色的男子也在这一刻打了寒颤。
十来个小孩子的母亲忽然意识到不妙,纷纷奔回家。果然,那些昨日还活蹦鲜跳的孩子,那些失了一只眼睛的小孩子,满脸痛苦地死了,他们的喉管被某物咬破了一个大洞。一个阿昌的死,用了十来个小孩子命来相抵。淳朴的平凉古镇淳朴的百姓们心头滴血,目中怒火燃烧,一个个咬紧牙关看着张家古宅大院,看着苍老阴郁的秋姨,看着苍白沉默的张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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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1:06
第十八章 (中)
母亲们抱着惨死的孩子并排站在张宅台阶前,眼中含着泪珠,因为愤怒反而忘了哭泣。台阶上的张盈依然片言不发,苍白的脸、高瘦的身子与那摄人心魄的眼睛形成诡异的组合,水藻般的黑色长发在风中飘舞,象巫师招魂的旗帜。
众人脸色肃穆,一如对垒的两军。尽管张盈这方只有两个女子,却在心理上占尽优势,令平凉古镇众多百姓迟迟不敢轻举妄动。一声充满不屑的轻哼响起,借着疾风掠过平凉百姓的头顶,众人皆是头皮发麻。好一会儿,大伙儿才明白过来,这一声哼是从张盈鼻子发出来的。自从她五岁来到这里,二十年来她唯一的一次当众发声,便是这声“哼”,又冷又硬的“哼”。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张盈慢慢地弯下身子,将手中抱着的阿昌放在张宅台阶上,然后扭身进了宅子,秋姨紧随其后,关上大门。暗黑天幕下,朱门红的惊心动魄,宛若一张血盆大口随时要吞噬一切。
聚集在张宅面前的平凉百姓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冲进去吧,要不得踩着阿昌的尸体,要不就得搬走她。可是最有胆量的男子也不原意去动那弱小的身躯,她平躺在台阶上,小的可怜。脸朝着大伙儿,眼部的血窟窿无声无息地倾诉着短暂一生的凄苦。这个阿昌比活着时更丑陋,更诡异,更象个妖怪。
风紧,墨云翻滚如潮,一道蓝光划破长空,雨倾盆而下。
骤然而来的暴雨将平凉百姓从尴尬的处境中解救出来。大伙儿全身湿透回了家里,百思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满膛的愤怒和勇气,却在张盈眼波一转中消失?而且身心俱疲,好象经过一场长时间的战役。
张平树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浑浊的眼球里露出复杂的情感,手伸向我:“给我一根烟吧。”我与小黄正听得入神,骤然停下,心头很不畅快。我连忙递了支烟给他,追问:“后来呢?”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犹豫再三,才喃喃地道:“后来,有天晚上张宅就失火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至少我是不知道,而且大人们也绝口不提那晚的事情。”
“咚咚咚……”一阵猛然的敲门声,不,严格来说应该是砸门声。我、小黄、张平树同时一惊,偏头看着房门。又是一阵“咚咚咚……”,然后一个苍老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大叫:“平树,你这个畜生,给我滚出来。”
张平树吓得浑身一抖,手中拿着的香烟也掉到地上,滋一声燃着地毯,一股青烟冒了上来。我伸脚踩熄香烟,对张平树说:“别理他,你继续往下说。”
“是……是荣老,怎么办?”张平树满脸不安地说,“他是我们的族长,一定会骂死我的。”尽管现在有政府警察,家族制也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在平凉这个小地方,族长依然有着一定的权威。
我想起荣老的年龄应该长于张平树,问:“当年,荣老是不是也在场?”
“是的……”张平树目光闪烁。
“那他肯定知道火灾的原因吧?还有张盈呢,她死了吗?”
面对我的追问不休,张平树摇头,“我当时才8岁,因为这事比较特别才印象深刻,但后来的事情大人们从来不提,我也就不知道了。”
门口敲门声更加响了,震得人头晕眼花。那荣老大喊:“三儿、阿春、大桥,来把门给我砸了。”紧跟着就有几个大声喊好,又有几个叫不要。门外象菜市场一样嘈杂,估计有人撸袖子要砸门,酒店里的人就出来阻止,然后吵成一锅粥。
战战兢兢的张平树目光游离,四处顾盼,指着衣柜说:“让我在那里藏一下吧。”我哑然失笑,摇摇头,安慰他:“有我在,你不必担心。”我示意小黄看好张平树,起身打开大门。门外的人不曾料到我会开门,齐齐停住手中动作,惊讶地看着我。
这帮人约有三十来人,都是五十以上的老人家,脸色黎黑,目中满是沧桑。将整个走廊挤的满满当当的,中间簇拥的老头跟魏烈形容的一模一样,老的不能再老,手里拿着一支拐杖。应该就是张平树口中所说的“荣老”了。我向他微微一礼,问好:“荣老,你好。”
荣老愕然,随即轻咳一声,摆出威严的神色,说:“小伙子,你是个聪明人。可惜呀,聪明人就不应该管闲事。”
“寻找张德方先生祖宅是我的工作,不算是闲事。”我不卑不亢地回答。
“少跟我老人家来这一套。”他伸手拐杖推开我,怒冲冲地走了进来,对着张平树大喊,“你个畜生,看到钱连祖宗都不要了,还活着干吗,真是丢人现眼,我现在就打死你这个畜生。”挥起拐杖劈头盖脸往张平树身上招呼,料不到老人家性烈如此,我与小黄想要阻拦,已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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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1:07
第十八章 (下)
张平树也不躲闪,硬生生地挨了几杖,扑通跪下,“荣老,我没办法呀,媳妇儿生病,孙子要读书,那一样不得要钱呀。荣老,你要打就打死我吧,省得活着象牛马一样。”
荣老的拐杖停在空中,半晌,缓缓往下,跺足说:“平树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有事咋不跟我说,大伙儿每家凑凑,总也抵点事。”
张平树抱紧怀里的钱袋子,说:“荣老,大伙儿都不宽裕呀,如今的世道,没钱半步也行不得。再说,那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她也不可能……”
“呸。”荣老打断他,“不要再说了,把钱放下跟我回去。”
“荣老,这有何必呢?他都已经告诉我了,四十多年前的事情,早就事过境迁,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插上一句。
“什么?”荣老气得浑身发抖,拐杖指着张平树,“你全跟他说了?”
“没,没……”张平树连迭摇头,“那宅子的地址还没说呢。”他妈的,我真想一脚将这个贪婪又胆小的家伙踢飞。
很明显地,荣老松了一口气,睨我一眼,说:“小家伙挺贼的嘛。”顿了顿,干瘪的眼眶里黄棕色的眼珠一转,“你不是想知道张德方先生的祖宅嘛?老人家我就告诉你,镇东那块荒地就是,至于这钱,既然平树已告诉你那么多事,这钱就归他吧,反正你们老板钱多不在乎。”
“等等,你还要告诉我张德方先生的房子为什么起火,还有张盈的下落?”刚才听张平树叙述往事,我感觉到当年平凉百姓与张盈之间必有一番争斗,这火烧得大有蹊跷。还有段瑜杀人案的真相和叶幽红的来历,可能都跟张盈有关。
“世有妖孽,天火焚之。小伙子,古书上可都是这么记载的。”荣老用拐杖推了推跪在地上的张平树,说:“平树,起来跟我走。”
“等等。”我拦在他前面,说:“既然你们不能把事情说清楚,这钱不能带走。”
荣老的老脸变了色,说:“小伙子,你的电视广告可是说,告诉你张德方先生宅子下落就可以得到了这二十万的,现在宅子地址不是告诉你了吗?镇东那块荒地,你明天可以去看看,我建议最好中午去。至于这钱,做人要言而有信,否则……”荣老瞟了一眼我的身后。我回头,三十来人全挤在门口,一副听候待命的样子。我心中连迭叫苦,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我还不是龙呢。
荣老这个老狐狸用拐杖在我腰间轻敲几下,得意洋洋地说:“小伙子,我代表平凉百姓,代表张氏几百族人,也代表过世的张德方先生,感谢你们重修张家大宅以供后人缅怀,这实在是一大善举呀,功德无限。”
我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张平树,张平树抱着二十万元走出305房间,然后,三十来人一窝蜂似的离开了芙蓉楼。
小黄十分着急地问我:“现在怎么办?钱没了,段先生问起,怎么说呢?”说曹操,曹操到。小黄的手机鸣叫不停,电话正是段先生打来的。他怯怯地接起电话,我看他的模样,肯定是个坏事的主儿,一把抢过,说:“段先生,我们已经知道了张德方先生祖宅的位置,至于那房子倒底有什么问题,还要明天看看才清楚。”
“太好了,小陆,谢谢你,你仔细查清楚,有什么发现,一定要尽快通知我。”段先生十分高兴地挂断了电话。我的心情却更加沉重,记得方才荣老前后矛盾的态度,还有提到张德方祖宅前眼珠子一转,事情绝无可能一帆风顺。
“他们告诉我们的地址会不会是假的?”小黄不安地问。这正是我担心的问题,而且我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那地址一定是假的。可是现在我已经无计可施了,感觉自己好象掉进了泥淖,处处被动。
第二天,我依然在美丽晨光里醒来,心情却无法愉悦如昨日。想起荣老的警告,一直挨到中午,才跟小黄一起往镇东走去。这一路,不时有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低声叽咕。
镇东确实有块很大的荒地,长满了蒿草,看起来是荒芜了很多年。地面上半截砖头横七竖八的,还有一些残留的屋基。我有些迷惑,看这情景,当年这里确实曾有所大宅,难道真的就是张德方的宅子?那么昨天荣老的惺惺作态又是什么意思?
记得张平树昨晚曾说过:我可以告诉你们(地址),但是你们绝地不可以去那里,绝对不可以,因为房子闹鬼。可是现在我们站在这里,毫无不适的感觉。
我心情沉重,脸色阴沉地打量四周。这块荒地的后面一路蒿草连着山坡,山坡上是一大片树林子,几丛青竹浓翠欲滴,份外的赏心悦目。住宅建在这里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与小黄在荒地转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倒让太阳晒得头晕眼花。
“咦,那里好象有人在冲我们挥手呀?”小黄忽然推我。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山坡上有人在冲我们挥手,再定睛细看,原来是魏烈,他站在竹子间拼命地冲我挥手。这小子还没回校呀,真是玩疯了。我懒洋洋地挥动着手,示意对方我也看到他了。
魏烈还在那里冲我挥手,好象还在大喊大叫,神情激动的样子。小黄皱起眉头说:“他好象在叫你过去?”
我一愣,细细研究一会,没错,魏烈不是在挥手,而是在招手。我疑惑不解地说:“真的,可是那小子叫我过去干吗呢?”魏烈还在招手,我想他也许碰到了什么事,想了一下,对小黄说:“好了,我过去看一下,你先回芙蓉楼吧。段先生打电话,你就告诉他没查清楚。”
小黄唯唯诺诺地走了。我穿过半人高的蒿草,往山坡走去,草多阻路,我好几次低下头看着地上。荒地与山坡不过百米,走到了一半时,站在山坡上的魏烈忽然转身进入林子,但又不时回头冲我招一下手。看来这小子真的碰到什么麻烦事了。我加快脚步,一会就到了山坡前。留意到坡前立着的一个木牌子,这牌子好象立在这里很久,风吹雨打,破旧不堪,牌子上的红字也褪的差不多了。
由于蒿草很高长茂盛,不走近根本不可能看到这牌子。牌子上写着几个大字:警告,林中有野兽出没,勿入。
我暗呼一声糟糕,八成魏烈和他的那位圆脸大眼的小女生碰到了野兽,不及细思,我冲进了林子,大喊:“魏烈,快出来,这里……”
“有野兽”三字被我吞回肚子里了,因为我忽然觉得好冷。那种不是因为气温而引起的身体感觉,而是第六感面对威胁时的本能反应,身上汗毛全炸开了。时值正午,阳光强烈,可林子里却只是飘浮着幽光,魏烈不知所踪。
“魏烈。”我又试着喊了一声,没有人回答我,只有回音飘飘荡荡地回来。可是在这空旷的树林里,怎么可能有回音呢?
我意识到不对劲,决定离开这里。一回身,顿时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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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1:08
第十九章 (上)
一回身,我呆住了。叶浅翠扶了杆竹子站在面前,竹叶折射的光线染上了翠绿色,照得她的脸也是一层油绿。这种颜色很微妙,她看起来既美得出奇,也妖得离谱。 “翠翠?你怎么……”
“翠翠?你一点记性都没有。”她打断我,不悦地嘴角一撇。
“叶幽红。”
她满意地点点头。林子外的强光从后面给她打了一圈光晕,这令她整个人看起来不太真实。我好生疑惑,“你,你怎么来了?”
叶幽红眉毛微挑,“这里又不是你家,你来得我就来不得?”我沉默,脑筋有点乱。她慢慢走近我,口气蛮横:“说,你来这里干吗?”
“有个朋友在林子里冲我招手,叫我过来。”
“朋友?”叶幽红讥笑,“拙劣的谎言。这里是平凉最偏的地方,平凉人从来不到这里。我刚才就在林子里,压根儿就没见人影。”我也正奇怪,魏烈怎么一眨眼间就不见了呢?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眼前还有个大麻烦叶幽红呢。
“叶幽红,你一直在这里?”我不敢相信地问。
“对,怎么,不可以吗?”她眯起眼睛,眼神透出一丁点邪恶。
我向她逼近一步,“你究竟是谁?究竟到这里干吗?” 她不退反进,凑到我跟前,盯着我的眼睛,冷笑:“你认为我是谁呢?”我俩就这样默默对视着,不说话光喘气,武侠片里常见的剑拔弩张情节。
半晌,我先开口:“翠翠呢?”
叶幽红退后半步,缩回凑到我面前的脸,“不必关心,我早告诉过你,翠翠是我的,她由我来保护。”她得意地睨我一眼,举脚往林子深处走去。
“去你的。”我一把攥住她胳膊,拼命地摇动她身子,“不管你是谁,滚出来,把翠翠还给我。”她任我摇来晃去,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我累的气喘如牛,握着她胳膊的手直打颤。她轻轻一挣,从我双手的钳制中脱身,继续往里走。走了几步,回过身来,瞟我一眼,又发出一声冷冷的笑。
我喘着粗气,看着她的身影在树丛里隐没。忽然忆起她可是和翠翠共用一个身体的,霎时好似一盆凉水兜头兜脸,什么火气都没有了,快步追了上去。叶幽红走得很快,不知何时手中多了根一米长的竹杆,东戳一下,西挑一下。看起来她在找什么东西。
一整个下午,叶幽红就在林子里闲荡。她知道我跟在后面,但既不阻止,也不跟我搭讪。我实在看不透她的居心。时间溜得很快,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我想起段瑜与叶浅翠的古怪遭遇,心变得焦急,大声叫住她:“叶幽红,天要黑了,我们回去吧。”
她回过身来,光线太淡,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色。她说:“我等得就是天黑。”话音甫落,我身侧、她身侧,蓦然开始升起浅灰色的夜雾。我连忙冲向她,边跑边大叫:“叶幽红,站着别动。”她发出一声轻笑。
从我所站的地方冲到她所站的地方不过几步,然而,叶幽红已不在原地了。我环顾四周,周围的景致也已大变样了。一团团的雾飘浮着,越来越浓,奇怪的是,并不觉得很黑很暗。“叶幽红,叶幽红。”无人答应。我伸手往衣服上一抹,然后举到眼前细看,手依旧是干躁的。照理说这么大雾,衣服很容易打湿的。看来这雾不是真的,是源于自己的意识产生的。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喃喃地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当我睁开眼睛时,没有雾,一切清晰可见。”张平树告诉我的平凉旧事,让我充分意识到张盈有着强大的精神力量,能够催眠他人,能够影响他人的思维、判断与情绪,甚至能够让意志薄弱者彻底崩溃。所以必须要控制自己的意念,不能让她有机可趁。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睁开眼睛,果然没有雾了。眼前恢复成刚才密密麻麻的树林,叶幽红在我前面不远处弯下身子……我还没有看清楚她在干吗,眼前又变成一团浓雾,比刚才犹过之。我试着往叶幽红的方位走去,没几步,砰的一声撞在树上,鼻子赤痛,跟着一股热流沿着鼻管往下淌。
我用手背擦了擦鼻孔处的鲜血,苦笑,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战胜这种强大的精神力量。“叶幽红,我们好好谈谈,行吗?”她明明在附近,但就是不回答,也不知道她弯腰在做什么?直觉告诉我她的意识没受影响,这种想法令我心头发凉。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叶浅翠还能回来吗?是否从此只有叶幽红没有叶浅翠呢?
我从袋里掏出手机,没有信号,时钟显示为17:40,太阳应该落山了。雾越来越浓,真的象粥一样。既然出不去,我试图着放松心情,也不想为什么,过度紧张和思考会耗费大量的精力。一旦陷入疲倦状态,其他力量控制自己意识的概率就会大大搞高,到时候我会做出什么事情就说不清楚了。很有可能手里拿着黄金烤猪头在啃,也有可能自己的脑袋成了黄金烤猪头。
实在地说,我心里有点异常的兴奋,因为知道我这雾并不是无由无故来的,按照故事的发展,它会带到张德方的祖宅,就快要接近核心秘密了。张盈,这个神秘莫测的人物也许会出现在我面前,确切地说会出现在我意识里。我盘算着见到她时,应该问些什么问题,才能尽数解开纠结在我心头的众多秘密。
我在雾中慢慢地走着,一步一小心,始终没有看到叶幽红,希望她不要乱来弄坏了叶浅翠的身体。渐渐地,前方透出灯光,走近,桔黄色的灯,静静地照着一扇鲜艳的朱门,铜兽环锃锃发亮,与叶浅翠的描述一模样。我按挨着心头的兴奋和害怕,上前轻轻扣动门环,叮叮叮的响声飘出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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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8 01:09
等了良久,不见有人应答。我不甘心继续敲,一声紧着一声,既然引我到此,又不给我开门是什么意思?可这扇华丽的朱门象一张紧紧抿着的嘴。我恼怒地踢了一脚,然后门就开了,无声无息。里面却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而是光灿灿的亮堂,象手术室的无影灯。
屋里的格局、摆设一如叶浅翠所述,客厅大而雅致,暗红色的座钟滴哒滴哒地,指针指着六点二十,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一致的。木质楼梯也是暗红色的,漆很好,折射着灯光散发着炫目的星星点点。我抬头仰望着二楼楼梯口,黑洞洞的一口,这般的强光万全照不到那里。
“有没有人在?”
我等了一会儿,确信不会有人来招呼我。这才决定到处逛逛对房子察看一番,穿过走廓到餐厅,所有情景摆设都跟叶浅翠说的一样。包括那个有一道裂痕的瓷瓶和疏落的白色假花,推动瓷瓶,酒柜徐徐让出一扇门,打开,进厨房到水缸边,手握盖柄。这是我一直好奇的问题,白铃的尸体真的在里面吗?
我吸了一口气,迅速地揭开盖子,一股恶臭盈鼻,在一滩腥黄色的液体里坐着一具森森白骨,手指大小的蛆爬满上下,不停蠕动……我迅速地盖回盖子,扶着厨房里的操作桌,哇地吐了。直吐到最后的胆汁,又苦又涩。我踉跄地奔到外面的餐厅,坐在凳子上,胃还在一阵一阵地痉挛。
我还没有缓过气来,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往餐厅而来,心又紧张了。是谁呢?秋姨,阿昌还是张盈?一看来者,我惊讶:“是你。”
魏烈比我更惊讶:“陆林,你……你……怎么在这里!”我苦笑,到现在一头雾水,摇摇手,说:“不说我的,你下午在林子里,怎么一下子就不见?”
魏烈疑惑地皱了眉:“林子,那个林子呀?下午我跟小琼在翠屏山玩呢。”想来小琼是那位圆脸大眼的小姑娘。我估计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索性放弃了。魏烈在我旁边坐下,满腹狐疑地说:“你有没有觉得这雾好诡异呀?我刚才在翠屏山的,怎么摔了一跤,就在这房子前了?我在门口叫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就自己进来。屋主人呢?”
“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在这里?”
我摇头表示不知。魏烈浓眉一扬,“靠,哥们,你知道啥?”我继续摇头。他一拳击在我胳膊上,说:“摇头大王。”随后往厨房那边走,边走边说:“有没有吃的呀,饿死了。”
我想起水缸里尸体,边忙出声阻拦:“没有,刚才我看过了。”他不听,继续往里走,厨房里响起了一阵揭盖开柜的声音,一会儿,魏烈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伏在餐桌上喘气,结结巴巴地说:“太……恶心了,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已经恢复过来了,拍着他肩膀笑。魏烈在,有一种并肩作战的感觉,心里踏实了不少了。但是,这浓雾引我与他到此,究竟有什么意图呢?“走,我们去楼上看看吧。”我拉起魏烈。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涎水,低声咕哝一句倒霉。
穿过幽明飘浮的走廓,魏烈问我:“陆林,你一直叫我离开平凉,是不是就是怕我来这里呀?”这小子好生聪明,我点点头。魏烈又说:“这房子是古怪了一点,可是看不出有什么危险。”我在心底叹气,看不出的危险才防不胜防呀。
三步并作两步,我俩上了二楼。我迳直走进亮着灯的主卧,掀起床裙,实木床侧果然镂刻着五朵金色的梅花。紧跟在我身侧的魏烈一直四处张望,这会儿留意到我过于直接的动作,后退了一步,眯着眼睛看着我:“陆林,你好象对这里很熟悉呀?”
我看到他的神情充满警惕,双拳握紧,知道他起疑心了,连忙解释:“我不熟悉,但有人告诉过我。”
“谁告诉你的?还有人来过这房子?”魏烈不信,“你有什么事在骗我吧?”
“如果我对你有所图,就不会一直劝你早点离开平凉。”这句话起了效果,魏烈松开了双拳,讪讪地说:“这里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我拍拍他的肩膀,他微微一笑,还了一拳,说:“现在我们干什么?”
“跟我来。”我伸出手指按了第二朵、第四朵梅花,一阵细微的机关咯嚓声,床缓缓地抬高,地板上露出一洞,一道窄窄的台阶向下,我跳了下去,魏烈迟疑片刻,也跟了进来。台阶里很暗,我一边走一边数,五十级时停下,伸手摸到门把,拧开,炽白的灯光刺花了眼。
“这里看起来象是个实验室。”魏烈迫不及待地发表了意见。确实如此,跟我们学校医学院的实验室很象,不过器械老旧。我想起张平树提过,1942年初春,张德方曾委托人从上海运了大量器械到这里,估计有意将德方实验室迁到这里,看来这地下室经过一番修缮,准备用作实验室的。可是这实验室莫免修得过于隐秘了,真不知道张德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转念一想,可能后来张盈改造过。
桌子上一溜的小型迷宫。这种在类型的迷宫我经常接触,导师的实验室里有大量这类小型迷宫,专门供蜘蛛、老鼠等小动物使用。但这里迷宫比导师实验室里的迷宫更复杂,不知道受测的动物如何走出?我想起张德方的研究领域,隐隐明白了一点。
我在实验室里转来转去,细细地研究着第一样东西,不容有失,最微小的东西也可能是关键所在。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疑问:“魏烈怎么好久没说话?”一抬头,明晃晃的实验室里,那有魏烈呀?实验室唯一的门尚在微微震动。
“魏烈。”我大喊一声,冲到楼梯口,楼道里飘着虚虚的光。我凝聚全身的力量,蹬蹬蹬,五十级台阶眨眼就到,我的头刚刚露出暗道,正好目睹了一切。一把菜刀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形,森森的寒光照着魏烈脸上诡异的笑。刀芒前,几绺黑发飘飞,叶浅翠惊诧的回眸,目光瞬间变成了恐惧。
“不。”我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
lwdy
发表于 2005-6-18 01:47
没发完的故事让人牙痒痒
peak
发表于 2005-6-18 11:52
偶也痒痒,在等呢~~~~~~~~~~
海棠
发表于 2005-6-18 13:45
我坚决等着完了再看。
two steps
发表于 2005-6-18 19:43
偶也是! 现在看故事之前都先翻最后一页, 看看别人的评价是什么, 如果没完的话, 就先不看!
柠檬蜂蜜汁
发表于 2005-6-18 19:47
和楼上的一样,lz不要生气啊!
peak
发表于 2005-6-19 12:34
第十九章 (下)
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刀光倏忽而没,血花四飞,有一滴溅进我眼里,我的眼前顿时一片血色。我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咆哮,跃出暗道,扑上去,刚刚够将叶浅翠缓缓倒下的身躯抱住。她转动着眸子,嘴角一抹虚弱的笑,“我……”
“翠翠。”我哽咽。笨拙地用手去堵后脑的伤口,汩汩的热血湿了我一手。
魏烈呆呆地举着菜刀,看了又看,然后看着我怀中的叶浅翠,问:“她怎么了?她怎么了?”他凑近身子。我空出一手击在他鼻梁上,怒吼:“滚开。”
魏烈看着血痕清晰的刀,浑身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是……是我干的?是我……吗?”
“我不……”叶浅翠嘴唇艰难地蠕动,但是发出的声音微弱几不可闻,眸子里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下去,嘴角似乎无法承受笑容的重量,笑容滑落。
我紧紧地抱住她,泪眼朦胧,喃喃地重复:“不要……不要……”我说过要保护她的,我说这要保护她的,上帝呀,请用我代替她吧。
就在这一刹间,周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张家大宅消失了,暗道消失了,那层层叠叠的浓雾也消失了……我们所处的地方是竹林子,下午魏烈曾站在这里招手诱我前来,我曾跟叶幽红在此一番唇斗,这一晚原来我们始终在此转。唯一真实的是我怀里的叶浅翠,眼睛半合半开,脸色白似金纸。
魏烈彻底清醒了,啊的一声扔掉手里不知从何而来的菜刀,抱头大叫:“天哪,天哪。”我看了他一眼,既同情又仇恨。他怯怯地凑近身子,又被我的眼睛吓退,隔着一丈多愁眉苦脸地张望,“她还活着吗?千万不要死呀。千万不要死呀。一定要救救她呀。”
他的话提醒了沉沦在悲痛中的我,我拿出手机,有信号了,连忙拨了120。在等待救护车到来的那段时间,我一直抱着叶浅翠,喁喁细语:“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你一定要顽强一点。”她就在我怀里,鼻息弱弱,生死一息间。
我抱着她穿过蒿草群,站在荒地上,蓝色天幕万千星眸齐齐凝视我们。魏烈亦步亦趋地随在我身边,不时地被我眼光吓退半步,他很惶恐。尽管不是他的错,但我无法控制内心的恨。救护车闪着红灯,穿过整个平凉古镇而来,我想大半个镇被惊动了,因为不停有窗子亮起灯光,还有人探头探脑。
魏烈随我一起到医院。坐在手术室的外面椅子上,我双手紧握,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红色的指示灯。魏烈挨着墙站着,满脸怯意,有一次他鼓起勇气对我说:“陆林,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呀。”这大男生眼圈全红了,看来偷偷掉过眼泪,如果叶浅翠死了,他这一辈子也走不出内疚的城。
我拍拍身旁的椅子让他坐下,他不敢靠太近。我咬牙切齿地说:“她一定会没事的。”魏烈随我着说了一句:“对,一定没事,一定没事,一定没事。”他不停地重复,好象就此叶浅翠会安然无恙出现在眼前。
天光大亮,手术室的灯熄灭了。我与魏烈手握手站起来,喉咙发干,等待着匆匆走出来的医生,他摘下口罩,说:“万幸……”我只得到这两个字,其他已经不需要,我转身趴在墙壁上,泪水肆无忌惮地淌下来。魏烈紧紧地揽着我肩膀,我听到他开心的哽咽。
随后叶浅翠被两护士推了出来,头上一圈绷带,脸比白色的床单还白,鼻翼微微翕动,我跟在旁边往病房走。一边走一边将所有能想及的神仙,无论中外,都感谢了一遍。
“病人虽然脱离危险,一时间还不会醒来。”护士一本正经地说,“你们要安静一点,让她好好休息。”我与魏烈象幼儿园学生一般将头点成鸡啄米。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输液的细细滴声,这声音原来是我不爱的,现在却觉得比天籁还要天籁。
小黄的电话来得很不合时宜,我不想接,他还一直无怨无悔地打。烦恼无限,我快步走到病房外接起,没好声气:“啥事?”
“陆林,你失踪了一个晚上呀,担心死我了。”
关切的声音粉碎我的怒火,我压低声音说:“我没出事,你别提心。现在我有事,等一下再跟你联系。”
小黄犹豫着说:“陆林,今天8号了。”他提醒了我,段瑜的案子10号就要开庭的,时日无多。我瞟了一眼病床上的叶浅翠,说:“行了,你先打听张平树住在那里,然后在芙蓉楼等我。”
我冲病房里的魏烈招招手,他出来,问:“有事?”
“对,我有点事。你在这里守着,等一会翠翠的妈妈会过来的。”昨晚我已通过老九查到了叶浅翠家里电话,通知她妈妈了。从叶浅翠家到平凉古镇,约是三个半小时,估计她妈妈很快就能赶到。
我深深地看了叶浅翠一眼,离开了医院。回到芙蓉楼,叫上小黄,马不停踢地赶到张平树家里。他还在吃早餐,满脸诧异地看着我,身子微微瑟缩。我阴沉着脸说:“张大树,我敬你是长辈,可是你得有个长辈的样,为什么要骗我,那块荒地根本不是张宅。”
他手中的筷子一抖,细声细气地说:“你……你怎么知道?”
“荒地后面的竹林,那写着有野兽勿入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张宅。对不对?”一旁的小黄诧异万分,说:“张宅怎么变成了一个山坡?”
我冷笑,逼视着张平树,说:“这个问题,还是由张大叔回答吧。”他退后一步,喃喃地说:“荣老……”
我截断他:“去你妈的荣老,你快说实话,否则我告你欺诈。”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小伙子,何必这么大火气?”回头,荣老拎着他的黑铁色的拐杖,领了两个本地人急冲冲地来了。小地方就是这点不好,一有风吹草动举镇皆知。他看着我,声色不动地说:“好大的煞气。”
对,我知道自己脸色难看,象个凶神恶煞。幸好翠翠没事,否则我不只是凶神恶煞,我上天入地求魔拜佛也要为她报仇,“荣老,看来这儿是你主事的。那我也就直说吧,当年你们一起杀了张盈,所以不敢让别人追查张宅下落,是不是?”
“没错,小伙子,那次我们用了私刑杀了她,但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荣老叹气。我一愣,事情并没有结束,那意味着什么?“请你告诉我真相,昨晚差点有人死在这里面,如果你们现在不说,那么我们之间怕是从此没完没了?”
荣老定定地看着我,弄明白我并不是噱人,才说:“看来有些事情该来总该来。”张平树从里屋般来一张长凳,荣老拄着拐杖坐下,轻咳一声。我竖直耳朵,等待着四十年前平凉旧事的后半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