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兽幽冥》※★※--作者:任心※★※
第1节:野兽(上)黧深深地吸一口气,腐蚀的味道沿滑入胃里,引起一阵作呕的翻腾。每跨出一步,前方会立刻由浅褐色的雾气延伸出另一块踏足点以供他下一步的跨度。他这样缓步于半空,以避免一尺以下,满地交错蠕动着的群蛇的攻击;裹紧斗篷,周身起伏流动着如雾气般的浅褐色保护层更浓重了,轻易地便能震开由上而下俯冲过来,意图扰乱他的个个阴魂。他们狺狺尖叫着,在他周身围绕,却在触碰上雾气的瞬间被反弹开。周而复始,直至每一枚魂魄畏惧地自动与他保持距离,空洞的目光直直地瞪在他的脸上,尖叫声索绕不绝……
这,绝对是亘古宇宙间最令人作呕的地方。
是!这里就是比冥府更深远,更黑暗,也更靠近地核中心的塔洛斯地狱。令所有人类乃至神灵因畏惧而痛恨的森冷空间。
只有生前作恶多端的人类,才会在死后被打入这里,成为一团虚无飘渺的气体,整日游荡,无处停泊;也只有因亵渎神灵而被诅咒,领受永世惩罚的鬼怪才会关押在此,承受永无止尽的痛苦折磨。除了看管塔洛斯地狱的复仇女神滟娆外,没有任何人、任何神灵可能或愿意靠近地狱半分,深怕就此沾染上一丝邪恶的气息。
但,他除外。冥府的判官,黧,一个具有超凡神力的神灵。他想去的地方,他想做的事,谁也阻拦不住。而且,他的目的地就在前方……
黧停下脚步,在一道铁铸大门前,仰首——白色雾气里若隐若现的轮廓仿如高耸入云端的鬼堡,阴沉而神秘。
这是地狱中最坚固的防御网,里面网罗着天地混沌时期与天帝作对,意图争夺天下的巨人兄弟。他们太自不量力,最后在那场战斗失败后,被捆绑在此已有几百亿年。至今仍在遭受折磨。几百亿年来的怨恨累积,再次见到曾与之战斗的他会是何反应?
黧英俊的脸上展露一丝狡黠的笑意,褐色的卷曲长发顺着气流的涌动而微微拂动。无论他们的恨意有多深,相信决不会拒绝他的提议,这一次!
他慢慢地抬起手,用指尖朝着铁门的缝隙由上而下滑移,周身流动着的雾气随着他的指尖丝丝泻入门的缝隙,直至完全渗入、消逝!看到这一幕,黧再次展露笑容,原本伸直的指尖向内弯曲成弧,瞬间弹指而出——十尺高的铁门像是被解除了封锁,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开一样,“叽叽呀呀”,缓慢张开。
一阵阴风夹带着白色的雾气向外蔓延,腐蚀的味道越来越浓重……
辨不清方向的漆黑空间里,位于中央被烙红的铁柱是惟一的亮点,两具与铁柱同样高的巨型身体在无数条粗大锁链的交错纵横下背向反扣于铁柱。他们必须努力保持身体的警觉度,尽量僵硬着每一块肌肉与铁柱相持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只要稍有松懈,哪怕一小寸皮肤滋上内部有滚烫熔岩不断加温的铁器,也会换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呵!这就是与神灵作对的下场,永无止尽的折磨,在几百亿年来日复一日的时间流逝后的今天,恐怕会连原有的怨恨也变得麻木了吧。
突然,一声暴怒的叫喊,伴着皮肉焦枯的恶臭迎面袭来。看来,他正赶上巨人兄弟“小寐”后的清醒。这时候他们的脑神经是否能作出更妥善的判断呢?跨进去,仰首也望不到尽头的身长,相较,黧的纤瘦仅能抵上他们一只足的高度,这样的悬殊差距,被囚禁的却仍是他们。
败者为寇,还有什么可疑惑的?无论在天界、凡界或是冥界,这一句话总是共存的真理。永世不变!
头顶上方传来沉重的喘息声,尽管只是小小的移动,也足以将整个塔洛斯地狱陷入地动山摇的颤抖中。
“谁?”帕开口——也就是刚刚因灼伤而痛呼的那位。他粗声呼着气息,努力睁开眼睛,想迎上那一道从门外泻进的亮光——自从被打入地狱后,便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再也未品尝过空气的鲜美及太阳初升起时的绚烂。然而现在,这道永世不得开启的狱门竟缓缓张开了。为什么?想辨清跨进大门的黑影,但,太难了,黑影站在他们的脚边,渺小得像只虫子。听不到回答,焦躁的脾气涌上,这一次是用吼的,响彻天地的洪亮回荡于寂静的空间。“你到底是谁?”
“别站着不出声!”被绑在铁柱的另一面,帕的兄弟珞也被惊醒,“哼!难道谛汜派来的走狗只敢躲在阴暗角落里偷窥吗?”
黧安静地倾听,突然间笑出声来,连笑声里也能听出狡黠的味道。被夺去了自由的阶下囚,还有资格吼出傲气及尊严吗?可笑!
“你笑什么?”帕暴躁地抬起脚,想踩死这只不足他身体万分之一大的小虫子,却在行动的过程中被铁链困住了身形,倾斜着倒向烙红的铁柱,皮肉又一次受到焦烤的洗礼,“滋滋”的声音伴着恶臭弥漫整个空间,毛骨悚然!悲惨的吼声也倏然响起……
“百亿年的惩罚仍没能让你们学乖吗?枉想与天帝抗衡的愚蠢蛮神,就算战争发生在今时今日,你们仍只有战败的命运。”足尖轻点地面,慢慢腾身而起,直至与他们的视线同一高度;用指尖磨擦出一团青色火焰,轻弹,火焰瞬间散成无数团,四射,燃于梁柱,照亮整个黑暗空间,也让他的容貌清晰地呈现于他们眼前。“何况,这样对待来访的客人,相当不礼貌!”
“你?”待看清腾升在他们面前,衣袂飘然的男子时,帕惊呼。
“黧?”珞也忍不住吼,“冥王身边的得力助手,冥府的判官?你来这里做什么?”
“帮忙!”黧一步步接近,悬于半空,却仿佛足底有坚固的平地为其铺道。“帮你们一个小小的忙。”
“帮忙?我们?”兄弟俩一怔,对望一眼,随即狂笑出声,“你能帮我们什么?帮我们逃亡吗?哈哈……”
天帝的旨令,唯唯诺诺的小卒子们谁敢违抗?
“是!”冷冷静静的一个字像一把锐利的剪刀,剪断了兄弟俩狂放的笑声,“难道你们不想离开?”
“你说真的?”帕难以置信地叫。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珞打断兄弟的急躁。眼前英俊却不掩阴沉神色的脸,褐色眼眸中闪动的绝对是别有用心的光芒。他们虽为寇,却不是白痴。“莫非……这是冥王的意思?”
“冥王?”黧嘲讽地笑,他们还在期待什么?“抱歉!谛汜在三天前离开了冥府。原因是——他无法忍受与冥后齐娜分离一年中的三分之二的时光。现在的冥府,由冥王的长子——赜代为管理。而他,还只是个和善、亲切的大孩子。”
“没有冥王的手御,任何神灵都不被允许接近塔洛斯地狱。你闯了进来,竟还敢放我们离开?背叛天帝的罪名绝对会得到与我们同样的下场——在地狱中承受永世不得开脱的惩罚。你不可能不懂这一点。”而他,到底怀着什么样的目的而来?
“当然,我怎么可能笨得将自己推上断头台。放走你们中的一个是我惟一能做的,若他能幸运地打败派出追捕的神灵,顺利逃脱过关,就可以回来迎救另一个。若迎救不成功,有一个逃离苦难也是好的,不是吗?”
“珞,这个提议不错,我们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完全不明白兄弟还在考虑什么,他早受够了地狱的折磨。
“胜算不是很大,但,机会只此一次。”中肯的建议反而更能让他们安心。
“我们有可能逃脱冥王手下的神灵?”值得怀疑。会被派出追捕的神灵定不是泛泛之辈,任何一个的实力都足以置他们于死地。若两人联手出击或许会存有一丝的胜算,或若仅凭个人的力量,连活着离开地狱的机会都微乎其微。珞不如兄弟那么冲动,他深思。“睡神:镁翌;死神:魈;大王子:赜;二王子:隼;还有——地狱的看守者复仇女神:滟娆。你认为我们能从其中哪一个的追捕下侥幸逃脱?”
每一个都是个中翘楚,天帝亲点的冥府守卫者,遇上哪一个,他们兄弟都只有元神俱灭的惨淡结局。
“野兽呢?”黧打断珞的不确定,淡淡地问。
“野兽?”珞略略思考,努力从记忆中搜寻出一点点与这名字相关的资料。“是那个传说中英俊异常,也因此令爱神倾心的男孩?从小由冥后抚养长大,而死后也久居于冥府,由于冥后与爱神的宠溺,他被允许可以随意往来于冥府与凡界。他是被野兽袭击而死,所以,神灵们只称他为‘野兽’,反而渐渐淡忘了他的真正名字。你——指他?”
“对!一个因容貌而备受宠溺的半人半神的玩物。不足为惧!”提到这个名字,黧连狡黠的笑容也不复存在。英俊白皙的脸上只剩恨意。在神界,容貌突兀的男子数不胜数,为什么偏偏是他?“他所具有的神力仅是冥后赐予的防身用的微小力量。我会指定他执行追捕。若你能将他杀死,就有逃出冥府的机会。”
“杀死他?那么,深爱着他的爱神定会将所有怒气全数宣泄在我们兄弟身上!”这又岂是他们承受得起?居于天界,神力仅次于天帝的爱神,得罪她的下场会是怎样?不敢想象。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你们的问题,与我无关。”黧阴冷地牵动唇角。他本就未给过完全的承诺。“我说过,机会只此一次。在这里等死,或是搏命可能会有的希望,你们可以选择。”
“我试!”帕立即决定。等待并非他的性格,厮杀后的阵亡才是他该有的归属。若幸运,他们或许真能重获自由。不管如何,他都要试一下。
“聪明的选择!”黧恢复笑容,走近一步,张开双臂,掌心面对帕。浅褐色的亮光瞬间布满帕的全身,也印照着黧,变成模糊的白。妖异的光芒在整个黑暗空间摇曳闪动。捆绑着的铁链如有了生命力般蛇行滑开——帕得到自由。“去吧!沿着地狱的通道直行,就能抵达出口。祝你好运!”
“珞,你等着我,我一定能回来救你!”帕憨然朝兄弟一笑,大步踏出去。
望着帕决然离开的身影,又转望黧若有所思的阴沉笑容。珞厉声开口:“为什么?”总觉得有太多不妥之处。看来似乎任由他们在两种命运中做了决择,可为什么仍有落入陷阱的寒意?
“为什么想借我们的手杀死野兽?因为爱神的关系?早听说你对爱神倾慕已久,但她却连正眼也未瞧过你一眼,全部心思投注在野兽身上,这一点,让你受挫,也所以……”
“闭嘴!”霍然转身,杀意顿生的眼眸在褐色中更显残酷。手指轻移,让铁链在神力下收紧、再收紧,撕裂的吼声瞬间迸发!黧缓缓地勾起唇角,眼中却全无笑意。“知道吗?了解真相后,你会死得不甘心。”
“你……”珞咬牙承受背上剧烈的灼痛,额角的汗珠不断下滑。也乍然明了,在这场交易中得益的只有他而已。“……无论野兽的结局会是怎样,我和帕的命运早在你掌握中——死亡!对不对?……对不对?”
询问得不到解答,因为黧已经踏出了门槛,重新合上这道尘封已久的铁门,也阻隔住因绝望而颤抖的吼声。
此时此刻的了悟太迟了些,一切已成定局,不是吗?
摊开手掌,思念满溢。掌心浮现出她美丽绝伦的脸庞,柔软的长发散满雪白的肩膀,暖暖泄出的笑容最令他心痛——因为,那从不曾为他而展露。
对!他受挫,那么深爱着,却永远只有陌路人的礼遇。为什么?
“若他死了,你的眼中可会容我的存在?”轻轻低喃,将她的影像贴于胸口。抗衡着由心中的未知激发出另一种隐藏的仇恨,全部归结入那一人的账簿。他知道,那人必须承受这一切。
野兽!
“我们……还不能开始吗?”赜看一眼阶下静默站立,各种神态的神灵们,再侧视着身旁以扶持名义自居的判官黧,犹豫间微扯唇角,温和中略带羞涩的神情。
冥火摇曳的议事厅少有用到的机会——神灵们通常各司其职,在冥府之内也各有居住的寝宫,若非有重大事件发生,需要商议,或是冥王突发奇想,招集这群冥府中最高等级的神灵聚集,还真难看到精英会集的盛况呢。
但,今天是特殊的,他——冥王的长子,冥府的大王子,首次登上冥府中最高权力的座椅,代理冥王之职。因此,这一天,凡属于冥王管辖范围的神灵都必须恭候在此,承迎新王。也以此表示会以忠于原冥王谛汜之心同样忠于他。这是父亲给他的机会,谁都清楚,这张权力之椅迟早会交到他手上;此次谛汜离开冥界,也将冥府交给他打理,虽然时间不长,但,能这样子居于高处俯瞰群雄,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第2节:野兽(下)
该到的差不多都到齐了,似乎……还差了一个。赜半眯眼眸,脸上挂着的温和笑容遮掩去了眼中闪动的光芒。他努力笑得羞怯也含蓄,清清喉,打破僵局。“现在,我们开始了,好吗?”“不行!”立于赜身旁的黧冷冷回绝。他是谛汜临行前指定的扶持王子处理要务的臣子,怎么可以让某些自傲的家伙在新王上任的第一天就削扫了至高无尚的尊严?绝对不容许!
“为什么不行?”靠在左侧,用黑长袍裹紧身体的冥界二王子——隼开口。刚硬英俊的脸上有一丝不耐。狡黠的判官又在玩什么把戏?恃仗父亲赐予的权力,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你还在等谁吗?或者只是在考验我们的耐性?”至少,他的耐性有限。
“若等待令你不耐了,你大可离开,没人会拦你。”一道冰冷的女声横劈过来,厅中惟一的女性,专司惩戒犯了恶因的人或神灵,地狱的看管者,复仇女神滟娆连眼角也未瞟向被顶撞的隼,火红的眼眸直视前方的空洞冥暗,冰冷的态度实在很难与她惹火的身材及艳丽的脸庞划上等号。一头火红的卷曲长发更是会令人误认她的性格——该是一个暴走女神才对。但,事实她正是与之相反的极端性情——高傲也冰冷地拒绝所有人的亲近。
隼漆黑的眼眸狠狠地瞪在她的脸上,却硬是让自己沉默了下来。
懒靠在墙上,淡紫色眸光流连在这对怪异男女身上,睡神镁翌终于抿唇一笑,看来永远睡意 的脸上折射出一种相当突兀也耀眼的温柔,亮丽了整个黑暗空间。“黧,还有不妥吗?”处于困顿状态的磁性嗓音柔柔地吐纳,浅浅的笑声自喉间震出。“站这么久,说实话,我真累了。好困!”眨一下眼,仿佛快要睡着的模样。
“人没到齐,要怎么开始?”黧一眼扫过厅上所有人禀持的态度,除了角落里,一天难得有一句话讲的死神——魈外,其他三位都算是表过态了,是吗?由此看来,对新任代理冥王的态度一览无疑。“我绝不允许有人在赜代替冥王处理冥界事务的第一天就随意破坏礼数,欠缺臣子该有的恭顺而折损了王的尊威。”
“黧大人是指小泠?”隼挑挑眉,冷笑。泠是冥王谛汜的三子,赜与隼的幼弟。“他还是个孩子,参不参加这类议事会晤全由他高兴。父亲在时也从未做过什么硬性规定。礼数?凡界的俗套也适用于冥界?”一脸的不屑是他对此提议的回应。
“那野兽呢?记得冥王在时的每一次议事会,他都有参加,是吧?”一语击中重点。
野兽!这个本就代表着与冥府格格不入的两个字如一道闪电,划过每个人的心,最末却融入黑暗,恢复沉寂。
这才是黧迟迟不愿开始的原因?不是因为有人缺席,仅因为席缺的那一位是野兽,仅此而已。在场的每一位均清楚黧对野兽的仇视态度。但,这样的表现方式是否太过明显?
“野兽只是一个拥有人类身体的半神而已,严格讲来他根本不能列入神 行列。用那些所谓的礼数约束于他,是否太过牵强?”隼反驳。更何况那些礼数是他最最最瞧不起的。
“居于冥界就应该遵守冥界的规矩,也臣服于冥界的王……”
“废话!”
“隼,别顶撞大人,不礼貌。站在冥界的角度而言,黧大人说的在理。”赜柔和的声音穿插进来,含笑制止弟弟,也阻止这场没有必要的纷争,随后转向身旁的判官,却无形间挑燃了一根更大的导火线。“既然野兽缺席,就随他去吧。也许他真的有事,或者,去了爱神处也不一定。”
爱神?这两个字如一鞭,黧瞬间变了脸色。“王!绝对不可以!如果放任……”
“野兽……他在冥府吗?”躲不过的吵闹,镁翌无奈地睁开惺松的睡眼,望入这一场世俗的争端。唉,拥有万能神力的神 ,与人类有何区别?宁可像刚才那样,疲倦地站着,起码也算安静,更能惬意小寐半刻。
他们在吵什么?主角不在场,黧的怒气要往谁身上宣泄?省省力气吧。懒懒地打个哈欠,却因隔着墙壁的另一层空间里的细微响动而牵扯到耳朵的敏锐神经,小小地抽动,镁翌迷蒙的淡紫眼眸中闪过一抹光芒。
正想站直身体,完全隐在角落里的他的兄弟,死神——魈低喃:“他在!”
所有的目光朝他们的方向聚集,并非听到了魈的言语,而是在场的每位神灵都具有洞悉野兽一举一动的能力。
镁翌仰起头,在他上方,一个能对抗黑暗的亮光体慢慢穿透一尺厚的墙壁,浮现于他们所在的空间——他仍是习惯这种出现方式,静静地,不受任何干扰。脱离这群高贵的神 ,远远地飘于上空。有时他也会背靠墙壁,不出声时仿佛一座附墙而刻的浮雕,静默着似在思考,只有那双混浊的蓝眸泄露了秘密——他是空洞的。
野兽是一个真正的死人!冥府只是给了他一张能继续鲜活的表皮,而他那具有恩爱情仇的灵魂早已因他在凡间的死亡而灭亡了。这是不常说话的魈给予的评论。
真是这样吗?镁翌并不赞同。或许,他只是孤独。
“衣服很漂亮。”镁翌与他交谈。由下而上,只能模糊地看见他完美的下巴。他真的是英俊异常,脸上的每一部分仿佛都是由工匠细琢而成的精致。难怪连爱神珉瑾也会不自觉地心动。更引起深爱珉瑾的黧的嫉妒。
“是爱神送的,她说这样比较好看。”这本是一件非常珍贵的夜光劲装,比世间最坚固的盔甲更强韧千倍。有多少神灵趋之若鹜,为了争夺它而厮杀拼命,最末天帝为了犒赏爱神的杰出而赐予她。珉瑾却轻意将它赠予野兽?偏偏在野兽口中叙述而来是那么的轻描淡写,像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
“够了!”厉声的怒吼打断了这个角落的交谈。黧铁青的脸色更说明了一切。
“黧大人,既然野兽到了,我们开始好吗?”刺激得更深会引起一场恶战吗?赜温和的笑容里似乎飘过一抹玩味。好可惜……
但今天可是他上任的第一天呵,不想就此搞砸了。赶紧打圆场。大家息怒!
偏偏事与愿违,上任的第一天,注定不让他平安度过。
正在赜开始陈词的同时,议事厅的大门突然撞开,人身蛇尾的开伦女神滑行而入,满头蠕动的毒蛇尤为狰狞。地狱大门的守护者?她怎么会出现在此?开伦直奔滟娆身边,附耳低语几句,就见滟娆向来冰冷的娇颜表情丕变。开伦恭敬地朝赜欠身,才又退出。
“什么事?”赜轻轻惊醒呆怔中的复仇女神。少见她有震惊的表情出现,想来定是出了相当严重的事故。
“王!”滟娆单膝跪地,“请原谅我的失职,未能看管好塔洛斯地狱。适才开伦呈报,与天帝作对而战败被关押在地狱受永世惩罚的巨人兄弟之一,帕——逃跑了。”
“逃跑?怎么可能?捆绑巨人的铁链是由天界的火神用尽心力打造三天三夜才制作而成的,被其捆绑的任何神 都不可能挣脱得开,他们又怎么会有此神力?”赜拧紧眉宇,百思不得其解。几百亿年来都不曾出过差错,为什么会是今天?
“王!这个时候考虑铁链的坚固问题恐怕不太合时宜,”黧趋前一步,“帕、珞两兄弟是被天帝亲自打入地牢受刑的,他们若在逃跑期间做出些惊天动地的恶行……到时传入天帝的耳中,震怒了,只怕会怪罪于冥府的各位神灵,也令冥府蒙羞。依我之见,当务之急应该尽快将他们追捕回来,重新扣回地狱才好。”
“黧大人说得极有道理。”赜用指尖抚过俊秀的眉宇,为难地笑,“那——要派谁执行追捕命令呢?”
“王请放心。”滟娆冷冷地打断赜的沉思。既是她的失职,理因由她负责弥补,不需要任何人插手帮忙。“地狱直属我的管辖范围,出了差错,当然由我来执行追捕命令。我一定完成任务。”
“我不允许!”隼第一个反对。巨蛮神的实力不容小觑,她去追捕?万一受伤怎么办?
“你尚无资格不允许。”一道冷光射向身后,眼见两人又要对峙上,擦出“火花”。
“魈出击,怎样?”赜建议。死神的神力无论在天界或是冥界都称得上是佼佼者,若由他来追捕,定是不费吹灰之力,他也不必担心什么。怕只怕……
“我只负责带回死者的亡灵,其他的事,与我无关。”果然,隐于暗处的身影动也未曾动一下,只有冷得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传达出他的兴趣缺缺。
“赜,以我的神力,会带不回一个巨蛮神?”隼跨前一步,不耐的口气冲着兄长吼出。犹豫不决的他哪有一个王者风范?又要怎么代替父王统治冥界大半年的时间?难道在这期间,他要做狡黠的判官的傀儡?
他听不明白吗?“我——不需要!”滟娆站立起来,恨不能将眼前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丢出冥府。瞧不起人也该有个限度才行。火红的眼眸中首次燃起不熟悉的怒焰,也令整张娇艳的脸庞更添夺目的明媚。
“ 嗦!”侧首回瞪她一眼,却被滟娆难得展现的亮丽凝窒了呼吸,愈发加强决心,决不容许这张美丽的脸庞受到一点儿伤害。正准备“命令”兄长下旨,却被突然出现的黧挡住了视线——他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不怀好意的狡黠笑容。隼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隼王子说得没错,区区一个巨蛮神何需劳师动众?冥界的众多神灵中,相信凭野兽的力量就能轻松地将逃犯追捕归案,不是吗?”褐色的眼眸移向飘浮在空中,半贴着墙壁的野兽,他那身夜光劲装简直亮得刺眼。
“黧大人,这样妥当吗?”王座上的赜吃了一惊。谁都知道野兽所拥有的神力仅限于保护自己而已,根本没有能力参与神战。“会不会太勉强了一点?”
“妥当!王应该信任野兽,也给他这个机会,让他表明对您的忠心不二。”阶前身影消失的同时,也在空中,野兽面前现出身影——
毫无张力的纯漂亮面孔,凭什么让珉瑾爱他到几乎是迷恋的地步?他同样深爱着珉瑾吗?一个拥有心爱女子的男子,怎么可能仍放任灵魂飘荡在躯体以外,仿若找不到依靠的孤寂?如现在,混浊的蓝眸定在他的脸上,仿佛在看,却又仿佛只是透过他的身体,落在遥远的不知名空间。握紧双拳,真恨不能打碎这张面无表情的表皮。“也可借此机会炫耀一下爱神送的礼物,不好吗?”
“这算什么?”隼以同样的空间转移法出现在黧身边,掠开长袍,双臂环胸,蔑视地打量他,“以权谋私的泄恨方式?逊!”
“隼王子有异议?”黧迎上,不掩眼中的嫉妒。
“当然,我反对!”还用得问吗?
“魈?”黧转向隐在暗处的死神。冥府的规矩,议事的结果绝不会因某人的强烈反对而拍板定案。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离开了。”终于,魈走出角落。冥火闪动下,大理石般苍白的俊秀脸庞上嵌着一双死灰色的眼眸。走动时,让人根本感觉不到生命力的存在。
“镁翌大人?”很好!目送魈自顾离开的背影,黧再转向斜下方,靠于墙角闭目养神的睡神。修长的指尖优雅地抚住下巴,来回摩挲,心中思量着这位看似中立,也惯于隐藏心事的睡神会做何解答。情理之中,应该是……
“我不反对!”仰首将黧吃惊的表情尽收眼底。黧大概早准备好另一场针锋相对的辩论了吧,而得到的回答却在他的预料之外。镁翌浅浅地笑,爱极了出其不意带来的愉悦感——有机会欣赏判官黧的惊讶神态——这一回,他小胜半筹。
但,耳边立刻遭受炮轰。“镁翌!你睡晕了,是不是?”是隼的爆炸声。
“你若再吼大声点,我倒真会晕倒。被你吓晕的!”天啊!好渴望他温暖的床,还有他那美丽、温柔的妻!
“王,看来派出的追捕人选已经确定了,请您下令!”黧满意地微笑。这笑,包含着太多的嫉恨,太多的诅咒。
事情已成定局,就如野兽必定死亡一样。只是,这一次的事似乎顺利得有点离谱。
“那么,野兽,烦劳你跑一趟。”赜似乎也舒了口气。
野兽飘浮在远方的眸光终于落回黧的脸上,没有回应,没有表情。如来时一样,淡淡隐去,也不带走任何困扰。
那一瞬间,镁翌分明看到黧脸上的受挫神情——绝不是由爱神而引起。
“有一件事倒是让我困惑得很。黧大人不会觉得奇怪吗?”不落痕迹地朝隼使一下眼色,隼明白了其中意思,紧随野兽离去。“帕与珞两兄弟向来被捆绑在一起,若帕有能力松开铁链,就定有能力带珞一齐逃跑。可为什么只有帕一个逃跑呢?真的很令人费解。难道巨蛮神兄弟之间起了内讧?”递一个疑惑的眼神过去,黧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镁翌抿唇再笑。
为什么?谁心里清楚就由谁来解答吧!
第3节:贝儿(上)
轰然一声。一个黑色身影被震飞出去,摔进一边的岩壁。力量之大,使得岩壁凹陷出一个大洞,而那一块岩石也在瞬间碎成粉末,尘土飞逸。
野兽缓慢地站起来,轻轻地吐纳气息,以平定有些紊乱的心跳频率,却仍在缓适过程中,血液流动逆转,胃液翻涌,口齿间品尝到了一股腥味,鲜红的血液自嘴角溢出。若非有夜光劲装护体,恐怕此刻的他早已再次灰飞烟灭。而身上的劲装也在这场激战中耗尽了附着的灵力,能与黑暗抗衡的亮光正逐渐消失殆尽,成了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衣服,最后两拳更是破坏了它的完整性,被撕碎的同时也伤及了皮肉,汩汩地流出鲜血。
血?多可笑!一个死亡过的灵魂,现居于冥府的“幽灵”,居然身体里会有这种多余的液体。狠狠地抹去伤口上的血迹,挥洒,飞溅着沾染上漫天的尘土,混淆合并。当它们归于土地时,一切会成为历史。
前方有一注鲜血汇流成的小溪绕向脚边。将他推向如此狼狈境地的敌手,又怎可能会完好无损地活着?
巨大的身体摇摇晃晃,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帕知道,若这一刻支撑不住而倒下,珞会永远被囚禁在深远、无天日的地狱之中。不能倒下,他必须回去救他——黧说过,只要他能打败追捕的神灵,他们就可以重获自由。只要野兽死,只要DD
尘埃落定,鬼魅般的黑影依然挺立,混浊的蓝眸漠然地停驻在他脸上。
“你——怎么还活着?”帕狂吼,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不置信的绝望。原本支持他不倒的意念全数散尽,一口鲜血如泉涌般喷洒而出,身体也随之重重摔倒在地。倒下的同时还是用尽仅存力气伸出手掌扫向野兽。但,这一掌仍是落空。
躲过漫天鲜血的润泽,也躲过山一样巨大身体下坠的方向,野兽高高地飘起,浮在空中看帕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再一次重重摔下的情形。卧伏在地,震落层层冥土覆盖于身。
冥府出口的希望之光正好照耀在他的足底,帕却朝着亮光的反方向——地狱的深处攀爬,血迹随着身体的蠕动在尘土上留下一条纤细、干枯的印痕。
他到底要什么?只有一步就能够跨出冥府——重见天日不才是他逃亡的目的所在?出口就在他的身后,可为什么……
野兽全神贯注地凝视帕的举动,蓝眸中显出一丝困惑。望着眼前这触目惊心的血迹,触目惊心的痛楚,触目惊心的挣扎以及逃亡,耳边仿佛又遥传来那一声声似曾相识的喘息声,还有兽类嘶鸣的追逐声。
一切的一切包含在一起,形成一股巨浪澎湃入脑,瞬间的惊醒,却又下意识地排拒,眩晕得险些由高空坠落。这一刻,他向来混浊的蓝眸中有一闪而过的亮点,他却不自知。
伸出食指,在空气中勾勒出弓箭的轮廓,轻轻点触,清蓝色的光芒闪耀中,实体诞生——那是他的武器。冥后齐娜曾对他说,在他小的时候,就喜欢带着这把弓箭在森林里穿梭。那时的他是世间最漂亮的快乐男孩——那是他生前的模样吗?为什么脑中没有存储任何相关记忆?只有喝过“忘川”河水的亡灵才会彻底忘掉尘世间的一切快乐,而他,从不曾喝过,为什么也会忘却?
那些遥遥闪过的片片断忆只会换来头痛欲裂的眩晕,就像适才那样。不要去想,回想过往的一切会是一种痛,他承受不来。用手握住弓箭的柄手,将流动着美丽清蓝色流光的箭拉上弦,下垂、下垂,直至对上帕的背脊。
“结束吧,死亡并不可怕。”淡漠的声音自唇间低喃而出,又有一道新鲜的血液涌上,顺着嘴角原本的轨迹粘滑入颈。不管怎样,事情该有终结。
“野……兽!”帕忽然停止爬动,艰难地半侧过身,面对野兽及他已上了弦的箭,眼中一片祥和。“是!死亡……是不可怕,这场追捕战中,我再一次……输了,我——心服口服。但,最后求你一件事——野兽,带我回去……带我回地狱!”
“交给冥王处理?”这是他所期望的?
“不!不交给任何人……我可以在你手中死去,但……带我回珞的身边。”帕诚恳道,“我承诺过一定会回去救他。可现在,允诺过的事已经无法完成,若就此消失,珞会担心;所以……即便死亡,我也要在他面前。带我回去,野兽!”
“你要他——看着你灭亡?”
“只有面对,才能心安!我不要他在猜测我生死存亡的焦虑中活着,饱受精神折磨会比单纯的皮肉之苦更为残酷。”他相信,知道了自己的情况,珞会坚强地活下去。
怔怔地凝望帕,困惑的神色又迷蒙上脸庞。
“为什么?”他问了三个连他自己也觉得诧异的字。他从不曾问过的三个字。
然而,帕却读懂了。这一刻,他清楚地看到野兽混浊的蓝眸中一闪而过的星点光芒。
“因为,珞上我的惟一亲人。”帕支撑起身体半靠上墙壁,突然发现自己并非一无所有,与这个飘浮在半空中、手持幽蓝冥箭的美丽少年相比,他富裕得足以死而无憾了。看来孤寂的他从不懂得亲人的含义?帕反问:“野兽,你有想要保护、也相依相靠的亲人吗?”
他——有吗?野兽呆怔住,凝顿好半晌,慢慢地放松手劲,垂立于半空,陷入完全的自我空间。
而一直隐于角落,冷眼旁观这场激战的隼,在确定野兽无大碍,也绝无可能再遭受攻击的情况下,随即消失了身影。
想要保护,也相依相靠的亲人!他有吗?
从未刻意去记忆,奇异的是,这句话总会在孤独时跳出来作祟,让空灵的寂寞添加上一丝浓重色彩。他是怎么了?保护——相依相靠——亲人,这些词语从不属于他。向来独来独往,漫无目的地游走于人间与冥界,只是因为找不到灵魂的居所。
相较之下,他更喜欢人间。也许是因为他生前是人类的缘故,凡界会令他呼吸得更自在些。就像此刻,端坐于人间一个专存放亡者骨灰的叫安息堂的地方。这里阴气极重,有助于调养伤口的复原,也可放任眼光,欣赏每一个未亡人的悲伤表情——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人类,而在人类眼中,他的存在只是虚无。
不远处传来嘤嘤的哭泣声。看来今天又有死者被焚烧,化成一盒小小的粉,寄放于此。有守灵人熟悉的叫声传来:“大家顺着过道向前走,不要回头。回头是不吉利的……”
愚蠢的人类,野兽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禁不住露出一丝讥讽之意。死神只带走生命终结之人的灵魂,绝不会因为谁的回首一望而予以特别“优待”。但,毕竟人类对死亡的神秘心存恐惧,至今为止,还从未见过哪一个人会对这种愚昧的言论嗤之以鼻,而硬是叛逆地回头张望。
叫声越来越近,守灵人仍是反复着那一句:“大家跟着我走,千万不要回头……”转角处相继走出一群男女,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泪痕。悲伤吗?因为诀别了亲人。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人群跟着叫声远去。
突然,队伍最末的女孩顿住了步伐,她垂着头,似在犹豫。漆黑的长发高高束于脑后。
没缘由地,随着她停驻的脚步,野兽的身体猛地抽紧,心跳也紊乱了一拍。蓝眸紧盯着她的后背,期待着……期待什么?她的与众不同?不知道!反正,在心中升起了一股陌生的渴求,想看一眼,只需一眼……她的脸!
女孩再站立一秒,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慢慢转过身体,转过头,目光扫过一圈,最末停留在野兽的藏身处,仿佛在打量他似的。但,她应该什么也看不见才对。
眨一下眼,她朝着“他”莞尔一笑。眼角含着初升起的泪花。然后,扭头跑开,跟上远去的人群。好奇怪的表情——似淡淡的幸福,然在这幸福的雾纱后面却隐藏着巨大的悲哀;在眼底深处,有一点点的外溢,更深延入,却有着波涛汹涌,只等待更剧烈的爆发。那笑,如利刃,割开神经末梢,竟让他感觉——痛!这具死亡过,又再次重生的躯体,早与灵魂脱离,心也早随着灵魂死去,又怎么会痛?
呆呆地望着女孩离开的方向,眼中一片空白,只有那张白的精致的俏脸,以及她眼中跳跃的鲜活生命光芒在脑中突显的亮丽。
她——是第一个回头,与他“对望”的凡人!
第一个!
贝儿蹲着,蜷曲双腿,用一只手臂环住膝盖,下巴深深埋入膝间。
眼前高高搭建起的,是爷爷的灵堂。他和蔼的笑容被镶在镜框里面,变成永恒的瞬间。照片上的他还那么年轻,少有皱纹,也没有满头白发,看来是那么俊朗,充满生命力。可为什么在她眼中,总觉得不如躺在病床上,被病魔折磨得那么不堪时,仍能展露出的疲惫笑容那么美丽?
记得两天前她还坐在床沿,从看护手中接过碗盘,将米饭一匙一匙喂入他的口中,一边笑一边与他聊天,告诉他:要多吃些饭,吃得饱饱的,健健康康的;这样子病好了,才能再一起去爬山——爷爷最爱爬山。
爷爷艰难地张开手指,触碰她的,最后与她的手掌合握。他的手是那么坚强、温暖。唇间流露出的笑容令她深信——爷爷一定会好。会坐起来,跨下病床,站直身体,如以往那样,将她拥入怀中,轻抚着给她依靠。
可两天后的今天,他突然被一张照片和一盒白色粉末所代替。为什么?人的生命就如此脆弱?一切的一切都成了骗局。爷爷没在自信的笑容里站起来,他骗了她。当她彻悟时,他已是一具被雪白床单覆盖住的尸体。
泛成淡紫色的皮肤、指甲,紧闭的双目、唇;还有永远也展不开,僵硬成一团的手掌……
她甚至未能见上他最后一面。接到姑姑的通知,背上书包,跑出学校,在马路上狂奔时,脑中一片空白,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去他的身边。
但,仍是晚了,站在病床前,她似乎处于一种真空状态,甚至傻得伸手去摇晃那具平躺的身体,企图摇醒看来像在沉睡的灵魂。
拿起一张冥纸,迎上蹿动的火苗,沾染上边缘,立刻引燃蔓延,转瞬成为灰烬。这样子思想着,突然嗤笑出声。拍一下脑袋,头顺着力量倾斜,辫梢从后背泻下,遮盖住脸颊,而它早被艳红的盆火印染成与之相同的色彩。
看来,她真快成白痴了。与她相依为命的爷爷去世至今,她竟未掉过一滴泪。周围每个人都以嚎啕撕裂似的哭声表示悲恸,只有她,清清彻彻地独立着,偶尔还会有莫名的笑容浮上脸庞。就如昨天——她真是疯了,竟会为那一句迷信的说词而好奇,也硬是回头张望一下,以印证,那纯粹一派胡言。但,奇异的是,在回头的瞬间,她真的感觉有一股强烈的存在感,在她看着那一团空气的同时,几乎能确定,在她目光落定之处,有人在用同样的惊诧回望她——是爷爷吗?
第4节:贝儿(下)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爷爷并没有真正离开。是因为没有接受,也不愿接受爷爷已经死亡的缘故,所以才没有真正的痛吗?或许!心底深处,有个不知名的声音在抗议、在坚持,爷爷不会什么都不说,不交待一声就这么淡淡离开的。也许这只是一场游戏,一切都是假的。不会!一定不会!爷爷一定还在某个地方,默默地陪伴着她。
“阿芬哪,丧事办得差不多了吧?”门外传来围聚着的邻居们“亲切”的慰问声。
隔壁的王婶更是多事地朝里探望一眼,看到灵堂前贝儿的身影,压低声音在贝儿的姑姑——何芬耳边低语:“这丫头命还真苦,父母早亡,一直都是由她爷爷照顾,现在连相依为命的爷爷也死了,不是成了孤儿了吗?唉,还没到达可以独立生活的年纪,又要读书,要怎么办呢?好可怜哟。”
“王婶,怎么说贝儿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呢?”隔一条街的秦姨善良地大声反驳,“阿芬不是她的姑姑吗?既然是亲戚,贝儿没人可照顾的时候,她自然应该挺身而出,承担抚养的责任啊。”
“责任哪这么容易承担?”马婆婆仗着自己是这群三姑六婆中年龄最长的一位,倚老卖老地惋惜轻叹:“现在经济不景气,物价上涨不说,失业率还特别高,阿芬自己不是还有个女儿吗?要同时抚养两个孩子,怎么吃得消噢,生活费啦,学费啦……岂是说起来这么简单的?唉,难啊……”
“哎呀,还是马婆婆见多识广,也最通情达理了,这一席话还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呢。”听了前两位八婆的口舌,何芬心里已经极不爽了,差不多快变脸色的当口,再一听马婆婆的同情之语,立即喜上眉梢,舒缓了一丝面部的僵硬表情,同时狠狠瞪了一眼蹲在火盆边的贝儿,“我哪会不心疼这丫头呢?但真的是有心无力呢,你们也清楚我家的经济情况,能养活自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哪还有能力顾及其他。真的很难同时养活两个孩子,而且贝儿才念大学一年级,大学里面一年的学费、杂务费高得吓死人,我哪承担得起呀。”
“可总也不能不理不睬吧?那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秦姨怜惜地瞥一眼屋里的娇小身影。
“呵呵,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哦,我还有事要忙,我们改天再聊,好不好?拜!”赔笑着送走这群长舌妇,关门的同时也彻底卸下伪装出来的亲善面具,瞪上背对着她的贝儿,越看越不顺眼,也越看越冒火。累赘、拖油瓶,任什么她就活该倒霉接手这个垃圾?丢掉又怕别人闲话,收着又自己窝火。恨恨地,一脚猛踹向她的身上,以泄怒气。看着贝儿摔出去让她有一丝快感。“死丫头,烧什么烧?要是家里着了火,你赔得起吗?”
贝儿慢慢爬起,拍去身上的灰尘,抬起下巴与她对视。不需吭声,眼中燃烧着的怒焰足以与她抗衡。
“啪”,一记手掌劈下,贝儿白皙的脸颊上顿时生出五条红色的指痕。
“你这是什么眼神?”提高声音分贝,何芬用蛮横的叫嚣来掩饰心底深处升起了一点心虚。好强硬的眼神,这丫头从来就不是懦弱的种。“这是你对长辈该有的态度吗?大学的老师都教了你些什么?”
“做长辈的就可以随意虐待小孩?”贝儿回讽道。好痛!刚被她踹一脚,正好撞上了墙角,右肩膀重重地磕了一下,现在恐怕已起了淤青,但她仍是顽强地站着,绝不让对方看出丝毫破绽。
“你不服气?”何芬气歪了。死丫头,竟敢顶撞她?她有什么资格用这种态度对她讲话?“不服气就滚哪,滚得远远的最好。有本事自己打工养活自己,自食其力,别赖在我家,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还一副不知足的死样子。你这个废物!”
“姑姑,我并没有白吃白住,所以,也请你收回废物这两个字。”贝儿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吐出。迸发出的怒气使她看来像只张起尖刺的刺猬。她真的生气了!
“什……么?”屋外暮色四合的颜色,加上盆火闪动的阴影,灵堂上相片里父亲的笑容,还有贝儿眼中不容忽视的火焰,所有的一切令何芬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讲话的节奏也因喘息而漏了半拍,显得弱势了许多。
“我知道爷爷有留给我一笔钱,加上我父母生前留下的遗产,已经足够我大学四年的所有开销。只因为现在的我尚未独立,这笔钱才暂由你来管理。”她可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才不是那些任人欺诈的愚蠢小丫头。论法律知识,绝对胜过高中尚未毕业的姑姑。“要我滚?可以!把那笔钱交还给我,我立刻搬出去,自力门户;而今后无论我遇到多大的麻烦,也绝不会来烦劳姑姑你操心的。”
“你……”何芬气结,知道自己理亏,而贝儿也不是养尊处优的大学乖女,自小失恃的她早根深蒂固了那套自我保护意识。无力反驳,也只有以略微的恐吓来维持身价。反正,时间还长得很。“好!算你狠!以后——小心着点。哼!”
再狠狠地瞪她一眼,走进屋里,奋力甩上房门。
贝儿轻吐口气,抚住右肩的疼痛,眸光落回爷爷定格在瞬间的微笑,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扯出一个虚弱也无奈的笑容。“怎么办呢,爷爷?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是啊,要怎么办才好呢?爷爷永远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再大的难题也只有她独自承担。而她,又能靠这样伪装起来的强势支撑多久?一个才十九岁的女孩……
背靠着蹲在墙角,蜷起身体用双臂将自己紧紧环抱,怔怔地盯着火苗跃动,任思绪脱出躯体。这一刻,好宁静。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愿再想,就让灵魂静静地休息一下吧!
野兽飘浮在五楼的窗口,静静地站在灯光照不到的阴暗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毫无悸动的心又有了疼痛的感觉。
滟娆站在一颗大树的枝干上,仰首冷冷地注视着对面五楼窗口的灯光,以及——飘浮在窗外,几乎与黑暗溶为一色,难以辨认的野兽。茂盛的枝叶正好挡住她的身影,而悬挂在高空的明亮月光散向大地,透过交错树叶缝隙,星星点点投射于身,也照亮了这一方的阴暗。
绝对的机缘巧合。今晚外出办事,给了一个恶权恶势的男子一点小小教训,让他懂得,做人必须收敛些,否则复仇女神会将恶果回报给他。刚想找个地方小憩片刻,偏巧发现了野兽的踪迹。他在凡间行走不足为奇,只是——他立于那个窗口足足三个小时,在看什么?
没有风吹过,头顶上方的枝叶竟无故抖动起来。滟娆挑挑眉,毫不意外地看到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脸。用足尖挑勾住上方枝干,头朝下倒挂着,星辰般的大眼睛正好与她的在同一视平线,还不忘双手环胸,装出一副绝不属于他这张孩子气脸庞的冷酷表情——好熟悉的动作。
滟娆半眯眼睛,冰冷的表情未动分毫。
“喂!好歹你也装出一点被吓到的表情,好不好?让我好没面子。”沉不住气的泠终于忍不住叫。什么嘛,每一次想出其不意地吓她一回,总以失败告终,让他这个冥府三王子的脸往哪里摆。
“小心我打你下来。”滟娆嫌恶地瞪一眼他故意摆出的造型,口气却怎么也维持不了原本的冷调。面对这个从小由她照顾,也倾授神力技能的冥界三王子,一颗强硬也冷势的心总会在不知不觉间软化——小泠还是个孩子,有着与凡人同龄孩子相同的身长,以及身为孩子该有的天真、调皮。只是——他太好奇,好奇得几乎任何事都有兴趣掺上一脚。没有坏心,只是时常坏事而已。
“干吗那么凶嘛!”泠嘻嘻笑着,漂亮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早习惯了她的“恶言恶行”,久而久之会免疫呢。动用脚部力量,前后摇晃,向前动时几乎贴上滟娆,冷不防在她光滑可鉴的脸颊啵上一吻——偷袭成功!泠的笑容更贼,也可亲可爱得让人不忍下手。“这一吻是替隼向你问安喔。”
三八兮兮地挤挤眼,越想越觉得好笑。虽然善自主张,不过,相信隼一定不会反对这一吻所代表的意义啦,他这么好心呢。可转念一想,不对!若隼瞧见有除他以外的“男人”的唇沾上滟娆的肌肤,会不会眼冒金星,当即将他海扁至残?哇!好可怖!
正兀自联想各种不同的有趣结局,突然发现滟娆的脸又恢复了冷然无波的表情,连凶恶也一并收敛。隼的大名就如此不讨巧?竟引发不起她的丝毫情绪?对方可是冥界二王子耶,亏隼还这么喜欢她……
“滟娆?滟娆……”小小的手指在她眼前晃动,才发现火红的眼眸根本未注定在他身上,而是偏差出他身旁半分,遥看他身后的漆色空间。也表明,之前他如此牺牲色相替隼送出的香吻一个,及其代表的意义统统付诸东流——白搭啦!到底什么东西值得她全神贯注?顺着她的视角一并望去,待定睛看清后,惊呼:“野兽?他在那里做什么?”
修长的身体贴在第五楼层的外沿墙壁,一动不动。每当他有这一动作,泠总会误以为他正在思考,但当近观,看清他混沌蓝眸中的空洞一片时,才会被真正吓一跳,那时的他所存在的仿佛只剩躯壳。就像小涅说给他听的凡间童话——人与影子的故事。是不是灵魂有时也会变得顽皮,脱离开身体跑出去寻找自由?
发现野兽的同时,不解地询问滟娆,突然恍悟一件事,惊诧地回转过头。“那……你在这里做什么?监视?”滟娆绝不是会做这种龌龊事的神灵,她总是与众不同。但眼前的事实又能教人做何他想?“在你教导的训条中,可没有卑鄙的偷窥行径这一项。”气呼呼地指控。
他要走了。黑色的身影正慢慢隐入墙壁;由于拥有的神力尚薄弱,所以还不具备凭空消失的能力,转换空间必须借助于某样实物。
要追吗?思考一秒,滟娆决定放弃。她又不是某些好管闲事的家伙,干吗非 这趟混水,介入不必要的纷争,硬是归入哪一党派?更何况身边多了这个碍事的小家伙,使得做起事来必须瞻前顾后。麻烦!不利落的事情做来也扫兴。今天,到此为止吧。
滟娆收回目光,没好气地瞪回泠脸上,坐下,背靠大树的枝干,一腿曲起,让柔荑可以搁置其上,另一腿任意腾空下垂。
她回应小鬼的义正言词:“在我教导的训条中,也没有学蝙蝠倒挂这一项!”瞄一眼上方的泠头朝下晃荡的怪异模样,不知哪里养来的恶劣习性,“在我面前出丑,我不跟你计较,若在别人面前,少做这么恶心的动作,免得我这个师傅跟你一起丢脸。丑!”
“哪里丑了嘛!”用力跃起,空翻身体,旋转一圈,然后稳稳地,也重重地着陆于滟娆身旁,故意震得枝叶乱颤,原本想看复仇女神花容失色的糗样,哪知她竟像粘在上面似的,未移动分毫,冷冽的眼神盯着他无聊的举动,直到他嘟着小嘴乖乖坐下。“你们都有属于自己的职位,属于自己的寝宫,属于自己神力的颜色,而我呢?直到现在,使用的力量也只有小小的一团白雾。可恶!连睡神的侍女——梦儿也比我厉害。”
第5节:贝儿(下)
好羡慕他们喔!按理说,每位神灵都该拥有一种属于自己的颜色,可以依色彩的深浅、浓厚来判别神力的大小,也可借助着多少查探出这位神灵当时的心情好坏——如隼的灰色,若颜色渐渐转成深灰色的话,绝对表明他的耐心已负荷到了极致,处于爆发的边缘,识时务者最好能立马离他十公里远,免得不幸遭受波及,当无辜炮灰;还有镁翌的淡紫色;野兽的清蓝色是最漂亮的,他那张可令日月黯然的绝佳面孔配上手持流动着雾气的弓箭,绝对是天上地下寻不出第二幅的精美画面。只有他除外!懊恼地轻弹手指,飞出一颗白色圆球,与预计的方向又有偏差,不偏不巧正打中滟娆上方的分叉小枝,应声折断,落下,目标正是复仇女神的脑袋。
“天啊……”泠瞪大眼,欲扑上去抢救,却仍是慢了。就见树枝落下一半距离时,突被一团红色火焰所包围,似在焚烧,两秒之后,平空消失,连灰烬及袅袅余烟也不复踪影——哇!好厉害的神力!难得有机会亲眼瞧见复仇女神的神技,这般了得,尊崇之余也不禁有丝伤感,撇撇唇角,为自己的超级逊而不甘。什么时候他才能像哥哥他们一样出色呢?
“你若将平时用于玩乐的时间分一半在功课上,那你所拥有的神力会比现在强出三倍。”滟娆看出他的心思,冷冷地责备。一直清楚泠神力提升缓慢的原因所在,却仍是硬不起心肠将他与强化训练捆绑度日。这样的软弱传出去,有谁会信?她可是无情的复仇女神呢!
泠的活泼是死气阴沉的冥界的一道独特风景,天真的笑声充塞整片黑暗。打破了属于冥府的惯例是没错,却也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种新的平衡状态。他还是个孩子,不是吗?“不好好学习,看冥后回来,你要怎么向她交待。”
“有你交待不就行 ?”撒娇地嬉笑,小小的身体爬进她的怀里,枕上她的胸口,听着她的心跳声与她倾谈。在他一岁时,母亲便将他交由滟娆抚养,整整六年的相处,他对滟娆的熟稔程度绝对胜于对母亲的。轻叹一口气,有些失落,“等母亲回来时,冥府会变成什么样子还不得而知呢,由赜统治的冥界恐怕会因判官的介入而散成两派。到时,父亲、母亲哪会有心思管我?收拾残局,重新整治冥界还来不及呢。”
“谁教给你理论?”滟娆冷声问,但急速冲出的语调掩不住心惊——一个才七岁的孩子怎会懂这些?担忧着不属于他年龄范围的额外丑恶。
“不是这样吗?那你为什么在黧指派野兽追捕巨蛮神时不提出异议?明知野兽的神力太过薄弱,他甚至有可能在行动中被帕杀死。这——不是太不合理了吗?”大大的眼睛遥望天际,闪耀的星子好美!
“黧大人有指派任务的权力。”对她而言,该做的只有接收冥王最终的旨意,也圆满地完成。至于合不合理,不是她分内的事,与她无关。复仇女神的职责是执行及惩罚,她绝不会越出她的权限范围。
“可黧恨野兽,这一次分明在找碴,借机害死野兽。为什么你都不阻止?”不参与政事,多少也了解冥府的规矩,冥王的最终判决取决于各位神灵的表决票数。追捕事件,滟娆未发表任何意见。他知道!
幸好野兽顺利过关,更是违背了黧的意愿,将帕带回地狱之后再销毁了他的灵魂。无形中黧又败了一次,也让他气绿了脸。
“谁告诉你这些?隼?”提问,也立刻在心里做答。除了他还会有谁?幼稚兼大嘴巴的男子!火红的眼眸更深色一层。每次提到这个名字,冷然的心就会突地燃起怒焰。讨厌他,真的非常讨厌。“我不该知道,对不对?因为我还是个孩子。”每个人都持着这个理由,自以为可以保护他的天真,只有隼不同——他会把冥府中发生的大小事件均与他分享,好与坏不强加于他的思维,而是让他以着独特的孩童视角去判断。“可孩子也会有长大的一天啊,若迟早要陷入险恶,又何必特意逃避?不如早些涉及,早些学会分辨真伪,免得今后遭受重创。”
难得地吐露内心,让滟娆陌生了?回应他的是长时间的沉默。
泠狡黠地笑,正想安慰她几句,转头掠过黑暗时,突然顿住——在野兽消失的地方,隐隐透出灯火的五楼窗口,多出了一张清纯的少女脸孔,双手托腮的手肘支于窗沿,遥望天际的黑眸里存有疲惫的悲伤,任风吹扬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在身后飘舞——她好美!仿若夜的精灵坠入凡间。她就是吸引野兽驻立窗口不愿意离去的原由?
“其实……”泠笑着想忽略这一幕。下意识地,并不希望滟娆看到,不安的感觉浮遍全身,凭直觉相信,这女孩一定会惹来很大的麻烦——他的直觉一向很灵。望向滟娆的脸,泠呆住,一颗心沉到底!滟娆也在看,火红的眸中有一丝了然,有一丝冷。“滟娆……”
“回去吧。”滟娆面无表情地说。事情的始末在心里已大致有了概念,依野兽的脾性以及今天的反常推测,恐怕接下来的日子会让她分外忙碌。冥界能支撑到谛汜与齐娜归来收拾残局的一天吗?值得怀疑!反正,一场真正的派系之争即将拉开帷幕。而,这个女孩一定会是故事的主角。
“可是,喂……”泠还想再争辩些什么,滟娆已率先消失了身影。她打算怎样?
转动大眼睛苦苦思索,仍得不出完善的答案。这可怎么办?“唉,算了,还是找隼商量一下去。”跳入上树丛,顺着来时的通道直往隼的寝宫而去。
第6节:睡神(上)
“兽大人,兽大人,请您稍等片刻,待梦儿通报睡神后……兽大人,您不能就这样闯进去呀,主人他……”梦儿提着长长的裙摆追在突然“来访”的野兽身后,气喘惨兮。可是,他真的不能随随便便地闯进去啊,主人还在睡觉,最讨厌有人打扰他的清梦。嗜睡如命的他若中途被吵醒,那张向来温柔可亲的俊脸会顿时拉成恶煞状,好可怖的,她也因此而被责备的……
唉,所以啦,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一定得拦住兽大人。但,他的动作怎么这么快?只是在寝宫外闪现一秒,让她还来不及仰头细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她,直冲而入。
“兽大人!野兽……等一下啦……”
“梦儿,你惨叫什么?吵醒镁翌,他又要罚你了。”凭空浮现一团浅黄色的雾气,阻隔住以小碎步奔跑的侍女的去路,也令梦儿险些刹不住车地跌入雾气之中。
“夫人?”梦儿惊喜地叫,如见救兵。“您来得正好,我……”
“嘘!”浅黄色的雾气慢慢流动,拼组成人形,颜色转为深浓时,清晰得突显。长长的发直垂落至膝盖以下,娇嫩白皙的脸上是温柔的笑容。一身浅黄色的丝质长裙贴合于身,勾勒出修长完美的形体。直拖到地的披肩加重了她的端庄与稳重。此刻的她正掩住梦儿张大的嘴,以防她再大声叫,惊醒睡梦中的夫。“小声点,别一急就大声嚷嚷,好不好?”得到理解地点头后,才将手慢慢松开。
“可是夫人,兽大人他……他直闯寝宫,我拼了命也拦不住他的去路,就是因为知道主人正在睡觉,不喜欢被打扰,所以才……”梦儿指着野兽消失的方向,压低声音告状,为自己申冤,话刚讲到一半,眼前浅黄色的雾气倏地收尽,眨眼间,仿佛一切如梦一场,什么也未曾出现过。
虽然见过许多次,梦儿仍在惊叹中回不过神,好惊人的瞬间转移神力喔,睡神的妻子——美惠女神,旃栎,又怎么可能是普通角色?只是,为什么温柔可人的美惠女神一遇到有关主人的事就一反常态地急躁呢?还教训她咧,真是!“唉,这也难怪,睡神夫妇的恩爱早已响誉冥界乃至天界,谁能与之相比?好羡慕!唔……既然有夫人出面,我的任务告一段落,算尽职了嘛。还是乖乖回去整理花圃好了。”
剩下的事交由旃栎处理就好,即便吵醒镁翌,疼爱妻子的他也绝不会摆出一张臭脸凶她。嘻……
另一边,旃栎不费太大力气便追上了野兽,挡在他的面前,阻去了他更深入的脚步。
“野兽,好久不见。”善意的微笑换不到丝毫回馈的表情。他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冷然的泛不起一点点存在的感觉,真是可惜了一张漂亮脸孔。恐怕若她一直不开口,他们会在昏暗的甬道中僵持一整天!难以忍受的性格!但虽只见过几次,她却对这个我行我素,从不顾及他人的“野性”少年存有特殊的好感。
“镁翌!”顿一顿,野兽有些生涩地开口。只说了两个字,却不表明来意。
“他在,正在休息,你——找他有事?”正想趋前一步问话,腰侧突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牢牢稳固住,收紧,害她在无防备之下朝一边倒去,靠进一副伟岸的胸怀。
“没有事,野兽又怎肯大驾光临呢?”特色的磁性嗓音在耳畔响起,淡紫色光芒随着手臂的延伸完全圈围住旃栎的身子。
一转头,望入含笑的温柔眼眸。“你怎么起来了?”甜美的声音充满关怀,在他深情的注视下,旃栎羞怯地垂下头,胭红染晕了双颊。“睡醒了吗?”
“没有睡醒,是被吵醒的。”每日面对着的娇颜,仍是看不厌倦。时常会为妻子娇羞的红晕失了心神,无法自拔。这一刻,管他是否有“访客”的注目,只想偷香。
“镁翌!”旃栎失措地低呼,努力推拒附身过来的胸膛,却显得有些柔弱无力。
眼角瞥去,野兽的蓝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的举动,原本死潭似的混浊这会儿突然变得交错复杂,隙间有一闪而过的惊鸿光芒。
她的夫是怎么了?向来含蓄、内敛的性格为什么会在野兽面前改了性子?令人费解,“不要,野兽他……”
“罂粟花!”三个直冲而出的字停顿住夫妻俩的调情动作,仿若是在平板上跳跃的口气带着激动,撞醒了旃栎——这是野兽会有的说话口气?几乎快泯灭人性感触的野兽?
镁翌挑一挑眉,不语!
“我要一支罂粟花。”野兽再道。
“睡神的表征物,也向征着死亡的罂粟?野兽,你要来做什么?”旃栎担扰地问。
少有神灵会用到此物,因为,这种花警示着不祥,有花出现的地方必定会有血流成河的惨剧发生。
“你要?”镁翌笑意不断。好冲的口气!要?谁都知道罂粟属他的私有神物,就连天后也不敢用这种命令口吻与他交涉。而他,竟只用一个肯定词便封死他所有的退路?“好啊,前院的花圃内长满了鲜红欲滴的妖艳罂粟。梦儿正在清扫打理。你去,让她随便采摘几支给你。”
“你……”旃栎吃惊地抬眼凝望夫君的表情,他的脸上有着自信亦了然的笑容,握她腰的修长手指更是传递着他的自有分寸——野兽的意图绝非那么简单。
“不要!”果然,“展露于外,以沼气为氧,受阳光折照生长而成的罂粟只会带来死亡,我不要!”“不要死亡!那你要什么?”
“由你亲手抚育,生长在寝宫之内的纯白罂粟。”
更过分的要求!
“迄今为止,向我求取白罂粟的只有天后一人。”
因为白罂粟的生命力不如红罂粟那般强胜,需要费心费力仔细培育,而它性良,能在人入睡的同时保护其元神在一段时间内不受伤害。由于数量稀少,就显得尤为珍贵。
那一次帮助天后完成她的心愿,也因此得到了他的酬劳——一个美丽、温柔的妻!
“我要!”好陌生的坚定,有什么人是他想要保护的?镁翌静静地研探野兽漂亮的脸孔,自然未错过他眼中一闪再闪的慑人光芒。那是什么?掠夺?强硬得不容忽视。
不管他想要保护的人是谁,只为他死灰复燃的人性而喝彩——值得庆贺的喜事。伸出右手至他面前,圈握成拳,透明耀眼的紫色雾光由浅转浓,窜溢五指之间,慢慢伸展开。整只手掌为盆,浓浓的一层厚雾为温床,有小小的嫩绿小芽自雾气中向外冒出,清楚地看到它生长拉拔的每个姿态,直到花蕾绽放,如夜现的昙花,光彩四溢于黑暗。
镁翌收回手掌,目光从初绽的花瓣移向野兽的脸上。“送你的,当做礼物。但,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请你善用它。”纯白的无邪至死都该是美好的。
野兽痴痴地望着一心想要得到、而此刻神奇地展现于他面前的白罂粟。这就是死亡的表征?看来好纯,也好——美!轻微的呼吸,怕稍稍大力些会将它折损似的。整支花的周围由一层浅紫色的薄翼保护着,凹凸流动中仿佛为花瓣沾染上晨露,偶尔凝结成小小的一颗,摇曳于瓣缘,滴落。伸手接住,溅散于指尖,立刻隐灭。
可镁翌为什么要送他?知道它的珍贵,所以也抱着强抢的决心来此,却得来出乎意料的简单。略一迟疑,接收到睡神了悟的目光。
“不用道谢!”有意促狭,他的反常,值得玩味。
他——也无意说谢谢。
镁翌的微笑让他有丝难堪,掠过花身,将它压入掌心,储存!一转身,头也不回地隐入黑暗,速度竟比来时更快,不明事由的人还会误以为他是在逃跑。
“他变了好多。”取一绺发丝绕着手指把玩,旃栎靠入丈夫怀中柔柔地评语。
“也变得突然。上个星期在议事厅,黧指派他追捕巨蛮神时,他还是你记忆中的模样——冷淡且泯灭人性的孤寂。”而这短短一星期内发生了什么事?或遇上了什么特别的人?扣开了封尘的大门?“你不问他要白罂粟的原由?”深知丈夫最珍惜的就是他亲手抚育的白罂粟,稀少只是原由之一,最重要的,不管罂粟性良性劣,最终归结仍是死亡的表征,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拔它出土。他——不是死神!
“不需问!”就算问也是白费唇舌,野兽根本不会给予解答。
“我想——野兽一定想将花献给他最心爱的女子,珉瑾,对吗?倾慕野兽的伟大爱神呵,他们应该是幸福的一对。”兀自猜测着,这段佳话已在宇宙间谣传了上亿年之久,美丽也动人的爱情故事。“有我们幸福吗?”温柔地凝视美丽的侧脸,善良的美惠女神,他何德何能幸运地拥有她?俯身轻轻品尝她的娇羞,直到妻的呼吸有些紊乱,无奈地离开她的唇,然,那更染红一层的粉晕却再教他失了心神。拥她入怀中,才解答:“若花真是献给心爱的女子,也决不会是珉瑾。爱神倾慕野兽并非一个星期间的谣传,但野兽复苏的人性以及眼中显而易见的掠夺之势却绝对是近期才发生的鲜事。”所以,野兽所爱者另有其人没错。
“你是说——野兽从未爱过珉瑾,而传说中的动人故事也只是断章取义的误导?野兽今天的反常只因为他遇上了一个真正令他心动的女子?”这怎么可能?每个人都将他们视为一对,若这真相揭穿,会引发怎样的大乱呵。珉瑾会发怒不言而喻,深爱珉瑾而得不到芳心的黧会首当其冲地亲手杀死野兽。
“有这个可能。”毕竟他也只是猜测而已。
镁翌微扯唇角,突然转开话题:“你的鼻子总那么灵,我真的开始怀疑,恶因是否会散发出腐臭的味道,让你一路追踪至此。出来吧,复仇女神!”
旃栎尚在惊诧中,一张冰冷的脸在红色光芒中闪现。
“你竟然随随便便将白罂粟送给野兽,甚至不过问他要它的用意?”滟娆冷冷地问。纵容也该有个限度,镁翌相当清楚罂粟花所代表的意义。
“我有权处置我私有物品的所有权。”强硬的回答。
滟娆似乎未料到,一阵沉默,更凝结眸中的冷光。“当然!你一定也做好了承受随赠私有物品可能会惹来麻烦的后果。”是五楼的那个女孩吗?凭风吹乱发丝的那个女孩?若是,野兽的心念未免让人寒惧。
“谢谢忠告!”依然含笑礼貌回答,完全看不出他的心里到底作何打算。
冷冷一哼,滟娆隐遁于光芒之内。这个善于隐藏心思的睡神,与他讲话全不如与隼来得那么干脆。看来,傻瓜亦有傻瓜的好处!
“她似乎知道一些野兽的事,”旃栎慢悠悠地叹口气,“折服”于夫的和颜悦色。他总这样与其他神灵相处的吗?在心灵上隔着距离,恐怕没人敢靠近他吧。
第7节:罂粟(中)
“好像是!”镁翌终于拧起眉宇。沉思的模样比微笑时更具魅力。从滟娆的口气中听得出,若有麻烦,绝对会是个相当大的麻烦。“冥界似乎沉寂太久了——从野兽居住入冥界开始那么久。”而这种现状仍得由野兽亲自来打破。回望妻子凝望他的担忧眼神,手指轻抚上她近来有些削瘦了的脸颊,展颜微笑。“深居寝宫太久对身子不好。旃栎,你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而眼下,似乎正有一出好戏等着开场呢。
明月高悬,夜风微拂,凌晨两点时分,野兽再次现身于五楼的窗外。
纯白的流光在掌心涌动,隐约看得出花瓣绽放着的柔弱姿态。但它很快就会遭受凋零的命运,因为它将耗尽生命力维护住安憩于床榻上的女孩的灵魂,不受伤害。
因为,他要带她入冥界。
一个凡人,侵入神 的领地,先不说冥界的条规以及他的莽撞行径会为那些讨厌他、仇恨他的神灵制造多少毁灭他的机会,她——仅凭一具普通亦平凡的人的身体,承受得起森冷阴气的侵肆吗?
这些,他都清楚,却无法让俱在的事实纠结在一起,织成巨大牢固的丝网,包盖住身体里面日渐奔流汹涌的激情。无法负荷的澎涨感,从第一眼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逐渐累积。他似乎仍是外人看来的淡漠而孤寂的模样,而体内所起的微妙变化,只有他自己了然。要得到她的意念如此强烈,只有拥有她,才能真正抚平伸展入四肢百骸的莫名痛楚。
轻易地进入紧闭的玻璃窗户,走近她身边。只有一块木板充当床铺,陕隘的空间使得娇小的身体蜷缩于墙角,裹紧单薄的毯子抵御入夜的微凉。是谁狠心虐待她?是那天动手打她的蛮横女人?紧握手掌,燃起嗜血的杀气。陌生的冲动,出现得却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它一直存在于体内某一处,只等待着适当的时机,为适当的人儿而爆发。
她——便是那根兹然的芯线,闪耀着火星,等着将他扯碎成四分五裂。
“爷爷,爷……爷,别走……”贝儿无意识地抽搐一下,梦呓着。翻转身体,面对野兽,白净精致的俏脸浸沐于窗外投射入的月光中,脸颊上沾满初生的泪水,泛着晶莹的光芒。
她睡得并不安稳,梦神在她梦中播了悲伤的种子吗?让她借着夜深人静时宣泄强硬外壳下隐藏的柔弱?一手握起她纤细的手掌,而另一手托起她尖尖的下巴,更清晰地就近欣赏她的容颜,深深印于心中。
贝儿正在做梦,她梦到爷爷,有浓浓的雾气遮住他的身影,若隐若现,害她看不分明。她好努力地想要追上爷爷,却怎么也奔不开步子,好累,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艰难万分。终于——她追上了,拉住了爷爷的手,求他不要离开,可为什么?爷爷似乎不认识她了,对着她泪流满面的脸仍是冷漠地推开,她一失足,就这样子掉了下去,身子不断下坠、下坠,仿佛坠入万丈深渊……
“不——不要——”贝儿尖叫着惊醒,泪流得更急、更凶;原来一切都是梦——幸好是梦!爷爷怎么可能不认识她,不要她呢?低低抽咽,包紧爷爷宽大的手掌,贴往胸口,不要爷爷走呵,不要孤孤单单一个人……
手?贝儿突然呆怔住,死死盯着双手合握中的不属于她的另一只手掌,可怕的梦魇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刺穿脑膜的具有强烈真实感的恐慌。将目光从聚焦的手慢慢向上延上。
“啊!”又是一声尖叫,贝儿像触了电似的甩脱握住她手的野兽,手脚并用地急速退入墙角,同时抱出几乎与她身体同样大小的,爷爷送的毛熊做盾牌,慌张地瞪大眼眸,“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坐在我的床上?”
“不要怕我!”野兽移近一点点,低喃的口气像是命令,也似在恳求。伸出手臂想碰触她,却引得贝儿再次大声尖叫。
“你走开!走开!不要靠近我,也不要碰我!”贝儿真的被吓坏了,哭着喊着拿玩具熊顶开伸来的手,企图推开眼前的陌生男子,却因支撑不到实物而翻落床沿,一头栽向地板。
怎——怎么可能?他的身体正在变模糊,渐渐薄而透明,如光投出的影子一般,“坐”在她的面前。她适才分明就是穿过他的身体而滚落下床的。
“不要逃开我!”野兽站起来,走近她,透明的身体在月光下忽闪忽灭,如飘浮游荡着的鬼火。贝儿眼中的敌意又让他有了疼痛的感觉。她——不要他吗?
“鬼?你是鬼?”他每靠近一步,贝儿便向后退一步,努力吞下一口口水,尽力使声音听来悦耳善意。镇定!她告诫自己。绝不能用平时强悍的伪装对付他,他非凡人,硬碰硬的那套必胜法使在他身上一定不管用。可是,他到底要做什么?杀了她?吃了她?还是——“你为什么找我?我又没得罪过你。鬼就该去鬼呆的地方,天堂或是地狱随你选,只是——你别来找我啊!”
“我带你一起去,好吗?”
“不!”贝儿尖叫着冲淡诡异气氛。他疯了?带她一起?贝儿几乎顺不过呼吸,脑中一片空白。“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不?你不是很想念死去的爷爷?入冥界便能满足你的心愿,再见他一面。”
“你怎么知道我爷爷的事?”贝儿正诧异,门外的震怒声和着剧烈的拍门声传来。
是姑姑!吵醒了她?
“死丫头,半夜三更,你鬼叫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用力转动门锁,打不开,更是恶狠狠地踹上两脚,以示她有多么的愤怒。“你居然敢反锁房门?这可是我的家!你给我开门,现在!立刻!还不快开!”
“你快走!若让姑姑看见你,我就惨了!”夜半无人时,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被整日找她碴的姑姑瞧见,还怕不四处宣扬?门板像是快要被敲破的样子。“你快走啊!”
转头,催促他离开,却被他身上突然散发出的亮光逼回眼神——好刺目的蓝色!慢慢适应地睁开眼,发现他正蹲在她的面前,迷蒙的蓝眸深处有一簇奇特的光芒在跳动。摊开手掌,吸引她的注意——有一株纯白的花朵自他手心缓缓伸展而出,好美!仿佛是夜色中旋舞的蝴蝶。
贝儿忍不住用手指轻触娇弱的花瓣,上面居然还有白色的粉末洒落,一阵微风将它们送进贝儿的鼻端,好香!贝儿猛吸口气,觉得脑袋有些晕、有些沉。
“这花好美,它——叫什么名字?”痴痴地笑,摇晃着变轻的身体拉起跌落身旁的毛熊,另一手支上他的胸膛。为什么他的身体会突然变成两个,三个……只有那眼中的怪异光芒越跃越清晰。
“罂粟!”野兽沉沉地吐出两个字。
听完,贝儿一头栽入他的胸怀,昏昏睡去。手中还抱着爷爷送的灰色绒毛大熊。
第8节:罂粟(下)
不是冥王招募议事的日子,冥府的众神灵却再次汇聚一堂。地点不是议事厅,而是野兽的寝宫。这群不请自来的宾客正各持不同神态围聚于床周,目注昏睡在清蓝色天鹅绒床榻上的贝儿的睡颜。身为主人的野兽反倒高高飘浮于上空,贴于墙壁,习惯性地隔于群神之外,孤寂地陷入自我空间。“天!野兽真的带她回来了耶!”泠跪在床头,支撑着下巴近观贝儿的脸,惊叹:“隼,她就是那天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女孩。真的很漂亮吧。”
“是啊,一直以为神 的外形会比凡人更漂亮些,也更高贵些,真没想到,凡人之中也会有长得如此精致的脸孔。”极少外出走动的旃栎在丈夫的坚持下陪着过来看热闹,从未见过凡人的她倒是开了眼界,坐于床沿执起贝儿的手,既温暖又柔软,和她们没什么区别嘛,备感亲切,“她真的很美。”
“有吗?”疑问的口吻异口同声发出,隼与镁翌对望一眼,也会心一笑,心领神会各有所指心目中那个高不可攀的女神。
“前些天泠告诉我这个女孩的事,我还不以为然地笑他,认为他的担忧是杞人忧天,完全没有必要。”隼瞟一眼仿若处于事局之外的野兽,“一方面,以野兽的性格而言,他应该不会对自身之外的任何事多看一眼;另一方面,也就是会让我不以为然的根源——野兽的神力局限——将一个凡人轻易地带回冥界,他无法做到。”
“若有人相助,他就能做到。”滟娆冷冷地瞪镁翌——面对这样的局面,他竟仍能微笑?
“相助?什么意思?”众人的目光随着滟娆一齐投到镁翌脸上。
“其实,镁翌他……也没做什么,只是送了一支白罂粟给野兽而已。”旃栎替丈夫向大家解释。“白罂粟?”隼吃一惊。
“天啊!隼,是睡神亲自培育,一百年才长成一支,可以使人入睡的同时保护他的元神不受伤害,更能随意进入宇宙每一空间的那种白罂粟吗?”泠羡慕地大叫。他连看都未看过一眼,光听传说就已经让他倾慕毙了呢。“小涅,你有听到吗?白罂粟耶。”
兴奋地朝身后、野兽的侍从——小涅喊,他是他在冥界最合得来的朋友。平常整日笑嘻嘻的小涅,此刻白净的脸上满是失措,盯着贝儿的脸都快看到傻掉了。到目前为止,仍不敢相信,这女孩会是主人带回来的。
“而……已?”颤抖着音调看向睡神,“镁翌大人,对主人,你是不是太大方了些呀?”
而这一回,主人无所顾忌得未免也太离谱了吧,他,惹下了多大的麻烦?
“没有关系,镁翌大人会为他的大方负责!”滟娆裹紧披风,转身。
“你去哪儿?”眼明手快的隼及时拉住欲闪的滟娆的手臂,问。
“私自带凡人入冥界已经触犯了天条,我只是尽职地去禀告冥王。”这是她目前惟一该做的。
“你疯了?报告赜之后呢?让他下令处死野兽?你做事全不顾及后果的吗?”捉住她双肩,隼是真的动怒了,“黧若知道这件事,非亲手将野兽毁掉不可。你不在乎?他是你的伙伴。”
“每个人做事都未顾及后果,为什么我必须要?”若是有考虑的话,镁翌就不该将白罂粟赠予野兽,野兽更不该破坏冥规,带回一个凡人女孩。还有,这家伙对她抱有怎样的幻想?捏得她好痛。“更何况,我的职责本就是维护冥界的制度,惩罚肆意破坏之人。你最好搞清楚,我向来是个严厉的执行者,伙伴与否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放开!”
“制度以外不附带任何感情吗?对谁你都不讲感情,对不对?”强硬的逼视直切入她的冰冷,与他对视,滟娆第一次有闪避的念头。
“就算我不呈报,黧自有办法知道。没谁通报你,你不照样闻风而来?”黧的神力不在任何人之下,冥界的风吹草动,很难逃过他的法力。
“他知道与你去禀报在意义上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隼!滟娆说的没错。恐怕在她的身体一碰触到冥界的结界时,黧便有所警觉。这会儿也许已经准备伺机而动了吧。”沉默许久的镁翌开口,没有隼的不以为然,却着实被吓了一跳,料不到的是野兽竟我行我素到将凡人直接带入冥界。他应该知道事件的严重性,不计后果的性格或许会同时害死两个人。就像此时,在场的每位神灵都在心底起了忧虑,惟独肇事者——野兽,局外的观者,不害怕,不紧张。他的心里到底作何打算,恐怕还未深思,或者认为根本无需深思。他只是为了保存瞬间激荡的感情而掠夺玩具?
“判官——知道了这件事后,他会怎么对付主人呢?”小涅最担心的就是这点。黧大人一向最仇视主人,这下子被他抓到了一个好大的把柄,主人死定了啦。
“向代任冥王赜报告是他会做的第一件事。”这一点可以肯定。既然要抓别人的弊病,首先自己必需公正。
“啊?那可怎么办?”小涅立刻垮下脸来。
“没有问题!温文和善的赜决不会善自下旨令杀死野兽的,他一定会找大家商量以后再作决定。”跳进小涅怀里,泠以与大哥相处了七年,对他的脾性的绝对了解为凭,拍着胸脯保证,要小涅放心,才不要看他失去了笑容的脸。“别担心,好不好?”
“对!他的确不会擅自决定。”镁翌若有所思地低语,确定又带些疑惑的口吻让人听来那仿佛会是个更大的漩涡一般。转而询问角落里习惯沉默的兄弟,死神:“魈,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只是一个错误。尚未脱离躯体的灵魂不能入冥界。没有我的引领,她也没有资格入冥界。”只有经死神割取亡者头上的一缕发丝交于冥王后,亡者才能跨上通往冥府通道。这是程序。“既然已经出了错,最好能拖延至谛汜回来亲自处理。”
至少那会是公平,也公正的判决。
“可能吗?”镁翌问。魈会有办法?
“不可能!”简明、扼要的回答。使得总能预料全局、将别人算计于股掌之间的镁翌首次尝到被摆一道的失措,露出哭笑不得的滑稽表情。
他这个怪胎兄弟!
“有一件事我仍不是很明白。”隼沉思半天,问。分神握住滟娆的手,任她再挣扎也决不放松分毫。不让她再做那个隔绝于感情之外的执行者。“鲜活的,具有生命力的凡人,本身也应该会与冥界相抵触才对,即便有罂粟护体,她也不可能会轻易地,完好无损地被安置在这里。一点不良反应也没有,不是太奇怪?”
“未必!若潜意识的思绪中存有与冥界相通的东西,就会很容易也非常顺利地融进这一空间。比如……”萦绕淡紫色光的手指透入贝儿的大脑,探测她的梦境。颔首之下,明白始末。“爷爷的死亡给她带来巨大的痛楚,不愿接受事实的她,因思念而与冥府中的亡灵有所牵连,恍惚间会有一部分灵魂升起,仅此瞬间足以捕捉。”
“瞬间的捕捉却是悲剧的开始。”滟娆断言,而贝儿纯属牺牲品。
“喜剧或是悲剧,现在下定论是否太过仓促?”不管往后会有多少坏事发生,床上昏睡的女孩对野兽而言,绝对是件好事。引燃他泯灭的人性,也启开那段封尘心底的记忆。
冷哼一声,滟娆倏地甩开隼的手,转身离去:“就算黧肯罢手,珉瑾的怒气也足以焚烧掉整个冥府。”
而这,谁又承受得起?
对呵,野兽不是和爱神配成一对的吗?怎么突然……
除了镁翌夫妇,其他人均有一瞬的呆怔,疑惑的目光全移向上空。野兽仍是静静的,不出声。
这时,床上娇小的身子翻动一下,低低呢喃出一句听不清楚的话语。
“看来,她快醒了。我们还是先离开得好,不要吓到她了。”旃栎体恤地站起。醒来时发觉不在自己熟悉的空间,依一个凡人的反应会是怎样的?
“对!剩下的事该交由野兽来处理。”温柔地执起妻的手,圈住她向外走去。
眼下,要应付一个初醒即因迷惘而恐惧的女子才是最麻烦的事。而这麻烦实在只能由野兽来承受。
“小涅,你也出来,把寝宫留给你的主人。他需要独处。”镁翌头也不回地交待。早早逃离,免受波及。
“是!”小涅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随着众人一齐离去。
帮不上忙,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愿主人好运!
贝儿正在逐渐转醒,阴冷的空气触动某根神经,僵硬的感觉袭上全身,蜷缩起身体索取仅存的热量温暖自己,却也贪恋身下床褥的柔软,即便真正清醒,睁开眼睛,也不愿意费力爬起。一想到又要面对周围的那些丑恶脸孔,心便变得无力。
好久没睡得如此香甜了,枯萎的灵魂似得到了充裕的养分,开始伸展,也开始苏醒——爷爷死后才短短的三个星期,她竟残败得如此不堪。
初入大学,有陌生的环境需要适应;放学回家后,又有与姑姑紧张的人际关系需要应对;这一切,事到如今,只有她一人独自承担。她必须刻意地大声说话,大步走路,大口吃饭,武装起强硬且蛮横的外壳,对待每个善意与恶意的人。
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聚集起巨大的力量支持自己站稳,不被击垮。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呼吸,才能继续存活下去。
可若有一天,外壳破损了,再也挡不住风雨,她也不再有栖身之所后,她要怎么办?不愿去想,也不敢想会有那么一天的情景。
但夜深人静,当周身的嘈杂退去,孤寂变得尤为清晰时,恐惧会伴之而来,一齐侵蚀、腐蚀内心的骄傲及自信。躲在角落里,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块,泪会止不住地流淌。那时的她脆弱得几乎快要溺毙,无力自救,恨不能随着爷爷一起死去。
为什么?她该孤单一人?
将脸埋入丝质枕巾里饮泣。吸收不了的潮湿沾上了脸颊,感觉有些陌生,平常,枕巾不是很快会收走泪水,一夜间便可将懦弱粉饰太平的吗?
“爷爷……”呢喃不绝。
“他死了!”淡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乱讲!他不会扔下我不管的。他不会!”自欺地反驳。她深知自己才是乱讲的那一个。
贝儿抬起头,恶狠狠地瞪向声音的来源。死!他怎么可以将这个字说得如此平淡?仿佛那是世间最不足为奇的小事。但当碰上那双奇异的蓝眸后,怒气消散于喉间,混沌的蓝色仍在她的面前,“你……你怎么还没走?”
爬起来,想跨下床沿,却无力地在过程中保不住平衡向前冲去,连稳住身体的力量也失去了,眼见就要亲吻上土地。一个身影拦在她面前,健臂伸展,让她顺理成章地倒入胸怀。
“不——要碰我!”贝儿极力推拒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更忘不了他曾变成无形的可怖,一个幽灵,一个鬼魂,一具已死去尸体,不要他碰触到她。不要!因为——感觉好恶心。可是,她怎么了?一觉醒来会突然变得全身散了架似的无力,没有任何不舒适,却甚至提不起手臂来维护自己不受侵扰。“你——放开我!”
野兽轻柔地将贝儿扶坐于地,搁置她的后脑于床沿,没有完全放开,只以双手圈住她的腰,以防她因体力不支而瘫软于地。
是罂粟花释放神力所引发的后遗症。聚拢她的魂魄不受伤害的同时也必须借助自身的全部力量,来抵御转换空间时会因冥界冽骨阴气的排斥而可能造成的恶果。
她会瘫软属正常,失尽血色的惨白唇瓣让他心惊,若非漆黑眼眸中有跳动跃燃的生命力作证,恐怕他会被自责撕裂心肺。怜惜她的身体吗?明知会折损她的健康,仍一意孤行地带她来。
他就是这样。我行我素。孤寂也泯灭人性的野兽。每位神灵都如此评价他。连他自己也是!可为什么?这一刻在心里升出一股懊恼抵触了生性的淡漠,在脑中冲撞,引起晕眩,而在那晕眩背面,有一片闪光滑过,快得令他难以捕捉。
第9节:泠王子(上)
“这是——什么地方?”迟疑也缓慢地问。坐平稳,喘息平稳,也在眼前男子突然垂首的刹那,目光游触到整个空间。贝儿被陌生的环境惊住了,不知所措地握紧他的手臂,询求答案。她——在哪里?
“冥界!”将会与他共存的冥界。
“什么?”贝儿听不懂地再问一遍。
“处于凡界下层,由谛汜管辖,所有死者阴魂的归属地——冥界!”
“你撒谎!”不能相信他的说词,盯着平静无波的脸,贝儿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
不!不!怎么可能?她一定是累坏了,正在做一个极可笑、极荒谬的梦。她是个平凡的女孩,没有死亡,更没有亵渎过神灵,怎么可能会与冥界沾上边?不对!她更不迷信,冥界只是传说中的神话而已……
对!一定是梦。梦醒后一切会转回正常。她睡在属于她的木板床上,一觉醒来仍会听到姑姑的辱骂声。不要吓自己,来!闭上眼,数一、二、三,然后睁开!
DD他仍在!
“梦总有醒的时候,对不对?你也会消失,对不对?”可怜兮兮地求证,祈求答案会是肯定有。但,野兽不让她如愿。
“不需要梦醒,这一切全是真实;我也不会消失,这里是我的居所;和我在一起,你会变得平静。从今以后,没有任何人敢欺凌你。”这是承诺,他惟一要做到的。
“为什么我会在这儿?”他到底在说什么?贝儿努力搜寻,却想不起过程,他的突然出现——她的抵抗——姑姑的叫喊声,然后呢?怎么她完全想不起?好抽象,感觉就像爷爷的死亡,因为没有经历最后一幕,所以在脑中形不成任何概念。
“罂粟!”以着同样的姿势,沉沉地吐出两个字。
时间戛然停止,画面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般顿于眼前。贝儿呆呆地看着这熟悉的一幕,思绪回转,清晰可见。想起了,然后——她昏倒了。
那花,是那白色旋舞在夜色中的花朵,飘洒而出的花粉香香的,吸入鼻腔后会令人晕眩、沉睡。她就这样在毫无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他带入冥界?那……他的解释是真的?一切都不是虚幻?她正处于冥界,与阴魂为伍,与死尸为伴,而在凡间,甚至没人知道她会突然失踪的理由。警局的失踪人口簿上永远会有她的名字,最后,她的失踪会成为一个谜,直到人们将她从记忆中除名。姑姑一定会大肆庆祝,这个死丫头再也不会成为她的累赘了,真好!
那她呢?她在什么地方?
“你不能这么做,送我回去,回我生存的凡界,我不要呆在这里。”贝儿放软语气,他——会答应吗?
“不!”看到她眼中的乞求,心脏猛地收缩。见过强势的模样,明了她是那种宁可肉体受到损伤也不愿折辱傲气的女孩。此刻她却在求他,是因为害怕吗?无边无底的害怕,只因对她而言,他是与她不同世界的“诡异”怪物。
“你不肯?”冰冻住柔软,贝儿迅速武装。她真傻,他千方百计带她来,又怎么肯轻易放她走?
“维护你入冥界的罂粟已经使尽了神力,自然凋谢。失了它,我没有能力带你回凡界;而且——”擒住她尖尖的下巴,将贝儿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突然发现自己的话变多了,居入冥界近百亿年也未曾有过如此之多的话语。是想亲近她的念头让他变温和了?她将属于他,不是吗?“我也不愿意放你走。不要走!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要?”有一瞬间,被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所困惑。是希望吗?死气阴沉的迷惘中所闪耀出的希望?他希望她留下,而不是他语气中的“要”那么不可一世。但,贝儿立即否定。卑鄙的怪物怎会懂这些?奋力拍开他的手,大声叫:“你凭什么要?你又凭什么不放我走?我不是你的玩具,喜欢时抢来满足你的好奇,不喜欢时便当垃圾般扔去地狱。”
“我不会扔开你。”为什么她不明白?她是可以填满他心,驱走莫名疼痛的药啊。
“走开,不要碰我!你这具死尸,让我恶心!”离不开冥界的事实让她慌乱,而他理所当然的解释更让她心惊。手足并用地狂乱扭动,打开他越靠越近的身体。
死尸?这就是她对他的评价?他竟让她觉得恶心!贝儿的言语像刺针,令野兽重重一震,不甘心的失望。亦想让她明白、亦想靠近的急切让他不禁加重了手劲,而口气也有丝暴怒。吃惊于自己抑制不住的爆发力,从未听过的雷劈之音仿似来自天外。
他疯了!
“对!我是死尸,一具在凡间死亡,却又在冥界复活的脱离灵魂的尸体。你讨厌这具早该腐烂成白骨的身体,对不对?”摇晃她,也捏痛她的手臂。伸手托住贝儿的后颈,俯身掠夺她惨白的唇,侵占她的念头在这一刻变得如此强烈。
他要她。现在!
“啪!”一记巴掌挥上他的脸,要他停止会让气氛变得更诡异的言行举止。因为是下意识的动作,瞬间的行动力快速地在他英俊的脸上划出五条腥红的血印。倒吸口气,贝儿被自己惊呆了。她——打了他!已有些丧失理智的他会杀了她的。
野兽轻轻拭去脸颊上已经渗出皮肤的血迹,满不在乎地挥落。多余的液体越来越容易流淌而出。他太不中用!凝视贝儿颤抖着快要窒息的模样,心中又升出怜惜的情愫。突然用力撕碎她右肩的衣物,白皙的肌肤暴露在森冷的空气中,也不意外地看到上面已转成紫红色的撞伤淤痕——她姑姑的杰作。俯身在她右肩上印上一吻,感觉她的抽搐,放软手劲,将她的娇小拥入怀中,温暖她早已僵硬的身体。
“我叫野兽!有我在你身边,你不会再受到伤害!不会!”野兽低喃。在心里,也有个声音似在炫耀——对已死去的巨蛮神之一,帕说话: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了。
静默了许久,怀中的女孩似清醒了过来,鼓足勇气尖声大叫,似乎想宣泄出这段时间积聚的所有郁闷。
那叫声,响彻冥界……
没有太阳的升起照耀大地,也没有太阳的落幕告示黄昏,以至于贝儿醒来,睁开眼,入眸的依旧是无边无界的黑色。讨厌的黑色!
是一天的开始吗?无从判断,只得以大脑清醒的一刻开始计时。也倏地自嘲一笑,傻呵,若余生必须在这个鬼地方存活,还需要时间做什么?时刻提醒自己虚费的青春吗?多余!
那个男子叫——野兽?一个死去的亡灵在冥界也有称谓?是延续凡间的名字?似乎不太可能,哪有人会取名叫野兽的?大概,这只是冥界用来分辨身份的代号而已。但,他真的好似野兽,全身上下充满粗鲁且野性的危迫感,只懂得用要或不要表达心中的需求。他一定从未试着接受过或理会过别人的意见。在他而言,那些应该形同废话。
面对这样的他,她有胜算吗?再强势的武装也会被他的“兽行”瓦解。而在那层坚硬外壳之下,她也仅是个普通的柔弱女子。仅此而已。
环伺四周,没发现有他的身影,让她心安不少。出去了吗?独处时的冷静,即便在陌生的环境,恐惧仍可以减退些许。收拾起吓散的心神,她需要集中精神好好思索一下,至少,到目前为止,她必须接受一个现实——不管是否匪夷所思,不管她有多么不能置信,这一切不是梦魇。她确实是被带入了冥界,一个空旷,永不见天日的传说世界。
对这里的一无所知,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也许这一辈子都没有离开的可能。而最糟糕的是,她甚至不清楚那个选定她为目标,将她带来的名叫野兽的怪物到底要做什么。他目的何在?
艰难地用手肘半撑起身体,坐起。每一步骤都显得艰难万分,力气似乎比昨日增加了些,能自控住身体的走向,但仍似失了某部分知觉,感觉怪怪的,身体仿佛曾与感官脱离,而现在正在慢慢接轨。坐起时,身体向前倾了下,右肩被撕碎的衣物滑落下一条,垂至胸前,裸露的肌肤接触到森冷的空气,轻颤;披散的长发倾泻下,遮挡去寒气,也遮去了微微发烫的脸颊。
抚住曾被撞伤,而如今只剩淡淡淤青的右肩,昨夜的情形浮上心头。他——是怎么会知道这伤痕的?
昨夜——令她畏惧,也困惑。他竟吻了她!急于亲近的渴求使举动突显强悍的霸气。攻掠的同时排挤所有可能妨阻的抵抗。
是羞怯,是震撼,是愤怒,混杂着凝聚力量甩上他的脸,停止这丑恶行径。她不是任人恣意欺辱的玩物。
当他进一步粗暴地撕裂她衣服,她在惊恐的绝望中放弃无谓的挣扎,以为一切将成定局。然,他却什么也未做,只是怜惜地抱住她,让她颤抖得如飘落的秋叶。他的温暖怀抱竟让她有被宠溺的错觉,在他怀中嘤嘤抽泣,让委屈的泪水泛滥成灾。
她好没用,在他面前软弱。她应该表现得更坚强,更独立些,绝对的平等会让她居于主导地位。“贝儿小姐,你醒了?”一个亲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却见不到说话的源头。
“你……是谁?”贝儿警惕地注视四周,冥界不会仅有野兽一个鬼怪的。
“我叫小涅,是野兽的侍从。”亲切的声音又传来,这回贝儿终于找到了发源地——一枚泡泡飘移到她的面前,透明的表层随着与空气的磨擦还会闪出五彩缤纷的颜色,“主人出去时特地交待我来陪你。”
贝儿都快看呆了,泡泡会是侍从?可声音明明是从眼前闪着色彩的球状体内发出的呀。来不及仔细观察,泡泡飘近她。一惊,闭上眼睛猛地将它拍离身边。只听“嘭”一声,伴着惨痛的呼声,不明飞行物英勇地吻上墙壁。等贝儿睁开眼时,就看见一个身着白袍的男子正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地,另一手用力揉抚后脑勺,啼笑皆非地看着她。
“贝儿小姐,你干吗打我?”小涅委屈地叫。她出其不意地挥手,害他来不及防备,撞得好痛。
“谁让你鬼模鬼样的吓人?”被他滑稽的表情逗乐了,贝儿嗤笑出声。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好漂亮的男孩,通体的白。白净的脸上挂着孩子气的笑容,仿佛永无烦恼的样子,一头银白的直发比她的更长,直垂到脚跟。若年轻的凡人男孩留有白发的话,一定会看来比较苍老,但,他一点也不会,点缀上惟一的黑眸,美丽得似精灵。
“我哪有!气泡是我的家,它就像保护膜一样供给我在冥界生存的能源灵力。”小涅抗议,爬起来拍去灰尘,“我向来都是这样子出现的啊,从来没谁说过我是鬼模鬼样。而且,我可不是鬼。”
“你不是?”贝儿好奇,冥府不是阴魂的聚集地吗?
“他当然不是!他只不过是冥河汹涌急流中碰撞出的气泡。因为野兽需要侍从,于是在亿万气泡中抓住了他,所以他才能幸运地修成人形。”泠透出横梁,从上往下倒挂。若非小涅急时挡在贝儿面前,准又被他吓一跳。
“泠王子,你又在吓人。”小涅无奈地叹气,小王子怎么总不死心?屡试屡败,还搞这套。主人交待要保护好贝儿小姐,虽然泠王子决不会加入伤害小姐的范围内,但被吓到了一样是他的失职。这可是他的责任。
“知道还坏我的好事!”故意装出滟娆的冰冷表情,不出三秒便自动瓦解。淘气地勾住小涅的脖子翻到他的后背,抚摸他光滑如丝的银发,吻一下他白净漂亮的脸颊。好喜欢他!
“泠王子?”又是一个奇怪的名字。只看得到他的背影,依身形判断应该还是个孩子。是夭折死的吗?好可怜!痛失爱子,他的爸妈会有多伤心。“冥界用来区别身份的代号未免也太奇怪了吧,是因为你喜欢这个称谓,所以才尊称你为泠王子吗?”
“代号?”泠转头面对,夸张地叫。
“不是!因为他是冥王谛汜的三子,所以大家才尊称他为泠王子。”温柔的女声在贝儿身边,随即闪现一团浅黄色的雾气,形成美丽身形。旃栎笑看贝儿,想尽量不吓到她,却仍是大意了。凡人与神灵不同,他们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出现方式。展露歉意的微笑,抚慰受惊瑟缩进床头的女孩,“对不起,吓着你了。我叫旃栎。昨天我有来看过你呢,野兽刚带你入冥界,那时你还昏睡在床上。”
“对!对!我叫泠,是冥界三王子;她呢,是天界的美惠女神,因为嫁给睡神镁翌的关系,所以就一直与我们住在冥界了。”泠跳下小涅的背脊,牵着他的手不肯放。“冥界还有许多神 呢,以后你会有机会见到的。”
“泠王子!你说得太多啦,贝儿小姐会被你吓坏的。”小涅抱怨地扯他耳朵。
“怎么可能?野兽绑她入冥府到现在,她都没被吓坏,这就证明,她的心脏有够强壮。最可怕的一关都已经顺利通过,接下来再遇到什么稀奇的事就应该是顺理成章了吧。”不服气地横他一眼,关心贝她是不是有点过头了?“更何况,她迟早会知道冥府的一切,藏什么?”
“我不想知道!”轻轻的肯定句打断了两个男孩的争论,大致上贝儿听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却也想为自己争取自由把握最后的机会。是神灵也好,是凡人也罢,女子与女子之间会更好沟通一些。“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把令我畏惧的东西强加给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孩,属于凡间。你们让我回去!”
“贝儿小姐……”小涅叫。
“咦?贝儿,你的衣服怎么破了呢?”掠开她的秀发,察觉她裂开的右肩衣物,也立刻对泠与小涅交待,“去我的寝宫拿一套衣服来替贝儿换上,好吗?恐怕全冥界就只有我的衣服适合贝儿了。找梦儿去,她会拿给你们的。”
“哦!”两个男孩应一声,一齐走出去。
第10节:泠王子(下)
直到他们消失,旃栎面对贝儿。“你在请求我,是吗?因为我与你同样身为女子,认为我能够体恤到你现在的心情,所以成为惟一可能帮你逃离冥界的人。”一语道破贝儿的心思。“你愿意吗?”贝儿急切地问。难怪她支走他们,是因为想与她密谈的关系?也许,有希望!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不能帮你。”看着贝儿黯淡下去的眸光,旃栎也有些不忍,“昨夜你也向野兽提出了同样的要求?”顿一顿,旃栎迟疑,“我……有听到你的尖叫声。”
那么响亮的尖叫声,恐怕会传遍冥府的每一个角落。别开脸,贝儿拒绝回答——尖叫是在汲取到温暖后的一种宣泄,但她绝不会承认这温暖是由野兽处所得。她死也不会承认——那是耻辱!
“带你入冥界的罂粟已经凋谢,就算再生出一支有足够的力量让你转换空间,也必须由带你来的人亲自送你回去。”
“也就是说,除了野兽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送我回去?”一颗心渐渐下沉。
“是!”
“那我该认命了,对吗?”自嘲地笑,心已经沉淀到谷底,听得到落地的声音,震起一片尘土覆盖住,最好再立起一块墓碑,刻上死亡年月,呵……
旃栎微微一笑,挥动手臂洒出一片金黄的浓雾,雾散尽,腾现在空中的是一件清蓝色的纱裙,胸前还有一只弓箭形的饰针扣住。“替你换上?”
“你不是叫他们……”贝儿吃了一惊。
“女孩子换衣服时,男孩子怎么可以在场参观?”轻抚纱裙的裙边,蓝色衬贝儿一定能将她的美丽发挥到极至。野兽会喜欢吗?“神灵与凡人一样,有男女之别,也有羞涩之感哪。”
拉起贝儿的身子,扶住她的摇晃,替她挽起发髻,完整的清秀呈现无疑。“总觉得爱能抹灭掉一切不合理的界限,令彼此的心灵变得相通。我原来也并不属于冥界,但最终,我爱上了睡神——也就是我的夫!”
“可我不会爱上野兽!”
她怎么可能如此幸福?爱上一只蛮横而我行我素的野兽!绝不可能!破了的衣物刚褪下,纱裙才着到一半,一抬头,看到贴于墙壁上的黑色身影,蓝色的眼睛正停驻在她胸前无限美好的春光上。
野兽!他什么时候出现的?贝儿立刻转身,扣上弓形胸针,脸颊却不争气地嫣红起来。昨夜的吻又浮上心头,余温似萦绕于唇间,挥之不去。
旃栎也看到了野兽:“既然主人回来了,那我这个客人也该告辞了。”俯近贝儿身边,轻语:“我相信,只因为喜欢,他才会变得蛮横。残缺的是,他知道要什么,却不懂得要如何表达出来而已。”
是这样吗?那她就活该成为他喜欢及要之下的牺牲品?只有十九岁的她却也知道,幸福是两情相悦的结局,依靠强抢来的禁锢,只会让感情归顺到喜欢的对立面,而让恨意加深。她要告诉他,她永远也不会爱上他。
霍然转身,他就在身后,只等着她急切转身时卷起裙摆形成波澜的风景。
“衣服……很漂亮。”她胸前的弓箭型饰针是旃栎特意准备的吧,隐隐闪出清蓝色光芒映上白皙肌肤,使脸变得朦胧,也突显了神圣。但——她更美!逼近一步,欲亲近她的肌肤,感受她的体温,以激荡起心中死无波澜的湖水,让其漩起暖流。越来越喜欢这种感觉,使自己深陷而无法自拔。
贝儿打开他的手,不让他碰触。“如果,你还有丝毫人性的领悟,请放我走。”不吵,不闹,不害怕,不畏惧,来一次平等的交谈,让他切肤地感受她的痛楚,而带她离开这里。
“我要你!”三个字已经清清楚楚地表明了立场。
“要?一句你要,就有权力改变我的一生来迎合你吗?”贝儿气结,以为可以心平气和地谈清楚,但他只需三个字便轻易瓦解掉她的武装。不可理喻的猪。
“你有其他办法?”绝没有嘲讽的意思,他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凭什么?凭他比她强胜。若不是无力,她又岂肯压抑怒火,和颜悦色?这是一种侮辱,对侵犯她的人,她会以强出十倍的姿态奉还。他见过。
“你!”对他淡漠及理所当然的解释,她还有什么好说?她高估了他的智商,对这种非人类的怪物,根本无法沟通。“留下我,你也得不到什么!我永远不会属于你!”
“属于?”轻轻抚触上她裸露的手臂,强行按住它们的反抗挣扎,俯下身,亲吻一下娇美的颈项。“怎样的属于?”
糟!说错了话。说什么属于?在进入他脑中后一定会添加上暧昧色彩。努力推开野兽贴合她的身体,触她皮肤的唇好烫,呼出的鼻息也痒痒的。
“我不会爱上你!”知道适才进来时他一定有听到她与旃栎的对话,但仍是再重复上一遍——要他明了,她决不认输,决不!想要使声音听来冰冷,以此了断他的所有遐想。但为什么?在他的亲吻下,身体变得浮躁,狂跳不止的心脏使语调柔弱了——竟还略带娇媚。
止不住的脸红呵!
贝儿的这一句让野兽停顿了动作。好熟悉的犀利言词,在哪里听过?如针般划过记忆库,猛在一阵晕眩。“我不会爱上你”——他曾说过吗?深入地回忆,头便欲裂地疼痛起来。
对上她错愕的眼,野兽面无表情地开口。又是一句熟悉的话语,仿似听过别人这样答他。而这一次,却从他口中吐出。
“我不在乎!”不让眼前的女孩从错愕中回神,有暴跳如雷的机会,再度俯身。这一次,直接侵占她的红唇,让那痛在甜蜜中消散吧。
冥府的议事厅再次出现群英聚集的盛况,不过,相信这一次绝不是冥王的意思,任谁都看得出,执导全场气氛的是黧。一张铁青的脸看来真有点判官的味道。
“大家没有重大事件需要禀报冥王的吗?”环顾四周,黧问。
“最近似乎没发生过赜不知道的特别情况吧!”抢在滟娆之前,隼答。
“真的没有吗?”黧厉声再问,“那么野兽带回一个凡人女子入冥界,触犯了冥规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呈报上来?滟娆,你甚至去过野兽的寝宫,怎么也未将此事禀告于我?向来公正的你这一次是不是想跟着一起受处罚?”
“对不起!”滟娆欠腰为自己的不尽职道歉。
“需要呈报吗?既然黧大人都已经知晓,凭着大人对冥王的忠心程度,赜一定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们若再来禀报一遍,不是多此一举?”心中又起怒意,就看不惯他将心爱的女子逼成冷血模样。
“好!”黧吸一口气,不与他在这个问题上饶舌下去,直接转入重点。“趁着大家聚集的机会,该由冥王定夺,怎样处置破坏冥规的野兽。”
“这……”王座上的赜面露难色,野兽就飘浮在上方,一声不吭,亦不为自己辩解,而厅上众位神灵的目光全部落定在他的身上,里面有半数之多是站在野兽一边的。好为难!“黧大人,在冥界中,可曾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像私挟凡人入宫之类的事,也好拿来做个参考。”
“从来未曾有过。王!就因为没有,所以更应该严惩第一次的初犯,以免有人无畏地后继跟上。”怨恨地瞪向野兽所在的方位,他怎么可以在拥有了爱神的情况下再贪恋别人女子?而且还是一个普通的凡间女子。当感应到野兽的越轨行径的那一刻开始,恨意燃至极限,他发誓,一定要将野兽毁之。这一次,不是应任何人的请求。但最终目的仍是为了他所深爱的女子。“在冥界,只有死亡凡人的阴魂,经由魈的引领,才可以跨入冥府的通道,肉体与灵魂尚结为一体的活人绝不允许进入。”“那么,黧大人意下该如何处置较为妥当?”
“消灭元神,毁却肉体,让他从亘古的宇宙间永远消失。”
“为什么?”隼问,好恶毒的主意,借机杀人这一招够狠,够辣。“以前就从未有过具生命力的凡人进入冥界吗?我不信!”
“当然!这是不被允许的。”黧肯定地回答。
“那野兽呢?据我所知,野兽在年幼时便托由母亲照顾,每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冥府度过。这一点,判官作何解释?”
黧的脸色更铁青了一层,怒火中烧,却无言以驳。隼提议的案例正戳他的痛处。
“野兽是凡人,这不是秘密,但他能居于冥界,由母亲亲自抚养,这全是因为爱神珉瑾的缘故。女神倾慕野兽众所周知,母亲拗不过她的恳求才答应下来,却也在长久的照顾中真正开始喜欢并宠溺野兽。”赜沉思着替黧解答,眸中时而有怪异的光芒闪烁。温文一笑,玩笑道:“这可是我们三兄弟都不曾享受过的温情噢。”
“而且,野兽在死后更是破例被列入神 名册,虽未拥有与其他众神相匹敌的神力,却也有了能与天地共存的灵魂。”这也是事实。
“同样是珉瑾的提议,野兽死去的那一天,爱神的眼泪洒满大地,她再次恳求母亲能收留他,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他的生命。”赜看向判官的侧脸,这些俱在的事实足以让他发狂,当他回转向众神时,却展露羞涩的神情,“一直以他们的爱情为傲,可为什么现在……”
“赜!讨论野兽的处罚问题时,将爱神混纠进此事,是否欠缺妥当,也失公正?”镁翌旁听至此,打断赜的陈述。一再举证珉瑾的痴心到底是何目的?难道赜看不出,黧快爆炸的嫉妒心?他——究竟想做什么?
“也对呵!怎么牵扯去了话外题呢?”赜温和地微笑,眼底却闪过一丝阴沉。镁翌竟然直呼他为赜?他现在的身份可是代理冥王!“那睡神认为这件事要怎样处理才算公正呢?”
旁人只当这是谦逊且有礼地询问意见,只有镁翌才明白其中存有的不满,也不曾错漏他掩饰得相当完善的瞬间阴沉。
“既然没有规定的条文可以引用,又让大家左右为难的话,不如将这件事留到谛汜与齐娜回来后再处理也不迟。”
“不可以!王!过于纵容只会折损冥府的声誉。”黧立刻反对,赜怎么可以轻易放过他。
“不错的主意!”赜不动声色。不愧为睡神,厉害的一招。设下陷阱引他自动受困,“黧大人,关系到两条性命的存亡与否,确实不是你我可以随意定夺的。”
“野兽,那个女孩就先……”预备以王的身份交待两句,一抬头,却发现野兽早失了踪影。
“赜王英明!”镁翌含笑欠腰。魈口中的不可能变成了可能,至少目前为止风平浪静,每一次动完脑后,困顿之意会立刻蔓延全身,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得回床睡觉去也。“若王没有其他事情,容我告退。”
镁翌的离开立刻带动众神,因为是跟从着,所以连礼貌的辞令都吝啬出口。赜再也挂不住笑容,冷冷地坐着,目送他们的背影。他的威信永远也取代不了父亲,高坐王位,拥有至高无尚的权力,在他们眼中却形同虚设,代表不了什么。他——仍是他!
短短的代打时间,让他明白了一件事——众神所臣服的不是王座,而是王座上的父亲:谛汜。
“镁翌,在齐娜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你最好能看着野兽的一举一动,别让他再出什么娄子,好让我找到可以当场歼灭他的理由。”黧冷冷警告。
“没有娄子,你一样可以找出歼灭他的理由,不是吗?”镁翌低沉地笑出声,头也不回,大步踏出。
空旷的议事厅倏然静谧,冥火闪动照映着两张神色各异的脸孔,忽明忽暗,看不分明。
“看吧,一再忍让、放纵的后果——一盘散沙,各持其傲,他们根本无视你的存在。往后要怎么来统治冥府?赜,要确立属于自己的王威,就应该当机立断,赏罚分明,必要时狠一些也无妨的。铲除异己才最重要。”
“对不起,黧大人,我又软弱了。”赜垂下头,暗光掩去他大部分的脸,只听得出他的声音既无奈又充满歉意。像个做错了事,正请求原谅的孩子。“话既然说出了口,也不好收回,只是有些担心。交由母亲处理,她真能绝对公正吗?毕竟野兽是由她一手抚养长大也相当宠溺的孩子。而且,还是爱神心爱的——”
“我绝对不会让他轻易得逞的。他不该让珉瑾伤心,不应该!”黧打断他的担忧,这是他的信念。从今天起,他对野兽的仇恨已不仅仅是单纯的嫉妒。他要为爱神复仇,恭敬地退后两步,消失身影。这时,赜才缓缓抬起头,整张脸呈现在火光之中,眼中的羞涩早已退尽,半眯眸子,脸上展露的是不同于平日的阴沉得令人畏惧的笑容。
他当然是他,他也不需要取代父亲来赢得尊敬。他真正所要的,是整片完全属于他的王国及江山。而现在的这些碍眼的绊脚石应该统统消失。
野兽第一个该死——但不需他动手;而黧,第二个该死。赜沉沉地得意地笑——这一个,似乎也不需他来动手!
第11节:冥府(上)
“贝儿小姐,你不能出去,离开寝宫,你会受伤的……”钻出门缝,也用尽所有力气合上门板,只听“砰”一声,接下来是小涅惨惨的叫声。贝儿抚住胸口,轻轻喘息,心中默默对小涅道歉:对不起!既然没谁救得了她,她只能自救。再苦再难,她也不放弃。
等不及平定乱蹦乱跳的心脏,提着裙摆飞也似的跑入不知名的黑暗。野兽不在,而她的体力也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今天正是绝好的机会。要往哪里逃跑,而前方会有什么样的危险等着她,她一点也不在乎。要试一试,否则她绝不会甘心。她可是坚强的贝儿!是因为与爷爷在同一空间的缘故吗?胸腔里涌动着无限巨大的力量。
大步飞奔,心灵仿佛得到了自由,感觉身上的纱裙在阴风中轻快地舞动,翩然得像只蝴蝶,在长长的甬道中奋力飞翔,直到投入光明的怀抱。
“啊!”突然前方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卷入,正当她眩晕得分不清方向时,身体被放松了,下坠,跌落平地。睁开眼查看,这是什么地方?与野兽寝宫完全不相同的另一种格局。
在她环顾四周的同时,亦有两双眼睛同样在打量她。
“野兽竟然让你到处乱跑?”
他们是谁?贝儿怒视而不出声。开口说话的那人看来好不友善,褐色的眼睛里似闪动着不怀好意的光芒。还是坐在他身边的男子看起来比较好相处,温和的笑容令人倍感亲切。
“你就是野兽带回的凡间女子?”友善的男子移动到她面前,托起她的下巴,端详她的模样。漂亮的脸孔已让人惊叹,优雅的举止更让贝儿忘了应该拍开不礼貌的碰触。“及不上众位女神千万分之一的美丽容貌,神界中最漂亮的男子——野兽怎么会看上你的?甚至连痴心于他的爱神都可以背叛。”
神界中最漂亮的男子?到目前为止,所见过的小涅,泠王子,以及眼前的男子都已属精致之极的人物,若生于凡间,一定会成为成批好色女众星捧月、倒追的对象,可是——野兽比他们还漂亮?从未用心去注意过他的容貌,尚处于恐惧中的她躲他还来不及,哪会有多余的心思分神注意他长得漂亮与否?而,他口中的爱神又是谁?她——喜欢野兽?贝儿皱起眉,心中涌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野兽为什么会带回我,尚不得知,建议你直接去问他的好。”生厌地推开他的手,也退开一步,躲开他的鼻息。心中不期然浮升出野兽的吻,似乎,她会怕他,却从不讨厌。一具死尸的唇竟也是温暖的。“不知道你们神灵有着怎样的择偶标准,或许是因为你们能永驻美丽的缘故,才会对容貌的好坏倍加重视;但,凡人与你们不同,再美丽的外表也顶多只能维持三十年的光景,迟暮色衰的道理你懂不懂?只有永恒的心灵才值得珍藏一生。反正,凡人从不会挑剔外表就对了。”
她在撒谎。凡人才是最落俗套的种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若让一个男子在两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子中挑选一位做女朋友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其中容貌姣好的一位,而全不会在乎另一位是否会具有内在涵养的美丽、会更适合他。但,她说的也算实话,至少,那代表她的观点。
“我开始有些明白野兽带你回来的原因了。”盯着她说教的神态半晌,突然羞涩地垂下眼眸,微笑。“你独特的人性正是野兽灵魂中缺乏的。他曾是凡人,死后列入神 名册后才居于冥界,但他的人性从在这里重新开始呼吸的那一刻开始一点点泯灭,而且他似乎完全不记得生前发生过的一切——死亡及死亡之前的记忆似被一刀斩去了,毫无保留。你的出现,或许可以引燃他遗失的人性,也能开启他封尘住的记忆。”
“赜,不必跟她废话。”黧突然怒吼,音调里有些微的颤抖。
“我叫赜,冥界的大王子,现在正代理冥王之位;他叫黧,冥府的判官。”眼角瞟向黧失措的慌张神色,他的话无意间击中了他的弱处?略一沉思,脑中又生出一个主意,“来,给你看一样东西。”
右手划过空气,淡淡的光芒中突显出一面明镜。镜子里面,显现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景象。
“这便是真正的冥府,所有死去凡人阴魂的聚集地。他们在死后散化成一团虚无飘渺的阴影,没有语言、没有意识,只是一团气,漫无目的地飘荡在阴府,等候判官的审判,凭借他们在世时的善恶来决定该是进入厄利岛过幸福的生活呢,还是进入地狱遭受永世的折磨——这里面也包括你的爷爷。”
明镜中立刻出现爷爷的影像,他——瘦了,此刻正满脸痛苦地伏倒在地,而在他的身后,有一个高举火鞭的狰狞女神。鞭子如雨点般抽打在他的身上,一鞭,二鞭……静谧的空间里,贝儿仿佛听到爷爷凄厉的呼叫声。
“为什么?爷爷是个最慈祥也善良的好人,为什么死后会受到惩罚?你们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贝儿大叫,拍打着镜子,却无法冲进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抽在爷爷身上的每一鞭都如同抽在她身上一样,引起撕心裂肺的痛楚。“爷爷……”
“神灵是永远也不会出错的。你该感谢野兽,他无所顾忌的行为所引发的后果必会波及旁人,而你爷爷正是第一个受牵连者。也许,接下来的那一个便会是你!”黧阴冷地解说。赜还真有两手,居然能想出这个法子来欺骗贝儿。他在帮他泄恨吗?看来,他平时真的没有白白维护他,他也懂得报恩。张开手掌,运用神力吸过贝儿的身体,近到咫尺时突地放开,让她重重地跌落于地。蹲下,残酷地捏起她的脸颊与他对视。看着这张因痛而拧紧眉宇,因伤心而泪流满面的脸,黧有解恨的畅快,折磨不了野兽,折磨他所要的女人同样收效。
好痛!她的骨头快被捏碎了。贝儿尚来不及挣扎,虐待她的巨大力量突然松开,黧被突袭而来的一团蓝色火焰包裹住撞向十尺之外的墙。
“谁允许你碰她!谁允许!”怒吼中带着颤抖。
野兽!泪眼模糊中,看到他的脸。可怕的表情——愤怒让清蓝色转成令人窒息的浓稠,此刻的他,像极了一只被惹毛了、正蓄势待发的野兽,眼中只有敌人的存在。见到他的身影,贝儿再也支撑不住疼痛,昏倒过去。
赜不着痕迹地退开,远离到不会波及的场外。这一刻,他竟在庆幸,刚碰触贝儿时的举动未被野兽瞧见,否则,现在躺在废墟中爬不起来的绝对会是他。好惊人的爆发力,这才是真正的野兽?掩藏至今的实力?难怪他能追捕到帕并将他杀死。这么危险的人物,看来,他得要多费些心思,也更该将他尽早除去。
默默地看着野兽带走昏死过去的贝儿,未加阻拦。而另一处,黧直到尘土落定还未站起,这一击不轻,恐怕可以让他有一阵子不必那么嚣张。
他也可乘此机会好好部署全局。
梦中仍是爷爷痛苦的表情,也许真的是因为进入冥府的缘故,感觉似乎灵魂与灵魂能在交错纷乱中偶尔相撞——是否是爷爷在某一处传达了一些信息给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根本分不明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好累,也好痛。清醒后的第一感觉便是这些,强烈到足以掩盖去其他意识,跃居首位,害她想故作坚强地忽视,也不被容许。全身上下的骨头像是整个拆开过,再又拼组了一番。只有彻心的痛属于她,而身体不是!
野兽呢?忆起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他赶来了,将她拯救出那只几乎捏碎她脸的魔掌,而那一瞬间,他如腾升于夜空的怒神,周身的亮光耀得刺眼。恍惚间,她笑了,疲倦袭上,散尽了意识,倒了下去。
有他在,她会安全。这是她倒下时惟一的信念。他会保护她,他曾说过。不知为什么,他说过的话,在那一刻会清晰地跳上心头。她也相信他做得到。
可后来呢?他与黧激战了吗?他可有受伤?与疼痛结伴侵入的全是他的身影。一连串的疑问浮上心头,令她烦躁,睡不安稳,急需知晓答案。
告诉自己,绝对不是担心他的安危,而是——歉疚!毕竟,麻烦来自于她。
不想移动疲倦的身体,只靠着眼眸的转动在空间中搜寻他的身影。他——会在吗?问号很快变成感叹号。
他在!在她的右侧,正浅靠床头,眸光停留在屋顶上方的某个地方。他在看什么?贝儿顺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去,那里有的只是一片黑暗。
没有皓洁的月光,没有闪烁的星子,黑暗、黑暗,永无止息的死气阴沉。赜说,他也曾是凡人,死后才居入冥界。因为总这样子孤寂地呆着,所以才会导致如今渐渐淡化了人性的性格?有一天她也会如此?日复一日地在黑暗中度过余生,直至终老的一天?
会吗?以前她会不甘心,会坚持着说:不要!但,现在只有疑问——是真的无能为力了。突然发觉,任何事她都可以强势地咬牙挺过,只要努力,便能胜利;惟独这一件事不行。因为,这是个不属于她的陌生空间。
她努力了,不是吗?结果却仍是得依赖她一心想要逃开的男子。多么的嘲讽!
不由自主地叹一口气,坐于她身旁的野兽敏锐地察觉。贝儿立刻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你在装睡?”好半天,贝儿以为可以蒙混过关时,野兽突地下了结论。
第12节:冥府(中)
心脏跟着他的声音跳快一拍,原本均匀的呼吸也紊乱了。明知自己装得糟糕,这个时候更不肯轻易地睁开眼睛。她真是蠢透了,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般幼稚的举动——羞于见他,从心底渗出的羞。然野兽也不强迫,自顾往下说:“我替你检查了身体,还好,没有受伤。”已渐渐控制住的愤怒又有了上升的趋势。分明看到黧将贝儿狠狠地从高空摔落,深知他绝不会心慈手软,但未料到他居然有杀死她的意念。那一刻,以为会失去贝儿,恐惧演变为愤怒,形成连自己都未见识过的巨大力量。他只想毁掉那只沾染上贝儿肌肤的脏手。
不能容忍有除他以外的任何人碰她。她是他的!
庆幸的是,她未受伤。仍是娇嫩欲滴地活生生地存于他的视线内,而没有顺了黧的意——只有死去的阴魂才有资格入住冥府。
静静地凝视她的睡颜,竟能抚平他可怕的野性愤怒。可她为什么不睁眼看他?明明已经醒了。是讨厌他?甚至不愿看他的脸?心脏开始隐隐绞痛。
“检查身体?怎么检查?”他的那一句仍是刺“醒”了她。贝儿跳起来,质问。
长长的黑发柔顺地垂落,由于是贝儿动作静止后的自动飘落,看来仿佛连长发也变成活的,娇俏地摆好姿势来配合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子。
“能动,就表明未曾受伤。”对上她的眼眸,心中的绞痛奇异地平复了。
伸出手来轻掬一缕,凑于鼻前浅嗅。真好!他身边的每一样物品似乎突然间都被赋予了生命力般,鲜活地跳动着。连他的心也是,那里的血管开始允许血液的通行,在复苏,一点一点,慢慢地脉动。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感觉从死后便与身体脱离的灵魂会偶尔归巢一次,也许是离开太久的缘故,会不太适应,每一次都撞得他头晕目眩,闪过的光芒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清晰。这可是镁翌他们口中所说的被他遗忘的那一段过去?仍是想不起,却已能感觉。或许,生前他也是个快乐男子。
这一切,都是她带来的。只因如此,更不允许她有离开的念头。不在乎她有多痛苦,不在乎她有多害怕,不在乎她有多恨他——甚至,不在乎她永远也不可能会爱上他,要就是要,管他是做错了,或是做对了,只要她近在咫尺的呼吸能抚平他的痛就好。
只要——她能让他快乐!
“你呢?”将发从他手中解救,也推开两人因发长的关系而贴近了的距离。发是拉回来了,但推开他身体的手却又不幸陷入,被握住,贴于胸膛,感觉在那之下,竟也有心脏的跳动。他——有心?“你——有受伤吗?”
看他有戏谑的心情,不像是受伤的样子,但,心里仍是记挂,忍不住想确定一下,才放得下心。
“受伤?”眸光闪动,也立刻明白贝儿所指。她关心他?心中一阵波澜涌动。“没有!就算受伤又怎样?感觉不到疼痛的身体,再残缺也无所谓。”
他陈述事实,在贝儿听来却似感情麻木的表现。
“所以,从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也绝不可能会在乎别人的感受及想法。”
“在乎别人?你吗?”他在乎吗?不管是或否,他不能!因为,她的愿望永远与他的背道而驰。在乎她,就必须放弃自己的。他做不到!“我知道你想什么!回去人间?那,不可能!”
“甚至不惜牺牲别人?”想起爷爷痛苦的样子,恨意由然而生。
“谁也不会牺牲。”最终会遭受惩罚的只可能是他。明知结局会是那样,仍是想要拥有她,哪怕只是短暂的日子也好。
“那我爷爷呢?”死人也曾是人,他怎么可以在牵连了旁人之后还说得这么坦然?他怎么可以全然不在乎?不在乎旁人,不在乎她,也许,在他心里最不在乎的还是他自己。
“他死了!”仍是淡淡的三个字。
“对!他是死了,可为什么死后还要替你承受罪责?他辛苦了一辈子,为什么死后还不能安息?为什么你不放过他,为什么你也不肯放过我?”一连串的为什么,不期望他会解答,只是叫出心中积聚的怨、积聚的恨。
要抽开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放过?”贝儿脸上的绝望又引起一阵晕眩,似忆起了什么,似又什么也抓不住。这一刻,他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她内心的痛苦,似曾相识。但,他却滑出了连自己也不曾预料的字眼。“那,你该认命。”
“不!”她绝不允许自己认命,她可以无能为力,但绝不认命。爷爷也不会允许。“你关不住我一辈子。”
“关不住吗?”轻轻自问,野兽似在思索,“或许,我该先以某种方式‘关’住你的灵魂。”望向贝儿的脸,眸中闪出一丝邪恶。总是要得到她的,那就先一部分吧,让她可以安定?/P>
“你——做什么?”从未见过他有这种眼神,贝儿惊恐地后退。但,为时已晚,野兽伸手握住了她的领口,薄薄的丝裙岌岌可危,“住手!”
撕裂声伴着雪白肌肤的裸露,令野兽的眼中的邪气转为狂野,淡淡的蓝色变成浓郁。
“你休想得逞!”在他盯视的眸光中,贝儿又气又怒地羞红脸颊,企图再挥手让他受伤、流血。这一次,野兽轻而易举地钳制住她,强压她平躺,雪白的身子在蓝色的天鹅绒床单映衬下更显娇嫩柔美。一手轻锢住她腰,感觉她的颤栗。
她怕吗?眼中的惶恐证明一切。
贝儿死死地瞪他,陌生的燥热浮上全身。他——要强占她?前几次他也曾这样子骇过她,但最终都以放弃告终。这一次——真的不同,他认真了,第一次见他眼中有如此强烈的欲望。清清楚楚地写明:他要她!
“如果你真要这样对我,我会恨你!”
“如果这样能留下你,我无所谓!”野兽淡淡地答,阻回贝儿企图引发他愧疚的最后挣扎。也成功地看到她眼中因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而生出的绝望。这样很好。认命等于认定他。“既然我不在乎你是否爱我,就更不会在乎你是否恨我!”
凡人常说,爱与恨只有一线之隔。如果不爱,那就先从仇恨开始。或许有一天,感情也会如命运无常,半点偏差,令恨转爱。
俯身强硬地吻住她唇,攻城掠池地深入,贝儿死命抵抗之间,猛地一咬,鲜血自野兽嘴唇溢出,也沾染上贝儿的唇瓣,为她的惨白增一点色彩。
“你真的是一只低俗、野蛮、粗暴的野兽!”看到他流血,贝儿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奇异的,这一次野兽不怒反笑。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那笑亮得竟似能掩盖去日月的光辉。贝儿看呆了。在这一尴尬时刻,她才有空看清他的脸,也惊诧地发现,他真的比她所见过的任何男子都要漂亮千万倍。小涅,泠,黧与他相比,会被比去太平洋。
野兽轻轻笑道:“答对!”
再次俯身,怜惜地亲吻被黧抓捏过,现仍留有淡淡红迹的脸颊。没有阳光侵扰的冥界会延续这个最浪漫的夜晚。
再次醒来,又不见野兽的踪影。他似乎总在消失。不知是有心或无意,每一次他冒犯了她、使关系变得有些错综复杂后,总会留给她独处的空间。可以推测,若直接面对,她的自尊一定会让事情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让她安静地先平衡住情绪才是良策。
但,他应该不懂这些的,淡漠的性格又怎会考虑到这么深远的一层?离开该是无意之举,否则他就不是那个被称之为野兽的男子了。
离开,也算是他的幸运。
昨夜——他竟真的强占了她。从理智评判,他对她毫不留情。因为,他强硬到不容她有反抗的余地;但,从感情而言——是她的错觉吗?昨夜,他竟温柔得让她炫目,被宠溺、被爱着的感觉配合着他的拥抱将她圈紧,再圈紧,偶尔被强迫望入他的眼眸时,里面闪动的光芒几欲溺毙她。
她该恨他才对!可为什么,清醒时翻转在脑海里的不是切切的恨意,而是他的笑、他的吻、自他唇上流淌下、溢入她唇间的血液……与这些相较,恨仿佛变薄弱了,薄得如一层透明的屏风,只需轻轻掠开,便能窥探里面的风景。
好可耻!不听指挥的心似乎在跟着被夺走的身体一起归顺于他。抚着额头,将脸埋入手掌间,讨厌这样的自己,出卖自己与被掠夺在意义上是孑然不同的两码事。她必须筑固起失去的力量,守住最后的尊严。否则,不正遂了他的愿?只要得到一小部分,便能进而占有全部。
床沿平放着一条黑色长裙,昨夜的衣服惨遭破败命运,横尸地上。他有够细心,为她准备了新的。为什么是黑色?她最为厌恶的颜色。或许是因为还未到达需要沉稳的年纪,只觉得黑色在表达心境的同时也代表着一个人的年龄。十九岁的她本该属于更亮丽的色彩,如今,也只配与黑色为伍。
他是想要时刻提醒她,一夜之间她的转变有多大吗?床单一角的血迹不就是最醒目的警示?
着装完毕,瞧见枕边散着幽蓝清光的弓箭型胸针。是旃栎送她的衣物上附着的饰品,野兽为什么将它从破衣服上褪下,好好地珍藏在枕边?目光停驻一分钟,仍是将它扣于胸前。虽然配放在一起颜色会不太搭调,但,这是礼物。
接下来的时间,无事可做,便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好凄凉的景象。
突然,一个彩色泡泡飘在她的面前。一闪一闪,透明可爱。
“小涅,好!”这一回,贝儿没被吓到,展颜一笑。期望有人陪伴,一个人,好寂寞!
“只要贝儿小姐不再打我,就什么都好。”小涅现出原形,笑嘻嘻地说。长长的银发像照明灯,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也带来温暖。“小姐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发呆而已,”抬头看他漆黑的眼睛,“没有可说的话,没有可见的人,更没有可去的地方,一个人坐着发呆而已。”
是想家了吧,小涅在心里猜测,却没敢说出口。不经意瞄到地上的碎物。
“这衣服……是主人撕破的吗?”拾起它,小涅忍不住唠叨,“主人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可是美惠女神送小姐的礼物呢,而且颜色配小姐又……”
“扔掉!”贝儿的脸色倏地通红,转向别处,不让小涅看得分明。这样的罪证还是早些扔掉,早些了事。
“小姐,昨天——还好吧?”
贝儿慌乱地看向小涅。昨天?他——指什么?
“昨天你一个跑出去,害我好担心。幸好主人及时回来。以后,你可不能这样子莽莽撞撞地跑出去了,冥界是很危险的,你又是个凡人,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你都没法子自救。”
原来他不是另有所指,舒口气,心虚使脸色更加酡红。
“野兽知道是我擅自跑出寝宫的?”他居然——没有提及?也未责怪她?
“是啊!主人一回来我就急着报告,可他都没听我说完,就……贝儿小姐?”
疑惑地叫一声,他正汇报情况呢,而她,在看什么?贝儿的眼睛直直地盯在他身后。他的身后有什么东西吗?转头看去,着着实实吓了一跳。
“你……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立刻跳去贝儿面前,以身体挡住,保护她的安全。
在他们的面前站着一位骨瘦嶙峋的老人,苍白的头发沾满了汗水垂落在额头,赤裸着上身,胸前有肋骨突显清晰可见,还有交错布满全身的血红鞭痕。
他是谁?
第13节:冥府(下)
贝儿站起,推开挡着的小涅,慢慢朝老人走去。“爷爷?是你吗?”轻轻地呼唤,怕吓跑了现身的阴魂。是他吗?真的是?爷爷接收到她的思念,所以才奋力找来,与她见上最后一面?
她的爷爷,她惟一的亲人呵。跑上前去,想投入熟悉的怀抱。但还未碰触到他的身体,便被爷爷突如其来的一掌打翻在地。贝儿惊诧地望去,才发现爷爷眼中满是盛怒的火焰,“爷爷……”
“不要叫我,你不配叫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孙女。”爷爷厉声地吼。
“爷爷,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骂我?”她的思念换来的就是爷爷厉声的责备?酸涩了鼻子,眼泪夺眶而出,“爷爷,你说啊。”
“看到我身上的伤痕没有?”指着交错分布的狰狞伤疤,有的伤口还在腐烂化脓。“知道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吗?知道我为什么每天必须承受火鞭的洗礼吗?”
贝儿望着他,泪流满面。忆起赜给她看过明镜里的情形,那时的爷爷正在受苦,一个手持火鞭的女神狠狠地抽打着他的身体,但却无能为力。
“是那个带你入冥府的野兽害我变成这样的。私带凡人入宫,触犯冥规,因为你的关系,害我也被卷入其中,承受永无止尽的惩罚。”抚着胸口,老泪纵横地哭泣,尔后又怨恨地瞪向贝儿的脸,“告诉我!我又做错了什么?在死后还要承受如此痛苦?而你!我亲手抚养长大的孝顺孙女,竟还跟害你爷爷的男子整日厮混在一起。你怎么对得起我啊!”
“我……”贝儿咬着唇,无言以对。
“我恨你!你不再是我的孙女,也不再是我的亲人。”
“不,不要!”贝儿狼狈地爬到他的腿边,哭着抱住他,“爷爷,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是逼不得已,才……”
“不要解释。若真是逼不得已,你就算自杀,也不该和害你爷爷的仇人在一起,”毫无眷恋地挣开贝儿的缠绕,朝大门处隐身而去。“你不应该啊……”
“爷爷……”凄厉的叫声跟着消失的身影追去。
“贝儿小姐,别去!”在一旁看呆了的小涅瞧见贝儿朝大门冲去,刹那间清醒。想拉住她,却来不及了。就见贝儿的手刚触上门板,便被爆炸式的强烈蓝光弹开身体,直撞上墙壁,再滑落地上,“贝儿小姐,你怎样了?”
小涅抱起瘫软的身体,直呼;贝儿却推开他,站起来再一次冲向大门,情况如先前一样,刚碰触上又被震开去,这一次,直接撞上了头,瞬间,汩汩的鲜血流出,脸上、手臂上、腿上均有被震伤的痕迹,隐隐渗出血丝。
“贝儿小姐,别再试了,你不可能出得去的。”小涅抱住她的身体,不肯放手。而贝儿也再无力气推开他。“主人离开时,用结界封住了寝宫,任何人碰触到结界的丝网,都会被震开。求你,别再闯了,你会死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什么也不说。他早准备好方法用来对付我的逃跑,是吗?只需要制造一个结界将我囚禁其中就行。好让我像只鸟一样任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贝儿虚弱地喘息,爷爷的话让她认定了,野兽根本就是一个自私的混蛋。“卑鄙的野兽!”
“不,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主人他……”
贝儿突地脱离小涅的怀抱,腾升而起,被拥入另一副胸怀。
野兽燃烧着怒火的眸瞪着小涅。“是谁把她弄成这样?我不是让你照顾她吗?”扶住她的头,鲜血迅速染红整只手。她要死了吗?颤抖着抱住她。这样的惊慌要让他承受几次?
“主人,是贝儿小姐自己弄的。她拼了命地顶撞结界,要追消失的爷爷。”想起来还心寒。
“爷爷?”
“是啊,刚才贝儿小姐的爷爷来过,还对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不可能!结界布满整个寝宫,就是为了阻止神灵的侵入,尤其是黧,怕他会再次伤害到贝儿,能拦住神灵的结网更不是普通阴魂可以接近的。恐怕在百里以外受到界光的辐射便会魂消魄散。那,贝儿的爷爷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寝宫之内?
只有一个可能,出现的那人根本只是用神力制造出的虚像而已。是谁在背后搞鬼?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知道了!”野兽没有多做解释,对小涅说:“你先下去,我为她疗伤。”
小涅恭敬退开。野兽小心翼翼地放下贝儿的身体,与她同样站直,也紧紧地环住她的腰,面对面相贴,闭上眼睛,默默启动心念,蓝色的雾气自身体里面缓缓渗出,从头至脚完全包裹住,绕着他们流动,在过程中越转越浓。
“我不……要你救!”贝儿艰难地开口,“你这只自私自利的低等动物。”
“不要动!你会死的!”强制住她拼命扭动的身体,流了这么多的血,她怎么还有力气挣扎?
“死?死了不是更好?”痴痴地笑,笑出了眼泪,仍是不肯停止;用尽剩余的力气笑,笑到鲜血翻涌,自唇齿呕吐而出,也仍是不肯停止。
若真能死去,多好?便不用承受爷爷的恨,更不用在痛苦矛盾中自责,问自己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地反驳而去。厮混,说得多好。她确实已经可耻到了极点,竟然无法聚起全身的力量去恨,恨那个夺去她身体、夺去她自由、也害惨爷爷的野兽。
“贝儿!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触目惊心的鲜血,满身满地都是。他止不住,只能看着它们流淌出,变凝固,变冷!紧紧地抱住贝儿,闭上眼睛加大心念,蓝色几乎快变成茧,缠绕着将他们束缚其中。
“你以为用结界封住寝宫就能将我囚禁?”被光芒包围着,感觉好眩晕。无力地靠上他的胸膛,好温暖。她的身体是不是在变冷?她是不是真的会死?
“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可你仍有办法弄伤自己。”怜惜地掠开她的发束于脑后,美丽的脸上伤痕累累。
“对!我甚至可以杀死自己。然后彻底地离开你,这样子,你就无法得逞,无法恃着那些卑鄙手段来控制我了。”而爷爷,也不必代他受惩责,不会再恨她。
爷爷说得对,若她真孝顺,就不该和害爷爷的仇人在一起。野兽是仇人,不是吗?她不能背叛爷爷呵,因为,他是她惟一的亲人,即使死了也是惟一的。
“为什么?你就那么讨厌我?”她——宁可选择死亡,也不愿和他在一起?
不敢轻易摇晃她的身体,但蹿升出的怒意无处宣泄,只好加大神力为她治疗,伤口渐渐愈合。
“对!我恨你!哈……”继而又自嘲地大笑,“恨对你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你不会在乎。你只是一只没有人性的野兽!”
若她死,对他而言,应该只是少了一个玩具的区别吧,仅此而已。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呢?死——只是对自己的解脱,说给他听又何用?他根本不会在意。
可为什么?心竟会因他的沉默而泛起隐隐疼痛?
野兽紧紧抱住她,什么话也不说,直接攻掠她的唇,直到贝儿渐渐平静下来。带她坐回床上,看她平静之后有些疲倦也呆怔的模样。不管那个幕后的黑手有多少目的,至少其中有一样,野兽可以确定!
D让贝儿恨他!那人,做到了!
伸出手指,在空气中勾勒出物体的形状,轻轻点触,顿时迸发出清蓝色的光芒,一只巨大的绒毛玩具熊在光芒中闪现,看着贝儿憨态可鞠地傻笑。
爷爷送她的毛熊?留给她惟一珍贵的礼物。贝儿呆呆地看着,张着唇什么也说不出口。来时遗漏在凡间,以为永远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它。而他——野兽竟心细地体恤到她的孤寂,替她取来,陪伴她左右?紧紧地抱住,嗅闻残留的人间气息,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洒落。
野兽沉默地看她一阵,俯下身吻去她的泪水。
“不要哭!”他低喃:“不要你哭!”
“唉……”到目前为止,这是小涅所叹的第九口气。他正躺在开满黄色常春花的草坪上,不远处便是川流不息的勒格河,他就是从这条河流中被野兽抓选出的泡泡,也从此诞生了他。头枕着手臂,白白的衣,白白的肤,白白的发与白白的雾正好溶为一色。
“喂,你再叹气,小心我把你扔进勒格河。”躺在他身边的泠终于沉不住气地威胁。
“好啊,那我就可以回去做我的泡泡,亦沉亦浮随流水,多自在?”做泡泡有很多好处的,“总比呆在这里担忧好。”
“担忧?你在担忧什么?”泠半爬起身,捏他鼻子。不过,最近他确实少了好多笑容,正让他奇怪呢。
“不知道主人与贝儿小姐的爱情最终会是喜还是悲,真的好担心。虽然睡神大人已经尽力将审判拖至冥王、冥后回来后再作定夺,可那又怎样呢?主人触犯了冥规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啊。冥后再怎样宠爱也不可能会当众袒护吧。”再叹一口气,凑满整数。“贝儿小姐好像还在跟主人怄气,真让人为难。”
“这倒也是,而且,还有讨厌的黧判官从中作梗,事情更会变得危机重重。”倒进他的怀里,与他一起担忧起来,“隼说过,这件事若被爱神知晓的话,盛怒之下,把野兽杀了也不一定。”
“我不会让任何人杀死主人的。死也要保护他!”小涅坚定地许诺,还有贝儿小姐,他们都是他的责任。
“那我呢?你死了,我怎么办?”泠“腾”地坐起来,盯着小涅的黑眸。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为野兽死而后已,那他呢?他就从未考虑过从小玩到大的他?
“你?”小涅好笑地弹他鼻子,“你依然是冥界的三王子呀,会长大,会成熟,而我,仅只是冥界勒格河中的一枚小泡泡,消失了也只是随波逐流了而已。
“我不要你死!”紧紧地抱住他的身子,仿佛他真的会消失一般。“我才不会让你死呢,野兽和贝儿一定有其他办法可以解决的。”
“希望如此。”轻轻抚拍着有够孩子气的泠王子。他对他的依赖似乎太强了些。
“若贝儿属于冥界的话就可以永远留在冥界了。”那样的话,事情也会简单好多。
“你要贝儿小姐死掉?”主人决不会同意的啦。
“未必需要!”一个不属于泠的声音插入。
“赜?”泠跳起来。
“王!”小涅立刻单膝跪地。
“你有办法可以帮到他们?”泠兴奋得直摇大哥的手,直觉跳入脑中的是——野兽与贝儿有救的话,小涅就不会死。那他就永远也不会离开他了。
“我也不希望冥界有血腥的事件发生,失去伙伴是最让人痛心的。”赜温和地微笑,“你所说的确实是个好办法,也是惟一的方法。但,贝儿却未必要死。”
“恳求父亲收留她吗?”好像不太可能耶。
赜笑着摇头,摊开手掌,掌心里有一颗红色的冥果。看见这个,泠的眼睛慢慢亮起来。
“仿效父亲带母亲入冥界的方法?”哈,他怎么没想到呢?好笨噢!
当时母亲被父亲强行带入冥界,为了能让母亲永远属于冥界,父亲便哄骗她吃了红色冥果。这样,母亲便只能留在冥界做冥后了。
“母亲可以留下,贝儿一样可以。只要她将这颗果子吃下去就行。”赜拍拍泠的头,“去吧,一切都会有转机的。”
看着泠与小涅消失的身影,赜止住了温和的笑容,眸中闪过一片阴沉。
第14节:冥果(上)
“哇!这就是睡神的表征物,象征死亡的红罂粟?”望着一大片在阴风中摇曳摆动的红色花海,贝儿惊奇地叫。能在冥界看到这样的风景,还真觉得不可思议呢。“虽然它们是不吉利的表征,还是觉得好漂亮……咳,咳……”贝儿捂住唇,背转过身轻咳两声。不知为什么,一个星期前便开始有些轻微的咳嗽,从未想过在冥界也会感冒呢。神灵们应该从来都不会有病痛的吧。
今天一醒来,旃栎便出现在她的床前。她好心地怕她寂寞,所以特意陪她聊天,也顺便邀请她去她的寝宫参观。贝儿欣然同意。到了冥界这么久,还没有机会出去走动一下,感觉老闷在屋里,才会生病。而且,在冥界确实也只认识旃栎一位同性,上次送她衣服的事还未道过谢呢。
“种白罂粟的园圃在哪里呢?”好想再见一次那种美丽的花朵。
“白罂粟种植在寝宫之内,向来都是由镁翌亲自培育的。”执起她的手,旃栎笑,“但,贝儿你肯来,我真的好高兴。以后常过来玩,好吗?”
“你会寂寞?”贝儿稀奇,“平时都没有神灵来你这边做客的吗?”
“神 们都各有独自的空间,也各有管辖的司职,互不相干,也少有机会互相联系。”睡神的寝宫里就只有镁翌,她和梦儿三人,像野兽的话,就只有一个人了。“而且,神灵们大多自认为高贵于宇宙间的所有生物,难免会自傲些;神与神之间也不会有太多温情可言。”
是这样吗?贝儿不落痕迹地抽出手,直走到花海前,蹲下装作欣赏的模样。
“野……兽呢?他也自傲?”
“他?他可是个中翘楚呢。”看到贝儿猛回头的疑惑眼神,旃栎忍不住笑出声。“骗你的!见过他的次数不多,在仅有印象中,他是个相当沉默的神灵,似乎从不笑,也不懂得快乐为何物。我想,在他周围应该是没有任何事是值得他注意的。他永远只飘浮在虚幻的自我空间之中。”
“是吗?”贝儿似在自问。为什么她所认识的野兽完全不是旃栎所说的样子呢?野蛮、强悍,对要的东西除了掠夺之外绝无二话。自从侵犯她后,每一天他都是与她同床而眠的。而睡觉之前必定会上演一出武斗戏,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挣扎及反抗变得越来越薄弱,也越来越不堪。有时醒来,甚至发现自己正缩在他怀中,以汲取温暖。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似乎遗忘了一段过去——一段原本属于他的快乐时光。他全不记得了。”这算是个谜吧,更有人猜测,他或许是为忘记死亡那一刹时的痛苦,才强行将过往一切从脑中删去。“按理,只有喝过‘忘川’河水才会忘记过去,可他从未喝过。”
“他曾快乐过?”快乐的野兽是什么模样的?有些出神地想象。与她在一起时,他应该从未快乐过,因为,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只有争吵与仇恨。
“对!听将他从小抚养长大的齐娜说,野兽小的时候是宇宙间最快乐,也最漂亮的男孩。”
“爱神!是因为有爱神的存在,才让他快乐的吧。但,他却将以前遗忘了。”倾慕野兽的爱神,赜曾说过。想必他们一定有一段非常美丽而浪漫的爱情故事。
“那是一段传说。珉瑾深爱着野兽,所以让他成为神 ,也给了他重生的灵魂,是希望他能永远陪伴着她吧。”旃栎顿一顿,“不想骗你,我只知道这些。”
从未见过野兽与珉瑾相处的情形,也无从考证他们是否相爱。珉瑾深爱着野兽,那是事实,但——野兽呢?以前她会深信不疑地回答:他们是相爱的,现在,她无法确定。贝儿会问,是否表示她介意?
贝儿沉默一阵,分明能感受到旃栎在身后揣摸她的心思,浅浅一笑,突转话题。“美惠女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近来突然发现我的手有时会变得透明呢。透过它可以看清物体的形状。”就如此刻,张开手掌遮住一朵罂粟,旃栎却仍能隐隐看出那支花朵的姿态。
旃栎渐渐失去笑容,拧起眉宇,担忧浮上脸庞。她知道——事情开始变得怪异了。
“当——然是错觉啦。怎么可能呢?只有神灵才有可能将自己变成透明状。”笑得勉强,这一次旃栎撒了谎。
幸好,泠的突然出现替她解了围,小小的身体从花园之内钻出。
“泠王子,你会弄坏睡神大人的花噢!”贝儿惊喜地跳起,自那一次见过他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原来你在这里?害我们找了好半天。”小涅被他牵在身后,小小的身体拉着修长的瘦削人影,感觉真是好笑。两个都还孩子气的男孩好得还真有些奇怪。泠摊开手掌到贝儿面前,“喏,给你吃。”“给我?”拈起红色的果子,看来倒是有些像凡间的红杏,挺新鲜,上面还有露水呢。看到泠脸上期待的表情,不忍违逆他的心意,莞尔一笑,送入口中。
一只手掌横空劈过,拍飞她快要入口的果子。因为距离关系,指尖也不小心拂上她的脸颊,像是快而狠地掴了她一巴掌似的。
贝儿呆怔住。野兽?他怎么来了?此刻,他正瞪着小泠,害得泠不由向后畏缩一下。
“主人,我们……”小涅护住泠王子挤近他的身体。
“滚!滚开她身边。”暴怒的吼声不容任何人解释。
“你……你干吗那么凶?我是想帮你啊。”泠被吓坏了,大眼睛中浮上层层雾水,退后两步,转身飞奔出去。
“小涅!保护好泠王子!”随着野兽一起跟进的隼立刻交待。小涅看看贝儿,也看看野兽,急得跺一跺脚,追了出去。
最后跟进的镁翌走去捡起滚落的果子,端详,拧了一下眉正想说些什么,来不及了。
“泠王子还是个孩子,你做什么对他大吼大叫?”贝儿回过神,他——竟打她?“而且,他又没做错事,你……咳!凭什么凶人家?你这个低等生物,野蛮的兽类!”
越说越气,止不住地咳嗽,狠狠推开他扶她的手,向外冲去。镁翌朝妻子使一眼色,旃栎立即会意,也追了出去。一个柔和的花圃突然就成了三个男子的天下。
“一定不是泠的主意。”隼立即替弟弟澄清。
“当然,他与小涅只不过是两颗可善用的棋子而已。”镁翌继续端详手中的神物,心思却飞出了话外。
“黧一直想要害死贝儿。”野兽断言,上一次贝儿爷爷的事也是,阴险小人。
“这一次不是黧。据我所知,在遭受你那一击重创后,他至今仍处于养伤状态。”有听赜描述过那一战的细节,虽说过程不算公平,但野兽暴怒时的威力令人不敢小觑。“而且,泠清楚他与你的过节,怎么可能会替他传递东西到贝儿手上。他不是笨蛋。”
“还会有谁?”到底是谁,一心想置贝儿于死地?
“一直以为你根本不介意黧对你的动作。”镁翌转回野兽身上,“看来你真的变了好多。”
“当然,这就是爱情的力量。”隼缓口气,眼前不禁浮现出那双火红的冰冷眼眸。她——现在正在做什么?
“在冥界,你看似傲然的态度得罪的可不会只有黧一个,有其他的某人想置你于死地并不奇怪。但,若躲在暗处偷袭就较麻烦了。”
“的确,今天的事,好险!若不是野兽及时赶到,阻止贝儿吃下果子,恐怕她现在已经躺在床上等死了。”隼在心底庆幸事件阻止得及时,贝儿若真出了什么事的话,第一个遭殃的一定是泠。而他,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现在的他准偎在小涅的怀里痛哭流泣,也正狠狠地咒骂野兽的狗咬吕洞宾呢。
“冥果,给除冥府以外的神 服用,确实可以让他永世属于冥界,但凡人若不慎吃下的话,只会伤害身体,直到死亡。”这也是它的可怕之处。
“那——不吃呢?贝儿就不会死吗?”隼反问。
野兽沉默,知道隼指什么。
“跟第一次见她,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野兽,你与她天天相处,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她身体所起的变化吧?”镁翌也问。
“是啊,她比刚来冥府时的模样差了好多,原本属于她的鲜活光亮的色泽正在一点点褪却;她开始咳嗽,走路也会摇晃,偶尔身体会变透明,像是要隐灭、要消失一样。”隼只消一眼,便能明白其中道理。
“凡人的身体在阴气极重的冥界一样会承受不起,时间拖得越久,她的身体就越糟糕,迟早有一天会崩溃。”镁翌开口。这个问题也迟早必须面对,不容回避。“你——要见她死亡?”
“不!”直觉地惊喊出声。这些他都知道,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若有一天她真的死去,他一定也会跟着再次死亡。而这一次,会是彻彻底底地死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隼皱眉。
“不想放她走。我不想!”矛盾在心里交战,不要她死,却也不想与她分离。但似乎,他必须在二者之间作一个选择,所以,常会狠心地阻止大脑深入思考,进一步作出判断。“有她在身边,那些失去的记忆会不断地在脑中闪现,越来越多。”而且,有她在身边,他会变得快乐!
“你忆起以前的事?包括你的死亡?”镁翌追问,一直觉得他的死另有蹊跷。
野兽从小在森林中玩乐长大,对那一片森林的情况早已了如指掌,与林中的动物相处得也很融洽、友善,怎么可能会被一只突然出现的猛兽袭击而死呢?过后,齐娜曾下令冥府的各位神灵帮助捉拿那只怪兽,然后投置地狱承受永世的惩罚,为野兽复仇。奇怪的是,自野兽死后,那只怪兽便再也未曾出现过;最末,这件事便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就慢慢淡化隐去。而更奇怪的是,野兽的死亡竟是爱神第一个发现的,她只是抱着野兽的尸体直接进入冥界,肯求齐娜能收留野兽,并给予他一个重生的灵魂,却对齐娜提出追捕怪兽的计划未发表任何意见。当野兽在冥府中再次醒来时,他便忘却了过往的一切,连他死亡的过程都不复记忆。
真的有些奇怪,说不上有哪里不对劲,但总觉得整件事有些太过巧合地方,不可思议地巧合。曾向齐娜提出过异议,但齐娜只是摇头浅笑。应该是珉瑾对野兽的痴情让整件事淡化的吧,爱神为野兽的死亡泪洒大地反而成了一段千古流传的佳话。
“还没有,但模糊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暂时还无法拼凑,但——总会想起的。”他与贝儿的对话,好多都能激起他的记忆,似曾相识。总有一个感觉,他在扮演着角色互异的另一个角色,而那个角色,与他的以前,与失去的记忆有很大的牵连。
“那贝儿怎么办?你该知道,如她这样子在不属于自己的空间非正常死亡,她的灵魂甚至会被排挤出冥府,变成无处安身的游魂。那可是宇宙间最痛苦的极刑,是一种永世的惩戒。”隼叹气,爱情的魔力连高贵的神也逃离不了。
“野兽,若你真爱她,就不该自私。”镁翌下定论。
野兽别开脸,沉默以对。
而在圃园之外,被旃栎追上,硬拉回的贝儿听到了他们的所有对话。原来,她只是可以让他恢复记忆的引线而已。看着突又隐约透明的双手,引起鼻尖一股酸涩,深吸一口气,逼回体内翻涌着企图外溢的潮水,野兽的低喃声似又在耳边萦绕。
不要哭!我不要你哭!
第15节:冥果(下)
野兽回来了!这一次,直接现身于床上,与她一齐平躺。早已习惯他的归巢方式。他可以随意地出现在你看得到的地方或是看不到的地方,也不会再被吓到,但总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现,会有被窥视的感觉。就如现在,肺中闷得厉害,正想咳嗽两声,整个动作完成了一半,他的突然出现,令贝儿忽然停顿住,就这样子呆怔着让他欣赏去她顿住的丑丑模样。
脸突地猛然涨红,怒瞪他一眼,翻转身体,却再也无法努力克制咽喉处的奇痒,一阵猛然的咳嗽卷至而来,捂住唇,尽量让咳嗽声变得轻微些,因为——他在身后。
一只手越过她的腰,将她圈围住,让她紧贴上他的身体。贝儿轻轻挣扎,无用。只能边咳嗽边猛吞口水,希望能借着唾液的润泽压下喉间的痒痛,提早结束这阵猛咳;同时收紧身子,不让身体的震动传达到紧贴住她的野兽身上。不知为什么,潜意识不想让他知道,她的身子正在变得越来越糟。本来就是嘛,知道了又怎样?反正,他亦不会在乎。
野兽硬是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他。
“不要你看!”贝儿立刻捂住脸孔,不让他看见她日渐变丑的模样。
但——她的手遮住脸孔的同时,野兽依旧能透过她的手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脸;而贝儿,也看到野兽看她时,眼中闪烁着不停的怪异光芒。
两人就这样,在双手的遮掩之下,无语对望。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不仅身体时常会变成全透明状,连走路都需要有人扶持,所以,她开始像病人一般,极少下床走动,免得飘荡的走路姿势连自己看了也会心寒。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她不提,他也不说,仿佛视这一切为理所当然!
就如泠所说的:睁开眼知晓自己身在冥界,这么可怕的事都能接受,那么,接下来再遇到什么稀奇的事就应该是顺理成章了。
是啊,顺理成章!别无他法,她,只能试着接受。
“好像没用!”贝儿疲倦地笑。自从听到镁翌他们的对话后,她似乎再也没与野兽有过激烈的争执,是因为知道自己快要死去的缘故吗?有时,她竟会觉得自己开始珍惜起这段越变越短暂的与野兽相处的时间。偶尔,她会偷偷看他;看他沉默时的模样与面对她时的模样有何反差,那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神态呢。
这个时候,才会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也开始变得细腻而敏锐,真正放纵着一颗心,不再悬着那些所谓的恨,渐渐向他靠近。贝儿伸手小心地碰触他的脸。
“知道吗?有时我会想,我会不会变成那种透明人,可以随意渗透一切物体。就像这样,碰触你时,能穿透你的皮肤,直达到脑后。这可不可以也算是一种神力呢?和你们一样,随意——”
“为什么不问?”容忍不了她的笑容,狠狠地打断她。按理,她的满不在乎应该正合他的心意才对,让他更宽心地享受她带给他的快乐。不去提及便能暂缓心中纠结着的矛盾,不必面对自己的自私与自责的对抗。他可以顺着她的意,留下她,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而不必愧疚什么。
可为什么?心又开始疼痛,贝儿在他身边,笑着时,也会痛。
“问什么?”贝儿细细地看他眸中的变化,那闪烁不停的美丽蓝光是什么?心痛吗?他不是全不在乎的吗?还在期待什么?
“问……”
贝儿立刻捂住他的唇,止住他说出任何话语。哪一句,她都不想听。慢慢爬起,野兽扶住她,随她一起坐起,从身后圈住。有一天,她会不会透明成空气状,连他都抚触不到呢?
“不想问!发生任何事,我都可以坦然接受。”
“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坦然?这个词属于她吗?
“这得归功于你,是你将我逼成今天的这种样子。”轻轻地取笑。
“你!”野兽收紧的手臂又引起了她的一阵小咳。他生气了?抑或自责?
其实,坦然接受并非性子变了的问题,而是——心!只是,要怎么说呢?面对这么一个对爱与恨都可免疫,满不在乎的野兽,似乎任何话语都会变得无力,也多余。是她自己无药可救呵,就让她自己独自承受好了,不怨任何人。只希望她的死亡可以救赎爷爷,他实在不该为她而受苦的。
“带你去一个地方。”野兽突地抱起她,用手指勾勒出一件斗篷裹住她的身子。
“去哪儿?”贝儿追问,野兽却早已环紧她一起隐入墙壁。他依然是老样子,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不顾及别人,也不顾及可能会引起的后果。倒是让她幸运地有机会亲身感受与神灵一起穿梭时空的快感。
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受冷冽的风从身边呼啸而过,真有些像坐凡间的云霄飞车呢。
“带你去看星空!”野兽的声音隐约传来。
星空?这就是他所谓的星空?这会儿贝儿看野兽的神情倒真有些像在看一只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怪物一般。赏星空的地点,一棵树是没错,但那根本就是一棵光秃秃,连片枝叶也没有的枯树;再说夜空——对!那也算是一片天空,没错!但根本就是黑漆漆一片,连半颗星子也没有的死寂天空。按贝儿的设计,这样的情景,若再配上两只乌鸦呱呱而过,倒真可称得上是一幅标准的鬼画!
“你有病,是不是?”难道这就是冥府的“美丽”星空?那,她宁可不看。“我要回去!”
野兽展颜笑开了。贝儿呆呆地看着他的笑容好半晌,突然发觉他的笑脸比“星空”要好看得多。他——该常笑才好,否则,根本就是浪费优质资源嘛。
“再看,我要吻你了。”野兽悄悄地咬她耳朵,眸子的颜色又变得浓色。
贝儿回过神,俏脸“刷”地通红。呀!在心里尖叫,她什么时候变成好色女的?
“你到底带我来看什么?”为掩饰心虚,贝儿大叫。
“看星空!”他答。
“你知道星空是什么样子的吗?”贝儿好心“教育”他,“应该有亿万颗星子挂在夜空,一闪一闪,就像无数只眼睛在朝你眨眼;当有星星陨落人间时,那便是流星,也是幸运星,对着它许愿,你的愿望便会实现。”
“那——我们开始吧。”
拉起贝儿的手掌,在她手心里勾勒星星的形状,轻轻点触,散发出蓝色光芒,一颗星星变成实体,腾升而出。笑看贝儿惊奇的表情,对着她的手心轻吹口气,闪亮的星星慢慢飞扬而起,飘飘悠悠,直到贴上夜空,在那里闪烁光芒。
“你……会制造星星?”贝儿好崇拜地叫,“这恐怕是宇宙中独一无二的星星了,竟是蓝色的,蓝色的耶!”
“但它维持不了多久的生命力,很快就会陨落。”他的心随着她的情绪变化而跌宕起伏着。
“我还要!还要!”才不管那么多,贝儿拉起他的“点星”指直往自己掌心里戳。一颗、二颗、三颗……直到满天闪烁的星斗照亮整片大地。
“好美!”舒服地躺进野兽怀里,欣赏这片星空,里面含满了野兽的心意。他想逗她开心,她了解!“但仍是凡间的夜空看来更美,也更真实些。”
“若是在凡间,你期望身边有我的存在吗?”在那个属于她的世间,她还会希望有他陪伴着一起看夜空吗?
“我从未让你快乐!”贝儿答非所问。忧郁地垂着头,“也许,爱神能让你快乐!”
“她?她只是我一个熟识的朋友。”仅此而已。这,也是珉瑾告诉他后,他才知晓的。以前的事,他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只听说过在神灵之间谣传纷纷的流言。那些一定不是真的,他不曾爱过珉瑾。那种激越的感觉,他敢断言,从未在珉瑾身上得到过。
“那只是因为你忘记了……
“你想求证什么?”野兽突地擒住贝儿的下巴,逼视入她的眼眸。
“我……”失措地垂下眼睑,掩饰失态。是啊,她想求证什么?无缘无故问起这些,怎么不引起别人的遐想?那些绯闻与她何干!“看!有流星!”
不经意间瞥见坠落下的星子,划过夜空时留下一段漂亮的弧线,惊叹的同时,也可让她顺利地逃过那双灼灼逼视的蓝眸。在它的注视下,她几乎无所遁形。虚幻的星子已经燃尽了生命,那她呢?还能燃烧多久?又何时会隐灭?闭上眼,默默地对着陨落的流星许下心愿。
泪水沿着睫毛顺滑而下。
又被她逃过,野兽痴痴望着她诚挚的侧脸,拥紧她有些下滑的身体,当手掠过她腹部时,心猛地悬荡一下。是错觉?那里传出的轻微震动感?大手再次轻放上她的腹部,再次求证。
不是错觉,是真是!贝儿她怀孕了!一个凡人孕育了一个神 的子嗣。难怪她的身体会折损得如此之快,原来,在她的体内还有另一个小小生命体在与她争夺养料。
他的孩子,他生命的延续呵!
深拥住她,狂喜的心情还来不及涌上,就立刻被逼临的现状浇灭。前面的危险有那么多,他要怎样来保护她,以及他的孩子?而且,以她目前的身体情况,若在冥界继续生活,恐怕连保命都成问题,更何况要孕育一个孩子!脸色阴沉下去的同时,心也随着下沉。
腹内幼小生命的脉动只有敏锐的神才感触得到,有孩子的事,贝儿应该还不知道,他也不能让她知道。
重重危险就让他一人来扛,她要好好地活着,她的生命才是他最在乎的。
呵!谁说他不在乎的?那是自欺!
他在拼命奔跑,而身后那只长有可怕獠牙的巨大怪兽锲而不舍地追逐着他。好痛,好累,但他必须不断地奔跑,不能停止,一旦停止,生命即将结束。身上满是被怪兽刺穿的伤口,鲜血如泉涌出,染湿了衣物,一滴滴淌到地上,延续出一条血路,让怪兽闻之也更添了些许野性。变幻成红色的双眼紧紧盯着他,怒吼地朝他扑来。獠牙刺入了他的肋骨,直达他的心脏!当怪兽抽出它的武器时,他听到它发出了狡黠的笑声——好熟悉的声音。然后,它又丢弃他,朝前冲出。
恍惚间,他听到了贝儿的呼救声,凄厉地唤着他的名字,勉强爬起搜寻她的身影。她也在奔跑,同样满身是血,而那只刺穿他心脏的怪兽也企图要同样刺穿她的,它快要追上她了……
他伸出手去,无力地高喊,耳边似乎还传来婴儿断断续续的啼哭声。
“不!贝儿……”
……
野兽突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被这场噩梦惊醒,汗水已经沾湿了衣襟,立刻转身查看贝儿的情况。还好,她仍在睡;还好,她仍是完好无损的;还好,这一切全是梦……
自从他进入冥界后,便再也未做过梦,今夜,是奇特的。它在暗示什么吗?以前,曾有过片片断忆闪过脑海,直到今夜,不刻意去想时,它却忽然拼凑完整,以梦的形式告之于他——那就是他死亡的全过程?被一只怪异的野兽刺穿心脏而死!可为什么会有贝儿的出现呢?难道她会遭受与他同样的命运?
一直有个阴影藏于他们身后,千方百计想要谋害贝儿,那人是谁?不知道!是黧?或是其他别有目的的神?
他怎么可以将贝儿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她是时候离开了,回去凡间,回去属于她的世界。一手支撑住她的头顶上方,俯身看她的睡颜。她依然那么美丽。
以为他真的可以自私,全不顾及到她的感受及安危,只要他快乐,就好!但,他做不到。他的快乐牵连于她的笑颜;他的幸福牵连于她的安好。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在乎她。是爱,爱上她的身体,爱上她的灵魂,不忍心看到她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她会明白吗?
而她,可会同样爱上他?应该不会吧,她曾说过,她恨他。当然,有谁会爱上一个强占自己身体的野蛮人;又有谁会爱上一个使自己变成透明人的怪物。而他,只是冥府中的一抹幽魂,根本不配得到她的爱恋。可为什么?在明了这一切的情况下,心底仍是隐隐期盼着什么,期望她会爱上他,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也好。
此刻,真想摇醒她,告诉她,他所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他爱她,在乎她!在乎她是否爱他,也在乎她是否恨他。
然而,野兽什么也没做,只是用指尖轻抚过她唇的轮廓直延伸至下颚,最终,将唇覆盖住她的,留恋轻吮。
今夜,或许会是他最后一次亲吻她的肌肤,他要将它深印于脑中。
离开她,替她盖好薄被,独自坐在床沿,用手指勾勒出一张小小婴儿床的线条,让它变成实体。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他与她的结合体,应该会是宇宙间最漂亮的小家伙吧。遥想未来,不由愉悦轻笑。
善良的贝儿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他们会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只是,他们的幸福里,不会有他的存在。
其实,他仍是自私,放她走,给她自由,让她可以摆脱他的束缚的同时却在无形间留给了她一个更大、更可怕的束缚。娇小柔弱的她能承受得起吗?
轻叹口气,却挽回不了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弹指之间,黯淡去了床的形状,同时隐去身形。
就在他离开的瞬间,贝儿睁开眼,也看到了床侧那张渐要隐灭掉的小床。她没睡,清楚地感受到野兽的一举一动。今夜的他,好奇怪。爬至床沿,近看散发淡蓝色光芒的床型,他想要个孩子?他与她共同的孩子?渴望未来的心愿能得以满足吗?又是一阵突然引爆的猛咳,捂着唇,直到咳出眼泪。这样的身体有可能孕育出一个孩子吗?她也好想要,但她就快要死了……
平躺下来,放任眼光游荡在无尽的黑暗。泪水未曾断过,静静地、止不住地流淌……
第16节:爷爷(上)
他要带她去哪儿?贝儿第三次抬头看野兽,心中的疑问仍是问不出口,被他异样的神态硬逼回喉间,折返入大脑独自琢磨,好奇却越发浓重。
清晨,在她还未完全清醒时,野兽将她挖出被褥,也为她套上一件斗篷御寒,便直接带她出了寝宫。直到现在,他还未开口说过一句话,也未有丝毫要向她解释的意思,只是抱着她急速行走,贝儿甚至能感受到阴风从脚腕处掠过,颤栗着肌肤。
他到底怎么了?像在逃避谁的追捕一样,连神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野兽,我们……”
“别说话!”
实在忍不住地开口,得到的却是冷漠且不耐烦的三个字,被阻断话音,错愕之余心里也翻起异样的滋味。那神情仿佛是在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说话,可以展现毫不留情的态度来表明他的厌恶感。这种感觉,似被拒于千里之外的冷。
赌气地不再开口,而他,竟也理所当然地沉默下来,对她不理不睬,若非此刻他正以极暧昧的姿势抱着她的话,在别人看来,还真会当他们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呢。怒视着他,正想冲他发脾气,却被他面无表情的空洞再次封住了唇齿。他真的有些不对劲!那种随处飘荡,寻不到定点的孤寂又回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穿过冗长的黑暗甬道,突地迎来一片亮光,贝儿不适地闭上眼,野兽立刻体恤地将她埋入他的颈项,帮她避过这段光差,直到贝儿渐渐适应了,才从他的胸前抬起头,打量这个不同的空间。
这是那里?似曾相识的景象。野兽放下她,光洁、纤细的足底踩上一片湿泞的草地,刺骨的寒意立即从脚底板直窜至四肢百骸,低头看去,未穿鞋子的脚已经冻成紫红色。好冷!身体内的骨骼似乎都已经开始僵硬起来。明知她没有穿鞋,还——
贝儿咬住唇,倔强地不容自己开口请求,宁可独自默默承受。直到野兽牵上她的手。
“冷吗?”拧起一道眉看她,同时责备自己的大意,竟然没有意识到她非神灵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森冷阴气的侵袭,而她,也竟也不开口。从未想过依靠他?
“不——冷!”两个简单的音节勉强从齿缝中挤出,两排牙齿早已打颤地咯咯作响。
野兽不语,有些生气地握紧她的手,蓝色的雾光立刻流浮全身,包裹住两具身体,替她驱去寒意。贝儿感觉暖和了些,正想说点什么,一团不明物体忽地撞向她,也迅速从头顶滑过。
“啊!”贝儿下意识地尖叫,倒进野兽怀里的同时惊惧地望去。头顶上方不知什么时候聚满了许多具有人体形状的白色气体,身旁四周也全部都是,他们飘浮着,死气沉沉的可怕目光一齐瞪视在她的身上。欲靠近她,碰触她的气体会在沾上野兽的保护层后被弹开,震得远远的,不复踪影。虽有众多前车之鉴,却仍有许多不知死活的气体群聚上来。明知他们根本不可能碰触得到她,贝儿还是抖颤着偎近野兽,揪住他的衣服,死也不肯放手。好恐怖!这些似人的东西——才真正令她恶心。“这……这是……”
“死者的灵魂!这里就是阴魂的暂停地,他们穿越冥河,由渡夫摆渡至此,等候冥王的审判,以决定今后的归所——厄利岛或是地狱。”野兽冷冷地解说,“也就是你一直思念着的爷爷的居所。我带你去看他。”
牵住她的手加大光芒,震开欲触她的挡路的阴魂。
“不要!”贝儿钉住脚步,不肯向前移动半步。难怪会觉得似曾相识,原来就是赜给她所看的明镜中的景象。爷爷满身的伤痕、爷爷的痛苦、爷爷对她的恨历历在目,她又怎能若无其事地,让这个害惨爷爷的“仇人”牵着她的手去见他?而他,为什么要带她来?炫耀吗?死命摇头,“不要!爷爷他恨我,他不再要我了,更不会见我的。”
“不见他,你不会不甘吗?今天,是你最后的机会。”野兽拼命克制想要抚慰她的冲动,逼自己冷漠,逼自己无情,怕只需多看她一眼,便会动摇了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意念,留下她,不放她走。
对!今天,是最后的机会!
不顾她盈弱的身体,硬是拖她跟随着他的步伐前进,感觉身后的踉跄,心脏一阵阵地抽痛,逆转血流。
最后的机会——原来是这样。她,懂了!贝儿呆呆地跟着,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冷。灵魂似已脱出身体,与这些冥府中的阴魂一起飘荡。互相牵携的手再也不会有任何心灵的引应。她快死了,不是吗?他何需怜惜一具即将消散的身体?他的冷漠,他的不耐,一切的异样均有了合理的解释。傻呵,他摆明了厌恶的态度,她居然仍自认可以将因他的不善待而产生的不满情绪,朝他宣泄。是她自视太高,以为日渐靠近的心亦能得到相同的回馈,在他心里,她总会变成与众不同的那一个;但,仍只是自欺!而这个认知如狠厉一棒,将她傲然的自尊挥得粉碎。
野兽突地停驻,让她收不住冲势地撞上了他的背。他未回头查看,竟还放开了手,冷漠的语调令贝儿再也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他就在前面。你去,我在这里等你。”
贝儿凝望而去,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背对着她坐在一颗巨大磐石之上,遥望远方。
他——就是她的爷爷?
“野兽,我……”犹豫着向他求助,不敢独自面对前方的未知。她好怕!而他却漠然地转过身,将她抛至脑后,连看都不曾看过她一眼,收敛了维护住她的蓝色翼膜,使她的体温瞬息降至零点。
她早该学着独自面对一切,从爷爷死去的那一天起,不是吗?谁允许她又多生出了一颗柔弱、无力且开始依赖的心去回避孤独,到头来仍是走回原点,而那段平空多走过的圆弧却让她伤得更深,变得更脆弱。
抚住胸口,呼吸也变得难上加难。一步一冲直到爷爷背后,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酸涩了鼻尖。是他!她的爷爷,素衣着身、温文儒雅地端坐,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慈祥且宁和。无论存于何处,他的涵养及无形间散发出的学者气质永远是鹤立鸡群的耀光,任谁也掩盖不过。终于见到他了……
她爱着、敬着、念着的爷爷完好无损。没有消瘦,没有满身的血痕,没有终日承受惨痛的鞭笞,更没有对她存有颓败的切切恨意,反而,除却了病痛的折磨,他看来更惬意了。这样子安静地坐着,恬静地遥思,看来真有几丝闲云野鹤的畅然。这——才是爷爷向往的宁静生活。
“爷爷,我是贝儿。”轻轻呼唤,唤回爷爷远眺的目光落回她的脸上。沉沉的眸中未起丝毫变化,他静静地望她,仿佛从未见过她的陌生。是不记得她了吗?
听说死者的灵魂在进入冥府之前必须喝下“忘川”的河水,以忘却生前的所有快乐、悲伤、爱以及仇恨的记忆。得以解脱的同时亦是在另一空间重生。但,不介意啊,只要见到爷爷完好的模样,心就已满足,也化去了心中那失之交臂的遗憾。
想念他,真的好想念。哽咽着,不需要太多言语,仅只是望着那张熟悉的慈爱脸庞也能汲取到内心泛滥外溢的温暖,那是爷爷才能给予的安全感觉。突然发现,与她相依相靠的爷爷并未真正死去。他一直都在,在她心灵深处陪伴着她。他清晰的影像能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知道吗?爷爷!那天姑姑通知我时,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去医院,一边跑还一边在心里默念:爷爷,等我,一定要等我!可我一定是跑得太慢,都赶不及见你最后一面。当我冲进病房时,白布已经将你的身体盖起来了。”把手覆盖上爷爷的“手”,说着明知他听不懂的话语,“可是!爷爷你怎么可以骗我?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去爬山的吗?你怎么可以违背诺言,甚至没有留下最后一口气,对我说最后一句话就离开?扔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独自过活。爷爷……”
再也忍不住埋进手掌间哭泣,跪坐在爷爷足边,像个孩子在外受了欺负般跑到亲人身边撒娇,以寻求安慰。以前她总是这样,只要一投进爷爷的怀抱,一切委屈便会在爷爷的笑声中渐渐淡去。可现在,爷爷却不认识她了,在他眼中,她只是个陌生的“异物”而已。
第17节:爷爷(中)
“不要哭!贝儿,乖,不哭……”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贝儿止住哭泣,惊诧地聆听,那声音——“我很好,真的很好。”
“爷爷!是你在对我说话吗?”贝儿终于找到声音的来源地,那熟悉的声音是爷爷的,可为什么他会讲话?他是一团虚幻的气体,也早该忘了她才对啊,“您,还记得我?”
“我最乖、最可爱的孙女,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又怎么舍得忘记?”抚着她的脸颊,替她抹去晶莹的泪。沉沉的眸中竟然有了光芒。他轻轻叹息,其中包含着万般的无奈、万般的不舍,“不是爷爷要骗你,只是,爷爷真的太累,太累了,本想在你来之前先好好睡上一觉,没想到,一睡便再也醒不过来。爷爷也好后悔,我不该闭上眼睛的,因为,我还没看到我最疼爱的孙女最后一眼,我怎么舍得!”“爷爷!”贝儿失声痛哭地扑进爷爷怀里,“我好想你!”
“爷爷也好想你。现在看见了你,也弥补了心中惟一的遗憾。”抚着贝儿的头,怜惜地说,“贝儿,不要担心爷爷。爷爷很好,不再需要忍受永无止尽的病痛折磨;你看,连双腿也能站直了,可以走路了呢。爷爷从来没有感觉如此轻松过。走了一辈子,是到了该好好休息的时候。而且,判官也作出了审判,我将会迁移去厄利岛过幸福的生活,那是一个充满欢乐的地方。贝儿,死亡并非是一种终结,而是给爷爷一种重生的力量。你,懂吗?那么,在人世间爷爷未完成的心愿,以及未走完的路就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完成、去继续走下去。贝儿,千万不要让爷爷失望,要坚强一些,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要毫无惧色地面对,因为你是爷爷的后代,爷爷能坚强走完的人生,你,一定也能!”
“我——明白!我也一定不会让爷爷失望的。”望着爷爷,脆弱的心渐渐坚强起来。
“这才是爷爷的好贝儿。”爷爷的声音里有了笑意,“记住,在危难时刻,爷爷一定会给予你力量,支持你渡过最艰难的关口。”爷爷站起身来,拉起她的手,“贝儿,你该走了!爷爷,永远爱你!”“不!爷爷!”为什么要她走?走出这道门口,他们就再也不可能会见面了。
“去吧。他在等你。”好奇怪,爷爷的声音在变弱,变轻,而眼中的慈爱也在渐渐退却,变淡,变沉。“那个可以替代爷爷来爱你、照顾你的人。”
贝儿来不及阻止,爷爷便突然隐灭掉了,如一朵被风吹过的浮云般隐入浓浓的白雾之中。贝儿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珠,坚定的目光注视着爷爷消失的方向,她相信:爷爷一定会永远存于她的左右,而她,永远也不会孤单。
默默地转身走向野兽。现在才发现,原来他站在这里,只是为了阻隔出一道屏障,禁止其他幽魂的侵入,而打扰到她与爷爷的相聚。她,又错怪了他。
他——就是爷爷所说的那个替代爷爷继续爱她的人?爷爷一定不会知道,他们将再无牵连。
感受到她的靠近,收回布出的围栏,牵握住她的手,光芒迅速聚拢全身,暖流袭上,贝儿僵冻住的身子因温暖而软化,突地失了力量,踉跄一下。
“要我抱你吗?”野兽挽住她的腰,低问。
“不……不用!”贝儿垂下头,自顾向前移出步伐,尽管艰难,却也不要他的怜悯。若他想抱,是决不会征求她意见的。
还未走出两步,身体突地被腾空抱起,失措的当口直觉地抓牢他的襟口,也迎上那双隐含怒气的蓝眸。这一刻的他,忽然又变回了霸气的模样,而刚才那个陌生而不理人、恢复了孤寂本性的野兽呢?跑去哪里了?而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她,真的被搞晕了。
爱神安静在坐于宫殿的一角,修长的娇躯浅靠在由粉色羽绒制成的靠垫上,弯曲着双腿,丝质的开叉长裙自上泻下,露出雪白的纤致,亦显无瑕的圣洁。金黄色的柔软长发由串串水晶捆绑高束,发梢垂落在精致的肩膀。美丽绝伦的娇颜上,此刻没有温柔的笑容,只有肃静的端庄——她,正在深思。
当永恒的青春女神为她斟满长生不老的玉液琼浆时,她只微扯了唇角以示谢意;这是天帝举行的盛大宴会,若非天帝亲自邀请,她绝不会有兴趣出席。掌管艺术的女神正为就席的众神歌唱助兴,安祥的司美女神舞蹈其中,好一幅歌舞升平的天上胜景,她却置若罔闻。她的心思早飞去了冥府,那片永无天日的黑暗地狱。
野兽此刻在做什么?
若非上次指派传递信息的使者带回野兽,恐怕,他直到今日也不会主动探望她的安好。他,仍是这样,对她不闻不问,让她的爱在相思中焚烧。
“高贵的爱神,安好!”掌管花卉的神 ——诺斯忽然出现在她面前,优雅倾身,淡绿色的眸中涌动着温柔。
“有事?”珉瑾微一皱眉,不高兴有人打扰。
“在前厅,有一位来自冥府的神正在等您。”他淡淡地笑,英俊的脸庞有花蕾初绽时的生动。
珉瑾呆怔一下,立即跳起。是野兽?他终于主动来找她了?
“高贵的爱神,忘了告诉您。在前厅等候的,是冥府的判官,黧,而非野兽!”善意地补充,也止住了珉瑾冲出的趋势。“如果爱神不介意,请允许我为您引路。”
执起珉瑾的右手,带她走入前厅。正等在那里的黧看到这一幕,褐色的眼眸倏显阴沉。“烦劳花神大人尽心尽力传达消息,黧不甚感激。”盯视着诺斯牵执珉瑾的手,毫不掩饰敌意。
“看来,黧大人生气了。在下还是先告退得好。”算是有意吗?诺斯兀自好笑。是吧!纯只是想看黧嫉妒的怒意而已。摊开手掌,其中绽放出一朵紫罗兰,送于珉瑾,也瞥见一旁黧周身转成深褐色的雾光,偷偷扯开唇角,优雅欠一欠身,迅速闪离现场。恶作剧也要能把握住尺度,至少是自保的尺度。知道黧绝不属于公正的神灵,甚至有些阴险的味道,但仍是喜欢他狂烈也坦然的爱情。这,是令人折服的优点。
“野兽呢?”珉瑾直接劈入正题,在他面前,她同样无需掩饰。也因此,令黧面色更灰了一层。珉瑾未注意这些,自顾朝走廊的尽头踱步而去,天际的微风吹拂开她的裙摆,修长的双腿在风中展露。撕下一片紫罗兰花瓣,任它随风飘去,“他为什么好久没来找我?”
“他!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天界了。”拦下那花瓣的飘零,紧握掌心感觉来自于她手指的温暖。只是这样默默地跟在她身后,随着她,望着她,哪怕没有半句言语,他仍是心满意足的。
“什么?”霍然转身,疑惑的眼神等待他的解答。
“他触犯了冥规,赜王子已将他留至谛汜与齐娜返回冥府后处置。因为——”黧思考半晌,决定鼓起勇气说实话。“野兽爱上了一个凡间女子,更是妄为到了把她直接带入冥界——他的寝宫,好与他厮守在一起。”
紫罗兰瞬间被揉捏得粉碎,珉瑾半眯眼眸,深吸口气,突展笑颜,转身面对黧。“你一直存有加害野兽的心念,是吗?我清楚你在暗处做的每一个小动作,只可惜你一直都未能得逞而已。在你认为,是否只有野兽消失,你才有可能引起我的注意,也进一步赢得我的爱?而这一次,又是一个可笑的谎言。一个凡间女子?你的挑拨理由未免也太愚蠢,太荒谬!”
“珉瑾!我从不向旁人掩饰对你的爱慕,也从不掩饰对野兽的嫉恨,更不需要编织出这样无聊的谎言来欺骗你,以博取你的芳心。这你知道,你该了解我的!”气急地捏住她的手,摇晃。她怎么可以这样看他?在她眼中,他——堂堂的冥府判官就只是一个白痴?
翻转手腕,灿烂的亮丽粉色从黧的手掌及她的肌肤之间穿过,刹时,黧被震出好远,摔倒在地。“不要碰我!”珉瑾鄙夷地看他,冷冽地从唇中吐出,“也不准直呼我的名字,你——还不配!”
“我不配?野兽便配了吗?”自嘲地大笑,气血上涌,喉间再次尝到腥腻的味道,一口鲜血随之喷出,染污了圣洁的殿堂。这重创——来自于他最心爱的女子,而他,竟还受得心甘情愿。是傻,是狂,是痴,他如此迷恋于她,而她却用同等的迷恋投注于另一个全然不爱她的男子身上。这循环——便是情伤,任谁也逃脱不了,包括伟大的爱神。“可他,从未爱过你,你一直知道,可为什么直到现在仍不死心?为什么你要这般的傻?”
“闭嘴!”珉瑾一字一字地说,全身的粉色已经形成怒焰,熊熊燃烧。“若你想回冥界,我可以送你一程。”只要他再敢说出一个侮辱她的字,她——要他死!
“如果你肯睁开眼看一看周围,你就会发觉,野兽并不值得你为他付出百亿年的爱。为什么你不放弃?难道我就引不起你心中的一丝涟漪?你守了你爱的人多少年,我就与之相等地守了你多少年;你等了你所爱的人多少年,我也同样等了你那么多年。珉瑾!请你移开投注在野兽身上的目光,向旁侧看一看我,我爱……”
又是一股强得灼眼的粉色光芒横扫而去,代替了爱神的手,一掌打于黧的脸上,让他随着光芒的势头撞上墙壁的同时也戛然哽住声音。
她——竟毫不留情,这一掌诉出了全身的厌恶之意,将他打醒。黧勉强支撑着站起,从未如此狼狈过的他迎上心目中惟一的女神。他那么深切地爱了百亿年的女子却视他的存在如粪土。
他有何资格责备她近似盲目的痴恋?转视自己,又何尝不是?清楚地知道她从不曾注意他,甚至永世都不可能会爱他,却仍是痴痴地等,痴痴地盼。只要她肯为他展颜粲笑,他——甚至愿意为她失去长生不老的神的资格。
他——为什么不死心?为什么!
“你——仍是爱他?”步履不稳地走向她,在一尺之外遥望,痛楚迷蒙了褐眸,似清晰,似模糊,只是心中重复刻录着她的美丽,高贵的女神永远飘于他的可触范围之外,是他碰不得的。爱憎分明的矛盾纠葛体,他只存于她的憎恶之中。“即便他已将心交给了别的女子,即便他前世、今生、以及未知的将来,也不可能会爱上你,你——你仍是爱他?”
第18节:爷爷(下)
“是!”珉瑾果断地答,但心中却浮出隐隐的忧。“那——好!”黧黯淡下脸色,黯淡下眸中的褐色光芒,慢慢地转身,“我——让他再死一次,如何?”
“什么?”珉瑾一惧,阻于他身前。
“就像百亿年前我曾帮过你的那样,再让他死一次。”黧沉沉地望着她,仿若只是在叙述一场游戏。“封锁住他的记忆,让他再重生一次;将他所爱过的凡间女子彻底地从他记忆中抹去——如抹去他对你的恨意一样。让一切回到起点,循环百亿年前的复始。这样,他即便不爱你,却仍是在你身边,永远也不会离开。这样能让你觉得幸福吗?只要你快乐,就好!”
傻傻的她不就是这样子留下了他的身体——百亿年的时光;而同样傻傻的他却助她完成心愿,把一个重生的野兽交予她,亲手给她幸福。而他的幸福呢?除了躲在阴暗的冥府独自舔舐伤口,还能做什么?但一切都无妨啊,只要她幸福就好!
目光呆怔地盯在黧消失的地方,颤栗围裹全身,那早已淡出记忆的血腥一幕再次浮现眼前。以为锁住了他的记忆,锁住了他对她的恨意,他们便能重新开始,她——仍是失败的。
野兽没有爱过她,甚至连恨意也荡然无存时,他们之间真的如萍水相逢的路人,斩断了最后的一丝牵连。为什么?她得不到他?天地之间最伟大的爱神,可以为任何人或神制造姻缘,惟独自己的,她无能为力。
泪涔涔地爬满脸颊的柔弱模样被突然出现的男子捕捉了去。赜!
他羞涩也怜惜地笑:“尊贵的爱神,您在这里默默流泪之时,那负心的野兽却在通往冥界出口的河道旁纵声欢笑。我是真的为您抱不平,他怎么可以在践踏了您珍贵的爱之后仍能得到幸福?全不顾及您将会遭遇到的惨境——众神若知晓了这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神话的结局后,会怎样的耻笑您的落魄?您可是创造姻缘的伟大女神呢。”
“他们,要离开冥界?”珉瑾握紧拳,眸中燃起危险的狂野怒火。
“野兽或许是想与贝儿私奔去凡界,躲避即将来临的惩处。”赜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看来,他的挑唆成功了一半,“若是我心爱的人爱上了别人,而舍弃我的话,我一定不能忍受,而杀了他们,才是最好的泄恨方式。”
“你、带、我、去!”
野兽轻轻放下贝儿,身旁汹涌奔腾着的河水卷起阵阵旋风,绕过贝儿的足,伴着河流的哗哗作响的声音,飘渺得仿似会将她吹走一般。
“为什么河水的颜色会是红的?”可怕的血红色,看了会头晕。
“因为,今天是我的祭日,亿万年前的今天,我被带入冥界,从我身体里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条河流,所以,每年的这一天,河水便会泛成红色,以纪念我的死亡。”也因此,这一天,他才会有特别的力量,与凡间贯通,不需要珍贵白罂粟的力量相助,仅凭他,也能送她出冥界。
也因此,选择这一天与她分离。“我们在这里分手,我不再送你。顺着这条河道直往前走,便能到达冥府的出口。在那里,有你渴望的自由——我给你自由。”
怜惜地抚触她的脸颊,她快透明得连轮廓也要淡去了,只有温暖的阳光,新鲜的空气才能使她渐渐复原,不要她死去,要她好好地为他而活。
可她为什么会是如此错愕的表情?得到自由让她欣喜得忘了高呼万岁?野兽笑得勉强。
“为什么?”贝儿拉住他的袖,只想知道理由。
“不要问,朝着河道向前走就好,也不要回头望。”拉下她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后退步,“快走!否则我会改变主意。”
“那么,你最好改变主意留下她,免得她死得更惨。”黧阴沉的声音出现在上空,随之出现的还有滟娆,隼,镁翌,魈,泠以及小涅。
冥界的众神似乎都已聚集齐全,黧想做什么?
“你召集我们就为了让我们看这些?”隼冷冷地问,不祥的预感却浮上心头。黧决不会平白无故地召集他们。他——欲行动了吗?这一次不暗地处决,反在众神面前,宣示公正的他恐怕有了绝对的把握,也真正不给野兽退路。
“这还不够吗?镁翌,我曾警告过你,看管好野兽,别让我抓到可以当场歼灭他的理由,看来,你仍是疏忽了。”黧直直地盯着野兽,阴沉得连狡黠也不见了,这一次,他要真的杀死野兽,为了她!“滟娆,等候处罚的犯人若想畏罪潜逃,是否该有与帕相同的下场?”
“是!”
“那,专惩制罪恶的执行女神还在犹豫什么?”黧下判令,“基于上次你未及时禀报的失职行为,滟娆,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杀死他们!”
“不要去!”在隼来不及阻拦的情况下,滟娆已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假意攻击野兽,在他闪避抵挡时,掠过他头顶直击真正的目标——贝儿,却在碰触到她的瞬间突地停止了动作,呆呆地看着贝儿,冰冷的火眸中闪现着失措及动容的光芒。
“你想再次违背冥规?”黧怒不可遏。
“她——”
“她什么?”圣洁的粉色与冥府的黑暗格格不入,偏偏它正在奔腾着血色河水的河道旁淡淡耀光,珉瑾自光芒中走出,问呆怔住的滟娆。
“爱神?”泠呼出了众神的惊诧。她——怎么会出现在冥界?
“她怀孕了!”沉默着的镁翌解答。
事情真的不妙,爱神的突然出现预示着什么?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冥府之中,惟一的引力只有野兽。或许,现在还多了一个贝儿。
看到在珉瑾身后,跟着出现的赜,镁翌更皱紧了眉。“杀死一个怀有新生命的母体,同样触犯冥规。而这,也不该是一个正直的女神愿意犯的错误。”
怀孕!这两个字如同惊雷,震呆了在场的所有神灵。
贝儿不置信地望向野兽。她——竟然拥有了他的孩子?她与他的孩子?
而另一边,珉瑾的脸色丕变,瞪向贝儿——这个平庸弱小的凡人?
“他说的是真的?”珉瑾盯着野兽问。
“是!”野兽却看着贝儿,望尽她脸上的失措,及……喜悦?
“你竟让她孕育你的孩子?”珉瑾疯了似的一步步逼近野兽,满腔的爱意转化成嫉意、恨意,此时此刻达到沸点,浓稠得远远超出爱的力量。“你怎么可以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只有神与神才能相配,也只有我,才有资格孕育你的孩子!”
“爱神,我们只是朋友!”野兽淡漠相对,用身体护住贝儿,不让她受一点点伤害。
“可我爱你!”珉瑾绝望地叫,为什么他的爱与关怀宁可给那个平凡至极的女子,对她却连深情一瞥亦吝啬给予?他真的爱上了别的女子,跳过她,爱上了别人。“百亿年的爱,你难道忘了吗?你怎么可以全不在乎?我可是爱神,天地间最伟大的爱神啊!”
“善良的爱神不应该给予人们幸福吗?祝福我们。”
“不!我所爱的人只能爱我一个,永远只爱我。”拉住他的衣襟,投入他的怀抱。
“我不会爱上你!永远也不会!”野兽无情地推开珉瑾,心却禁不住荡了一下,好熟悉的话语,脑中有一闪而过的灵动。
珉瑾呆怔住,野兽死亡之前的场景与百亿年后的同一天重合,清清楚楚,连神态也一模一样。她,真的好傻,封锁他的记忆又怎样?生前的他与重生的他用着同样的神情与语气狠狠地拒她于心门之外,也再一次将她撕裂。
“我——不——在——乎!”珉瑾一字字地答。同样的话她也回复第二遍。真的不在乎,只要能留他在身边就好。
贝儿与野兽同时震住!这对话,根本就是他们的写照,或可说,他们只是重复着野兽与珉瑾曾有过的争执,而开启了野兽的记忆闸门。
野兽垂下头,静静沉思一阵,将散落于各个角落的断忆收拢聚集起来,拼凑成完整的情节。
他终于忆起了!当他再次抬起头,眼中的混浊彻底消失了,换回的,是一片清澈、明亮的蓝!
第19节:尾声(上)
“所以,你宁可指派黧化成怪兽将我杀死,封锁住我的记忆,让我在冥界重生,好让我永远被圈围在你的身边,做专属于你的野兽!”这——便是隐藏了百亿年的真相。他想起了一切,那曾被硬生生从中截断的桥连接上了,被封锁了百亿年的记忆源源涌出,填满整具空洞的躯体,让他孤寂了百亿年的怪异性格也被填充完整。而当这一刻来临时,是否又是一个循环的终点?要将他再次捆绑住,就必须让他再死一次?所以,她来了,他也来了。让那痛楚的一幕再重蹈一遍!
但,这一次,他决不会让他们得逞,他决不会让他们将贝儿与他的爱一齐封锁起来。决不!
用手指在面前勾勒出弓箭的轮廓,轻轻点触,清蓝色的光芒闪耀中,实体诞生。紧紧握住,拉箭上弦,箭尖对准爱神,流雾的蓝光与贝儿胸前的饰针遥相辉映。这还是贝儿第一次看见他的武器。“不允许你再次伤害我;也决不允许你伤害贝儿!”为了他心爱的女子,他愿意向强过他百倍的高贵神灵举箭张弩。不论结局会是如何,他要保护她。
处于上方的黧误以为他想杀死爱神,情急之下,立刻攻出一团褐色光球,直射向野兽。野兽根本未分神注意到,毫无防备的他眼看就要被击中——
这时,打斜里冲出一个身影,挡在了野兽面前,也替他承接住这团光球的攻击。小涅的身体被重重击倒,渐淡的光芒衬映出他越加苍白的面色,一边咳嗽,一边呕吐;呕吐出的鲜血顺着河道流淌,直至汇入奔腾的大河。
“小涅!”泠凄烈地大叫,冲去他的身边,想要捂住他的口,止住鲜血的溢流,然而,血液却像河水一样的汹涌,很快透过指缝,染湿了双手。鲜红的血还沾染上了洁白的衣,他原本白得耀眼的银发,此刻却黯淡下了光芒,变成透明的灰,“你竟真的这么做!你为什么这么傻呢?”
哽咽住的哭声挽回不了已经发生的一切。他是否真的会变成气泡,从此消失?
“对不起,主人!”小涅惨淡着笑容,握住泠的小手,也看向野兽,“小涅要消失了,以后再不能服侍主人了,也不能保护贝儿小姐。对……不起!”
“别说话!”野兽轻抚着他的银发,眼角有一丝湿润,“我不会让你死!不会!”
让他淡去,收回入气泡中,在里面暂保元气,也将泡泡交给泠。“带他走!去他出生的那条河流。”
在那里,或许还能救回他的性命,但,他什么也没说,突地转身面对黧,只是瞬间,箭从弩张着的弓上疾射而出。泠也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而出。
“你必须以死亡偿还。”野兽冷冷地开口,黧应声坠落河中。
箭尖指回珉瑾,“你呢?”
剩下的四位神灵各居原位,谁都没有出手干预。因为,他们知道,这已是存积了亿万年的怨恨,好与坏,他们都必须自己解决。谁也插不了手。
珉瑾不看野兽的动作,只是直视着他的漂亮脸孔。这张令她迷恋到刻骨铭心的脸,上面没有恨,只有淡淡的无奈,以及那从心底深处泛出的,溢满表面的温柔,是她痴痴等到现在,依然等不到的温柔——他却将它全数交予了她。
怨恨地瞪向依在野兽身边的女子。若不是她的出现,野兽会永远呆在她的身边,即便没有爱,却也不至于会拒她于千里之外。而她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让他重新忆起了他对她的恨。
“我爱了你一生,你就如此回报我?”珉瑾颤抖着说,自手心中缓缓凝固出一团粉色,由淡转浓。她已经彻底地失望了,不能容忍他的背叛,所以,杀了他们才会是最好的泄恨方法。她得不到的爱,谁也休想将之夺走。“野兽!你怎么对得起我爱你的心?”
“不!那不是爱。那仅是你的私欲而已;真正的爱不该这样。”奇异地,野兽竟放松了手劲,轻轻压缩手中的弓箭回入掌心,“我也曾以为只要毫不迟疑地掠夺,让自己快乐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必在乎——她的痛、她的恨、她的悲伤、她的快乐,一律与我无关。但,我错了。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时,是无法任自己做出会伤害她的事的;会不自觉地随她的快乐而快乐,随她的悲伤而悲伤,希望能给她幸福。即便那会伤害到自己、即便那是自己极不愿做的事,这才是真正的爱。”
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旁若无人地转身面对贝儿,全然不顾身后的珉瑾已凝聚出最大的神力,随时可以置他于死地!他的眼中,只有她的存在。
“我敌不过她的力量,无力抵抗,所以,我选择了放弃。”在嘈杂之外静静地凝视她的娇颜,那美丽会永远印于脑中。
“我明白!”贝儿坚定地点头。粉色的光芒已经映亮了他的全身,使他周身散发的清蓝似乎淡却了颜色。这一刻,他们离得这么近时,这一刻,当贝儿用心看时,才突然发现,野兽是爱她的。他眼中的深情只为她而流露。可为什么以前,她从未发现呢?
“害怕吗?”他轻轻地笑。
“不!”贝儿摇头,“能与你依偎着一齐死去,我会觉得幸福。”
幸福?这个词是从她口中吐出的吗?与他在一起会幸福呵。有她这句感性的话语为他送行,他会死得瞑目。
会不舍,却不再会不甘。她,对他亦是有情的,这,就足够了。
“傻瓜!”怜惜地捧住她的脸颊,毫不迟疑地最后掠夺她的唇。怎么舍得让她死去?该下地狱的,只有他呀。拥住她的身体,抚顺她被风吹乱的长发,在她耳边低喃:“贝儿!答应我,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等他长大时再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一个神 ,叫野兽!”
“什么?”贝儿不解地问。
野兽握紧她的手,周身的流雾突然开始发光,发亮,渐渐转浓,直到完全包裹住两个人的身体。贝儿只感觉她在飘浮起来,似乎有某样东西正在用力吸她,将她吸入眩晕的另一空间。
突然间,贝儿顿悟——野兽根本不是要抱着她一起死去,而是在最后一刻,送她回人间,所以,他才放弃了抵抗,用自己的身体来承受珉瑾的所有恨意,以此挽救她的生命。
“不要……野兽!不要!”贝儿惊恐地尖叫,想拉住野兽,不要和他分开,却来不及了。
野兽的身体正在渐渐变模糊,在她消失前的那一刻,分明看到他身后的珉瑾射出的光芒袭向了野兽的背脊,一片鲜红的颜色迷蒙了她的眼……
“我、爱、你!”
隐约间,听到野兽虚弱而无力的呻吟,然后,一切消失于无尽的黑暗。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声雷霆的怒吼惊爆于冥府的议事厅,谛汜端坐于高高的王座,漆黑的眸子从厅下昏迷横躺着的三具身体移向站立两侧的众神灵,威严的光芒令人无法仰视。
妻子齐娜正担忧地检查野兽的伤势,抬头迎望他时轻叹口气。而难得拜访冥府的珉瑾此刻一言不发,呆怔地凝望躺在她面前、已失去了知觉的野兽,仿佛这一辈子都瞧不够似的。
被镁翌突然拉回的他们,已在回程的途中详细了解了事情的发展始末,怎么他第一次离开冥界,陪妻子去她母亲处小住,就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件?
“对不起,父亲!事情演变成今天这个局面,一切都是我的罪责。”赜恭敬地朝父亲垂腰。
“闭嘴!”谛汜瞪向儿子,没开口找他算账,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事情会变成这样,当然该由你负全责!如果觉得不能处理,为什么不直接禀告于我?而是拖到今天不能挽回的局面才来道歉?我放心地将冥府交由你看管,你做了什么?到最后竟还请出爱神掺一脚。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谛汜眯起眼,令赜无所遁形地后退一步。
“可是……延拖至今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啊!”赜忍不住为自己的辩解。局面应该倒向他这边才对啊,可为什么,父亲会责备他?“至少揭开了百亿年前野兽死亡的真相啊,原来,他是被黧亲手杀死的。”
“赜!”齐娜低低地喝止儿子,“你最好乖乖地站在一边,别再说话!”
任谁都看得出,谛汜已经发怒,这个时候若再有谁胆敢挑引他,那可真是不知死活地自找死路了。齐娜走到丈夫身边,握住他的大手,浅笑一下,降下他猛蹿上的怒火。
“野兽,你预备怎样处置他?”齐娜担忧地掠过厅下一眼,不好办哪!
谛汜扶妻子坐于身侧,再威扫群神一眼。“隼,将野兽打入地狱,等候处罚。”
“父亲!”隼不顾安危,顶撞高高在上的冥王。“野兽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承受永世的惩罚吧?”冥王的旨令一旦下达,是永世也收不回啊。
“不至于吗?他本就触犯了冥规,私自带凡女入冥界,后来又欲与她一起潜逃,更是伤了尽职追捕他们的黧大人,这些——还不够吗?”轻抚妻子柔顺的长发,迎上她困惑的美眸,对着她偷偷微笑一下。
一直紧盯着他们动作的镁翌这时才释怀。就觉得奇怪,他已经将事情的真相全部禀明了谛汜,他怎么仍是颠倒是非地乱说一气?原来,他自有打算。
“冥王!你最好把事情搞清楚以后再下定论。”不明所以的隼更急,连称呼也变得陌生而冷然。“隼,你在教训你的父亲?”
“不敢!”
呵!如此强硬的口吻哪有丝毫能与这敬畏的词意相匹配?谛汜目中渐露笑意。“去吧!拉他下去,既然做了就该勇于担当随之而来的惩罚,这便是我冥王的宗旨!我想,野兽也许早做好了准备,他清楚我的脾气。”
“父亲!”
“够了!”珉瑾突地开口,悲伤的忧凄声音奇异地穿插入他们之间,“若需要受惩罚,我该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个。”目光流转于野兽、黧以及小涅身上,他们的重创全部源于她一人。咎责于她,他们又何罪之有?野兽拼了命送走贝儿的那一瞬,让她真的深受震撼。
真正的爱,真的只是为了要让对方幸福吗?而非这样子残害他的身体,来满足自己的私欲——留他在身边?留下了,又怎样?
百亿年的轮转之后,他仍是爱上了别的女子;也仍是拒她于千里之外。没有灵魂的身体留下了又有何用处?她竟傻得以为得到了世间至宝,小心珍藏着,独自欣喜。她为何万般痴傻?为何不放弃?强占了他这么多年,够了!放他自由吧,而她,也该回头了。
“您真的愿意放过野兽?”隼不置信地问。
“否则,爱神怎么可能成为世间最伟大的神 ?”齐娜闪现于珉瑾身边,轻轻抱住她,感觉她的微颤。可怜的爱神,她是真的喜欢野兽呵,深陷这场情孽太多年,不愿出来。谁也帮不了她,只有靠她自己的力量才可以挣扎出这个巨大漩涡。现在,一切都已过去,平静下来。“爱神的宽容是无人能媲美的。”
“我要回去了。”珉瑾疲倦地说,仿似经历了一场激战。这场战争,她败了,心却变得安然,像是解脱了一般。“黧,交给我!我带他回天界,替他疗伤,直到他痊愈之后再让他回冥界,好吗?”收起黧的身子,慢慢淡去身形。事情都该有个了结。
“滟娆,护送爱神回天界,好吗?”
复仇女神微一欠身,领旨而去。齐娜望向夫,他正盯着野兽沉思,仿佛在想一个折中的办法,让事情变得更妥当一些。“镁翌,你送野兽回他的寝宫,助他恢复!”
齐娜立刻握住他的手,摇头。犹豫着要怎样开口。“谛汜!请求你!”凝望着夫,“放野兽回凡间,他——不属于这里。”心疼他呵,她从小抚养长大的男孩。
“他属于神 ,神 就该呆在属于神 的领地。”齐娜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既然当初他可以被列入神 名册,如今一样可以将他从名册中剔除。反正他并非生来就是神,他的体内流动着凡人的血液。”齐娜肯求,“况且,他找到了他的真爱,你真的忍心将他们两地分隔,承受无尽的相思之苦?”
这相思,他的夫是最明了的啊,否则,为何会暂舍冥界的王位,与她眷留于外?谛汜盯着齐娜的脸,慢慢地,慢慢地展露笑意。他厉害的冥后!
“真是拿你没办法。当初让野兽进入神 之列是你的恳求;而如今要将之剔除出神 之列的,仍是你切切的恳求。天帝若知道,非责备我对神 名号的儿戏。”转身下旨令,“从这一刻开始,野兽不再属于神灵,将他的神力全数收回,贬为凡人。这件事,隼,交给你来执行。”
“遵旨!”隼终露出笑意,他所钦佩的父亲,果真没让他失望。
“母亲,小涅呢?”一直抱着小涅身体不放的泠,此刻冲至齐娜跟前,“求求您救救他,否则,他会死!我……不要他死啊!”
齐娜面露难色,望向冥王。谛汜轻轻拭去儿子脸上的泪痕,问道:“你喜欢他?”
“是!父亲,只要能让他活着,无论您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任何事都愿意?”谛汜严肃地再问。
“愿意!”
“也许,野兽仍是需要侍从的,”谛汜皱眉想一下,“隼,带着小涅一起去凡间吧。”
抱起泠小小的身子,他的目光却停驻在那个通体惨白的少年身上。他的小小儿子,竟也长大了呢,学会了爱、保护、以及牺牲!
这世间,无论是天界、冥界、或是凡界,只有一个字是贯通而永恒不变的。
那就是爱!
第20节:尾声(中)
“你这个死丫头,去哪里,与谁厮混了这么久?无故搞失踪,现在又回来做什么?”何芬狠命地用木棍抽打贝儿。突然之间失踪了好几个月,害她被警局盘问了一遍又一遍,也被左邻右舍在背后戳戳点点,议论纷纷,大家都认定了是她不愿照顾贝儿,而残害了她。
天知道!她有多冤枉。当以为一切会慢慢平静下来时,今晨,一打开门,贝儿蜷紧了身体躺在门外,身体更是变成可怕的透明状。惊惧之下,连怨恨一起宣泄而出。
“死丫头,你说话啊。怎么?跑出去这几个月,连话也不会讲了吗?你不是一向都很厉害的吗?”贝儿跪在地上,缩紧身体,护住腹部,死死咬着牙承受加诸予身上的痛。心中只有一个心念:伤害她没有关系,只要不伤及孩子就行。她与野兽的孩子啊,这是野兽留给她惟一珍贵的东西,她会拼了命地保护他,就如野兽在最后一刻舍弃自己的生命救赎她一样。
那深情的凝视又浮现眼前,绞痛了心脏,几乎窒息,雾水盈满眼眶,一滴一滴湿润地面。
“不说也随你的便。但你若是在外面沾染上了什么不洁的东西回来,我警告你!千万别传染给我们。”或许是打累了的缘故,或许是看见贝儿摇摇晃晃支撑不住的虚弱,何芬没有再往下打,怕真闹出人命,太不值得。将贝儿推入她的房间,重重地关上门,“哼!死丫头,好好呆在里面,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出来乱跑,听到没有?”
一切恢复了平静,贝儿瘫软于门板,沿着门框缓缓滑落,止不住地流泪。心却不再无助。她真的不再孤独,有爷爷,有腹中的幼小生命,还有——野兽。他们都成了她心脏跳动的支柱,支持着她坚强地走下去。
野兽,他还好吗?那迷蒙了她眼的红色可是血?那个爱神真的会让他再次死亡?封锁住他的记忆,将她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抹去?
他爱她呵!不管他是否会死去,不管他是否真的会忘记她的存在,她永远都会记得他说过的这一句,刹那将会延续成永恒,凝聚出最美丽的光环,圈住她,一生一世!
野兽一直都在改变,是吗?从蛮横到体恤,从淡漠到无限柔情,他用这些网无边无际地包着她,她却一次又一次地与他怄气、与他争吵,为什么她一直都没有发现他在痛苦挣扎着?也没有看清自己心中那一直隐藏着的怪异情愫。
他终于在矛盾中作出了决择——要放她自由!而她,却在分离的瞬间,在他深情的凝视中才看清自己的心!那颗早靠近了他的心,却不知,这贴近缘于爱啊!
他给了她自由,却令自己深陷囹圄。怎能让她安心?欲与他一起承受惩诫,他仍是独断地做自己想做的,如不经她同意便带她入冥界一样,再次不经她的同意便送她离开!这样的来去,仿如一场梦境;这样的他,掠过她的生命,逝去了便不会再出现。
他们真的就此被隔离开?森森的冷围聚过来,贝儿紧紧地抱住自己。
想他!真的好想!
突然,将脸埋于膝间的贝儿被眼前的亮光吸引去了注意。灰色的流光中凭空出现两具身体,横躺在她面前。贝儿迟疑地动了一下。
是冥界神 的流光,没错!但那身影——
“野兽!”贝儿惊叫着爬过去,挥开蔓延四散的雾光,更清晰地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是他!野兽!他又来到了她身边,还有小涅!他们昏睡着,没有知觉。
但,没有关系呵!只要他重现在她的身边就好,以为她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他了。可是,他仍是出现了……
贝儿激动地抱紧野兽,紧紧地,怕稍一松手,他又会消失。不要再与他分离!哽咽着哭泣,泪流淌至野兽的脸颊,为他洗去满身的伤痕。
这一刻,诚挚地感谢天——赐回她的爱人!
第21节:尾声(下)
三个月后 圣诞“野兽!圣诞树上少了一个水晶球,你出去买来,好不好?”贝儿“吊”在树枝上,朝树底下的野兽叫。
这是他们搬迁新居后的第一个圣诞节。
野兽与小涅的出现,令姑姑大惊失色,不用贝儿提出,她立即奉还了死去爸妈及爷爷留下的所有遗产,将他们统统扫地出门。一个贝儿就已经够她头大的了,再来两个不知名的男子,她怎么可能负担得起?所以,最恰当的方法——提早让她自立,反正这些钱迟早要还给她的。
野兽还不能特别适应凡间的生活,倒是他那张漂亮得惊世的脸,令许多星探趋之若鹜,踏破门槛地想请他拍广告,进军演艺圈。
不过,野兽那失措的怪异表情,差点让贝儿笑破肚皮。真的好好笑,面对那些哈腰谄媚的星探,野兽居然向她求救耶!哈!到了她的地盘,总得让她 一回了吧!嘿嘿……落井下石的小人笑声!此刻的野兽正舒服地平躺在毛毯上,头枕着双臂,由下而上地仰望她的娇颜。在凡间三个月的共同生活,贝儿总算发现了他的一个最大“优点”——懒得出奇!不知是不是在冥界养成的习惯,他绝对属于特大号的懒虫。能站着时绝不走,能躺着时绝不坐。唉……
“不要!”野兽笑着回绝。瞧,又来了不是?
“贝儿小姐,你别爬上爬下的好不好?你要弄什么,让我来就行了啊!”小涅在树下大叫,挺着大肚子的笨拙模样还硬要逞能。真是!他银白的长发早剪成清爽的短发,别有一番风味。
“野兽!”贝儿气呼呼地叫。
“以前我只需这样子轻轻画出物体的轮廓就能马上变出实体,哪要那么麻烦,什么都要去商店买来。”野兽轻轻地照着以前的习惯动作,划出贝儿想要的水晶球的轮廓,轻点,突然,清蓝色的光芒淡淡散出,一只水晶球就这样停驻在空中。
野兽呆怔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只怪物。
“主人!怎么回事?”天啊,隼大人不是已经收回了主人的神力,他怎么还能变出东西来呢?
“啊……”树上的贝儿看得出神,而忘了自己身在高处的危险,一滑脚,不慎摔下。
呼声还来不及收拢,人已经摔进了野兽及时赶到的胸怀。他摊开手掌,给她那只仍散着淡淡光芒的水晶球,贝儿呆呆地看着它,野兽却痴痴地将目光胶于她的脸上,已有了红润色泽的脸在清蓝色的光芒中愈显美丽。
忍不住轻轻吻上她的唇瓣,接着吞下她的惊呼,不顾她的“娇媚”挣扎,越吻越深……
而小涅,悄悄地退开了,迎上窗口的冷风,将整个空间让于这对深爱着的男女。
静谧许久,传来贝儿的轻喘声。野兽抱着她一起平躺,双手围住她的肚子,感觉里面生命的跳动。
“野兽,虽然我们已经这样平静地一起生活了三个月,可我仍是觉得似一场梦,不太真实。”真怕这一切会突然消失。贝儿仍心存着恐慌。
“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了,即便再回冥界,下地狱也好,我绝不放开你。”野兽吻一下她的俏鼻,“这一辈子你都逃不开的。”
“对了,一直都没问你,为什么爱神会轻易地放过你呢?还成全我们的幸福。”真的很奇怪,她耗尽了百亿年的爱,为什么没有继续死守下去?
“不知道。在你离开的那一刹那,我的后背便承受了她的攻击,然后就昏了过去,一直到醒来才发现已经在你的床上了。”中间的事,他真的一点头绪也没有,为什么他们会放过他,是因为隼与镁翌的极力护保吗?“带你入冥界的我完全重复着珉瑾对我的爱恋,也所以,与你的对话时常会觉得似曾相识,困惑着却仍是记不起全部的过往;若不是我下定决心送你离开,我想,我恐怕永远也启开不了封住的记忆。只因为走出了这个怪圈,另寻到一片广阔天空,也因此懂得爱的真正意义。我想,我能想通的事,珉瑾一样也能想通,若她同样能走出那个怪圈,那她就能释怀。放我自由,给我幸福,也就变得不那么奇怪了,不是吗?”
“那我们一定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是吗?”
“只要你不讨厌我就好!”磨磨她的脸,浅笑。
“失去神 的资格,你会后悔吗?”贝儿问。
“那里根本不属于我!我本就是凡人,神灵对我来说是一段梦境。你的爱,让我恢复了人形,我该感谢你才对。”
“噢?是吗?那以后就不许这么懒!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明白吗?劳工!”贝儿“野蛮”地娇叫。
“那我岂不是比那些地狱里受永世惩罚的阴魂还惨?”做一个伤心的表情,随即立刻嗤笑出来。贝儿呆呆地望着他的笑容。到了凡间,他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呢。她——能给他幸福,是吗?
“我离开的前一刻,你带我去见爷爷——死者的阴魂不是不会讲话的吗?为什么爷爷会记得我,还和我说话呢?”突然想起那天的怪异。
“因为我偷了两个复忆果,吃了可以恢复短暂的记忆,但时间不会太久而已。”野兽淡淡地说,“要冲破看守神物的冥犬还真不容易,差一点就被它咬死。”
“可那一天我却以为你不要我了呢,因为我就快要死了!”回想起那天的心情,反差还真的好大。
野兽掠开她的刘海,看到贝儿眼中的爱恋,心神荡漾地忍不住再次吻住她,温柔地沿着她的唇形游走。“我不会让你死!永远不会……”
“这是怎么一回事?隼?野兽仍能使用神力?”在距离贝儿屋子很远的地方,三个神 遥望着那一方的情景。镁翌不怀好意地笑,“谛汜不是交待你要收回野兽的全部神力吗?”
“我……有啊!”隼强辩,“只是怕他这么漂亮的男孩子会在凡间受欺负,所以,才小留了一点点给他自保之用。”
“自保?我看,他根本无需用神力伤人,只需装个样,就会吓昏一大群。”凡人的恐惧心理是很重的,一旦发现野兽的异常,不把他逮起来做科学标本才怪。所以,不用才是最能自保的方式。“冥界少了野兽的存在,又恢复了冷清,还真怀念贝儿在的日子。向来喜欢安静的旃栎也直喊寂寞,她也很想念贝儿。”
“黧的伤还没好吗?”隼突然问。
“他的伤当然需要静养一阵子,天界比较适合他。”镁翌笑得怪异。“好了,回去吧。看着他们,会忍不住想家与美丽的妻!”转身消逝去身影。
隼也欲转走。“泠!走了!”这才发现原来身边还有一个小弟,站着不出声,还真是改了性子,几乎忘了他的存在。
他的眸光直直地盯着前方,顺着望去,窗边临立着的是——小涅!还是通体的白,剪了短发的他看来更精致、更空灵。
“不过去打个招呼吗?”泠会只站在远处看?太不符合他的个性了。不过,如果细细观察,会发现泠真的变了好多,更成熟了,有时甚至会沉默地思考。
“不!”泠再看一眼那被风吹起的银发,和小涅漂亮的脸孔,独自转身隐去身影。
现在,他不能见他!这是答应父亲救小涅的条件!现在,不行!
但,总有一天,他会再去找他!总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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