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0:51

※★※《古董杂货店》※★※--作者:蒋胜男、匪我思存、飞樱等 ※★※



       在这闹市街的拐角处,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家店,名字叫“古董杂货店”。店面看来很不起眼。这里不像一般的古董店总有一点阴郁之气,而是让人感觉很清爽整洁。门口没有柜台,只有一张古旧的四方茶桌,几把也不知是什么年代的椅子,但看上去很是舒服。那颜色线条似乎样样都蕴涵故事。

       老板是这家店吸引来往人群的亮点。她们是一对双生姐妹,有一样的面孔和身材,但是你绝对不会把她们弄混。姐姐叫白月,是一位端庄优雅的古典美人,她时常穿着一席简单精美的旗袍;妹妹叫红云,一头大波浪长发,经常穿着各式最新潮的服饰。她总是把她的宝贝摩托车停在店面的背阴处。白月带着淡淡的微笑,她似乎有一种天生让人平静的力量,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待在店里。这里顾客不多却也不断,而货物总是出出进进,外人永远不知道这里究竟有多少东西。

       门开了。白月抬起头,带着一贯的笑容“先生,欢迎光临!您需要些什么吗?”

       来人是一个颀身玉立的俊雅青年,举手投足间,洋溢着一种飘逸洒脱的气质。“我要一幅画,上面画着向日葵。”

       “先生真抱歉,今天女神不在家。我能为您推荐其他的东西吗?”白月还是优雅地笑着。

       姐姐细语柔声,妹妹利落豪爽。没有人知道她们从哪里来……

       哦,忘了介绍,她们不仅仅卖古董,还有……

       没错,就是那神秘悠远的时间记忆。

       什么,你也有兴趣?

       那还等什么?快进来看看吧!

       你看,白月已经泡了一壶好茶在等你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0:52

古书奇谭-古书

古董店里非常安静,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让人觉得暖暖的。白月愉快地伸了个懒腰,把眼睛从账本上移开。

       红云跑到欧洲去了,少了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她享受到了难得的清静。不知道怎么回事,红云在的日子,总能让这个古董店热闹非凡,总能招来各类花仙、精灵、吸血鬼之类的,店里每日都似万圣节一般。

       今天是月底了,看了这个月的账目,除去人工烛火,基本还算收支平衡,白月觉得算是满意了。古董店里的业务不是不挣钱,只可惜莫名其妙花掉了。

       古老的红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个不起眼的中年人,一脸的小心翼翼:“请问这里是古董店吗?”

       白月站起来:“是,请问您有什么事?”

       那人见是一个年轻女子,有些不相信似地说:“我找你们负责人白月。”

       白月微笑:“我就是白月。”

       那人拿出一条白手帕,擦了擦汗说:“哦哦哦,那个介绍我来的人是说找白月的。我姓蒲,蒲松龄的蒲。”

       白月觉得好笑,揶揄道:“不知道蒲先生跟蒲松龄有什么关系?”

       她本是一句玩笑话,不料那个人却严肃起来,十分庄重地告诉她:“我叫蒲十八,正是蒲松龄的第十八代子孙。”

       白月只得暗中翻了翻白眼,喃喃地道:“幸亏你不姓茅,这儿也没有韦小宝……”

       蒲十八听了个隐约,问:“你在说什么?”

       白月连忙给一个笑脸:“没什么,我是说你有什么东西要卖吗?”

       蒲十八清了清喉咙说:“是这样的,你知道,我是蒲松龄的后代,我们的祖先是……”

       白月连忙掏了掏耳朵:“是是是,您祖先是谁地球人都知道,请您赶快进入正题吧!”

       蒲十八支支唔唔了老半天,像是在说出有关地球生死存亡的大秘密似地郑重其事地说:“是……这样的,白小姐,上个月,我们山东乡下的祖宅因为拆迁,在地下挖出了一个樟木箱子……里面发现有许多的手稿,上面写的都是有关鬼狐的故事。我想请你鉴定一下,这是不是我祖上蒲松龄大师写聊斋时的手稿。”

       “聊斋的手稿?”白月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如果这是真的话,那可真是考古学上的一大发现,她想了想,疑窦顿起:“蒲先生,如果真是蒲松龄的真迹,你为什么不上山东博物馆考古所鉴定去?”

       蒲十八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一脸愤慨地说:“那些人,那些人都是不识货的。说什么这手稿不是蒲松龄的。哼,我蒲家后人从蒲家老宅里拿出来的,怎么不是蒲松龄真迹。一旦鉴定了是真迹,我就拿到富士比拍卖行去……”

       白月不得不阻止他继续发挥下去:“蒲先生,请问你的手稿带来了吗?”

       蒲十八“哦”了一声,连忙走出去。过了片刻,他和一个司机小心翼翼地把一个樟木箱子抬了进来。

       白月打开樟木箱子,看着里面一卷卷泛黄的手稿。心里一怔,这倒是有年代的人家出来的东西,樟木虽不贵重,好在木质密实又防蛀,实在比现在市面上的那些杂木家具质量要好,如今却少有人用了。这箱中手卷数百年保存下来,却难得完好,虽然因为年代久远而显得发脆,但没有一点虫蛀的痕迹。

       白月翻了翻手稿,数百年的古书拿在手里,似乎有了生命似的,缓缓地叙述着它们的故事。白月抬起头对蒲十八说:“蒲先生,这的确不是蒲松龄的手稿,因为这些手稿上虽然也都是说一些鬼狐故事,但是笔迹墨色都参差不齐,不像同一个人的笔迹。”

       蒲十八的脸色顿时黯了下来:“怎么人人都这么说!”他垂头丧气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那,你帮我鉴定一下,看看能值多少钱?值一百万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0:53

蒲十八

白月“噗哧”一声笑了:“你真的姓蒲吗,我看你应该姓钱才对!”

       蒲十八听得出她的讽刺,却也不惭愧,理直气壮地说:“蒲松龄穷了一辈子,给全中国留下了聊斋这样的遗产,我作为他的后人,居然不能分享一点,你说这世道公平吗?我上次去找聊斋的电视剧摄制组,要求版税,居然没人理我。你说说……唉,算了,那个,白小姐,你说这个手稿,拿到拍卖行到底能值多少钱?”

       白月坐下来,一页页地翻看着手稿。整个古董店里静悄悄,只听到宣纸翻动的声音。蒲十八坐在那儿,大气也不敢喘地看着白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也渐渐西斜,白月放下书卷,有些疲惫地揉揉眼睛,蒲十八立刻站了起来:“白小姐——”

       白月今天已经是第N次想告诉他自己不姓白,不过一想起他滔滔不绝的牢骚,还是算了:“蒲先生,这手稿上找不出任何的题跋标记来,也无法证明是哪个年代的。当然,通过对纸质进行光学鉴定或许可以大致论定。不过价格昂贵,可能这些手稿的价值还不足以支付这笔费用。里面的每一篇故事,都是断简残章,和聊斋故事似乎相似,但不同之处也不少。或许这些是当年蒲松龄搜集过来写聊斋的原始资料。但是,一来没有完整的故事,二来作者都是无名氏。这里都是一些狐异故事,没有时代特殊性,博物馆和考古所恐怕都不会收藏。除非是一些特殊性质的民间收藏家或者图书馆,作为收藏品的一种,但是往往不会出高价。”

       蒲十八听了她的话,立刻变得垂头丧气。白月看了他的脸色,心中明白:“蒲先生,恐怕你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了吧?”

       然后就是蒲十八的嘴一张一合,白月的耳朵自动消音足一个小时。蒲十八留下了那箱书稿。

       说实话,那箱书稿留在古董店里,怕也难卖出去。可是蒲十八在一个个发财梦的破灭之下,走投无路地硬要把这箱古书留在店里寄卖。要是换了平时,白月一定会婉言——严辞——无情地拒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下午,那一篇篇没有完结的狐恋情深故事似闯入了她的心底,私心里,她想留下这箱古书,她想看看这其中的世界。

       白月很自私地想着,等看完了还没有人要,再还给蒲十八吧!

       送走了蒲十八,关上了店门。白月把樟木箱子拖到库房里,然后,拿着最上面的两卷书稿走到楼上。

       这是她的祖宅,楼下是古董店,楼上就是她们姐妹的住处。泡了一个玫瑰花浴之后,她打开柜子,取出一只供春壶,泡了一壶今年新出的蒙顶绿眉茶,点亮一盏明代宫灯,躺在李香君用过的紫檀木榻上,营造出一副明代的气氛来,美美地拿起书稿来看。

       当然,明代的宫灯里,点的是灯泡,紫檀木榻上面铺的是今年巴黎最新款的软垫。白月叹了一口气,真要全部回归古代的话,没有电脑,没有卫浴就叫人受不了了。

       白月直接拿着供春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绿眉,供春是紫砂壶始祖,供春壶据说存世只有一只真的,现收藏在北京的中国历史博物馆内,恒温恒湿用世界上最严密的防卫保护手段守着。白月自问没本事拿到,她手中的这只供春是上次穿越时空时打唐伯虎家捞来的。

       “文登某生少有重名,一日暮过荒落之墟,闻女子啼松柏间,近临则树横枝有悬带,若将自经。某诘之,挥涕而对曰:”母远出,托妾于外兄。不图狼子野心,畜我不卒。伶仃如此不如死!‘言已复泣。某解带,劝令适人,女虑无可托者。请暂寄其家,女从之。既归,挑灯审视,丰韵殊绝……“

       不知不觉,宫灯轻轻爆了一下,发出一种瑰丽的色彩,白月缓缓地睡去。

       她站在一个院子里,里面种满了奇花异草,白月轻轻地走进去,闻着异香扑鼻,恍若神仙境界。现代都市里,怎么还有这样雅致的一间院子。

       顺着香气,她走到一个荼蘼架下,一面书窗,一个男人正在伏案睡着,嘴角挂着微笑。

       一阵微风,吹落几片叶子,飘落在他的额上,站在窗外的白月忍不住伸手帮他拿下。手一伸近,如同梦噩似地,她怔住了:“天下竟有如此俊秀的男人!”

       他睡得那么甜,笑得那么幸福,这样的神情,能够引起天下任何一个女性的怜惜。白月的手不由地轻轻触及他的鬓边,那指尖的一点温度传来,如同触电似的直冲心脏。

       那男子轻哼一声,眼睛慢慢睁开。白月吓得连忙后退,这样闯进人家家里,惊破他人梦,实在是令人想逃跑。

       白月正想转身,她留在那人额边的手还没来得及抽回,却已经被他温柔地握住了,只听得一声低如叹息的声音:“月,你终于来了!”

       白月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人轻巧地跳过窗台,将呆若木鸡的她拥入怀中,然后,深深地吻了下去。

       她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

       一缕阳光刺眼地照进白月的眼睛,她觉得整个人被魇住了似的。脑子清清楚楚地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指挥不了自己的身体,甚至连眼睛也无法睁开。

       不知不觉一滴眼泪流下,忽然之间,她就能动了。

       缓缓睁开眼睛,整个人的感觉,似乎仍然留在那开满杜若蘅芜的小院中,荼蘼书窗边;那耳边似乎还留着昨日那人温柔地呼唤,身上犹感觉那人温暖有力的拥护。可是眼前却是亮着节能灯炮的明代宫灯,一眼望去可见远处高楼顶上巨大的广告牌。

       一刹那间,有些恍忽,不知道自己是梦到那个小院,还是在那个小院中做梦,掉入此间。呆呆地坐起来,仔仔细细地想了一回,才梦游似地到洗手间准备洗漱。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0:55

神秘的查尔斯

一照镜子,整个人都吓了一跳,只见镜中人双颊飞红,两只眼睛水汪汪地妩媚无比,透着一股似喜似嗔的风情来。蓦然间想起《红楼梦》里形容林黛玉的两句话来:“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想到这里,不由地呸了自己一声:“不害羞的,当自己是林妹妹呢!”忙将冷水扑上自己的脸。

       洗漱完之后,白月开门走下楼去。

       走在楼梯上,只觉得今天特别不一样,就像踩在云里雾里棉花里。心情前所未有得好,可是身外的一切事务,却觉得格外虚幻似地。

       白月打开店门,让阳光照进古董店里。昨天这一觉睡得好沉啊,居然已经中午了。摸摸肚子好像没那么饿,还是打电话叫了一客外卖送过来。

       她回头按常例拂去每日的灰尘,阳光下阴影格外明显,使得每一件千百年的古物层次分明,似有了无穷生机。她含笑着抬头,忽然间眼睛像是看到了一件不能置信的事,笑容停在了她的脸上。

       挂在墙上的电子钟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4月2日14点10分。

       她拿着书往楼上走的时候,看过一眼这只电子钟,那时候显示是3月31日18点05分。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因为是到了月底,她在翻看账册,然后,蒲十八带着他那只大樟木箱子和一肚子发不了财的牢骚走进来……

       直到一阵门铃声响起,才把白月从呆滞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白月梦游似地开了门,日日来送外卖的打工男孩小周带进来一份比萨和一杯简易咖啡。

       放下外卖,小周正要离开,白月问:“你知道今天是几号吗?”

       小周露出黑人牙膏似地笑容:“今天是四月二号啊,白月小姐。”

       白月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真的是四月二号,不是四月一号吗?”

       小周装出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拍拍额头说:“天哪,总不能天天都是愚人节吧!”

       白月轻轻叹息一声:“对啊,四月一日是愚人节!我这一觉睡得——错过了一个愚人节!”

       小周走了,白月抬头,看着电子钟,像是仍然不能置信,愚人节真的过去了吗?

       喝了一口仍是热着的咖啡,一股暖意从咽喉落到胃里,一股暖洋洋的感觉升起,她的肠胃有将近四十个小时没接受过东西了吧!只有肠胃对食物的感觉,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但是这能说明什么,白月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只不过是自己贪睡,多睡了一天而已。

       一个下午在发呆中度过,天色渐渐黑了。白月关上店门,步行去前面一条街的牛排馆吃晚饭。饿了四十多个小时的肚子,就算吃上两客牛排也不过分吧!

       吃完牛排回来,却看到古董店门口停着一辆跑车,一边的座位上,放着一大把香水百合,足有五六十枝之多,热热烈烈的一大捧!

       白月目不斜视地走过,掏钥匙开门的时候,一只大手按在了门上:“请问,您住在这里吗?”

       白月抬起头来,叹息一声,这一下,她又不知道,自己是从梦里走出来,还是走进了梦里去。世界上的绝品男人都在这两天里出现吗?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抬起头来的白月,是绝对不会让一个陌生人看到她的迷茫与惊艳的。

       那是个混血儿,长得犹如年青时代的肖恩?康纳利,看仔细了,才能发现他比肖恩?康纳利多一点华人的血统。年轻版康纳利彬彬有礼地问:“请问安妮小姐今天在家吗?”

       这个情景很像是007电影的对白。白月以同样彬彬有礼的态度说:“请问您是在什么时候,见到安妮小姐?”

       “康纳利”微微一笑:“昨天,在假面舞会上,我们相互认识。舞会结束后,我送她到这里下车的。”

       白月继续不动声色地问:“你们有约吗?”

       “康纳利”神情自信不变:“没有。但是我们应该再见面,所以我今天特地来接她!”

       白月终于微笑了:“您好像忘记昨天是什么日子了?”

       “康纳利”的脸色终于微微有点些变了:“您的意思是——愚人节?”

       白月在他松手的那一刹那,用力将钥匙一扭,门打开了。白月走进去,点亮了灯:“请进来吧,我该怎么称呼您!”

       “查尔斯。”那人立刻恢复了镇定,走了进来。

       “查尔斯?”白月心中一乐,立刻想到了那个苦瓜脸的倒霉蛋,微笑道:“真是个好名字,我还以为您该叫腓烈特呢!”

       显然对方不太懂这种幽默:“为什么?”

       白月微微一笑:“您应该是丹麦王子,而不是英国王子,丹麦是童话的故乡不是吗?”她眨眨眼:“那里有水晶鞋的故事!”

       查尔斯怔了一怔,这才有点想明白:“你是说,昨天我遇上了一个水晶鞋的故事?”

       白月哈哈一笑:“愚人节的晚会,美丽的灰姑娘,驾着南瓜马车和王子邂逅,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后消失,果然是美妙的童话故事。”

       查尔斯深深地看了白月一眼,很绅士地行了一礼:“对不起,打扰了,告辞!”他走到门边,握住门把手时忽然回头又说了一句话:“昨天她穿着一件淡紫色丝绒晚装,配珍珠项链和耳环。如果您看到她的话,请通知我!”他放下一张名片出去了。

       他没有回头,因此没有看到白月的脸色已经变了。

       白月上个月,刚刚买了一件淡紫色丝绒晚装,正打算配上次从合浦带来的一套珍珠首饰。

       关上店门,白月冲上楼,从衣柜里拎出那套淡紫色丝绒晚装,然后她发现,原来放在梳妆台里的珍珠首饰和放在鞋柜里的一双珠灰色高跟鞋,正静静地与这套晚装放在一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0:56

古巴哈瓦那雪茄的香味

白月一把抓起晚装闻了闻,仔细辨别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古巴哈瓦那雪茄的香味,刚才那个查尔斯的身上,也有一股这种雪茄的香味。如果有人昨晚穿着这套晚装跟查尔斯跳舞,那么足以在衣服上留下这么极淡的雪茄味还未散去。

       白月的脸色变了,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是普通人,可能会认为是一次奇怪的事件。但是白月见过太多的灵异了,她知道这是什么,这里面一定有一个古怪的东西在作祟。她扔下晚装跑进书房,从书架上搬下一大堆书查找着:愚人节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曾经有人在愚人节里有什么奇遇吗?

       查了整整一夜,到天亮的时候,白月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查出一大堆东西,只可惜都没有什么实际用处。

       白天,依旧是这样过去了。古董店的生意,在平常日子,是纯粹用来打发时光的。

       又到了晚上,白月轻轻地走上楼,衣柜半开着,那件淡紫色的晚装,仍然同那套珍珠首饰和高跟鞋扔在那里。

       昨晚,白月闻到衣服上的雪茄味时,就把衣服扔在那里,直接冲到书房查资料了。这时候忽然又看到这件衣服,白月走过去,拿起衣服正要收拾好,一抬头,看到对面穿衣镜中,一个身着淡紫衣服的丽人迎面而立,一时竟有些恍然。

       定睛一看,原来还是自己,她不由地哑然一笑。

       丝绒的衣料柔软地在手中,白月心里竟莫名地有一股冲动,犹豫了一会儿,她终于慢慢地换上了晚装。对着镜子,她把一头披散着的长发挽了上去,打开首饰盒,拿出一对珍珠发簪插上。然后,戴上珍珠项链和配套的耳环。

       她淡淡地化了一个相应的晚妆,套上那双珠灰色的高跟鞋,站在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竟然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今晚的灯光有些亮,白月站在镜子前竟有瞬间的眩晕。

       音乐声缓缓响起,是那支著名的圆舞曲,如同梦游似的,白月置身于一个极大的舞会中,慢慢地旋转着。从第一排一直旋转到最后一排,那个早已经等候着的舞伴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她抬起头来,是一个俊美的混血儿,有一张肖恩?康纳利的脸,他叫腓烈特,还是——查尔斯。

       白月猛地一惊,忽然间灯光舞会一齐消失,而她的身体依然在旋转中,突然失去重心,“啪”地一声摔倒在地。

       忽然间浑身是汗,她见到了那天的情景,脑海间一闪念,刚才在跳舞的时候,墙上的电子钟上明明显示是:四月一日。

       这件衣服上,带着那一天的记忆!

       猛然间如同电光火石,她想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搬出了许久未动的驱魔用品,白月用朱砂画了一道符,点起了三支定神香,把净水洒了满室。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之后,白月拖来了三月三十一日蒲十八送来的那个樟木箱子。

       把所有的书都放了回去,白月将驱魔粉均匀地洒在了箱子里,然后套上手套,拿起书,一本本地翻看着。

       她看过这些故事,小时候看的那本《聊斋志异》里,就有这些故事。所不同的是,那本书的故事是全的,而这里的故事,都只有一半,没有结局。

       每一本故事,笔迹、字张,都不一样,满纸的绮丽香艳:娇娜、青凤、小倩、莲香、香玉、粉蝶、红亭、阿宝……

       难道,这真是传说中蒲松龄为写聊斋而搜集的原稿吗?

       白月一卷卷地看着,开始时颇有几本甚是拗口结舌,显然是唐宋以后的文笔,越到后来,越近于白话,到后来显然已经是蒲松龄时代之后了。

       白月拿起了最后一卷,全书最后,是数页细细的小楷:

       “夜夜秋雨孤灯下,在寒窗前寂寞地守着一室清冷。寒夜的漫长、前途的漫长、人生的漫长,可令你觉得寂寞吗?可令你觉得孤独吗?

       “不必惊讶我的来到,不必问我是谁,如果你觉得寂寞,请抱紧我。只是这一个夜晚,两颗寂寞的灵魂偶然相逢,互相慰籍。我爱上的,是你的寂寞。

       “也许今夜,也许此时,你正捧着这一卷书,正在看着我的故事,漫漫长夜,你可曾感到这一份寂寞和清冷。如果此刻,你闻到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听到若有若无的环佩叮咚声,不必回头,我已温柔地站在你的身后……

       白月看到这里时,忽然觉得空气中一阵淡淡的香气,霍然回头,她放在椅子上的那件淡紫色晚装,忽然自动立了起来,接着,空气中出现了淡淡的影子。影子越来越浓,忽然听得耳后一声轻笑,白月猛然转头,动作过猛,差点扭到脖子。

       却见一个穿着淡紫色晚装的美女,笑容满面地坐在书堆上面:“白月,你好!”

       白月看着她,那真是一个美女,肌肤如雪,一点樱唇,尖尖的下巴,十指如葱,一双晶莹的眼睛里,似有无穷的故事。“你是谁?”

       美女大笑:“你不是在找我吗?”

       她并不是一个古典美女,反而长得很符合现代的审美观,仰首大笑的时候,嘴巴并不比朱丽亚?罗伯茨小。并不像那一种幽灵精怪,总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阴气,恰恰相反,她笑起来时有说不出的轻松爽朗。

       白月指了指她坐着的那箱书:“你从书里来?你是书仙?”

       她跳下书箱:“不,我不是书仙,我是欲望。”

       白月:“欲望?”

       她大笑:“如果我是个书仙,那我应该很有道德和才学。可是我不是,我叫颜如玉,书中自有颜如玉。”她大步向前走了几步说:“男人在读书的时候,想的是颜如玉,你说他能够读进什么学问和道德呢?我只是书里的颜如玉,代表男人对女人的梦想和渴望。”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0:56

书仙

白月笑了:“换而言之,你只是代表从古到今,所有的爱情故事那一章节?”

       颜如玉的眼神变得温柔:“难道你不想吗?”

       白月愣了一愣。

       颜如玉的声音如梦如幻:“最美的爱情,只存在于书中,人世间又有谁,能够真的体验一二呢?”

       白月怔怔地看着她:“那么这些故事……”

       颜如玉微笑:“这些故事都是真的!”

       白月:“女主角是谁?”

       颜如玉:“是我。”

       白月:“每一个都是你吗?”

       颜如玉微笑:“每一个都是我。男人总喜欢给自己心爱的女人起一个自己的名字。我是他的阿紫;我是他的娇娜;我是他的青凤;我是他的宜织;我是他的连城;我是他的红亭;我是他的阿霞;我是他的翩翩……每个男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美丽的故事。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我,可是每个人的心中,却各有自己的心上人,各有自己的故事。有人曾经问我:”青凤,我是你的唯一吗?‘我回答说:“对,你是青凤的唯一。’我说的是真的,那一刻,我叫青凤。千百年来,我穿行于一个个书生的书斋。成为他们的梦,他们的爱。多情的书生,将他们的艳遇记下来。一厢情愿地自认为千古只有自己才是书仙的唯一真爱。后世一个无聊的人,将这些无聊的梦收集,收集这些故事的地方,叫聊斋。这个整理聊斋的人怎么不明白呢,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狐女花精。人类连自己都容不下,哪容得下这么多的妖?”

       白月轻叹一声:“你是说蒲松龄?”

       颜如玉吃吃地笑:“也许是吧!”

       白月问:“故事并没有在蒲松龄的时候结束,对吗?”

       颜如玉眉毛一挑:“当然!只要还有人在书里做绮梦,颜如玉的故事就不会结束。包括你,白月小姐。”

       白月吃惊地指着自己:“我?”

       颜如玉微笑:“你走进我的故事里,我走进你的故事里,明白了吗?”

       白月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愚人节那天……”

       颜如玉眨了眨眼:“你进入我的世界,我进入你的世界——”她呵了一口气:“世界真是不一样了,只一个晚上,便如万花筒似的,我都晕了!”

       白月笑了:“你不但没有晕,反而让别人晕了!”

       颜如玉微笑:“啊,你是说那个混血儿!”

       白月与颜如玉对视一眼,不由地同时大笑。

       白月喜欢颜如玉,哪怕是她妹妹红云也没有给过她如此轻松愉快的感觉,只一会儿她们便成为好朋友。不管她想到什么,总能在她那里得到合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颜如玉打了个呵欠:“我该走了!”

       白月怔了一怔:“这就走吗?”

       颜如玉没好气:“小姐,这是你的世界,我不便久留。你没看到每次都是你进入书中,我才能显现。我的法力维持不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得走了!”

       白月忽然有点不舍:“什么时候再来呢?”

       颜如玉微笑:“要不然你到我这里逛逛!”

       白月有点犹豫:“那不是我的世界!”

       颜如玉凝视着她:“那却是人人都向往的世界。白月,你太拘束自己了。其实不同的生活,都亲身体验一下才好。”

       白月有点心动,她看了一眼颜如玉,犹豫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颜如玉握着白月的手,歪着头坏笑道:“来,让我来想想看,你第一站该到哪里去?”

       白月笑了:“你知道我想到哪里?”

       颜如玉忽然一笑:“我想到了,你跳进来吧!”

       白月只觉得一阵困倦袭来,不由自主地睡着了。

       梦中,她到了大雪山,一边不停地走,一边不停在心里暗骂颜如玉,到底把她弄到一个什么鬼地方去了。

       一直走到了山壁断崖边,一座木屋,一个大汉独立向石壁,听到有人的声音,缓缓转回头来。

       白月的心跳停住,这个场景,少年时曾经千百回在她的梦里出现过。

       她一步一步地走近,看着对方:“你是乔峰,还是杨过?你在等谁,断崖下是阿朱,还是小龙女?”

       那个人看着她,有点迷惑:“你是谁,为什么长得这么像她?”他的神情沉郁中有着隐隐的激动:“还是,你终于回来了!”

       白月心头狂跳,已经慌乱得说不出话来了。忽然间心头灵光闪现:颜如玉,这是你的安排吗?是你送给我的吗?

       她鼓起勇气抬头说:“我、我不知道我是谁。我迷路了,能够借住下来吗?”

       那人看着她,缓缓地道:“求之不得!”

       那一刻仿若天女撒下五彩花,白月听到了仙乐。她低下头笑了:管它呢,只是一个梦,连做梦都这么束手束脚吗?

       走进小屋,她开始生火,有梦的地方,小木屋就是天堂,不是吗?

       故事在继续,她贪恋于这个梦。

       古董店里的故事仍然在继续……

       送外卖的小周,已经有整整三天,没有见到古董店要外卖了。平常白月要是离开这个城市,店门上会贴一张启事的。

       而小周每天送外卖经过古董店时,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到启事,店门也没有开。

       直到那天傍晚,他看到一辆跑车,送一个女人进了古董店,那个女人,穿着白月的衣服。

       第二天,他看到这辆车在店门口等,他挡住了这辆车。

       一个小时后,查尔斯查到古董店的所有资料,联络到在欧洲漫游的红云,以电邮取得她的授权,破门而入。

       楼上,在睡眠中的白月,嘴边还含着一丝微笑,立刻被送进医院急救病房中。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00

半条命

第二天,红云从欧洲紧急乘机赶回。

       一个月后,全国的高段驱魔师齐聚本市,白月从睡眠中苏醒。

       从苏醒,到正式恢复,仍需要一段日子。

       白月坐在病床上,红云坐在她的对面削苹果。

       白月的脸色仍然没有完全恢复,她看着红云:“颜如玉怎么样了?”

       红云全神贯注地削苹果:“谁是颜如玉?”

       白月叹了一口气:“好,我们换个话题,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

       红云没好气地说:“我们把那箱书烧掉了。”

       白月“啊”了一声,跳了起来,红云连忙扔下苹果去扶住她,白月叹了一口气:“可惜!”

       红云大为生气,叉着腰摆一副晚娘嘴脸给她看:“可惜什么,白月,你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居然会在水沟里翻船。你又不是没遇上过这种事,居然会上一个小妖的当。”

       白月并不生气,反而微笑:“她是个可爱的小妖!”

       红云恨恨地说:“是啊,可爱到差点送掉你的小命。你知不知道那一箱子的书,为什么都只有一半。因为那些书的作者,写到一半之后,就都没命了。”

       白月“啊”了一声:“是不是因为,她离开了他们,所以故事无法结束?”

       红云睁大眼睛瞪着白月,好一会儿,泄气道:“你相信?那我也没有什么话说了!那个小妖真厉害,害了人还会让被害者为她说话!长老们不知道为什么也放过了它!”

       白月忙问:“那她现在呢?”

       红云说:“我接到消息赶回来,发贴请了长老们,终于逼她现身。她已经被封印数百年,这次被那个蒲十八挖出来撕掉封印,才又出来作祟。借着你出来到这个世界一看,混乱得连她都不知所措,再不像以前那样,在荒郊野地随便找个书生就可以轮着吸取灵气。所以哄得你进入妖境,暂寄在你的身上,若是再过个两个月,她就可以自由来去了,你也就没救了。现在她依然被封印在书箱里面,埋到龙虎山里了。那个地方道气重,镇得住。”

       白月却说:“放心?现在全世界,能有一处地方,能够保证永久不会被开采发掘吗?”

       红云叹息:“是啊,最怕挖到十八层地狱,将妖魔鬼怪一并放出了。”

       白月躺了下来:“可是,我们也管不着了!”

       红云收拾了东西,说:“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红云向外走去,白月忽然叫住了她:“她说,她是梦想和欲望,所以,书中自有颜如玉。你有没有这样想过,我有没有这样想过?这个世界如此千创百孔,以致于我们的爱情和梦想,只能在书中找寻。”

       红云也看着她:“只要我们还在这个世界上一天,就是我自己,不是我的梦,你说是吗,姐?”

       白月点了点头。

       附录:

       古籍收藏

       在唐时出现了雕版印刷的书本,称刻本。刻本有许多分类,按时代顺序排,主要有唐刻本、五代刻本、宋刻本、金刻本、元刻本、明刻本、清刻本等等。以出版者的身份来区分的就有官刻本、监刻本、内府本、藩府本、局本、私刻本、坊刻本等等。还有一种古籍是用手抄写的,包括稿本和抄本两个系统。刻本和抄本使得先人留下的文字墨迹得以在更广的地域流传,对保存并传播中国传统文化有着无可比拟的巨大作用。

       古籍具有资料、艺术、文玩价值。现在市面上常见的古籍多出自清代与民国时期,明晚期的较少,明初中期的就很难见到了。所以,越是早期朝代的古书价值越高,但是收藏者在收藏古籍时,除了看年代外,书的品相也非常重要,品相好的古籍指资料性强、纸质好、刻印好这三个方面。

       白月静静地欣赏着一把优美的古琴,一把琴也可以用优美来形容吗?没错!这样的手工,这样的雅致。

       茶壶里飘出淡淡幽香,今天她选了上好的茉莉花茶。

       这样的清茶,如此的古琴。

       她仿佛听到遥远的过去轻轻传来的琴声。

       哗啦!

       “累死了!”红云掀帘而入,抓起茶壶一阵牛饮。

       “姐。这是你要的琴谱。”

       那古旧的琴谱不偏不倚地击中古琴,连那优雅的古琴都只有尴尬地“咚”的一声。

       “我看还是等待有缘人吧。”

       白月一脸苦笑,她已经没有弹琴的心境了。

       这样的红云,总是能让人哭笑不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01

幽静空间-古琴

清微淡远

       盈风

       阴沉沉欲雨的天气。风声犹如呜咽,在阴森寂静的狭窄小巷中听来让人汗毛直竖。

       方紫琪小心翼翼地得走在青石板路上,时刻提防暗处会有人突然闯出。她的手中拿着写有地址的纸条,不时看门上的门牌号。

       一直走到小巷尽头,她寻找的目标终于出现。古朴的木门向两边敞开,紫琪的视线穿过珠帘好奇地往里窥探。朋友给了她地址,声称这家杂货店里古董应有尽有。

       为了林枫,为了他们的未来,花多少钱都没关系。紫琪握拳给自己打气,然后掀开珠帘走进去。

       名为杂货店,店内布置却干净清爽,藤椅木桌处处彰显店主怀旧的气息。若非事先了解这里所卖何物,紫琪真的会以为走入哪一间茶馆。

       “欢迎光临,美女。”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紫琪一跳,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短打扮的火辣美人正倚着柜台冲自己笑。紫琪看看身边,确信美人口中的“美女”是自己,受宠若惊得堆起笑脸回了一声。

       “想买什么古董?”辣妹走前两步,将皮靴搁上木桌,拍了拍灰。她斜睨紫琪,漂亮的眼睛似乎能看穿对方,她的眼神很不友善,总含着某种挑衅。

       我不是很懂。方紫琪不好意思得说道。她对古董一窍不通,也没想过研究。男友林枫是一个狂热的古董收藏迷,他有一间工作室专门用来收藏保存各种古物。紫琪对那些年代久远的器物所知仅限于值多少钱。若不是前几日林枫提出分手,她也不会想到买一样古董来挽救彼此的感情。

       “我来带你参观吧。”温柔的声音响起,穿旗袍的美女从内室走了出来。她的脸虽和辣妹一模一样,可温婉沉静气质却是截然相反的。

       紫琪轮番看着她俩,差不多又差好多,她们是孪生姐妹吗?

       火辣美人瞪起眼:“干吗?我和白月有什么奇怪?”咆哮的声音让紫琪不由颤抖一下,好怕怕,这个美人脾气真辣。

       名叫白月的古典美人优雅微笑,“红云,你吓坏我们的贵宾了。”她向紫琪伸出手,“请跟我来,由我带你参观本店收藏的古董。”

       杂货店内室摆满了古董,一股属于遥远年代的味道在推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方紫琪跟在白月身后,在这些见证了岁月流逝的物品前驻足。

       “这把古扇桃花如血,正是纪录李香君侯朝宗爱情故事的桃花扇,距今已有三百六十年的历史。”白月展开一把纸扇给紫琪看,纸张略黄,唯有那桃花娇艳。

       那一对男女都出家了吧?紫琪一想是个悲剧结尾,赶紧摇头。不行,我要和林枫天长地久下去。

       白月微微一笑放下古扇带她继续往前走,她在一尊古色古香的紫陶香炉前停步。“瑞脑消金兽,相传这是女词人李易安用过的香炉。当然这可能是后人附会,但这尊香炉距今确已有八百多年的时间了。”

       方紫琪接过细看,捧在手里有沉甸甸的感觉。她读理工科,但好歹知道李清照的这首词最末三句“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嗯,就买这个,让林枫知道为了他自己有多辛苦。紫琪刚想说买,转而一想自己有点婴儿肥,和黄花没办法相提并论,只能让林枫嘲笑而已。

       “我想再看看,行吗?”她怕白月不耐烦,忐忑问道。

       “没有问题。其实买古董就像茫茫人海寻找知心人一样,靠的是缘分。”白月一声轻叹,在这个幽静的空间产生了回音,仿佛无数声叹息同时响起。

       紫琪惊惶四顾,发现了角落里摆放的古琴。“我要看那张琴。”不知什么原因,她脱口而出。

       白月看着她,淡淡的眼神中掠过一丝诧异。“请跟我来。”她将紫琪带到古琴前。

       那是一张颇为古旧的七弦琴,琴尾有淡淡的焦痕。白月抬手按上琴弦轻轻拨动,清音悦耳如鼓晨钟。

       “这是什么琴?”紫琪于音乐完全是门外汉。

       白月星眸微扬,表情略显神秘。“相传钟子期死后,俞伯牙摔琴绝弦终身不复弹琴,以示知音难觅。”

       “这是俞伯牙弹过的琴?”方紫琪兴奋地问。

       白月不置可否,只是问她想不想亲自动手试试音色。她退开到一侧,让紫琪上前。

       紫琪不懂音律,但美女如此盛情相邀,她也不好意思拒绝,于是上前半步,将右手放到弦上拨动。琴音响起的刹那仿佛时空转换,眼前有一抹白色人影一闪而过。紫琪以为眼花,眨了眨眼。室内只有她和白月,再无他人。

       刚放下心,她的耳中忽然传入悠长绵远的叹气声,真实到就在她触手可及。紫琪慌了神,手指不听使唤地滑出去,被琴弦割伤了。

       “这么不小心。”红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们身后,紫琪更慌乱,捏着手指想止血。血从她按压住的伤口沁出,滴在弦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就买这张琴了。”眼看闯了祸,方紫琪马上表示会负责。白月见她止不住血,吩咐红云包装好古琴拿到前台,自己先出去替紫琪清理伤口。

       十分钟后,红云捧着一个长方形盒子走出来,交给紫琪。

       “谢谢。”紫琪将信用卡递给白月结账。

       “欢迎你下次再来。”两姐妹站在门口,目送方紫琪走出小巷。

       “你说了什么,让她买下琴?”红云转头看着姐姐。

       白月神秘地笑笑。“我只提了俞伯牙摔琴绝弦,别的什么都没说。”

       红云也笑了,笑容诡异。“我解开了封印,从今晚起,他有七天的时间。”

       方紫琪带走的古琴藏着什么秘密?这家店里卖的究竟是什么?

       在两姐妹清亮如琴音的笑声里,古董杂货店隐没于浓雾之中。

       方紫琪抱着琴回到家,林枫不在。将琴盒摆放到客厅的茶几上,她揭开盒盖取出古琴放到进门最醒目的位置。

       等他回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了。紫琪傻傻地笑,耳边又有一声叹气,极像是病重的人粗重得喘息。

       “谁啊?”她的声音抖抖索索。

       回答她的是一室沉寂。

       看来是神经过敏。紫琪挠挠头,去厨房做饭。

       林枫没有回来,打他的手机也不通。紫琪生气了,草草洗漱完毕,就上床睡觉了。

       她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不断听到流水淙淙的声音。她觉得厌烦想离开,但周围迷雾一片,她看不清路。

       “知音已殁,更复何用?”一个凄楚绝望的男性声音在她耳边嘶吼。紫琪吓坏了,挣扎着要逃出去。

       “救命,救命!”她大叫,冷汗涔涔地醒来。

       风从敞开的窗户涌入房间,将轻薄的窗纱高高扬起,外面雷电交加。紫琪跳下床,赶紧关上窗子。她刚关好,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幸好幸好!紫琪暗自庆幸及时醒来,却猛地僵直了身体。她睡觉前明明关上了所有的窗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03

古琴

气像预报说今晚半夜开始下雨,她害怕睡得太死听不到雨声,所以特意关窗以免雨水横扫进卧房。

       客厅里有不同寻常的动静,而且越来越大声。方紫琪高声喊道:“林枫,是你回来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

       她离开窗口,悄无声息地向卧室门口走去。她害怕,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个声音太特别,既不像林枫回家也不像小偷入室盗窃,她无法压制内心想去看一看的念头。

       手按上门把,紫琪将耳朵贴在门板上聆听客厅中的异常。那声音像呜咽,如泣如诉。

       她打开了门,走道上耀眼的白光让她措手不及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她发现自己已站在卧室门外。白光的尽头是什么?难道是UFO?

       紫琪下意识向旁边伸出手,“林……”,她的手笔直垂落,才想起林枫不在家。

       去看看吧。方紫琪双手护在胸前,一步步走向客厅。

       白光是从她下午刚买的古琴上发出,在漆黑一片的房中分外刺眼。紫琪毛骨悚然,她想到了一样和UFO同样不可思议却更可怕的东西——鬼!

       白光转成诡异的暗红色泽,像浓稠的血液。紫琪想转身逃回房间,但一股神秘的力量让她动弹不得。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整个身体灌了铅一般沉重,连用手蒙住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暗红的光晕中,一只手慢慢从琴头部分伸出来。是手,真正的人的手!紫琪摒住呼吸,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先是手,然后是脚、身体,最后是头,一个白衣男子就在她眼前活生生拼装完成了。

       他向她作了一个揖,然后抬头微笑。“子期,我终于见到你了。”

       方紫琪面如土色。是做梦,一定是做梦!她催眠自己。

       两根冰冷的手指搭上了她的手,她机械地低头看。天啊——,他居然是用飘的!

       “子期,为兄找你找得好苦。”他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

       天啊,这个鬼果然是来找她的!是不是晕倒比较快?紫琪心中默数一二三,然后“砰”一声倒地不省人事。

       方紫琪被叮叮咚咚的声音吵醒。好吵!楼下在装修吗?她睡眼惺忪,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地板上。怎么会睡在这里?难道是梦游?

       她突然回想起昏迷前看到的景像,一个白衣男人拉着自己的手叫“紫琪”,天啊,她惹鬼上身了!

       紫琪一蹦而起,却猛地撞到了人。“对不起。”她自然地反应一下,而又猛然醒悟:林枫回家不可能让自己睡在地板上,那么她刚才撞到的是什么?她慢慢抬起了头。

       “子期,你还好吧?”白衣男子见她摇摇晃晃,关心地想伸手搀扶。

       妈呀——,这个鬼怎么还在家里啊?紫琪忙不迭往后跳开,嘴里胡乱嚷着,“别过来,别靠近我,再过来我就报警了!”

       “子期,你莫害怕,为兄不会伤害你。”他飘着向她靠近。

       “你当我是superwoman啊!”方紫琪退到餐桌旁,瞥眼看到插在刀具架上的餐刀。她飞扑过去,拔出餐刀对着他。“走开,赶快滚出去,否则我对你不客气!”她虚张声势得大喊大叫,同时摆了个李小龙的招牌动作。

       他满脸痛苦之色,眼里的绝望让紫琪忽然心头一痛。不行,他是鬼,不可以同情他!

       “子期,你真的忘了我?”他缓慢地问道。

       “拜托,谁要记得一个鬼。”她哇哇叫,举着刀子乱舞。

       “我是伯牙,俞伯牙。”白衣男子亮出了身份。

       “我管你什么牙!”对他的话,她压根没往心里去。当然在面对传说中的“鬼”时,能冷静的人本身也属于异类了。

       他失望了,等待千年的结果竟然是被遗忘。俞伯牙上前一步,紫琪的刀子刺穿了他的身体。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毕竟心软,慌张地拔出刀子。

       不见血,也未留下伤口,他的确是不同于三态的另一种生物。他是鬼,被封印了千年的鬼。

       “钟子期,我为了找你在人间游荡,后被封印于焦尾琴中。可是你,居然不记得我是谁。”俞伯牙叹息道。

       钟子期?不是啊,我叫方紫琪。想到鬼找错人了,她高兴起来。“阁下,你找错人了。我是叫紫琪,不过姓方不姓钟,不是……钟子期,”她反应过来刚才他自我介绍的名字了,“天啊,你是俞伯牙!”

       伯牙以为紫琪终于想起了自己,刚咧开嘴想笑却听到她说:“你不会以为我就是你的知音钟子期转世吧?哈哈哈,不可能啦,我连五线谱都不认识。”

       五线谱,那是何物?俞伯牙问道。

       “我也说不清楚。”见这个鬼是名人,紫琪倒也不怕。许是俞伯牙钟子期“高山流水,知音难觅”的典故太深入人心,反正她相信伯牙不会伤害到自己。

       心情一放松,她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并拍拍旁边的靠椅示意他坐下。“俞伯牙先生,钟子期是个男生,我是女生,这点就不同。你怎么会认为我就是他?”难道自己长得很像男人?紫琪郁闷地想,不过很快释怀。说不定是那位钟先生男生女相呢。

       “白月封印我之时曾说,要想解除封印,需要借助的媒介必须来自于我所寻找的人。”伯牙盯着紫琪的眼睛,“是你的血配合红云的咒语,解开了封印。”

       她哭笑不得正想申辩那纯粹是意外,耳朵里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是林枫回来了,紫琪扔下俞伯牙冲到门口迎接他。“你回来了真好。”

       进来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对紫琪热情的笑脸视若无睹地走过去。“我回来整理东西,立刻就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06

只求一知音

“这件事以后再讲,我买了你最……”她跟着林枫走进客厅,突然被他伸出的手臂挡住前进的步子。“怎么了,林?”好端端干吗伸出手挡住她。

       林枫紧盯着餐桌旁的白衣男子,伸手把紫琪护到身后。“你是谁?”对方虚浮于半空,绝非常人能做到。他虽然害怕,但一想到不能让对方伤害紫琪,勇气倍增。

       “在下俞伯牙。”白衣男子作揖道。“兄台如何称呼?”

       “俞伯牙?”鬼彬彬有礼的态度即使不能让人亲近,至少消除了恐惧心理。林枫回过头皱着眉问紫琪,“是那个俞伯牙?”

       “嗯。”她点头应道,因为林枫对自己的爱护而兴高采烈,“他还一口咬定我是钟子期。”

       “你?钟子期?”林枫边笑边回头,“俞伯牙先生,她绝对不会是钟子期。我从没见过比她更五音不全的人了。”

       伯牙不信,他等待了千年的知音,今生怎可能是个音盲?

       焦尾琴,就是方紫琪从古董杂货店淘来的宝贝,也顺带淘来了一个鬼。

       “俞伯牙,这不是你用的琴?”紫琪一听林枫说完焦尾琴乃东汉蔡邕所制,立刻大呼上当要告杂货店两姐妹商业欺诈。

       “你自己笨。”林枫敲她的脑门,“琴尾的焦痕看到没有,这么明显的证据。”

       伯牙迷惑地看林枫教训紫琪,这就是打情骂俏?方才他误以为对方要对子期不利,狠狠出手将林枫摔倒,结果让紫琪大骂他多管闲事。千年沧海桑田,他在琴中熟悉了各个时期的语言,可唯独尚不了解男女之情。

       “俞先生,请坐。”对这位古代名人,林枫异常尊敬。

       伯牙盘腿坐于茶几后,这是他习惯的抚琴姿势。昔日汉阳遇雨,他抚琴自娱,却弦断遇知音。而后匆匆一别,竟与知音天人永隔。从此之后他摔琴绝弦,这一别竟是千年。

       他的手指从琴额开始,留恋得抚过岳山、承露,按上琴弦。文武七弦琴,只求一知音。手按宫商,俞伯牙鼓琴一曲,仿佛千年的时间不曾流逝。可是这一次,他没有等到钟子期的回应,那个本应回答“巍巍乎,若高山”的人在听到中途就忍不住睡意打起了瞌睡。反而是林枫还听得津津有味。

       俞伯牙失望地敛手,望着方紫琪。林枫觉察到他的视线,推醒呼呼大睡的她。

       “哦,不好意思我睡着了。”紫琪不自在得笑笑,对方再和善毕竟仍是鬼的身份。万一他不高兴发怒,自己和林枫一定小命玩完。

       “我等待千年,只是为了再让子期聆听一曲。可恨啊可恨。”俞伯牙仰天长叹。

       “俞伯牙,你不要这么难过。”紫琪定定神,看看林枫。“我和林会帮你,一定替你找到钟子期。”

       伯牙目光凄厉,“我只有七天时间,七日之后我就要回转阴间转世为人。天下之大,短短七日如何能够?”

       “只有七天啊,好可怜。”想到如果七天内不能找到钟子期,俞伯牙将带着未了的遗憾永远和他擦肩而过了,紫琪难过得想哭。

       伯牙飘上前,冰冷的手摸着紫琪的脸。“有你这份心,就够了。我累了,想休息一下。”他的身体渐渐变成透明,化作一缕白烟潜入琴中。

       “你,你愿意帮他吗?”刚才她承诺过快,又忘了征求他的意见。林枫就是不堪忍受她随意许诺最后依旧要他收拾烂摊子的个性才提出分手。

       他摸摸她的头发,“算了,我大概注定一辈子替你收拾残局了。”他微笑,在挺身护住她的那一刻,他明白自己仍然爱她。

       “Bingo!”她扑进林枫怀抱。沉浸于幸福之中的方紫琪衷心祝愿俞伯牙能得偿所愿。

       “俞伯牙,俞伯牙!”第二天一早,方紫琪拍着琴尾召唤藏身琴中的他。

       他轻烟般飘出,是完整的形体。紫琪惊讶,疑惑他怎么不像上一次那样拼装身体。

       “我现在已解开了封印。”伯牙好脾气地笑着,他仍相信眼前的女孩是子期转世,至少她应该和子期有关系,否则她的血不可能成为解开封印的媒介。

       抛开恐惧心理看俞伯牙,竟然是个玉面书生模样的清秀男子。一袭白衣更衬得他玉树临风,卓尔不群。可惜他是鬼,惨白的脸色总给人阴侧侧之感。

       “我和林昨晚上网查资料,我们找到了中国最有名的古琴鉴赏家。”她拉住伯牙的手,拖他到书房。林枫坐在电脑前等他们,一脸睡眠不足的样子。

       “我看了一晚的论文,这几位专家对《高山》、《流水》有很深的研究。钟子期前世有很高的音乐鉴赏力,虽然转世了,但应该不会差很多。”林枫打了一个哈欠,拿起电脑台上一叠资料递给伯牙。

       伯牙看着两个年轻人真诚热心的脸庞,枯寂千年的心灵涌出一股暖流。“俞伯牙多谢两位仗义援手。”他一揖到地。

       “太客气,你太客气了。”紫琪慌忙鞠躬回礼,“是我把你带回家的,偏偏我对音乐真的不懂,应该我过意不去才对。”

       见她赔礼道歉,伯牙再次作揖。“方姑娘把在下从封印下解救出来,大恩不敢言谢。”

       古人怎么这么讲礼貌?紫琪刚挺直身体,连忙又弯腰。“举手之劳,凑巧而已。”她忽然想到什么,兴奋得一蹦而起。“我怎么忘了,那家杂货店,那两姐妹一定能提供线索!”

       两人带上俞伯牙立刻前往古董杂货店。下车的时候,计程车司机从观后镜瞥到那个穿着滑稽的戏服,东张西望好像第一次坐汽车的俊秀男子,居然发现他是飘着走路。

       “啊!”司机一声惨叫,慌不择路夺命狂奔。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06

幽冥鬼界

“他出了什么事?”伯牙看着那辆横冲直撞的现代交通工具,茫然询问。

       “也许发现了你的身份。大多数人都怕鬼。”林枫不以为然耸耸肩,和紫琪恶作剧地笑。紫琪想到自己最初的反应,和那个司机相差无几。人类对未知怀有莫名的恐惧,就连孔夫子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两位难道不怕在下?”伯牙疑惑,他们难道不是人?

       “好了,别管这些。”紫琪拉住他的衣袖,“你就当我们不正常好了,尤其是他。”

       那个他,是站在他们身边高大的林枫吧。伯牙微笑,由紫琪拖着自己往前走。看来,她很爱他。

       冷清清的小巷笼罩在薄雾之中,带着淡淡的诡异。紫琪领着两人一路走到底,却找不到那家杂货店了。

       “不可能啊,明明就是在这里。”杂货店所在的巷尾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荒凉无比。紫琪不死心,当下往草丛中走去。

       “不可。”

       “停下!”

       伯牙和林枫同时出声阻止她的冒失举动。伯牙抬眼看林枫,从对方睿智的眼神中揣度他大致明白了这是何地。

       幽冥鬼界,黄泉路上多怨魂。那些夙愿未了迟迟不愿投胎的鬼在世间徘徊,直到白月将他们封印在古董中带到此处。总有一天,命中注定的有缘人会解开他们的封印,让这些不得安息的灵魂真正解脱。俞伯牙知道,最后他会回到这里,踏上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千年的思念只剩六天的时间。

       “我不相信一个晚上就变成这样。”紫琪猛摇头,为断了一条线索郁闷不已。

       林枫把她抱入怀中安慰。“紫琪,不要伤心。你忘了我们手头还有其他资料?”

       “嗯。”她展开一个带泪的笑颜,“俞伯牙,你不要绝望。我们一定能找到钟子期。”

       我所找的子期就是你!伯牙悲伤地想,看到她的眼泪,他牵扯出一个让她安心的微笑。

       汉水清清,大雨如注,来往客船一律停靠在岸边等雨停。江上响起琴声悠悠,在雨打江面惊涛声声中有如天上仙乐。

       白衣男子端坐船舱,手抚七弦琴。他是晋国上大夫俞伯牙,正行进在回国途中。旅途寂寥,借抚琴自娱。移指换音,琴弦突然断裂。伯牙心中一惊,世人皆谓“知音在,琴弦断”,莫非世上真的有人能听懂自己的琴音?

       伯牙走出船舱。岸边,瓢泼大雨中站着一个身披蓑衣的年轻樵夫。他抬起了头,斗笠下是一张温柔善良的脸。

       接下来的故事流传千古。他叫钟子期,在他死后俞伯牙从此与琴绝缘。

       方紫琪自梦中醒来,她躺在沙发上,伯牙背对她盘腿坐在地上对着古琴发呆。她茫然,想着梦中所见。万古高山,千秋流水,梦里的山水,她未曾踏足感觉却如此真实。叹着气坐起来,伯牙听到响声轻飘飘回身。

       “你醒了。”他轻轻问候,眉宇间的忧愁挥之不去。

       “我做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梦,好像小时候被吓到过。”她回想梦中那抹白影,怅然若失。会不会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可惜每次她想看清他的样子,就会立刻醒来。

       “什么样的梦?”

       紫琪没听到伯牙的问题,左右张望不见男友的身影,便向伯牙探问林枫的去处。

       “他去联系演出事宜。”林枫计划办一场古琴演奏会,以这个为借口邀请各位专家。他想出的广告够眩目,用“不世出的天才”形容俞伯牙。他深谙炒作之道,越是狂傲不羁,越能吸引眼球,也越会引起专家的兴趣。

       “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紫琪在琴的对面坐下,他转回来面对她,“钟子期是你的知音没错,可天下之大不一定就他一个人听得懂你的琴。你太死心眼了。”

       伯牙拨弦,清音如吟。“人生得一知己足以慰平生。”他含笑,温柔如春风。

       她微怔,俞伯牙是个很温柔的人,虽然鬼的身份有些怕人。像他这样的人,所交的朋友一定也是温和无害的。“钟子期是个怎样的人?”她好奇。

       伯牙的表情愈发柔和,紫琪甚至有种错觉他思念的人并非故友,而是情人。呸呸呸,她赶紧打消自己的胡思乱想。

       “他热心、善良,知足常乐。”他陷入回忆,两千多年前那个健谈风趣的年轻人,在自己的漫漫长路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在子期墓前撕心裂肺地弹了一曲,可叹听者如云究竟再无一人能分辨曲中深意。

       “希望我们能够早一天找到他。他一定能欣赏你的琴艺。”紫琪羞涩一笑。从杂货店回家后,伯牙提出抚琴一曲酬谢他们帮忙,结果她又睡着了。对牛弹琴,估计就是这个意思了。

       人一生往往只能遇到一位有缘人,鬼也如此。方紫琪的血解开了封印,不管她究竟是否钟子期转世,今生的她就是他的有缘人。

       “我执著地寻找他,是为了让他听一次我在他墓前弹的曲子。”他垂下眼睛看着琴弦,惨白的脸色更暗淡。若黑夜中乍见,肯定能把人吓晕过去。“不提也罢,我活动一下。”伯牙起身,在房中飘荡。他看到很多相架,里面是紫琪与林枫的合影。

       “你和他怎会在这里面?”这个时代的一切对俞伯牙而言都是新奇事物。《高山》、《流水》不变,人事已全非。

       “这是照片。对了,我给你拍张照留念。”紫琪扔下泡了一半的杯面,从房间内取来数码相机。

       “我是鬼,没有实体。”他据实相告。

       紫琪失望地放下相机。“我忘了你和我们不一样。”方才提议拍照的时刻,她真的忘记他是个曾让自己害怕的鬼。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07

伯牙从琴中飘出

他兀自瞧着照片中相亲相爱的男女,悠然问道:“你对他是非君不嫁?”

       她笑起来,讲他说话文绉绉。从伯牙手上拿过相架,她甜蜜地回想每一个幸福的瞬间。“嗯,我爱他,好爱好爱。我想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感受了,如果林枫不在世上,我也不会开心。”她用力拍伯牙的肩膀,“所以,我一定会支持你!”

       林枫动用自己在媒体的所有关系搞定演奏会事宜,四天后将在剧院举行。万事俱备,他们突然想起一个棘手问题。俞伯牙是鬼,就算演奏会现场能瞒天过海,又怎么能躲开摄像镜头?若到时镜头里没有演奏者的身影,岂不要天下大乱?

       “林,你再想想办法嘛。”紫琪摇着他的手,“取消媒体转播,行不行?”

       “如果行的话,我用得着这么烦吗?我答应媒体全程直播,否则能那么快搞定?”林枫眉头紧皱,心烦气燥地拿起餐桌上的啤酒。

       “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不能放弃。”紫琪火大地抢下林枫的啤酒。“你想想,俞伯牙没剩多少时间了。”

       “我当然知道!”他大声吼回去。“方紫琪,拜托你以后不要再让我来收拾烂摊子!我忍你很久了!”旧事重提,他们都想起为什么闹到分手的地步。

       她变了脸色,“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心话。林枫,你给我听好,俞伯牙的事我自己想办法。”她狠狠撂下气话,冲出书房。经过茶几边,紫琪抱起古琴气冲冲扬长而去。

       她不知上哪里去才好。昏昏沉沉中,发现计程车带她来到古董杂货店所在的小巷口。前一次他们来过,结果无功而返。

       她下了车,抱着古琴走到巷尾。迎接她的仍然是一片荒草地。她挫败地在地上坐下,放下古琴。

       想到林枫,紫琪又悲伤起来,抱着膝盖放声大哭。

       “紫琪,别这么伤心。”伯牙从琴中飘出,看她哭得伤心,他下意识将她搂入怀中。她像遇到亲人一样紧紧抱住了他,断断续续把两人的争执说给他听。

       “也许是天意如此。”伯牙喟然长叹。他认为的子期转世对音律一窍不通,而她费心安排的计划也不能实现,想来上天注定不让他和子期再度聚首。他迟迟不愿走过奈何桥,就是不想忘了钟子期,可是如今他不得不认命。

       他们只有萍水相逢之缘,没有长相厮守之命。

       “俞伯牙,你等了这么多年,现在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方紫琪被他无奈的语气刺激,暂时抛开和林枫的龃龉转而给他打气。

       “你这么想让演奏会成功?”他被她的执著打动了。

       “嗯。不止为了寻找钟子期,”紫琪擦干脸上的泪痕,“我虽然不懂音乐,但是我知道你是一个很伟大的音乐家。如果你的演奏能让所有热爱音乐的人听到,那是不是更有意义?”

       伯牙哑然,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钟子期固然是他生平唯一知音,但除了子期之外尚有很多人爱乐听乐。当年他摔琴绝弦之后,不知有多少人扼腕叹息。回头看千年之前,或许是他自私。

       “还有一个办法。”伯牙犹豫再三,方提出建议。“让我附身于某人,借他的形完成演奏。”

       引鬼上身?方紫琪愣了,这种事有谁会同意?

       林枫听到开门锁的声音以为是紫琪回来了,结果走进来的是她的母亲钟爱灵。为了俞伯牙的事情忙碌,他都忘了每周二钟爱灵都会来帮忙整理房间。

       爱灵没看到紫琪,倒是意外本该出门工作的林枫居然在家,林枫含糊过去。发现茶几上摆放古琴的琴盒,爱灵奇怪地问是谁在学琴。

       “是紫琪,她说在家太闷。”他不敢说紫琪买了一张闹鬼的琴,怕吓坏老人家。

       爱灵将琴盒放好,笑着说起紫琪以前学过一阵琴,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居然会重新再学。

       “怎么可能?她现在的乐感这么差。”林枫大吃一惊。

       “紫琪没说吗?难怪,她那时候太小,老说做梦看到一个白乎乎的人在弹琴,吓得再不敢学琴唱歌了。”钟爱灵惋惜地说道,“我和他爸爸就把琴卖了。”

       林枫陷入沉思,莫非方紫琪真是俞伯牙寻找的人?

       林枫同意让伯牙附身,帮忙完成演奏会。关键时刻,他终究不忍让紫琪一人承担,同时他也想确认紫琪的身份。

       “就当我是傻瓜好了。”他只对她说了这一句。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不想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他们。

       方紫琪为自己的无理取闹惭愧不已。她发誓再也不冲动,不给他惹麻烦了。

       “林,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她由衷道谢。林枫没说什么,只是把她拥入怀中。

       俞伯牙看着这一幕,满怀欣慰。他突然觉得能不能让子期听到最后一曲并不重要了,两人若心意相通,冥冥中子期定已明白他。

       演奏会那一夜,俞伯牙跟着林枫飘进卧室。林枫望着他,心里没底。

       “如果,我是说万一你离不开我的躯壳,你好好照顾紫琪。”只听说鬼上身很可怕,被附身的人免不了洒狗血之类腌臜的事。他苦笑,为了方紫琪真是做到无怨无悔了。

       “我一定会把你完整地交还给紫琪。”伯牙靠近林枫,占据了他的身体。

       他开门出去,等候在门口的紫琪迎上前紧张地问:“俞伯牙?”

       他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让林枫受到伤害。”

       演出公司的汽车停在楼下等他们。方紫琪抱起古琴,“走吧,伯牙,我们去寻找钟子期。”

       他笑着摇摇头,“不单单是为了找他,也是为了所有热爱音乐的人。”他复述她的话。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10

钟子期墓前的最后一奏

演奏会相当成功,人琴合一的境界是不分你我。他坐在古琴后,从他指尖流泻出各种各样大自然的声音,栩栩如生。那些苛刻的评论家最初带着挑刺的神情,此刻不由自主凝神屏气。

       完美的技巧,果然无愧天才二字。

       最后的高潮是《高山》、《流水》之曲。他拨弦起调,曲中所含的感情并非汉水初遇,而是他在钟子期墓前最后一次弹奏的《高山》、《流水》。

       他们能听出的仅仅是悲伤,只有子期一人能听出藏在曲调中的希望。而钟子期不在这些评论家之中。

       “你别难过。”得到否定答案的方紫琪比伯牙更沮丧。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想,俞伯牙没有时间了。

       “演奏会成功了,不是吗?”伯牙反而看开,笑着安慰紫琪。“你好好照顾林枫。”离开林枫的身体后,他就陷入沉睡。俞伯牙向紫琪解释这是正常现像,让她稍稍放心。

       “刚才我一直提心吊胆,害怕万一出现意外。”她用毛巾擦去林枫脸上的薄汗,俯身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俞伯牙飘出房间回到客厅。墙上挂着房中那一对情侣放大的照片,他长长叹气。

       手指从琴上滑过,他想,离开的时间到了。

       俞伯牙在阳间的最后一夜,方紫琪与林枫同他依依惜别。

       “在我离开之前,我有一个请求。”伯牙望着茶几上的焦尾琴,开口说道。

       “是什么?”紫琪学乖了,先问一声再回答。

       “我想再附身一次,单独为你弹奏一曲。”伯牙向紫琪说道,眼睛却看着林枫。演奏会上紫琪破天荒没有中途睡着,他想是因为林枫的缘故。

       林枫看看伯牙,他还是认为紫琪才是钟子期的真正转世?演奏会上紫琪虽然没打瞌睡,但对伯牙的琴声毫无反应,打消了他的疑虑。“一定要这样?”被附身是件极耗体力的事情。

       “仅仅是报答方姑娘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不希望她再睡着。”俞伯牙无奈而笑。

       这倒是大问题。林枫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方紫琪一惊,想开口阻止。但是林枫的眼神让她把话咽下。

       窗外又刮起了风,黑压压的云遮住了月亮,也盖住了星星。紫琪在沙发上坐下,专心听对面的林枫,不,是俞伯牙为自己抚琴。

       曲调十分耳熟。第一次听时风雨大作,琴音寂寥,含着无法排遣的孤独。紫琪无法控制脑海中不断涌现的画面,仿佛千年的时光倒转,她看到了白衣男子诧异得站在自己面前。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曾见过他。

       他的琴声让她想到太山,于是自己说“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他又鼓琴一曲让她想到滔滔汉水,于是自己说:“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

       他放下琴径直走到她面前一揖到地,“子期,当世只有你是我俞伯牙的知音。”

       方紫琪掩住嘴,天啊,原来自己真的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人。琴音未止,她继续看下去。千年前的子期身染重疾,哀求父亲在自己身死后到约定地点等待伯牙。他死了,但挂念伯牙知音之情久久不忍离去。他终于等来了伯牙,听到了他的琴声。

       “当世知音,唯君一人;为君之故,断弦绝响;来生有缘,不离不弃。”方紫琪,不,千年前钟子期的灵魂在自己墓前呢喃着俞伯牙藏在琴音中的心声。

       清音渐止,若水声渐不可闻。方紫琪泪流满面得望着俞伯牙。她想清楚前世今生,可是已没有了时间。

       “我把林枫还给你,他答应我会一辈子照顾你。”伯牙笑得云淡风轻,他的心愿已了。

       “对不起,兄长。”她伏在他肩头痛哭,“对不起,我直到今天才明白。”

       “我不怪你,子期。”俞伯牙将她的手和昏睡中的林枫握在一起。“他是你不离不弃的那个人。”

       “那么你呢?”她悲伤地看这个等了自己千年的男子。

       风已停,云开雾散,淡淡的月光照耀大地。

       “今晚适合去散步。”他笑道,抬手擦去她的眼泪。“我该走了。方紫琪,能和你今生相逢,我很高兴。”临别之前,他终于释然。

       她努力笑着。下一次,下一世他们一定不会再错过。

       俞伯牙飘飘荡荡来到小巷尽头。和前两次来不同,杂货店又出现了。

       一身性感短打扮的红云靠着门,似笑非笑看着伯牙。“你的心愿完成了?”

       他点头,神清气爽。

       白月袅娜地走了出来,依然穿着风情万种的旗袍。“那么,你可以上路了吧?”

       他点了点头,一身轻松。

       白月红云分两边站开念动咒语,一扇黑色的大门缓缓打开。

       奈何桥,黄泉路,人世万种随风去。这扇门之后便是幽冥鬼界。

       俞伯牙整整衣衫,踏入大门。他没有回头。

       门在他进去后慢慢合拢,消失不见了。

       古董杂货店依然在那条小巷,默默等待下一个有缘人的到来。

       附录:

       古琴考证:

       古琴是中国最古老的弹拨乐器,有三千多年的历史,是中国古代地位最崇高的乐器,被誉为哲学性的艺术或艺术性的哲学,被列为"琴棋书画"四艺之首。是古代每个文人的必修之器,历史上的著名琴家有孔子、蔡邕、蔡文姬、李白、杜甫、宋徽宗、嵇康等。古琴也是孔子办学重要的六艺之一。《诗经》中就记载着"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我有嘉宾,鼓瑟鼓琴"等。

       古琴的乐器本身就充满着传奇的像征色彩,比如,它长3尺6寸5分,代表一年有365天,琴面是弧形,代表着天,琴底为平,像征着地,又为"天圆地方"之说。古琴有13个徽,代表着一年有12个月及闰月。古琴最初有五根弦,像征着金、木、水、火、土。周文王为了悼念他死去的儿子伯邑考,增加了一根弦,武王伐纣时,为了增加士气,又增添了一根弦,所以古琴又称"文武七弦琴".

       古琴有100多个泛音,这大概是世界上拥有泛音最多的乐器。古琴有自己的记谱方法(简字谱),至少有1500多年的历史。古琴现存有150多部古琴谱,包含着3000多首琴曲流传下来。

       “姐,你猜,我今天把什么卖了?”白月刚刚进门,红云就一脸得意地跳到她面前。

       白月眼波一转,心下了然。“只怕此刻那个小姑娘正后悔着要不要来退呢。”

       红云吐吐舌头“谁让她正好是有缘人。再说也不是我非要卖给她的。”白月看了一眼塞了满嘴蛋糕的红云。

       “你猜她会不会退回来?”白月看着天色,日已偏西,她们也要关门了。

       “我打赌不会。那么好一把扇子,买都买了。”红云拿起茶壶,白月刚要制止她的牛饮,已经来不及了。

       “我倒是确定你永远也不会好好地品尝一壶好茶了。”

       “嘿嘿……不管怎么喝,一样都是下肚。”红云又抓起一块蛋糕,连带弄了一手奶油。

       但是她又很小心地把白月最喜欢的蓝梅起司蛋糕小心收在一边,生怕自己碰坏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11

江南一梦-扇子

秀秀觉得今天自己一定是中了邪着了魔,否则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走进那家古董店?天知道,她本来是要去对面的商场买衣服的。

       走错店铺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转身离开咯。可她不但没有转身离开,还稀里糊涂地花钱买下一把折扇。更叫人捶胸顿足的是,它的价钱简直贵得离谱!

       离谱!知道吗?意思就是,买下它以后,她所剩的钱仅够买一件衣服的两只袖子了。

       当然,那是把极漂亮的扇子:泥金扇面,黑色扇骨,设色山水精到工整,而且比一般折扇都小,精致到令人爱不释手。但问题不在这里,而在于它只是把扇子。

       一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所以,直到走进小区大门时,秀秀还在纳闷自己为什么会干出这么蠢的事,要知道她可是一向很节俭的。

       可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的想法已经变成:买都已经买了,只要别让老妈知道就是了,否则她的惊叫声肯定会把屋顶掀开。

       掏钥匙准备开门,隔壁邻居家的门却“嗑哒”一声打开了。

       “李阿姨,现在还出门啊?天已经黑了,而且好像快下雨了哦……”秀秀转头,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你是谁?”

       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站在隔壁家的门内,冲着她龇牙一笑:“嗨!我叫杨光,是你说的李阿姨的外甥。她下午飞去美国看她女儿也就是我表姐了,叫我来替她看房子。”

       秀秀上下打量着他:一身补丁装,左耳戴着造型怪异的藏银耳环,留着一个传说中的嬉皮士头——依秀秀看,不如叫鸡冠头更贴切些。哈!真没想到,那么朴素的李阿姨居然有个这样前卫的外甥。强忍住笑,秀秀故做正经地说:“让我猜猜,你一定是电影学院的学生,现在一定是去拍电影,对吧?”

       杨光眨眨眼,也装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回答说:“本人三年前就毕业了,不过不是电影学院,是美术学院。而且,我现在也不是去拍电影……”他提了提手中的塑料袋,“我要去扔垃圾。”

       不去拍电影却穿成这样,这人八成有病……秀秀啧了一声:“那你忙,拜拜。”径自转头拿钥匙开门进屋。

       老爸老妈去吃喜酒了,家中无人做饭,她随便吃了几口方便面就坐到电脑前。本打算和QQ上的好友诉苦,说自己莫名其妙地用买衣服的钱买了把扇子,却没人在线,不禁无聊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扇子,展开,江南春光乍现眼前:小桥流水,三两春燕,桃花林内,美人独立……秀秀越看越入神,几乎痴了。

       就在这时,音响突然传来“滴滴”的声音。QQ上有人跟她说话!秀秀忙把扇子一扔,用快捷键打开对话框,只有五个字——想起来了吗?

       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呢?秀秀皱眉,查看这人的资料……怪了!这人明明在她好友栏里,头像却是灰色的,没有名字,没有号码,资料栏全然空白一片。

       网络上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可能碰上,所以你千万不能太过好奇——对秀秀这样的老网民来说,这个道理自然是明白的。所以她干脆利落地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拉进了黑名单,连问一问的兴趣都没有。

       片刻后,滴滴声再次响起,打开一看,又是那几个字——想起来了吗?

       更见鬼的是,那人居然又回到她的好友栏!

       肯定是哪个大学里计算机系的学生,会一点编程就以为自己是黑客帝国里的男主角,在网络里横冲直撞!忍无可忍,秀秀愤然回了那人一句——你很无聊,你知不知道?有本事去攻击美国网站啊!

       信息刚刚送出去,对方的回复就发过来了——想起来了吗?

       秀秀简直要抓狂了——想起来什么?拜托你把话说清楚!

       这一次,对方过了很久才回复,终于不再是那五个字,而是长长的一串。

       ——你还是没想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已经拿到了东西却还是想不起这一切……颜儿,你可是故意装作不认识我,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MD!这家伙究竟在说什么?秀秀的耐性快被磨光,用力点开回复栏,打算叫那人去死,谁知电脑竟突然黑屏。

       事发突然,秀秀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了黑不隆冬的电脑屏幕里映出的满脸错愕的自己,以及……自己身后的那个白色影子。

       有那么一瞬间,秀秀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是,眨眨眼仔细看去,黑色的荧屏上,真的映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男人,就在她的身后!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14

渴盼与缱绻

不知是害怕还是难以置信,秀秀完全傻掉了,就这样呆呆地与他在电脑里对视着。

       他凝视着她,眼神中似带着股说不出的渴盼与缱绻之意,然后,慢慢地张开了嘴,似是有话对她说,可却被秀秀抢先一步——

       “鬼啊……”她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秀秀再度醒来,已是次日早晨。

       她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凉被,阳光从窗外射来,无数灰尘漂浮在光柱中。老妈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推门进来,口中照例数落着她,什么大姑娘家家的,整天这么懒,连早饭都要她这个老妈给做等等……什么都没变,阳光是那么真实,老妈的唠叨也一如既往。

       拥被而坐,她愣愣地问:“妈,昨天我什么时候睡觉的?”

       “我怎么知道!我和你爸回来时你已经上床了,吃方便面的碗也不知道洗,电脑也不关,你以为电不用花钱买啊……”

       电脑!秀秀一惊,忙打断她问:“我的电脑……是开着的?”

       “亮着光呢,你说是关着还是开着?”

       “那,你没看见什么……东西?”

       “东西?有啊,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QQ,还有很多小头像在跳呢……”

       这么说,她的电脑没坏?这……难道昨晚的事是她的幻觉?秀秀抓抓脑袋,傻笑了一下。

       她性格豁达开朗,向来乐观,昨天虽被吓得够戗,可今天一睁眼,看见生活仍在好好地继续,也就没那么害怕了,眼角不经意间瞥见墙上的钟,顿时惨叫一声:“又迟到了——”

       上班迟到并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如果像她这样在“迟到”前面加个“又”字,那么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她为什么会这样懊恼了。

       “林毓秀!麻烦你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为什么公司上下几百名员工,唯独你在半个月内连续迟到了三次?”

       端坐在办公桌后的西服女人长着一张叫人说不清楚的脸,就像演员宋XX,说她长的难看吧,人家大眼睛小嘴巴五官端正得很,可绝没有人会把她列入美女的行列。然而张梦如毕竟不是演员明星,她只是这家外资企业的业务经理而已,这或许就是她一直嫁不出去的原因。

       张梦如就是秀秀的顶头上司、眼前这个西服女人的名字,别看名字取得极富诗意,为人却一点也不诗意,简直是又刻薄又严厉又无情,下属们私底下都喊她“太后”。

       说起来,秀秀也够倒霉,好不容易考进一家外企,偏偏碰上一个小说里才有的老处女变态上司,还不知怎的就是看她不顺眼,三天两头找茬训她。就拿迟到来说吧,没错,迟到是她不对,可是该扣奖金该罚款自有会计部月底结算,犯得着把她叫进办公室炮轰吗?

       “怎么?不服气?我说错你了吗?”张梦如见她面带不满,愈发数落起她来,“林毓秀啊,林毓秀,我真搞不懂你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上班迟到,工作情绪低落,业务成绩全组倒数第一……”

       忍耐!一定要忍耐!秀秀盯着对面那张一开一阖的嘴,拼命压制着内心的火气,把手探进衣服口袋里,用力握住那把扇子……扇子?秀秀一愣,早上她明明换衣服了啊,昨天穿的那身衣服被老妈扔进洗衣机里了,这扇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哎,算了,一把扇子总不会自己长腿走路吧,肯定是她随手揣到口袋里却又忘了!奇怪的是,握着它,秀秀竟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阵心安。

       那边,张梦如大概是说累了,一边起身往饮水机走去,一边挥着手像赶苍蝇似地说:“还矗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出去做事!”

       有没有搞错,是她把她叫进来训话的耶!这个死变态,整天就知道刁难下属,怎么还不遭报应?秀秀冲着张梦如的背影龇了龇牙,就在她把手从口袋里伸出去拧转门把的那一瞬间,那把扇子仿佛倏地灼热了一下,隔着衣服都感到它那炽热的温度。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张梦如的惨叫声:“啊——”

       秀秀吓了一跳,回头,张梦如正捧着手腕咧着嘴从牙缝里吸气:“疼死我啦!疼死我啦!”

       秀秀眼尖,一下就看见她的左手被开水烫红了一大片,就像煮熟的猪蹄,但她却故意看了她好久才慢吞吞问道:“张经理,你怎么了?”

       “我被水烫着了!快快,快去喊司机送我去医院!”

       “哦,好的。”秀秀开门走出去,喊来司机,回到自己的工作台,美美地往座椅里一靠,终于大笑起来。

       隔壁同事听见了,探过头来问:“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好事!”秀秀朝张梦如的办公室努努嘴,“太后被开水烫了,马上要去医院,估计今天不会回来了。”

       同事眼睛一亮,差点欢呼起来:“好啊!我女朋友想看电影,我还正愁没时间呢!哈哈,这就打电话定票。”

       两分钟后,张梦如在司机的搀扶下呻吟着走出公司大门。五分钟后,同事们约会的约会,有事的有事,走的走散的散,剩下几个没事做又贪图办公室的冷气,干脆闲聊起来。其中一人开玩笑说:“今天真得感谢一下那台饮水机,要不是它,我们还偷不来这浮生半日闲呢!”

       另一人接口说:“依我看,太后纯属有病!这么热的天,喝冰水还不解暑呢,她竟然还把制热开着。”

       “这就叫自作孽自受,看把她给疼的。”

       “得了吧!被开水烫至于疼成那样吗?装模做样,还不是想问总公司拿病假。”

       秀秀在一旁听着,心上没来由的浮起一丝怪异感,呆了半晌,忽起身走到经理室门外,试着转动门把——如她所愿,因为走得匆忙,张梦如没有锁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15

撞鬼

秀秀忙闪身进去,轻轻关上门。室内静悄悄的,饮水机放置在墙角。她朝它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失笑:她在干什么,怀疑一台饮水机?真是无聊透了!

       这样想着,差点退了出去,可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走到那台饮水机旁边,把头探到它背后,顿时傻了眼——并排安置在机身后面的一蓝一红两个键,只有蓝色的制冷键是打开的。

       这是怎么回事?秀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梦如根本就没打开制热!

       那——热水是怎么来的?

       热水到底是怎么来的?

       秀秀捧着下巴坐在小区花坛的水泥台上,秀气的眉尖紧蹙成一个问号。已经一整天了,这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缭绕,却百思不得其解。

       在她周遭,几十幢高层住宅楼平地而起,团团包围住天空,只露出头顶的一小块,看上去更加阴沉。

       天快黑了。秀秀看看表,见鬼!夏天天黑得晚,不知不觉她已经在这里呆了近两小时!如果再不回家,老妈肯定要骂人了。忙站起身,刚走出去几步,就和那个造型奇特的大男孩杨光迎面碰上。

       “嗨!”他主动招呼了一声。

       “……”秀秀看着他那一身比上次见面更怪异的打扮,不确定要不要和他说话。

       “怎么,不记得我了?”杨光扬着眉走近她,像老朋友似的拍着她的肩,“我是杨光啊,你的新邻居。”

       “呃,记得、记得。”秀秀嘴上应着,眼睛却四处张望着,看见那些在花园里散步的老太太已经凑在一起,一边瞟着他们一边窃窃私语,她知道自己麻烦大了——明天全小区的人都会知道她和一个蛊惑仔认识,老妈肯定会把她大卸八块。

       “那个,我急着回家,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杨光忽然拉住了她,凑到她面前很近的地方,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

       秀秀心头陡然升起一丝不悦,后退一步说:“你干吗?”

       杨光却不说话,一味地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麻烦你让开,我真的要回家了。你听见……”

       “你最近遇上什么怪事了没?”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秀秀愣了足足三秒钟才呆呆地问:“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不……不干净的东西?”

       杨光露出一副“你怎么这么笨啊”的表情,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撞鬼了?”

       秀秀猛的把头一抬,惊讶地看着他,那眼神好像他才是鬼,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也说不清,我是看见一个……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人还是鬼,我是说……你怎么知道的?”

       杨光很严肃地说:“你以为我是谁?我是张天师门下第三十四代嫡传弟子……”

       张天师?秀秀瞪大了眼睛,他却忽尔一笑,嘻嘻道:“你的样子好呆!不会真相信了吧?啊,看不出你还满纯的……”

       “你!”秀秀气得差点吐血,“去死吧!”

       “别生气别生气,开个玩笑嘛。”杨光脸色一正,“不过,你真的有麻烦了。”

       “那是我的事!”秀秀再也不想理他,绕开他就想走,却再次被他拦住。“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你到底想干吗?”

       “救你啊!”

       “救我?你?”满是鄙夷的声音。

       杨光傲然抬脸看天,做古人状负起手道:“不管你相不相信,反正我自学易经八卦多年,占卜看面算卦驱鬼无一不通……呃,那个,也不算精……总之这次你遇上我,也算你有福,我呢,也终于有了个可以一展身手的机会!哈哈哈……”他仰天大笑几声,等他低下头,秀秀早已踪影全无,眼前只有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太,惋惜地看着他,摇头说:“挺好的模样,怎么神经有毛病呢?唉……”

       “谁神经有毛病?喂喂!”杨光跳脚大叫,老太太却柱着拐棍颤巍巍地走了。“哎!这老太太,怎么那么大岁数了还乱讲话呢!算了,我懒得跟你计较,还是去看看那个就要大祸临头自己却还不知道的笨蛋吧。”

       说到笨蛋两个字时,眼前似又浮现秀秀那写满不耐烦的泛着丝绸光泽的脸庞,那流转着青春的灵动的黑玉似的眼睛,那不悦抿起的棱角分明的嘴唇,带着其他女孩模仿不来的潇洒和帅气……杨光的心头突然没来由地一动,目光也温柔起来,喃喃地说:“真是个小笨蛋……”话音刚落,就把头一歪,做了个呕吐状,骂骂咧咧道:“杨光你这个花痴,用这么恶心的口气说话不怕呕死自己吗?快上家里抄家伙救人吧……”

       一边想着,一边飞快的朝家中奔去。

       打开家门的那一瞬,秀秀陡然打了个冷战。说不清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她就是觉得这灯光通明的屋子仿佛充斥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她偶尔也看香港的鬼片,据说如果家中家具的摆放位置不对,或是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时,阴气就会很盛。但是,鬼片里面通常只有通灵大师才能感受到这种不正常的气息,她又不是什么大师……所以,没有什么阴气,是她自己吓自己。

       确切点说,是被杨光吓的。那个该死的家伙!

       秀秀愤然关上门,“砰”的一声,老妈听见了,从厨房里跑出来,数落道:“那么用力把门撞坏了怎么办?你是个女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做事情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妈,拜托!你别再唠叨了,我很累了,去洗澡。”秀秀打断了她,避难似的闪进浴室。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15

黑色的镜子

放了一缸热水,她刚准备进去,就听门铃响起,然后老妈的大嗓门传了过来:“你是谁?杨光?我不认识你……哦,老李的外甥……你有什么事?找我女儿?我女儿认识你吗?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关系?你找她干吗……什么,一会再来?不行,给我把话说清楚!哎,哎……怎么跑了?”

       “谁啊?”老爸的声音。

       “隔壁老李的外甥……哼,说是这么说,我多问几句他就跑,谁知道真的假的,瞧他那身打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秀秀在浴室里屏息听了半天,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差点肠子都打了结:好你个杨光,竟然找上门来!这下知道厉害了吧?嘿嘿,活该!

       紧绷了一整天的心,此刻被杨光这么一闹,反倒得以放松,她躺进浴缸,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穿上浴袍,对着镜子用吹风机吹头。

       浴室里的湿气太重了,镜面上老是蒙着一层雾,秀秀伸手擦了几次,总是刚抹掉就又重新蒙上,时间一点点过去,镜面上的雾气不但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重……然后,突然间,整面镜子都变成黑色的,黑的好像有人往上泼了墨,就像那天电脑黑屏。

       秀秀被吓坏了,她的本能告诉她应该赶快离开这间浴室,可是她的腿却好像陷进了地面,无论如何也挪动不了。

       周遭一片死寂,吹风机不再嗡嗡作响,厨房里也不再传来老妈的声音,秀秀怕极了,胸腔里的心跳得就像在打鼓,在这样的静谧中,她简直有种错觉,仿佛天地间响彻的都是她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黑色的镜子里忽然有了变化,先是中心位置出现一条白线,很快变成无数条,每一条都在旋转,转得那么快,秀秀的脑子都被它们转晕了。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慢慢地闭上了眼,天地一片漆黑,渐渐地透出光亮,越来越亮,然后,一片落英缤纷的桃花林,蓦然出现在她面前:粉嘟嘟的花儿开满枝头,风一吹就撒下一阵花雨,美丽似幻。不知哪里来的白雾笼罩着四周,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雾气又冷又湿,吸进鼻腔带来彻骨的寒意。这感觉如此真实,令秀秀几乎无法确认这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

       远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晃动,荧荧的,带着股说不出的诱惑力,秀秀觉得自己的双腿就像有了自主意识般缓缓向它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大雾忽然间全部散去,一座临水而搭的木桥赫然在目,一名身着白色长衫的男子立于桥上,水波荡漾着他的身影,说不出的离尘脱俗,道不尽的萧瑟落寞。

       秀秀的心猛然一震,她并不认识这个男子,但是隐隐约约的,却又仿佛已经认识他很久很久了。

       而那个男子,显然是认识她的。他正凝视着她,眼光轻柔得就像水漂过一般,却透着一丝语言难以形容的无奈和感伤。

       “你来了。”男子对她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见我一面的。”

       然后,秀秀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带着股语言难以形容的无奈和感伤,回答道:“对不起。”

       男子轻轻一笑:“不要说对不起,这,并不能怪你。”

       他虽然在笑,可是笑容中的那份勉强,眼睛里的那份痛苦,实已深入骨髓,令秀秀的心莫名地一揪。

       “麟……”她听见仍是自己的声音,那样柔和地,那样深情地,喊着男子的名字,“麟,你忘了我吧,答应我,忘了我吧。”

       “好的,我答应你。”男子爽快的应了下来,可是一双情深缱绻的眼,却仍然紧盯在她身上,“可是,我会永远记住这片桃花林,因为——这是你我初初相遇的地方。”

       “你!”她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流下,“你为何如此执著?为何?”

       男子又是一笑,缓缓道:“为何?这还用问吗?就因为,你是你啊,在我心中,永远无人可代的你啊。”见她落泪,他忙把话锋一转,道:“此番前来姑苏,虽未能与你家达成合作,却叫我认识了你,为我这一生,留下一段最美好的记忆。再过几日,我就要回京了,恕我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但有一物,始终觉得应该亲手交予你,权当贺礼了罢。”

       说着,自袖中拿出一把小折扇,递到她面前道:“此扇之扇面出自我京城戴家最好的工匠之手,扇骨却是你姑苏桃花坞玉家的工匠所制,集戴玉两家之优为一身,乃扇中不二之精品。望你喜欢。”

       她接过,缓缓展开:小桥流水,三两春燕,桃花林内,美人独立……虽为写意之笔,然极具意境,尤其上书之小楷清秀婉媚,诗句更是深情无限——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这……”她抬起头,泣不成声,“这是你我初见时的情形。”

       “是啊。那一日,你便站在桃花林中,就像那桃花一般秀丽,却远比桃花更清雅。我一见你,便知今生已有所属,除了你,世间任何女子我都不要,只要你,我只要你……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颜儿,你可知道,要我死,易;要我忘记你,难!”

       “别说了,麟!你别说了!”她猛然间抬眼,一字一句道,“我不嫁了!我要跟你走!”

       “颜儿!”他大惊,“戴玉两家俱是名门望族,不会容忍发生这等丑事……”

       “我知道!”她打断他,语气一派决绝,“这一走,便是天涯海角,有家难归!但是,我不后悔!”

       “颜儿!”他一把拥她入怀,“好!我们走!什么家规祖训,什么鸿图大业,我统统都不要了,只要有你,就够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16

浴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了,画面凝固在两人相拥的那一瞬,然后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后拉远、拉远,“刷”的一下,消失了。秀秀站在浴室里,镜子上弥漫的雾气早已散尽,清楚地映出她苍白的脸,老妈在门外拼命捶门:“秀秀,你在里面干吗呢?出来吃饭了。”

       “我不吃。”秀秀慢慢地回答,“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什么?你说大声点,我听不见。”

       秀秀陡然一转身,拉开浴室的门,大声地说:“没听见算了,反正这事你们还是不知道为妙。”

       老妈一愣,她已一阵风似的冲进自己的房间,换了身衣服出来,手里紧握着那把扇子,又一阵风似地冲出大门,几步就走到杨光家门外,“砰砰”地砸门。

       老妈不放心,跟了出来,一见之下,顿时嚷嚷起来:“你真的认识那个杨光?你这个死丫头啊,你不想好了,居然和那种人交往……”

       “妈!”秀秀霍然转头打断她,“你知道他是哪种人?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或许只有他才能救我一命,你相信吗?”

       “什、什么?救你一命?你要死了吗?”

       “不死也快了。”

       “哎,你这丫头,好好的咒自己做什么?”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秀秀冷笑了一下,正要再说,杨光却把门打开了,见她老妈也在,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秀秀把他一推,推进门去,自己也跟了进去,反身把门一撞,隔着门对外面的老妈说:“妈,你先回家吧,我处理完了这件事就会回去的。”

       语声忽一低,苦笑着补充了一句:“如果我还能回去的话。”

       这句话老妈当然是听不见的,杨光却听见了,当下把眉一挑:“怎么回事?”

       秀秀叹了口气,目光在屋内一扫,说:“还是让我坐下来慢慢跟你说吧。”

       “好啊!”杨光眼睛一亮,好像很好奇,又好像有点兴奋,“我先去泡壶茶来!”

       这家伙!他以为要开故事会吗?天啊,她如今可是把命都交到他手上了,如果他是半瓶醋,又或者根本就不是“醋”,她可是真的要歇菜了!

       秀秀开始深深地、深深地怀疑起自己是否找错了人。

       “哈!我就说嘛,你印堂发黑,一看就被恶鬼缠身了,果然没错!”

       听完秀秀的叙述,杨光一张嘴,就是这句没有丝毫同情心的话。

       秀秀狠狠瞪着他,一字字地说:“你看上去好像很高兴?”

       “当然了!”杨光答得顺口至极,“现在这个社会,钢筋水泥高科技还有环境污染严重阻碍了鬼的发展,想找一个被鬼缠身的人可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害得我空有一身本事却无用武之地,寂寞啊,唉……”

       秀秀强忍着啐他一脸的冲动听他胡扯,好不容易等他一声长叹后噤了声,才板着脸问:“你到底有没有办法救我?”

       “救你?为什么?”杨光露出一脸的不理解,“如果没猜错,那个叫玉颜的女人就是你的前世,而这个鬼,就是你前世的爱人,用开水烫你上司的,肯定也就是他。从这一点看,他对你没有恶意……”

       “那他为什么要缠着我?”

       “这个啊……可能……可能是对你余情未了吧。”杨光上下打量她几眼,“看不出你还有这魅力,意外啊意外!”

       秀秀沉默了一会,忽然起身,朝门口走去。

       “喂喂,你去哪儿?”

       “回家。”秀秀扭头朝他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做一个鬼新娘去!”

       杨光缩了缩脖子:“乖乖,不过被鬼缠了一天,你就沾上了一身鬼气,看上去怪吓人的……好啦好啦,我逗你呢,哪能真让一个活人和鬼谈恋爱?来,坐下,我们商量商量解决办法。”

       秀秀定定地瞧着他,慢吞吞地说:“如果你真的能帮我,我很感激。但是,如果你不能,请不要和我开玩笑,我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玩的。”

       她的语气虽然平静,但眼睛深处却透着股由心而发的恐惧。杨光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半晌才说:“对不起。让我们开始吧。”

       秀秀又盯了他一会,终于走了过去,坐下问:“从哪里开始?”

       杨光沉声道:“扇子。”

       秀秀想了想,说:“不错,一切都是从我买下这把扇子开始的。而且,他……我是说那个鬼,他让我看见的幻境说明,这把扇子是他和我的前世定情之物。”

       “给我看看。”从秀秀手中接过扇子,只一眼,杨光就叫了起来:“天啊,是明朝的!这可是无价之宝!”

       “你怎么知道?”秀秀表示狐疑。

       “你忘了我是学什么的?工艺美术史是每一个美院学生的必修课。你看看这扇子的扇面和扇骨,以及印泥的成色,不是明朝的才怪!”说到这里,杨光忽然皱起眉,喃喃地说,“奇怪奇怪……”

       秀秀忍不住问:“怎么了?”

       “这扇子至少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也就是说,你和那个鬼的前生是在很久前,可是他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你……难道……不可能啊……”

       “难道什么?不可能什么?”秀秀心急得就像小猫在抓,“你有话就说!”

       杨光却一摆手说:“让我想想……”他略微沉吟了片刻,终于解释说:“你也许不知道,人死后是不会立刻就去投胎的,必须得等到有适合的机缘。但是……”他加重语气强调道,“绝对不会等上这好几百年之久!”

       “所以?”

       “所以,按道理说,在这几百年里,你早已经投胎转世不知多少次了。而这个鬼现在才来找你,不是很奇怪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17

鬼和人

“也许是因为他对‘我’情深,所以每一世都来找我呢?”

       杨光笑了笑,说:“我刚才也是这样想,可是,这种情况的可能性等于零。”

       “为什么?”

       “你知道鬼为什么会缠着人?说起来原因可能多种多样,但总结起来却只有一条——愿望没有得以满足。”

       “这不就对了!他来找我,我每一世都不理他,所以他就永远缠着我。”

       “不对。你不了解男人,男人通常都没什么耐性,如果他真的世世都来找你,而你世世都不理睬他的话,我敢打赌他对你的爱早就变成了怨,怎么还会帮你修理你的上司?”

       秀秀一怔:“说的也是啊。”

       杨光接着说:“所以,我几乎可以肯定,你在这几百年里,根本就没有投过胎,直到这一世……至于原因,恐怕只有一个人知道了。”

       “他?”秀秀的目光挪至扇子上。

       杨光点了点头。

       “你、你不会是要我去问他吧?”秀秀的声音在颤,“直接帮我赶走他,不行吗?”

       “典籍里曾一再申明,没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随意驱鬼是大忌,因为鬼和人在六道轮回里同属一级,都是一种生灵,我……”随着秀秀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杨光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最终消逝了。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杨光忽然把头一抬,喊道:“算了!说过要帮你,就要做到!死就死吧!”

       说着,拉过脚边的一个背包,稀里哗啦地倒出一堆东西在沙发上:符咒、玉佩、红线、古钱、八卦,甚至还有一颗牙齿。

       “这是什么?”秀秀拈起那颗牙。

       “虎牙,专用来驱逐‘伥鬼’的。”杨光头也不抬地说,“因为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鬼,所以什么都有可能用到。”说着,递给她一枚古钱,“拿着。古钱过万人手,积聚世间阳气,避鬼很有效。”

       秀秀接过:“那你呢?”

       “我?”杨光苦笑,“如果斗他不过,恐怕我拿什么也是没用的。”

       秀秀凝视着他,半晌,忽然伸出手,把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全用布盖了起来,然后夺过扇子,“刷”地一声展开,喝道:“你出来!快给我出来!我要见你!”

       “秀秀!”杨光大骇,想阻止,却已迟了。

       只见一道白影,闪电般自扇中窜出,瞬间凝结成一个白色的影像,幽幽的漂浮在半空,眉目清晰可辨,正是秀秀在幻境里看见的那个男子。

       “该死!”杨光骂了一句,伸手欲掀布拿法宝,却被秀秀死命地压住,急得他大叫,“秀秀,你快撒手!”

       “不!让我问他,杨光,这事本与你无关,我不能那么自私!”秀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平平静静地对那个男子道:“你要什么?告诉我,你究竟要什么?”

       男子痴痴地凝望着她,缓缓道:“好几百年了,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的善良、纯洁……颜儿,你不是很怕我很想赶走我吗?为什么要盖住那些东西?我在等呐,颜儿,等你用那些东西杀了我。我不是什么厉鬼,只要一见那些东西,立刻就会魂飞魄散的。”

       杨光惊声道:“你知道秀秀盖住了法宝?你听见了我们的谈话?那为什么你不……”

       “为什么不跑出来阻止你们?”男子惨然一笑,“上次因为我的不小心,把颜儿吓得晕了过去,我怎还忍心叫她受那样的罪?”

       秀秀咬牙道:“可你还是吓住我了,你已经吓住我了。我的生活本来好好的,可是你来了,一切都不对劲了,我是人,我的生活里,怎么可能容得下一个鬼!另外,我是秀秀,不是你的颜儿,你别再把我当她!”

       “不错,你不是她,你不是她……”男子的神情恍惚起来,喃喃自语道,“我的颜儿永远也不忍心这样跟我说话,就算在我背弃了她之后,就算在她临赴黄泉之际,她对我也仍没有一句埋怨,她是那样爱我,你不是她,不是……”

       “你说什么?”杨光忍不住问,“你背弃了她?”

       男子的身影似乎颤了颤,用一种又哭又笑说不出多难听的声音回答道:“是的,背弃,彻彻底底地背弃!我当时虽答应了与她私奔,可是不过一夜,我便后悔了……我想起了京城的花花世界,想起家中老父行将就木,偌大家业便由我一人继承,我舍不得这一切,我后悔了,哈哈,后悔了……”

       秀秀机灵灵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问:“那……她呢?”

       男子沉默下去,半晌才道:“她没等到我。”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带着无以伦比的悲哀和忏悔。秀秀的心一震,在这一瞬间,她真真切切的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不再是通过幻境或是其它什么,而是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痴心的女子没等到自己的情人,却等来了暴怒的兄长和族人,等待她的,是家规中对付不贞女人的最无情的手段——浸猪笼。

       一个金枝玉叶般的富家小姐,被五花大绑地装入猪笼,抬到祠堂前,敲响铜锣,齐集族人,当众宣布“罪状”后,抬着猪笼至河边,绑上大石块,丢入水中淹死。由始至终,她没有说过一句话,至到水即将没过她的头顶,她才凄然一笑,幽幽地说了句:“做女子,毋宁死……”

       秀秀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泪已满眶。

       男子一直盯着她不做声,直到这时才开口道:“你终于全都想起来了,是吗?我等了三百年,就是在等这一刻。告诉我,颜儿,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肯投胎,叫我穿越三界六道也寻你不着?若非我送你的折扇重现人世,我以为,我永远都见不着你了……颜儿,你可是还在恨我,不肯原谅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18

投胎

秀秀的目光穿透了他的身体,投射在不知名的远方,良久、良久,忽尔一笑,道:“你以为她三百年来不肯投胎是因为恨你?你错了。她不是恨你,她是对这人世绝望了,她宁愿做一缕孤魂也不愿再回这可怕的人世。而如今,她看见世界变了,女人不再像她那时一样受到方方面面的压迫,现在的女人,有追求自由的权利,有维护自己尊严的能力,所以她才肯再度归来,你明白了吗?”

       男子面露深思之色,半晌才道:“原来,这才是原因……那我,亦可了无牵挂的去了。”

       秀秀淡然道:“你寻了她三百年,旧债早已奉还,本就可以去了。”

       鬼是没有眼泪的,所以那男子的眼睛只是骤然朦胧了一下,喃喃道:“旧债已还,前路茫茫,江南梦别,再见无缘……”声音越来越微弱,身形也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不见了。

       “他走了。”杨光的声音带着点释然又仿佛带着点惘然。

       “嗯,走了。”秀秀说。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倍加珍惜缘分才是,也不必饮恨终身了。”

       “是呀,惜缘……缘分这东西,何其珍贵,何其需要珍惜。”秀秀转头看向杨光,扬唇而笑。

       窗外,初晨的阳光穿透迷雾射来,把这两个携手走过生死的年轻男女笼罩在了一起。那个梦结束了,另外一个梦,即将开始……

       附录:

       古扇考证

       我国扇子的起源很早,商代就有扇的雏形。古代扇子的种类非常多,但真正被藏家所垂青的,只有折扇和团扇两种。

       折扇一名“折叠扇”,又名“聚头扇”。折扇收则折叠,用则撒开,故又称“撒扇”。折扇产生时间虽较迟,其重要性却极大。它携带方便,出入怀袖,扇面书画、扇骨雕琢,是文人雅士的宠物,所以又有“怀袖雅物”的别号。团扇产生远早于折扇,因形状团圆如月暗合中国人合欢吉祥之意,又名“合欢扇”。又因其由丝织物制成,故又称“纨扇”或“罗扇”。更由于唐人王建《调笑令》中的名句“团扇团扇,美人并来遮面”,而产生了“并面”、“便面”和“障面”的雅称。

       鉴赏扇子有分有合,成扇可以分别鉴赏扇面书画、扇股及其雕工等,也可以作为一个整体来鉴赏。扇面装裱成镜片、册页或立轴后,其鉴赏即与一般字画相仿佛。

       扇子的鉴定以时代气息为重。明代成扇是绝无仅有之物。所以,明代成扇无论品相好坏、名头大小,作品精粗,都可视作一流藏品。

       今天一早白月就起来洗澡梳妆,她要出门去,参加一场重要的拍卖会。

       她很正式地穿衣打扮,因为她要得到自己向往已久的那个翡翠香炉了。所以她今天笑得格外柔和。红云在迷迷糊糊中起来,看见一脸兴奋的白月,受不了地搔搔头发,“姐。你买回来先给我玩两天。我倒要看看它有什么魅力?值得你这么隆重地去‘接’回来。”

       “给你玩两天,它就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还不如不要把它‘接’回来好了。”白月一脸没好气地看着恍惚的红云。“拜托你今天不要再把茶壶打翻了,打扫起来很麻烦的。而且你已经打破我一个上好的紫砂了。”

       “安啦!你快走吧,小心给人家把东西抢去。”她把唠叨的白月推出门去,继续上床睡觉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18

故人香-翡翠香炉

许云峰一眼就看中了那个翡翠香炉。

       清末的旧工里,老坑玻璃种的器皿首饰历来占多数。或是链坠,或是耳环,或是发簪,总少不了那抹晶亮的翠绿。可是这样由一块整玉雕刻而成的翡翠香炉并不多见。出过水的表面上,每一道起伏都有着亮泽的高光线,又因是高档货,日子虽然久了,可是光线似乎依旧可以穿透晶体射过来。整个物件外精内华,分外夺目。

       许云峰身后的两位太太就在谈论这件香炉的由来。

       “段家老爷子听说祖上是八旗,避兵灾时举家迁到杭州的。不过听说熬到了辛亥革命前,已经是不行了。土地渐渐卖了出去,鸽蛋大的祖母绿都当掉了。”

       “人家子孙争气,革命后硬是又把风光局面拼了回来。当年南下时,黄金也是装在箱子里运。东南亚经济不景气的时候,都挺住了没倒。”

       “那又怎么样?遇到不争气的后人,再厚的家底也当打水漂。不然你我怎么会坐在这里看他们拍卖家当来抵债?”

       “你看那香炉,多好的翡翠。”

       “旧东西,兆头不好。我听段家人说,以前这香炉点起来后,总会感觉家里有个人在走动,怪吓人的。”

       忽然间,听见主持人在喊:“一百五十万!”

       许云峰急忙收回心思,举起了手。

       “一百七十万。”

       无人附和。许云峰微微笑,敏敏的父亲喜好收藏古董,老早就赞过段家这件香炉。他若是能标去给他祝寿,一定能讨得老人家欢喜。

       正在得意,主持人忽然改口,喊:“一百八十万!”

       谁?许云峰急忙举手,然后回头张望。一株散尾葵挡住了视线,后面一个白衣女子接在他后面举起手。

       “两百万。”

       许云峰牙一咬,再次举手。

       白衣女子紧追不放。

       周围起了小小骚动,现在场里只有他们两个还在出价。绿色叶子后面,那穿着白色旗袍的女子似乎还很年轻。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有大把的空闲和金钱,选择来拍卖场打发时间。

       价格已经接近许云峰心里的顶点,渐渐感觉力不足。

       女子却是毫不犹豫地再次举手。

       “二百五十万!”

       许云峰终于放弃。那边,白衣女子也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

       她才二十出头,白底撒花的旗袍,乌发盘成髻,更衬得肌肤雪白,一张鹅蛋脸甚是好看。尤其是一双褐色的眼睛,盈盈一汪水似的,却有犀利精光乍现。她看到许云峰,转身姗姗地走了过来,一阵清幽的暗香也随之飘了过来,让人心里一阵悸动。

       “许先生?”她的声音柔柔的,非常动听。

       许云峰很惊讶:“我们认识?”

       女子微笑:“多谢成全。”

       许云峰讪笑,假装大方:“不过是件小玩意,君子不夺人所好。”

       女子柳眉一挑,把目光投向展台。那翡翠香炉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正发散出璀璨光芒。她微微眯着眼,眼神仿佛越过那香炉,望去极远的地方。

       “那是件晚清时的香炉呢。据说它是段家祖传之物,战乱时遗失了,段老爷子经历千辛万苦又把它寻了回来。然后一直都带着它在身边,可见感情非常深厚。”

       “可是到了最后,还不是给子孙拿出来变卖。”许云峰不以为意,“香炉若有魂,一定止不住泪流。”

       “许先生怎么知道这香炉没有魂?”女子侧着头,眼波流转,嫣然一笑,那一瞬间,直教人想到“倾城倾国”一词。

       许云峰愣了愣,等他回过神,那个白色身影已经走到大厅门口,上车而去。巧就巧在这里,那两位太太像是给这一幕做注解似的,又讨论起来:

       “白月这次又是满载而归。”

       “家底丰厚就是这点好,看中什么,只管举手就是。”

       “她也是怪人一个。那么年轻又漂亮,却整日和妹妹守着那间古董店。”

       噫!原来她开有一间古董店,许云峰想。她气质极佳,态度谦和,也不像一般的富家女。

       两位太太好像还没有停止讨论他人长短是非:“不止一次见她这样一掷千金。听说她们姐妹那间古董店,连门帘都是阿富汗蜜蜡。”

       “这么富有,又这么低调,应该不是普通的庶出。”

       许云峰虽然好奇,却也不好意思再听下去。听别人说人家的是非,也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行为。

       许云峰稍微动用了点关系,就打探到了白月的地址。

       找到的时候,还吃了一惊。若不是早知道那是间古董店,还会以为是间休闲茶室。小小的明清风格的门面,摆着几盆太阳花。那天太阳又特别好,照得花红叶绿。透明玻璃的那一面,一眼可以看到窗下的矮几上的紫砂壶。

       推门进去,瞬间一阵馥郁暗香迎面扑来,眼前光线一暗,仿佛一步就跨进另外一个空间。只见小室古朴,明窗净几,纤尘不染,一盆佛手结着金色果实。漆案上放着的正是那件翠玉香炉,袅袅轻烟就是从那里升起。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香炉周身似有光芒缭绕,那一团翠绿色仿佛要融成水流下来一般。许云峰一时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

       就在那个时候,身后的门帘哗啦一阵响,像是佳人弹断的碎音一样,回响在小店里。

       香气缭绕中,一个年轻女子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秀美的脸,带着点怯怯的表情,像是初次走进课堂的孩子一样,轻声问:“是店家吗?”

       许云峰这才注意到店主人一直没出现。

       “我也是客人。”

       “啊——”女子失望地叹了一声,忧郁地皱着眉毛。

       许云峰是最见不得女子忧郁或哭泣的,立刻就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女子窘迫地看他一眼,脸微微泛红,局促不安地说:“我……是有首饰要典当……”话音没结束,就已经细微不可闻。

       许云峰不自主道:“我可以看看吗?”

       女子从手袋里取出一条发带,中间嵌有一块鸽蛋大的祖母绿,周围一圈碎钻。许云峰一看那晶莹剔透的祖母绿,爱不释手。

       “这么好的首饰,怎么不拿去首饰店?”

       女子苦笑着说,“他们嫌发带样式过时,价格压得很低。”

       “奸商。”许云峰说。女子又笑了笑,眼里的阴翳有那么片刻的消散。

       “那么急着用钱?”

       女子简单地说:“家中困难。”

       “家中的男人呢?”

       “丈夫在国外,远水救不了近火。”

       少妇穿着非常考究的雪青色缎料旗袍,窈窕身材,面容清秀,姿态闲雅,看得出家境不错。可以想像,当初也是白玉为堂金做马的家,一旦崩溃起来,所有荣华富贵尽付流水。昔日娇生惯养的女子,现在也要为生计奔波忙碌,尝尽人间酸甜苦辣。

       许云峰没有多问,签好支票递了过去。少妇接过来一看,睁大眼睛,急忙说:“先生,这价出得太高了,它值不了。”

       许云峰笑起来,“太太,卖东西哪里还有嫌钱多的?你还是救急要紧。”

       少妇眼睛湿漉漉的,喃喃道谢,“现在局势这么糟,人人只图自保,你却这样发善心做好事,必会有好报。”

       她匆匆走了,身后一阵幽香,像是从衣间散发出来的,和炉香融为一体。

       身后忽然响起咯咯笑声。许云峰尴尬地回头,吃了一惊。

       白月今天穿着火红的吊带短裙,浓密卷曲的长发披在肩上,眉毛高挑,修长的腿给红裙衬得更加雪白。这一身打扮,和那天的简直有天壤之别,明艳地让人睁不开眼。

       女郎看许云峰这样子,咯咯笑起来:“我说,您是来看货还是来看人的?”

       许云峰自认在社会上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女性没见过,却是给她这一句话,窘得红透一张脸。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19

白衣女子

“红云,拜托你消停一下。”

       白衣女子步履婀娜地从里间走出来,许云峰眼睛一亮,这才是白月。她们是双胞胎。

       白月笑着招呼他:“许先生,这是舍妹红云。”

       红云睨他一眼,对姐姐说:“这人是来向你讨东西的,你还对他那么客气。”

       白月习惯性地挑了挑眉毛,“许先生是为了那件翡翠香炉来的吧?现在男士追求女性,出手还真阔绰。”

       许云峰苦笑,他进来这店不到十分钟,就给女孩子们从头看透到脚,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这对姐妹的眼睛难道装有特殊装置,专门透视人心?

       白月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莞尔道:“许先生,我们只是比常人稍微会察言观色而已。”

       许云峰给吓了一跳,心想她是真的会读心术?红云一看他呆呆的样子,更是笑得欢,一头卷发波浪般抖动着。

       白月跺了跺脚,“红云,去给客人倒茶。”

       红云不悦地努了努嘴,娇嗔道:“老把我当茶水小妹。”说完,蝴蝶一般翩然而去。

       她一走,室内又安静下来。香炉上依旧静静腾着白烟,那有点甜甜的香时浓时淡地飘入鼻端。刚才看到的光芒似乎因为阳光的倾斜而消失。

       白月引许云峰入座,边说:“许先生可以看看其他的,比如这个永乐青花盘,盘口带棱,比较少见。或者这件元代釉里红花卉纹瓶,装点书房最合适。”

       许云峰眼睛却始终胶在那翡翠香炉上,轻声叹道:“从这个角度看,它仿佛真的有生命。”

       白月点点头:“华人重玉轻金,觉得玉护体避邪,又高雅端方。长辈喜欢,可以理解。”

       “记得《诗经?秦风》里有写道: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许先生好学识。”白月笑。

       许云峰把那条发带拿给她看。白月检查了一番,轻轻说:“小蛋面祖母绿和钻石,是上品,工艺相当好。许先生是豪爽的人,不确定是否是真的宝石就轻易买了。”

       “我有惜香怜玉之心。”

       红云端着茶具走出来,问,“香炉的事怎么样了?我姐姐是绝对不会割爱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白月推了妹妹一把,扭头对许云峰说:“你朋友喜欢瓷器吗?”

       “那东西太脆弱,一碰就碎。”

       “照这样,就该送青铜器。”红云哈哈大笑起来,“经得摔,又耐久,家里进贼了,还可以防身!”

       这下连白月也呵地笑出来,“许先生,我这妹妹是刀子嘴,你别和她计较。”

       那天他回到家里,脑海里还是那个年轻的太太迈着碎步走进来的画面。一脸局促不安,忧郁彷徨,举手投足间,有股只有养尊处优之人才有的风雅气韵,周身一股微甜清苦的芳香。

       也不知道她这份气质,能经得多久消磨?

       许云峰躺在沙发上坠入了黑甜乡。家里的老仆看到,取过毯子给他盖上,闻到了他身上那股芳香,笑了笑。许云峰父母早逝,留有厚产,他自己又是建筑设计师,所以在女孩子中非常受欢迎。身上有不同的香味。也是常事。

       自那以后,许云峰便成了那家小店的常客。喝喝工夫茶,和红云斗斗嘴,听白月讲解一些古董知识。当然也不会空手而归,他买了一只雍正五彩花鸟撇口碗送给姨妈做摆设。又选了一面法国十八世纪的铜质梳妆镜,派人送去敏敏处。

       红云说:“追求女人时送镜子是大忌讳。等于是天天提醒她红颜易老,刹那芳华。”

       许云峰大笑:“还有什么,统统告诉我。”

       他觉得这对姐妹远比那个香炉有趣。

       一日午后,红云打扮一番出去赴约,白月带着几个太太到楼上选瓷器,许云峰就闲坐在窗边研究一只成化青花宫碗。门帘一阵哗哗响,细细的脚步声响起,一阵熟悉的芳香随之而至。他心中一动,抬起头来,那个少妇正站在玄关。

       她比上次见面要消瘦许多,面色憔悴。因为生得美,这份憔悴反而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动人。身上那件雪青色旗袍,却已经陈旧不少。

       一个人的际遇如何,从外表就看得出来。许云峰知道她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

       许云峰上前自我介绍道:“我是店老板的朋友,姓许。”

       “许先生。”少妇说,“老板还是不在?”

       “你这是……”

       少妇低垂下头,说:“我还有东西要当。”

       许云峰知道白月在忙,干脆自作主张说:“给我看也是一样的。”

       少妇打开手里的匣子,里面都是耀眼珠宝首饰,尤其是一对蝠鼠纹宝石发簪和一支玳瑁雕花栉,精美绝伦,非常罕见。

       许云峰不住看那少妇一眼。她明白许云峰在想什么,苦笑着说:“都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和一些嫁妆。当年……”

       她话并没有说下去,哽咽着,黯然神伤,因为想起了什么辛酸。她别过脸。

       许云峰看到她放在匣子上的手,细白柔软,保养得非常好,只是指甲已经修得短短的。

       他轻声问:“你先生什么时候回国?”

       少妇摇摇头,“我没告诉他,怕他分心。他还有几个月就可以毕业回国,我不希望他功亏一篑。”

       “家里就你一个人在支持?”

       她笑了起来:“许先生,别小瞧了一个女人的能耐。”

       许云峰忽然很羡慕那个丈夫。他还记得自己在敏敏楼下苦等大半个晚上就为见她一眼,可她早就和新男伴从后门出去参加派对。

       他签出支票。少妇看到上面的数字,叹一声:“许先生,你出手一向这么大方?”

       许云峰笑:“助人为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20

旧时代美人画

“你没想过我也许在行骗?”

       “你不像。”

       她不像。骗子是不会在落魄时还有那么高贵的仪态的。虽然她一脸憔悴,发丝没有光泽,可长年养尊处优培养出来的气度不是一时半会儿消磨得去的。若说白月像是从深巷旧院里走出来的佳人,这个少妇就像是小说里落出来的一幅旧时代美人画。仿佛不是现代真人。

       最关键是,她从来不主动诉苦博取同情。

       许云峰问:“你住得远不远,路上方便吗?要不要我叫车送你?”

       少妇忙不迭婉言推拒。

       这时,白月送那几个太太下楼来。许云峰回头看了一眼,再转过身,少妇已经不在,只有门帘不住晃动。

       太太们各买一套对碗,和一大堆小物件。小店今日收获不少。

       许云峰开她玩笑:“你真的做古董生意?我还从来不知道古董对碗可以一卖就那么多套的。别是赝品吧?”

       白月不同他计较小枝节,“许先生今天也做成了桩生意啊,不让我看看这次是什么宝贝?”

       结果一看到那支嵌有宝石的玳瑁栉,两眼放光,平日说话轻声细气的她也放大声音,恳求许云峰:“转给我如何?我愿意出三倍的价。”

       许云峰笑着摇头。

       白月也是极聪明的人,一下就明白许云峰的意思,他想她拿那个香炉换。她呵呵笑:“许先生,那香炉可比这支栉值钱多了。”

       “我不介意补空缺。”

       白月抿着嘴,学他的样子摇摇头。这桩生意还是没做成。也许太扫兴。

       红云很晚才回来,那时候白月已经在收拾东西要关门了。她倒了杯茶牛饮一口,问姐姐:“她又来了?”

       白月低头算账,微笑着回应:“是,让出好多东西来。有一支玳瑁栉我特别喜欢,许云峰不让。”

       “那个公子哥,”红云撅着红唇,“傻呼呼的,因为条件优渥,不食人间疾苦,所以对人分外真诚。你看他开的古董跑车,像是从拍旧上海的电影里扒下来的,天天开到我们门口停,如同一块活招牌。”

       白月给妹妹逗得直笑。

       许云峰虽然听不到这段对话,但也可以想像这对姐妹会怎么评论他。她们优雅而风趣,像一张可以变换色彩的画。正因为这样,他反而被吸引,往那家小店跑得更勤。

       敏敏呢?她也不是没有风度的女生,她头脑聪明,人美丽。可是眼高于顶,凡事爱颐指气使。就像一张鲜艳的油画,初看惊艳,日子久了,也觉得不过尔尔。

       随后的日子,他常常去那对姐妹的小店,也常常碰到那位来变卖首饰的少妇。

       她知道了她夫家姓段。

       段太太每次来,总像是一部小说的精致开场,人未到而声先至:先听到一阵悦耳的门帘响动,然后有暗香浮动,再是轻轻的,有些踯躅的脚步声。然后一个消瘦而清秀的年轻女子出现在面前。

       她的话不多,同许云峰说话,总是低着头,有些害羞怕生,且极少谈论家里的状况,他只能从简短的对话里得知一二。

       公公的病不见起色,用药昂贵。丈夫来信,说就快回来了,需要钱。小叔欠赌债,不得不为之偿还,等等。

       起先,她身上还有些首饰,珍珠耳环银手链。渐渐地,也不见她戴出来,想必是在别的地方贱卖了。她当的东西,起初是些珠宝首饰,渐渐也到古董花瓶,名人字画,然后又到一些普通小首饰。这便是山穷水尽的征兆。

       有一方白玉辽砚,深得白月喜爱,还有一对火红的珊瑚珠耳环,红云一拿到手,就欢喜地戴上。

       那些怕都是她平日里身上戴的,书房里用的。或许从前,她就是别这对红色的珊瑚珠耳环,用那方辽砚磨墨,她的丈夫提笔在宣纸上画一对戏水的鸳鸯。

       最让人敬佩的是,生活如此艰辛,却从来不见她抱怨。出身这么好,却又这么能吃苦耐劳,非常难得。而且说到丈夫,脸上总会泛起红晕,像是还在热恋的少女一般。

       红云说:“变卖嫁妆的女子也是不少,有次我上门给一个老太太看旧货,银瓶,黄玉笔筒,玉压发……眼睛都看花。不过这么年轻就把傍身的嫁妆当了,想着将来也辛酸。”

       许云峰笑:“她那在国外的丈夫也不知道在做点什么,怎么总是不停要钱?”

       “开门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哪里不需要钱?”

       “她始终支持丈夫。这样的妻子太难得了。”

       白月从报纸里抬起头笑:“小心,她是别人的妻子。”

       许云峰耸耸肩,“我是感动,真的。她的情操,温柔贤惠,无私付出。让我想到我母亲那一辈的女人。”

       “那时候的女人都傻呼呼地忠夫。”红云嗤之以鼻,扭头看姐姐手里的报纸。

       “哦。段氏王朝的兴衰史给炒得特别火热呢。后人翻出老爷子当年写的回忆录,打算出版来赚取版税。哇!原来段家老爷子当初居然是革命志士,早期留学英伦,还曾给迫害入狱。袁世凯上台后,他娶了一个建筑商的女儿,就此发家。”

       她又翻看娱乐新闻去了。

       随后几天,许云峰去了外地出差,再回来时,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红云独自在店里,见他风尘仆仆地进来,忍不住嘲笑他,“你这么一副落魄的样子,是不是因为我?”

       许云峰问她:“我走的这几天,生意怎么样?”

       红云翻白眼,“许公子什么时候成了我们的合伙人了?”

       “红云你真不厚道,我这是关心朋友。”许云峰一本正经的样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21

旗袍的裙摆

“糊弄谁呢?那位太太一直没有上门来。”红云嗔笑,忽然表情一转,叹气道,“一个女人变卖自己的嫁妆,需要下多大的决心啊。可你看她丈夫不闻不问地躲在国外?这样的一番热情,还不是便宜了那只白眼狼。”

       还想多说几句,楼上的电话忽然响起来,只好去接电话。

       她才走,天上打了一记响雷,大雨倾盆而下,外面顿时一片白茫茫。强劲的风吹得门帘哗哗响,雨水溅了进来。许云峰起身,把玻璃门关上。

       走到门口,他随意地往外面街上望。对面店铺的遮雨棚下,站着一个纤瘦的身影。隔着雨帘让她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

       他立刻打了伞跑过去。

       少妇的头发已经濡湿,旗袍的裙摆也已经贴着脚踝,嘴唇乌青。

       许云峰为她打着伞,同她回到店里。段太太脚上的布面平底鞋已经湿透,也许是冻着了,脸色苍白,身子微微发抖。因为消瘦,原本贴身的衣服现在也是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伸出来的手上,骨节和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一个娇贵的女人渐渐给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更让人无法忍受。许云峰受父亲影响多,一向认为女人是用来呵护的,许母生前就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

       恐怕唯一没变的,是她上身淡雅的芳香,和店里焚的香一样,微微的甜,又有着清清的苦,交集在一起,如同岁月给人的感受。

       “许先生,”段太太把怀里紧抱着的木匣子放下来,说,“我丈夫前些日子已经归国了。”

       啊。许云峰长叹,不觉松了一口气。她至少用不着再抛头露面。

       “不过。”段太太语气转激动,“他和朋友出了点事,现在被关押着。我现在急需一大笔钱,所以,许先生,我请你看看这个。”

       她打开匣子,然后退了一步。许云峰看清了匣子里的东西,脑子里嗡地一声响。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样东西,那么,香炉该是一对的。

       匣子里的翡翠香炉,和他长久来希望得到的那件,几乎是一模一样。

       许云峰半天才找回语言,“这个是……”

       段太太苦笑起来:“这是我最后的嫁妆了。”

       “段太太!”许云峰几乎是抢了她的话,“这香炉我要了。”

       年轻的太太瞬间湿了眼睛,忽然后退一步,弯腰鞠躬,“许先生,这天高地厚的恩德,我下辈子做牛做马都要报答。”

       许云峰给她吓一跳,急忙伸手扶她。她刚抹了抹脸,忽然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脸色青灰。

       许云峰二话不说拿起外套,“我送你一程吧。”

       年轻的太太惊讶地抬起头,也不知是不是淋了雨的缘故,眼睛湿湿的,眼下有青色的阴影。她还那么年轻,才二十多吧,也许还没有孩子,清秀的脸上,还保留着做姑娘时的天真。即使到了现在,眼神还是那么清澈。

       这样温婉的女子,应该住在一间庄重朴实的大院子里,成日穿着精美的旗袍和缎面鞋,手里拿着鱼食,撒向大缸里。日暮见晚,她就立在廊下眺望,等待丈夫回来。悠闲地,平静地过完她的一生。

       许云峰非常不理解,究竟怎样的丈夫,才会丢下这样的妻子远游不归。

       他忽然有错觉,红云似乎在里间笑,也不知道是笑他同情心泛滥,还是仅仅在跟朋友通电话。

       她住在老城区,十字南街,胡家巷。老城区在做规划,到处都在拆了重建,现在还不知道混乱成什么样子。她这样的出身,当初住的该是半山或是临水的豪宅吧?究竟是怎么样一场变故,让一个家迅速落魄至此?

       雨越下越大,水拨划过,眼前只能得片刻的清晰,雨水瞬间又让视线模糊,车外的街景也渐渐消失在灰茫茫的雨里。在这样的雨天开车,人最容易浮想联翩,常有错觉,自己是不是闯入时光隧道,进入另外一个空间。

       哗哗雨声中,段太太轻轻开口:“许先生家境似乎不错。”

       “家父留有丰厚遗产,我也有工作。”

       “结婚了吗?”

       “还是单身。”

       “许先生这么好的人,不知道哪家的小姐才配得上。”段太太说。

       许云峰听着她的口气,感觉像是被长辈夸奖了一般,不好意思起来。“段太太,你和你先生呢?”

       她怔怔看他一眼,忽然低下头,红着脸羞赧一笑。极平常的一个笑容,却像明媚阳光一下就驱散了雨天的阴翳。那一刹那,女孩的清纯和女人的娇媚尽情展现,直叫人转不开眼。

       少妇眼神迷蒙,陷入回忆:“说起来,那个香炉,还是他当年说要娶我时送我的。那时候我们都才十岁出头,情窦初开。那么多表亲里,我只喜欢他一个。一日,他和几个男孩子捉弄我,害我踩进泥塘,一身狼籍。我哭泣起来,其他孩子一哄而散,只有他留了下来。我还记得那天傍晚夕阳分外好,他就站在半人高的草间对我说:你别哭了,我既然看了你的脚,以后我娶你就是。你不信?我送你信物。于是,他就把他母亲房里的香炉拿来给我。他说,盖子里有前人刻的诗,就拿这个做凭证好不好?”

       “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却愿意让出来?”

       “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昨晚也是抱着它,挣扎许久。你看我典当了那么多家当首饰,却始终把香炉留着,就知道它对我有多重要。可是再重要,它也不能取代自己的丈夫。”

       “你们没有孩子?”

       “没有。他婚后没多久就出去留学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22

白色长袍的少妇

“你怎么不跟着去?”

       她的神情黯淡了下来。

       “我书读的不多。自女子学校毕业后,就一直在家帮母亲料理家务,而他,一直读到大学毕业。就在那里,他结识了一个女孩子。”

       许云峰明白过来,男方不过是孩提时做了个不懂事的承诺,对这门亲事并不当真。他或许把她当作好友,当作妹妹,却从来不是他理想中的伴侣。

       后来他有了另外喜欢的人,又无法抵抗家族的意志力,只好选择逃避。

       不幸的家庭,是各有各的不幸的。

       “那个女同学家境不好,人却非常独立能干。他们无话不谈,天文地理,政治经济,说到高兴时,又一起仰头大笑。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当她是稀世珍宝。他为了她和家里大吵大闹。他想退婚,他父母觉得丢不起这个脸。但是他是铁了心要娶那个女同学。那阵子,两边家里都一片鸡飞狗跳。”

       “但他最后还是娶了你。”

       “是啊。”段太太苦笑,“那个女同学主动退让,她留洋去了。而他则心灰意冷,终于同意和我完婚。”

       许云峰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丈夫出国不归。他追随他的爱情而去,可怜家中妻子,非但得不到丝毫关爱,还要在家道中落后用纤细的肩膀独力支撑着。

       这个年轻女子一脸落寞,眼睛却是分外明亮。她少女的时候,或者说,家道还未中落之时,也必定是娇艳如花的吧。她现在才多大啊,即使憔悴三年,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

       她云英未嫁时,会不会穿着色彩明丽的衣群,头上戴着香花,与青梅竹马的伙伴在花海游戏?那时的她必定是母亲膝下天真撒娇的小女儿,是长辈手心的珠宝。出阁时,必定有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父亲将她交付给另外一个男人。

       可是婚后,寂寞如影随形。她有没有一次次满怀着希望倚着门等候丈夫归来?黄昏的庭院,穿着白色长袍的少妇执着柄扇子,坐在镂花窗户下,从黄昏挨到月上中天。他人欢聚时刻,她却独立中宵。

       案上,小小香炉飘出白色的烟。等的是人,还是心?

       车已经开到老城区,因为暴雨的关系,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一片萧条。青灰的矮旧房子在雨里模糊地连成一片,远看,就像是幅蕴开了的水墨画,带着浓浓的怀旧情结。

       段太太缓缓地说:“那时候正是最后的辉煌时刻。那么多年的大家族了,经历过多少风雨,一直屹立不倒,于是大家也都习惯了这荣华富贵,以为可以就此世世代代长久下去。其实花无百日好,月无千时圆。哪里有长久的富贵留人间?”

       许云峰点头。这场经济危机,已经不知道让多少富贵人家隔夜沦为常人。

       “他走后没多久,就支撑不下去了。叔伯妯娌那么多人,居然挣抢一番后一哄而散。家翁就是那时候气病的。我是长媳,自然要留下服侍二老。娘家那边,兄嫂当家,渐渐对我们不闻不问。看,人情如此薄凉。”

       “你应该告诉他,他有责任回来照顾你。”

       少妇呵了一声:“他回来能怎么样?不就是换成他出面变卖家产低债?我宁可他完成学业,回来能找份好点的工作,这才可以持家。”

       她也不是没有智慧的。

       许云峰叹一声:“这么高尚的情操……”

       她听在耳里,忽然笑了:“许先生,你要知道,我除开情操,就无其他优点了。”

       “怎么没想到离开?”

       她茫然地抬起头,“离开?去哪里?为什么?我除开了他,又还有谁?”

       即使到了如今这地步,她还深爱着丈夫。即使,即使他依旧不肯多看她一眼。

       “这笔钱能救他出来?我有相熟的律师,可以帮忙。”

       “不能再麻烦你了。这钱已经足够了。啊,前面左拐就可以下车了。”

       许云峰急忙打方向盘,转进一片老街坊。他大大惊奇,因为这的建筑几乎还保留了上个世纪初的风格,白墙黑瓦,长青藤爬满墙。而他身边这位段太太,似乎也就适合挽着篮子,迈着碎步,从转角轻轻走来。

       这是哪里,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这座大都市里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奇妙的地方?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小巷里是一片濡湿的宁静,薄薄雾霭弥漫,不知谁家在熬汤,空气里弥漫着芳香。石板路旁,绿色的小草开着白色的花。

       巷子的尽头是一座清冷的朱门大院,院前匾额上书“段宅”。她指了指那里,说:“就是这里了。不过也是已经卖出去了,东家宽容我们多住几天。”

       她没有邀请他进去坐,许云峰看着她弱不禁风的背影渐渐走远。那时候太阳忽然破云而出,灿烂的光芒照耀着这条宁静的小巷,也照耀着前面孤单的女子。

       许云峰盯着她的脚下地面。她似乎一点留恋都没有地走远,什么都没有留下。

       门合上那一瞬间,他已经明白,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见她了。

       以后的她怎么样了?似乎还病着,前途一片茫然。丈夫是否能否极泰来?他们的婚姻是否还有得救?这样美好的女子,实在不适合如此凄惨的命运。

       但他只是个后来者,迟来一步。他们的故事早已发生。

       许云峰回到小店。只有白月在,她一见他就笑:“许先生,睡醒了?”

       许云峰笑,他点点头:“是啊,终于睡醒了。这一觉好长呢,还做了个个哀伤梦。”

       白月静静地一笑。

       许云峰看嗅了嗅,闻到陌生的气息,“今天点的什么香?印度香?换味道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22

藏香

“是藏香。一直是这个味道呀。”白月把那翡翠香炉捧到窗边放好。翡翠碧绿一整块,冰清圣洁的,难怪她怎么也不肯让出来。

       “一直都是?”许云峰自嘲,“我睡糊涂了。”

       也许是再也闻不到那熟悉的芳香了。一点点甜,一点点苦,如同一个少小时的梦,如同曾经错过的那个人,消散在了遥远的过去。浅浅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长廊下再也看不到痴痴盼望的身影。用秀气的书法写着名字的信,字字句句都是满怀关切的叮咛。一封一封寄了那么多年,等到再也收不到时翻出来阅读,才发现单薄的纸张间,竟有股似曾相识的芳香?

       许云峰说:“我也不是不问世事的公子哥,我知道老城区的十字南街是过去大富人家聚集的地方,类似现在的临滨园。可是拆迁时最早拆的就是那里,因为,我就是规划设计师之一,我是去看过现场的。”

       “咦?”白月挑着眉毛,“你还真镇定。我当初想过你会吓得立刻翻脸不认人的。”

       “我为什么要怕?”许云峰问,“她没害我,我也未曾害过她。”

       白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许云峰看牢她,故意发问:“你呢?你又是谁?走路时有没有影子?”

       白月非常配合,立刻站起来走到灯光下。年轻女子骨肉匀婷,缎面高跟鞋下踩着一圈深色影子,随着身体移动。她像是模特展示衣服一样在店里走了一圈,扭头用眼睛问许云峰:“怎么样?我是人是妖?”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红云从楼上走下来,抱怨:“什么事笑得那么大声,害得我没法看书。”

       “什么书?”许云峰问。

       “段家老爷子那本给后人出卖的自传啊!想不到写得真精彩,还有个别致的名字,叫作《故人香》。来闻闻,出版商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书页都是香的。”

       白月接过书来闻,“真的,有点甜又有点苦。”

       “书上说,那是祖传的香,制作办法是保密的。”

       “书上还写了什么?”

       “哦。写他在外留学,妻子定时给他汇来钱款,故不知道家里已经衰败。他回来后参加革命,不久进了监狱,赎出来后,一个冬天辗转着躲避追捕。开春回到家,没想妻子已经病逝,成了终身遗憾。”

       “又是一个王宝钏的故事吗?”白月笑着摇头。

       许云峰坐在窗下,一边拨弄着那件香炉上的扣环,一边听她说,插口问:“他有没有写:他翻出妻子过去寄给他的信,闻到熟悉的芳香?”

       红云翻了翻,惊讶道:“你猜得真准!”

       “女同学呢?”

       “什么女同学?”红云没有翻到他想知道的。

       许云峰忽然笑了。她直到最后才等到了她一直想要的东西。却是来晚了一步。

       “故事很动人是不是?”红云笑着问他,“不过这个香炉似乎不大吉利。怎么?还想买去送未来岳父?”

       许云峰没回答她,却是伸出手,揭开了香炉的盖子。里面光滑的内壁上刻着几行字。

       “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常健,三愿临老头,岁岁与君见。”

       那一刻,暗香扑鼻。

       翡翠香炉

       老坑玻璃种晚清时期

       曾在苏富比拍卖250万港币

       也许算不上多古老。

       偶然从书上看到,惊艳,念念不忘,得此机会,写为文字。(作者自述)

       附录:

       翡翠鉴赏zE/u

       硬玉,我国俗称“翡翠”,是我国传统玉石中的后起之秀,又是近代所有玉石中的上品。常见的翡翠颜色有白、灰、粉、淡褐、绿、翠绿、黄绿、紫红等,多数不透明,个别半透明,有玻璃光泽。按颜色和质地分,有宝石绿、艳绿、黄阳绿、阳俏绿、玻璃绿、鹦哥绿、菠菜绿、浅水绿、浅阳绿、蛙绿、瓜皮绿、梅花绿、蓝绿、灰绿、油绿,以及紫罗兰和藕粉地等二十多个品种。zNUEk

       (一)翡翠饰品关键是要色好、种好。色要翠绿。绿色要多,要鲜艳,分布应均匀。翠绿要纯正,少杂色。

       (二)挑选翡翠饰品还要仔细观看是否有裂纹、瑕疵。一般将饰品对光观察,有裂纹瑕疵的均会显示。

       (三)加工工艺及外形。凡是工艺好的饰品一定会线条清晰,比例协调,形体饱满。太厚、太薄或比例失调,则一定是另有原因。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23

丁香结-古伞

永遇乐

       这一个夜,并不月黑风高。

       明亮的月光照进容融的卧室。

       这间卧室,十分宽大,有一整幅墙的落地长窗。这个时候,纱帘只拉上一半,月光如水,在地板上镀上一层淡淡银光,同时,也照上了一把撑起来搁在落地长窗旁边的油纸伞上。

       镜头拉近油纸伞。这是一把制作工艺颇为精致的油纸伞,淡黄色湘妃竹制成的伞骨头,伞面微微泛黄,好像是有些年代的样子。

       同时,这把伞没有使用过度的痕迹,整个伞面甚至没有一点缺损。

       伞面的一角,用淡墨画着一幅画:远处几抹淡墨是空蒙的远山,笔意不错,真像是带雾微雨的样子。数枝丁香斜斜探出,深得疏影横斜的妙旨。而一双燕子在远山与近处的花枝之间飞过,让整幅画灵动不少。画的旁边,题了一行草书小字:丁香空结雨中愁。下面是一枚小小的印章盖在那里,因年代的久远而变成一种沉沉暗暗的红色:清辉。

       这把伞是容融的幸运伞。她此前才用这把伞作道具,拍摄了一辑古装MTV,反应很好,这上下几乎街头巷尾都随时播放。她此际人气急升。

       所以带给容融好运的这把伞,被美丽的女主人爱惜的撑在卧室里,当作她香闺美丽的点缀。

       有风拂过。

       白纱轻轻的扬起。

       突然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改变原本宁谧空气。连月光也变得清冷,室内的空气似乎也有所降低。

       沐浴在月光里的油纸伞,突然也带了几乎邪异之气。

       无风自动,这把伞好像是突然有了生命。它轻飘飘的往空中飘起。升到一定的高度,开始轻轻转动,然后,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操纵着这伞,它缓缓的合在一起。

       合起来之后不久,它又再次被打开。仍然是悬在半空中,作出倾侧,旋转种种动作。

       这个时候,容融睁开了眼睛。

       她一向浅眠,不过现在惊醒过来,是因为她在梦里,感受到一种极为冰冷阴寒的感觉。

       她倏的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她反而以为自己在做梦。那把她一向宝爱的油纸伞,在离她不过一米多远的半空中,飘飘荡荡,然后,轻轻的自行合拢来。

       然后,像给一只无形的手所操纵,这把伞又再次打开来。

       容融使劲霎一霎眼。同时手掌在被窝里握紧。

       没有眼花。也不是梦。指甲刺痛了掌心,而仿佛拥有了独立生命的灵异纸伞,让容融觉得惊怖。

       她情不自禁的尖叫了一声。

       最多一眨眼功夫,快得难以形容,容融马上感觉到有一股极为冰冷的气流压在了她身上,有一刹那,容融甚至无法呼吸。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压床?容融开始大力挣扎扭动。

       她甚至有一种濒死感觉,觉得自己在下一秒,也许就会没命。

       可是,她不想死。事业刚刚起步,好容易打响了一点知名度。前程也许铺满锦绣。容融从来,都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

       也许是求生意志十分强大,她居然可以自咽喉中逼出惨厉绝望的声音:“不,我不想死!”

       这声音当然不会同于平时唱歌说话时甜润婉转的声音,反而充满了绝望与不甘,实在不是人类在正常情况下可以发出的声音。

       真是奇迹,在这样一声惨叫之后,那股冰冷的压力居然就此消失。

       疲倦到了极致的感觉笼罩着容融,她觉得全身没有丝毫力气,一径往黑暗的深渊跌下去。

       她晕了过去。

       江昶面色凝重的踏进古董杂货店里。

       他是店里的熟客,白月自然是认得他的。她熟络的跟江昶打招呼:“早,江二公子,今天又要来看点什么?”

       江昶径自落座。“白月,你还记得我上次在你这里买的油纸伞?”

       白月想也不想便答他:“记得啊。令女友拿来拍MTV,我现在时时都看到这支MTV。”

       江昶沉声说:“白月,那把伞不对劲。”

       白月怔了怔。她马上在脑子里回忆起那把伞的相关资料。

       那把伞,是由一个陌生人拿来求售的。据说是在他祖屋拆迁时,自屋基之下挖出。这件事,本就透着不寻常。

       只不过那天,江昶一来,看到这把伞,如获至宝,说女友容融恰好需要这么一把纸伞,连价也不还便兴冲冲持着伞离去。白月并没有得到太多机会研究那把伞。

       她问江昶:“那把伞怎么了?”

       江昶垂头丧气:“不见了。那把伞不见了。容融说那把伞里有鬼,她被吓病了,现在仍卧床不起。”

       跟着他又说:“看来那天你说得对。送女朋友,还是不该送伞的。白月,你认得的人多,可不可以替我推荐一个驱鬼的大师上门去替她看看?”

       白月小小的吃了一惊。她说:“啊?不如我去看看?”

       她关上店门,跟着江昶去看容融。这一向红云有其它事情不在店内,一直是她独个看店。

       她见到了容融。这美丽的女子印堂上隐隐的青气马上引起了白月的注意。

       她一边听容融讲述事情经过,一边悄悄在手上捏一个印结。

       她查探容融,真的,她身上透出一缕冷冽的阴气。那缕阴气,极冰寒,白月感受到其中含有非常深的怨念。她打了一个冷噤。

       白月想,骚扰容融的应该是一个怨灵。

       她握住容融的手安慰:“不要紧,看,一切都会过去。”

       容融转过头来看白月。这温和内敛的女子给她一种莫名的信心,她对着白月笑了笑,点一点头。

       白月说:“你歇一歇,我去查一点资料。”同时拿了一枚小小丹药给容融服下,用以去除残留在容融身上那缕阴气。

       江昶送白月出门。他愁眉苦脸问白月:“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月又安慰他:“不必太过担心,待我查一查资料再给你回音。”

       江昶讶异:“伞都不见了,还有什么可查的?”

       白月微笑:“当然有。当天你兴匆匆的拿了伞就走,盛伞的锦囊和铁盒还寄在我处的。我就先着手从那里查起。”

       她返回店子里。

       这把伞确实有颇多疑点。只不过白月只查看了这伞十分钟,就给前来的江昶买走,加上这段日子独个看店也忙,白月就没有多去想这把伞的可疑之处。

       所以这时,看过了一脸苍白若纸的容融,白月心里还真有几分歉意。

       她关紧店门,拿出锦囊铁盒细细查验究竟。

       这两件东西江昶当时嫌烦没拿走,白月总认为这也算有主之物,就没有再细细查验了。现在她静下心来分析究竟。

       这把伞送来时,是用一只铁盒子盛着,铁盒子上,有许多古拙的花纹。打开铁盒子,还要再打开一只伞囊,才能取出这把伞。现在这只锦囊也还放在铁盒里。

       白月当时便有隐约疑问,精美的锦囊与古拙的铁盒,还埋在屋基下面,怎么说也该是一件较为贵重物事吧?可是打开来,真叫她失望,只是一把普通油纸伞。纵然工艺精美,不过,也贵重不到哪里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24

油纸伞

为什么普通的一把油纸伞,要这样郑而重之的收藏?白月到现在也仍想不明白。

       她细细的看锦囊。因为年代久远,所以绸缎略有点发硬,可是摸上表面还是十分柔滑,手感绵扎厚实。

       咦?白月打开她的一个分类资料薄,细细查对。

       这只锦囊,居然是潞绸制成。

       潞绸在明代曾有"潞绸遍宇内"之美称,在清代乾隆还曾列为贡品,而到了近代,这项技艺已经式微,市面上早已觅不到潞绸的踪影。

       曾经那样贵重的绸缎,却用来盛放这看似普通的古伞。真是奇怪。

       并且,潞绸的色彩,据载有天青、石青、沙兰、纱绿、月白、酱色、油绿、真紫、黑色、红青、黄色、红色、绿色、秋色、兰色等十几种,可是,白月没有听说过,有明黄色的潞绸。明黄并非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用的颜色。

       可惜的是,这块难得的潞绸上面,居然有斑驳的污渍。

       不,不是污渍。这是朱砂绘制的印迹。白月再细看,这真是一道朱砂写就的符文。

       不过,这个符文,白月不认识。

       白月像省起一点什么,又搬过铁盒子来对应观察。

       果然,那古拙的花纹,也像是一道符文的样子。

       白月再搬过另一本厚厚资料薄。

       查找了数小时,她总算查出了这道符文的意思。这是西藏密宗的一道符文,主要作用是禁制灵体。

       白月抬头思索:这么说来,伞里真有怨灵?可是当时她拿着伞时,并没有感应到伞上附着什么特殊气息啊?

       或者是由于伞里的怨灵被锦囊和铁盒上附的符文禁制太久,所以气息微弱得她没能感应到?而怨灵在脱离铁盒与锦囊上符文的禁制之后,重新活动起来,得到作恶能力?

       白月摇摇头。还是说不通。一口气用两道符文这样子严密禁制起来的怨灵,应该是很强大的生灵才对。那么也许这样的生灵有本事掩去自己的特殊气息不让白月发觉,可是,那样级数的怨灵,应该可以轻松致容融死命才对,而现在,容融并没有死去。

       白月蹙眉苦思。这里面,定然还有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但是那把伞定然不是普通的油纸伞,这一点可以初步确定。

       她在记忆里回忆那把伞。想了想,打开电视机,调到一个点歌节目,果然,过不多时,又有人要求点播容融那支最新的MTV。

       那支MTV的名字,叫作《丁香结》。

       MTV拍得很美,画面中容融一袭白绫衣裙上绣着精美刺绣,梳一个仿古的发髻,打着那把古色古香的伞在白色的雾中穿行,宛若云端仙子。

       MTV里面还专门近镜头打出了那幅伞上的画,跟着是丁香空结雨中愁那七个字的特写,一个一个的闪在电视屏幕里,再后再幻成容融盈盈如水眼波。

       白月用录像机录下这段MTV,然后一次次慢镜头放映,倒带,重复,把画面中的伞,与记忆中的伞,一一印证。

       那把伞,参考盛伞的锦囊材质来看,应该是明未清初那段时间的制成品。那个时候的那时候的制伞工艺已经十分发达,那把伞从工艺上看,十分完美,正像是那时候的制成品。

       同时可以引作旁证的是伞面的画风,那是采用水墨写意的画法,应该是仿效明代徐渭的画风,即画史上通常所说的青藤画派。这个画风在明万历以后至明未都风行一时。

       白月判断这把伞制成的最可能时间,是在崇祯年间,因为徐渭的画风从形成到风行,乃至让画这把伞的人师法,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行。

       另一项奇怪的事,是这把伞没有按当时制伞行的风气,打上制伞行的印鉴,而只是印了一方小小的私人印章:清辉。

       白月不记得明代以来小有名气的画家里,有名字或别号叫清辉的人。

       白月关上录像机。

       大致的分析结论,这把伞,引出了一名明代未年的怨灵,或早于明代未年之前,但在明代未年被封印的怨灵。

       白月的一只手,撑住额头。天,一只怨灵。这样暴戾的灵体出现在这人口密度极高的城市里,不知多少人会因此死于非命。

       想到这里,白月的身子一下子从座位中弹起。她开始准备相关的需用器具。

       容融可能会很危险,一般来说,怨灵不可能会放过它遇到的对像。那么也许可以是当时怨灵正遇上什么事,匆匆退走,来不及取容融性命。

       而这,将是白月阻止这个怨灵在这个城市肆虐的最好机会!

       今天晚上,仍然有美丽的月色。

       月光如水,柔柔的漫进容融的卧室。

       子时即将到了。那是阴气最盛的一刻。

       空气里,突然出现了不寻常的波动,而如水的月光,刹那间给它照射到的一切事物,抹上了一层冰冷邪异的银光。

       落地长窗的白纱窗帘无风自动,翻卷,飘飞,在空间里划出诡异的轨迹。

       而白纱飞卷后,玻璃窗外的夜黯夜空,就此展现在白月面前。

       虚空中出现了一把伞,沐浴着月华清冷的银光,带着一股无可形容的妖异之气,在半空中飘飘荡荡的御空而行。

       白月知道,那就是曾经在她手里停留过十余分钟的那把伞。

       它似乎深知它的目的地。一转眼之间,它已经飞近容融的卧室窗外,然后,毫不停留,好像玻璃不存在般,它穿越过玻璃长窗,倏忽间已经飞到容融床前。

       空气中的温度在刹那间大幅度下降,白月轻叱一声,手指迅快灵巧的划出了一道符,飞出指端。

       真诡异,这把伞也像有听觉的样子,在白月的轻叱之后,居然在半空里顿了一顿。

       然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惨叫之中,还带着愤怒之极的情绪。这是怨灵的声音,应该是它没有防备之余,让白月的符咒打中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24

白月又是一道符弹出,为床上睡着的诱饵布上一层保护结界。

       床上睡的,不是容融,是江昶。容融让白月安置在身后的衣帽间里,附上结界让她不被灵物所察探。所以江昶代替容融躺在床上,暂充诱饵。

       而此时空气中,一个人影渐渐显形。先是一个比夜色稍稍浓黑的影子,然后轮廓,衣衫,渐渐清晰。

       是一个穿着青衫头束方巾的年轻男子,明代读书寒士的标准装束。那把油纸伞,原来持在他的手里。这“东西”眉目颇为清秀,可是眼神表情,有着重重怨毒神色。他看一眼白月,把伞一收,左手成爪,猛的向床上的江昶抓去。

       一柄桃木剑格开了他的手。

       对方霍然抬头,眼睛里妖异的光芒闪烁,叫人心寒。白月对上他的视线,也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它身形暴长,伸手向白月抓过来。

       这家伙的怨气极深,身形展动之间,室内的温度渐渐下降,慢慢的连空气也渗出冰寒气息。

       这是一个功力十分高深的怨灵!

       有几次,它的指爪险险抓上了白月。

       白月应付起来也居然十分吃力。也许红云来更好?在过招的间隙,白月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毕竟,擅长攻击和解放的红云应该比擅长守护和封印的自己更适合对付这只怨灵。

       不,现在想这个无济于事。白月一边展开攻击,一边小心观察她强大的对手。

       这只怨灵,似乎十分注意保护他手里的伞。有好几次,他都宁可用手而不是用伞来格档白月的桃木剑。

       很好!转眼间白月的心里已经有了定计。她展开身法,一招一招,向那把古伞攻击过去。

       这一下果然把怨灵搞得进退失据,一下子落了下风。

       终于,在第三十七招上头,白月成功的把伞夹手夺了过来。

       伞一离开怨灵的手,怨灵就发出愤怒的尖啸声。这尖啸声也有杀伤效力。虽然白月替江昶与容融下了黑甜咒,让他们处于沉睡状态不受惊扰,可是还是抵不住这尖啸声的杀伤力!

       白月看到床上的江昶已经有不安的痉挛现像。想来衣帽间里的容融亦复如是。

       她马上作出要毁伞的样子。

       怨灵立即收声。它眼睛一直盯着那把伞,眼光里充满愤懑与不舍神色。

       白月好整以暇的把一只翻倒的凳子踢来放正,然后坐下,含笑,带点得色:“你是想神形俱灭,还是要我超度你,净化怨气之后重新转世做人?”

       怨灵怒视着她,像是在权衡要不要上前夺伞的可能性。它呆站了好久,才轻叹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悲伤无比。

       咦,这个怨灵,居然很人性化的样子?

       “罢罢罢……”它说,“动手吧,我愿意神形俱灭。”

       白月的唇边泛起一个冷笑。她开始预备一个杀伤力强大的法术。

       那名怨灵现在变得十分安静。他冷冷的站在原地,眼帘低垂,似乎已经是安心决定接受神形俱灭的命运了。

       白月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怨灵的神情,太过悲伤无奈,她想,也许她该问一问这名怨灵为什么肯为一把伞束手就死。

       微微一笑,她说:“长夜漫漫,你即便要死,也不急在这一刻。我想知道,你与这古伞有什么渊源?你又为什么要杀床上那个人?”

       怨灵冷冷的把头转到一边去。

       越是不肯说的事,越容易激起对方好奇心。真遗憾,白月也没能避免这个人类的通病。她益发想知道这只怨灵与这把伞之间的故事。

       她冷冷的威胁:“是不是你一心想神形俱灭,就再不关心这把伞的命运了?”对伞用到“命运”这个词,十分怪异。可是那只怨灵像一下子被打中七寸,霍的回过头来。他望了白月很久,才轻声的叹了一口气。

       “好吧,”它说,“你的法力这样强大,也许你是可以救她的人。那样,我就告诉你这件事又何妨?只要能救出她来,我神形俱灭……”它黯然的一笑,续道:“又有什么关系。”

       白月觉得在她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她轻声说:“好,你说。”怨灵又沉默了一会儿。白月看到它的脸上,闪过种种神情:甜蜜,追怀,痛苦,伤感,愤怒,无奈……

       它说:“我叫方清辉。崇祯三年出生。”

       白月马上想起伞上那枚小章,印的可不正是清辉二字!

       时光已经静静流转了那么多年。这一晚,与那一晚之间,已经过去了数百年光阴。可

       方清辉仍记得,那一晚他眼中所见的种种细节。

       他那个时候,已经死去。

       新死,一抹孤魂。

       鬼差来索他。他苦求:“上差容情,让我再去看一眼丁香可好?”

       丁香,是他的未婚妻子。不过此刻,是旁人的小妾。

       其实整个故事,并不出奇。无非是一对小儿女青梅竹马,自小订亲。及至长大,互有情意。然后,平地风波起。

       真的,实在是一点不出奇。在崇祯十几年的时候,尤其如此。

       其实很多事情,不过是一念之差。丁香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出落得十分美丽。方家老人要替他们办了婚事。可是,方清辉那时要去赴郡试求取功名。他的想法,功成名就之后娶丁香过门更风光。

       那时的时局已经不太安稳,四下里有流寇作乱,方清辉还是决意去赴郡试。他素有才名,而科举,是他唯一可以出身的途径。

       他离开了。临行前与丁香依依惜别,约定互不相弃。可是当他赴试回来,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像许许多多故事里最常见的情节,丁香的美丽为她带来了祸端。她在去绣行寄卖绣品时,碰到了当地的恶少,知府大人的公子贺游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30 01:25

小妾

恶少一声令下,丁香被强抢入府做了他的小妾。

       方清辉心胆俱裂。

       他上下打点,买通了恶少府中的佣妇,得到了见丁香的机会。

       在贺府的柴房中,丁香携伞而至。

       哦,那把伞。那把伞本来不是什么重要物事,却在那个凄凉的日子里,见证了他们的苦难,成为这个故事里的重要道具。

       那把伞,原本是方清辉送给丁香的。

       也不叫送。

       当地的江雨斋是最大的制伞作坊,方清辉常常应约去替江雨斋所制的素面油纸伞或绸伞上作画,借以补贴家计。有画的伞,会比素面的伞卖得更高的价钱。

       东家优礼读书人,拿一两把伞自用,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所以丁家与方家的伞,都是方清辉自江雨斋中拿回。

       这一把伞,是方清辉特意拿给丁香用的,那伞面上的画就是他亲手绘制。题那一句“丁香空结雨中愁”时,只是他读书人的兴趣使然,用了嵌着丁香名字的一句诗。他没有想到,这一句诗,就是他与她的箴语。

       他没有想到,丁香被抢进游府,还带着这把伞。或者,她被抢的那一日,是雨天?

       一切,都不可知。那一天,是他与丁香生离死别。

       方清辉记得那天。丁香憔悴的一张脸,悲苦不禁的神情,全印在他的心里,那是最深刻的记忆。

       她不再穿家常的粗布衣服了,穿一身淡青的绵缎。可是她的神色里,一点儿也不见得喜欢。她清减了许多,脸颊微微的凹陷,脸色灰败神情憔悴,唯有一双眼睛反而显得更大更深,里面有脉脉的愁思。

       她手里拿着那把油纸伞。缓缓把伞递到他手里,然后她泪盈于睫。

       她哭着对他说:“辉哥哥,丁香此生已毁,但求允我来生。”

       方清辉心如刀绞。他说:“妹妹,我们逃吧。我决不嫌弃你,只望你也不要嫌弃跟着我会吃苦受罪。”

       丁香的眼睛,刹那间那样明亮,好像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透出惊喜神色。

       可是随即,那双眼睛里的光彩又暗了下去。她轻轻的摇头:“我们能逃到哪里去?辉哥哥,但求你替我奉养家中双亲,带他们离开这里。我……我一死报你。”

       “不可以。”方清辉情急的拉住丁香的手。

       就在这时,柴门被踢开,一群家丁佣妇闯了进来。不过转眼光景,他与丁香被各自禁锢在家丁佣妇手中。

       然后,贺游之也出现在柴房里。

       那是方清辉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可是方清辉相信,一直到他神形俱灭那一天,他都不会忘记这个他的宿敌。

       贺游之脸色铁青,一进来,就重重的给丁香一个耳光。

       “过门两天就给我偷人?”他喝骂,然后又是重重一脚向丁香的小腹踢去。

       方清辉心胆欲裂。这个时候他听到贺游之下令:“给我打,把这奸夫打个半死。”

       棍棒如雨,中间杂着贺游之的狂笑,与丁香痛呼的声音。方清辉想挣扎,想拼命,可是他只不过一介书生,哪里斗得过这些如狼似虎的家丁?

       又一支棒子在他头上重重一击。方清辉昏迷过去。

       家丁把满身是血的他拖起来,往后门一扔了事。

       他被相熟的好心人抬回家中,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这样过了三天,就此去世。

       他知道自己死了,身子轻飘飘的,而鬼差的链子往他颈上一索,便要把他带了去。

       死去,原本万事成空。可是方清辉心里,仍然牵挂,他放心不下丁香。

       那日恶少那样待她,他……他一定要确定,丁香是不是没事,才可以放心的前往奈河桥去。他苦苦的哀求鬼差。

       鬼差终于心软。他说:“好吧,看在今天要索的魂不多的份上,便对你容情一二。”

       他带着方清辉的魂魄,轻飘飘的掠过一重又一重屋脊。

       他们来到贺家的后院。

       找了几处地方,都没有找到丁香。

       鬼差指着花园一角的一幢小楼说:“若是这里也没有,也不找了,我还要带你回去复命。”

       方清辉没有说话。他只是急切的飘近小楼。

       然后,这一晚,成了他心里最深最痛的一夜。

       小楼之中的情形,特别诡异。许多烛火布成圆圆的一个圈子,烛光摇曳不定。

       方清辉首先看到一个人:贺游之。

       他站在房里,脸色阴沉。不,不光是阴沉,还有狠厉、冷绝、切齿、恶毒,种种神色。

       明灭不定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有一刹那,方清辉甚至觉得,眼前这个人,比他更像一只鬼。

       他的旁边,站了一个和尚。可是这个和尚,又跟方清辉平时所见的和尚不太一样。

       他穿的是红袍。头上有半寸长短的头发,颈上戴一串大大长长珠子。手里拿着一把伞。是,就是那把方清辉给丁香的伞,原来并没被扔在柴房,又出现在这个和尚手里。

       方清辉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此人是和尚。他实在打扮得不像寻常和尚的样子。

       他的长相并没有什么特出之处,可是方清辉一看到他,就感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他胆颤心惊。

       移开视线,这个时候,他才看到丁香。

       她躺在床上。那边的光线暗淡。不过方清辉已经渐渐可以在这样的光线下清晰视物。他心痛的凝视丁香。

       那还是丁香吗?或者,只是丁香的躯体?

       她较他几天之前看到她时,又瘦了许多,躺在床上,着一件素白衣裙。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额上围着一圈白布。白布包扎下的应该是额角的地方,隐隐渗出血迹。方清辉心酸。她是寻了短见吧?不知那个伤口,什么时候可以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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