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歌 发表于 2016-5-28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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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们家狭小的客厅比起汤生家那边不知道小了几倍,桌椅用具也肯定不止寒酸一星半点,但这顿相熟宴的效果显然还算不错。至少从汤生和荣生两个人的表情上,看不出他们对我们有任何的抵触或者轻视,让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稳着陆。
初次相识,我并不敢过于放肆在席间打探太多,但很肯定的一点,他们的关系正如我心里揣测的那样,并且对于这份感情,他俩并没有表现得太过避讳,反而处理得自然大方,让我们也放心不少。
晚饭结束后,荣生央远生弹奏一曲,我则低头收拾桌子,到厨房洗刷碗筷。汤生帮着我一起忙,没有像那两个大爷一样,吃完不管。
作为女主人,我对于汤生的善意感到很不好意思,让客人帮忙收拾总归是不大礼貌的。但是汤生却说:“平时做习惯了,这些事情很简单的,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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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十分擅长做家务,不仅细心,而且相当精于统筹,将时间安排得很巧妙。    “平时我收拾厨房要好久,也不及你用这么少的时间做得好,标准的好丈夫。”我不禁赞叹。    “这些都是小事情。我回到欧洲工作之前,也在台湾的银行做过。台资企业苛刻是出名的,上司经常要求我们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很多事情,不求过程,只要结果。所以,我会为了节省时间而用心优化做事的程序。”    “所以你这投行高管哪是普通人能随便当上的呢!远生也会对自己的做事实效很关注。当然,他的目的都是为了能够最大限度节省时间搞创作,所以做任事前脑子里都会转好每一件事的每一个细节,想到如何衔接才能以最高的效率达成结果,我就没他这个能耐。”
“他的确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你也很优秀啊。”
汤生仅报以浅浅一笑,然后就归于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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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荣生竟然在我们这边流连到很晚,看来他和远生之前在MSN上,关于艺术的探讨已经很深入了,根本不用像世俗人一样,花费很长的时间来彼此攀谈熟识。估计就像远生说的,他们的灵魂早就很熟了。
汤生因为要处理公事,很早就回去了。
我略微收拾了一下房间后,便进屋准备休息。躺在床上直直腰对于忙碌一天的我来说太重要了。这时,远生的声音突然从客厅传过来,“伊伊,你干嘛呢?”    我连忙从床上跳起来回话说:“我正准备换一下衣服,然后写小说。”哼,远生明明和荣生聊艺术聊得入神,怎么一只眼睛还不忘跟踪我,想偷一点儿懒都不行,这种人!只好从房间里走出来,拿着电脑开始写作。    远生正在和荣生说起柴可夫斯基和梅克夫人之间的逸事。我的神经也被远生生动的讲述吸引着,打字的手不禁停下来了。    http://7661264.s21i-7.faiusr.com/2/ABUIABACGAAgm-bsuAUokq3d1gEw_gE4uAI.jpg

“……柴可夫斯基一生并未和梅克夫人真正见面交流过,他们两人之间靠着1200多封的书信往来维持了一生超越友谊的情感。这种超越,怎么说呢,没有情誓,亦无许诺,注入给彼此生命难以抑制的激情,又默契地恪守了肉体的界限。也许这就是真正意义的精神吸引。
梅克夫人仅仅从柴可夫斯基的作品中就能断定他是一个伟大的艺术缔造者,于是她用一个女人的全部——圣洁的资助、诗意的护佑和宗教般的爱情,支持她所崇拜的英雄。从某种程度上,柴可夫斯基的伟大作品应该算是他与梅克夫人共同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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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常常能够实践跨越现实生活,将灵魂赤诚相对的感情,在这个过程中抒发理想,碰撞爱情,洗涤灵魂,升华境界,彼此激励人生。但是今天,碍于整个社会沦于现实,纵然有一个精神追求者敢于在世人面前坚持信仰,不放弃对真爱的追求,人们也会以己度人,对于那种纯净和真诚不屑一顾。错过也就罢了,往往还会去曲解和中伤……”
远生低垂着头,单手在琴键上划出一组流畅地叹息着的音符。    “你特别希望世上还有能守住梦想,跨越表象和你达到共鸣的人吧?”荣生问。    “精神的世界是冰冷而孤独的,哪怕得一个人,能够在冰雪中相拥取暖,甚至互相舔血,都足以支持前进的步履。”    “这真的是很冷酷又很温暖的画面,并且,是很奢侈的梦想。”荣生像是看到一幅图画般,目光注视着眼前的虚空,却闪烁着向往的光芒。http://7661264.s21i-7.faiusr.com/2/ABUIABACGAAg8fbsuAUogPCOeDD0Azi4Ag.jpg
远生抬头看着他,半晌,轻轻一笑:“是很奢侈。精神追求者是被神诅咒的,孤独是他们的结局。”    “如果已经预见结局,都会有人敢于继续吗?”    “至少我会继续……”    我远远注视着远生的样子。每当他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我都觉得他周身散发着无穷的魅力,看上去好美。那种精神之光,能够投射到听者的心里,让人忍不住想要为他做点什么,或者像他一样可以怀揣一个伟大的梦想。
然而,虽然远生愿意对别人坦诚自己的追求和遭遇的乏力,希望一万个听者中终于有一个人会读懂他,真正走进他丰富的情感和博大的内心世界,但始终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我有点想过去阻止远生和眼前这个小美人儿聊这些话题,搞不好,他在不久的将来又会因为发现他也是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而失望。远生的每根神经都异常敏感纤细,就算被一个不相干的人曲解一下,他都会很受伤,因为他会把这种伤害上升到对他整个人生理想的否定。
但我又岂有资格帮他屏蔽别人?这么多年来,听他的自我剖白最多的是我,曲解和伤害他最多的人也是我。他和我的交流会出现多次重复,往往是因为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内真正接收到他的意思。作为伴侣,远生不能漠视那些误解横亘在我们之间阻碍爱情的高度,他一次次地耐心消解——但这种消解又是何其困难,它实质上是两个不相似的灵魂相遇的搏斗。但远生惧怕承认我们灵魂的不相似性,因为那等于从终极上否定了他爱我的可能性。于是,他必须征服我这个和他不能够匹配的灵魂。
可一旦这种搏斗发生得过于频繁,就会非常致命地影响两个人在现实生活中的关系——可能会因为我被同化而越来越紧密,也可能会一下子造成了我非理性地全盘崩溃。我常常会在和远生进行争吵时想到要放弃我们之间感情,但是,一旦最终理解了,我就会越发地爱他,离不开他,想要寄生在他的精神世界中,永远不要出来。
有时我也在想,如果他真的遇见和自己很像的人,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费力,是不是会幸福很多?他要的那个梅克夫人,我做得到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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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歌 发表于 2016-6-11 21:22

本帖最后由 远歌 于 2016-6-11 22:2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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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到来,远生的大学开始放寒假了。可惜寒假不像暑假那么舒服地放三个月,而是只有短短的二十几天。尽管这样,寄居在这个城市的大多数中国留学生,还是不惜远涉重洋,奔回祖国和家人一起过春节。


不得不承认,在异国度过的所有节日中,春节是最难熬的一个,那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痛苦,会突显得淋漓尽致。尤其是我,来奥地利快一年了,却无法回国一次,或者说,因为没有合法的身份,可能永远,我都无法离开这个国家回去看看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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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生当然体谅我的痛苦,小心规避这个话题的同时,自动放弃自己回国探亲的可能性,我们都默契地选择忽略寒假和过节的话题,尽量把每一天过得从容平淡。

“伊伊,周末你不用打工的话,我带你去购物吧,家教的钱刚发,给你买几件新衣服去。”
   
他这样主动提议,大概是察觉我最近因为想家略略低落的情绪,却着实让我感动了半天。每天柴米油盐的,超市是逛吐了,真正的商店却基本没怎么进过。偶尔上下班经过Mariahilfer Straße,只能橱窗Shopping一下过过眼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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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我们去哪逛街啊?”

远生望着我一脸期待,笑笑说:“维也纳附近有个叫Parndorf的小镇,是个著名的Outlet,虽然离城里有点远,但是百余家商店集中在那儿,一天都逛不完。”

“潘村我知道,我们餐馆那一堆人没事就去淘名牌,说大牌都卖的白菜价,我还真想去看看啥样呢。”

于是我兴奋的计划起周末的出行计划,心想就算不买啥东西,能彻底放松一天和远生离开这个城市出去走走也不错。

好不容易盼到周六,我俩坐着火车折腾了两个钟头才终于找到了这个大名鼎鼎的购物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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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一家一家的名品打折店琳琅满目。除了衣服的品牌,糖果、化妆品、鞋帽、箱包、首饰、家居品,各种欧洲知名品牌都设有分店,连我俩这种不太逛街的人也认得出其中的很多Logo。维也纳人和周边的东欧人看来也都挺喜欢来这里大采买,千百辆私家汽车把偌大的停车场装得满满的。

我兴高采烈地拉着远生一家一家逛过去,那些聚集了最高人气的店铺都是像
Gucci, Prada, Armani, Bally, Burberry这样的大牌,一些远道来旅游的有钱同胞似乎对能以折扣价买下这样的奢侈品牌而非常兴奋,时不时就能听到熟悉的汉语。

我看了看那些包包和眼镜的价格,朝远生伸伸舌头,打个五折都要几百上千欧,这类东西真不是我俩这个阶级能消费的。为了避免自虐,我俩逛进了一些相对价廉物美的实用品牌店,像是Nike、Adidas这类的运动品牌,花个十几二十欧,还是能买到不错的衣裤。几家鞋店也不错,西班牙或者意大利产的皮鞋,虽然没啥名气,但质量上乘,也在五十欧上下就能搞定。

我俩悠悠逛逛,东家试试西家瞧瞧,还能一路挽着手聊聊小说,心情大好,竟然不知不觉就是一天。

远生没给自己买东西,我倒是收获了一条长裙,一件羽绒服,两条运动裤和一双皮靴。虽然没买什么了不起的大牌,但这么奢侈一次性花费三、四百欧买衣服,来奥地利以后却还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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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远生脸上已略有疲态,冬季的白天很短,才五点钟竟然天就黑了。我建议说吃点东西我们就回去,毕竟坐火车还要很久。可看看镇上屈指可数的两家快餐店,又贵人又多,远生皱皱眉,说还是撑到家再吃吧。而且原本计划买的高压锅还没看见,鉴于我屡次抱怨我家的厨具和汤生家的水平相差太远,远生坚持说既然来了还是看看,能买就买一个。

正这时,却看见迎面过来一人,手里提着很多奢侈大牌的纸袋,我刚要感叹这人可真有钱,一抬头,竟然正是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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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生看到我俩显然也很意外,“你们怎么也来了?”

我把手里几个大众品牌的纸袋往身后缩了缩,露出痴笑,“呵呵,我俩没来过这边,趁着周六来逛逛。荣生呢?”

“他没过来,跟导师看设计图纸去了,我过来帮他买几件衣服。”

我禁不住又看看他手里的纸袋,全是那几个最贵的时尚品牌,小美人儿真是找了个好老公,一个学生就穿得这么奢侈。不过想想平时他俩的着装,那份精致高雅的确是需要重金打造的。

汤生听说我要买高压锅,很热心地陪我们找到那家德国的名牌厨具店,“这家店我经常来逛,今天他们打折力度蛮大,你要买还是很划算。”

我一看那价格,不愧是世界顶级厨具品牌,一个锅打完折还要近两百块,看了远生一眼,碍于汤生在场,却不好意思把“好贵”两字说出口。远生显然比我更要面子,利索地掏出卡结账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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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提那装着锅的大盒子,精钢打造的正品,重量就是普通锅的好多倍,汤生看我们两个已经提了不少袋子,就从我手中接过高压锅盒子,“我的车就在前面,一起回去吧,免得你们坐火车辛苦。”

玛利亚大街,维也纳的著名购物步行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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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isender 发表于 2016-6-16 19:22

{:5_335:}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6:24

人太少了,直接发文字版了

025、异国的川菜馆/奥籍投行高管

汤生的车是一辆黑色的奔驰高端商务款,打开后备箱,我才发现他先前大概是已经买过好几批东西送回来了,后备箱里几乎被各种购物袋填满了。

拉开车门,车里同样收拾得一尘不染,偎在真皮座椅上吹着空调暖风,逛了一天的寒冷疲惫很快就得到了缓解。

汤生驾驶车子驶入高速公路,朝维也纳方向开去,我望着身边飞奔的无数车流,心中感慨万千:往日里要么坐地铁在地下穿行,要么在路上坐着慢慢悠悠的电车、汽车赶路,维也纳在我心里基本浓缩成那一站站埋藏在黑色隧道中的地名和一个几乎与现代化无关的老城。今日坐着高级轿车飞奔在高速的车海中,才第一次觉得它其实还是拥有现代化的一面。

因为荣生不在的关系,远生大概单独面对汤生还是有些局促,静静地坐在后座望着窗外也不说话。于是调节气氛的重任就落在我头上。我想反正我小女子一个也不需要说什么有水准的话,便东拉西扯和他套套家常。

汤生似乎对我印象还不坏,用他一贯温和而低沉的嗓音回答我的问题时,竟没有显出什么不耐烦或者有所保留。于是我才知道他父亲是奥地利籍华人,所以他其实也是奥国籍,在这边度过童年后才随父母一起回到台湾,现在他的家人都留在台湾生活。工作关系台湾银行先把他派到大陆,三年前又被Raiffeisen银行挖角回到维也纳。

“怪不得你德语和中文都说得这么好,原来奥地利本来就是你的故乡啊!”

汤生笑笑:“没办法,Raiffeisen投行想把业务从东欧和俄罗斯向大东亚地区扩展,总部需要一个熟悉语言和大环境的人负责这项业务,要不是他们提供的职位有更好的拓展空间,我还不想回欧洲呢,相比而言我更喜欢在台湾或者大陆生活。”

“那荣生呢,他从大陆随你过来这边的吗?”

提起荣生,汤生的俊脸似乎笑意更深几分,“是啊,他在国内大学毕业了陪我来欧洲。好在他学建筑的,来维也纳继续深造也不算委屈,否则要他随我改变生活环境,我会自责的。”

借助窗外不时闪过的车灯微光,我端详着汤生英挺的侧脸,心想这男人看来真的好爱荣生,禁不住夸奖道:“传说中的高富帅精英成功男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我只知道维也纳这边的华人过得都不咋样,开开餐馆服装店都算是人上人了,可惜还是有钱没文化。能真正在大公司就职的根本就没几个。像你这样,有学历,有家境,有事业,有能力,做高管,拿高薪,还坐拥豪车洋房,身边陪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岂不是所有男人奋斗的梦想嘛。”

汤生显然对我总结性的夸奖十分受用,但一贯的涵养还是没有表露出喜形于色,谦逊道:“我比你们都大了十岁呢。”

“那你也才三十多岁好不好,你自我要求也太高了吧!”

正说着,汤生的电话响,他接起来略说了几句,然后对我们说:“咱们晚上一起去吃饭吧,都这会儿了,回家做也辛苦。我让荣生直接到饭店和我们汇合。”

车子穿梭在联合国城的一众高楼大厦中。维也纳因为要保护历史环境,对建筑标准有严格限制,不允许在市内建设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因此位于多瑙河边的这块划拨给联合国各种办公机构专门使用的区域,便成了维也纳唯一高楼林立,霓虹闪烁的现代化城中城。

联合国城在维也纳的东北角,而我们家住在城市最西面。路程的遥远,让我和远生很少来这一带活动。因此对于这边的酒店饭店一点儿概念都没有。下车之处竟然有一个坐落在重重高楼间却宛如苏州园林般古香古色的中国庭院,红墙黄瓦配上白雪皑皑,在这样的异国他乡显得分外有情调,让我和远生不禁感到惊讶。望着门口赫然写着东川饭店的匾额,我才想起一起打工的人似乎说过,这家基本算是中国使馆招待各国政要的御用餐馆了。是维也纳最豪华也最奢侈的中国饭店。

直奔预约好的小包间,荣生已经等在那儿了,见我们三个进来,脸上也是高兴,挨着远生坐下说:“记得你喜欢吃辣的,就选了一家川菜馆。难得一起吃饭,就尝尝看吧。”

远生略显迟疑地看看汤生和我,脸上带着从上车以来就表现出来的局促。倒是汤生很风度地说:“你们喜欢吃什么就点吧,这里也有不辣的菜肴,伊伊和我有得吃。”

丰盛的菜肴很快就摆了一桌。据我所知,留学生出来吃饭,基本是不会选择这种像国内一样点菜的中餐馆,而是清一色去吃自助餐。因为相对而言,可以花比较少的钱,就使劲塞到饱。我计算着不断摆上来的一碟碟菜肴,心想这里随便一个菜就是二十欧,一顿饭吃下来得花掉多少钱啊,可走了一整天,肚子实在不争气,面对这些看着就很好吃的地道中餐,没有丝毫的抗拒能力,也顾不得客气就开动起来。

汤生叫了红酒,给大家倒上,欣然举杯,“我们四个成为邻居也是难得的缘分。马上就到春节了,就算大家一起吃个年夜饭吧。”

附和他的提议,气氛也渐渐热络起来。远生虽然没有表现得像在家里那么自在,但我看得出他吃到向往已久的川菜还是很开心的,何况有荣生坐在身边,他们间或还是会探讨几句关于作曲与建筑设计的话题,让远生不至于完全陷于世俗层面的表达。

026、

我听说这个算是年夜饭,禁不住问汤生:“春节你有什么打算,奥地利的银行应该没有假期吧?他们又不过春节。”

汤生说:“虽说如此,但我们这个部门主体还是面向东亚区客户的,春节期间大陆、港、台很多企业都休息,也没法开展业务。况且照顾到一些中国籍员工都有回国探亲的需要,因此这段时间向公司申请休年假还是比较容易的。”

“那你呢,也要回台湾看望家人?”

“是啊,我平时工作忙,一年下来假期都没什么机会用,这次凑在一起一共能休息20天,正好带荣生一起回台湾看看。”

我刚要感慨一句你们好幸福啊,不想荣生闻言拧眉道:“我怎么不知道要和你回台湾?”

汤生说:“昨天刚刚请好假,就直接让秘书定了两张飞台北的机票,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荣生脸色一沉,也不顾我和远生在场,很不给面子地说:“我不去。”

汤生无意和荣生顶撞,温声说:“你不是放寒假了嘛,在奥地利呆着也没意思,和我回台湾过个春节不是很好吗,前几年你去的时候还说台湾的东西好吃……”

哪知荣生脸色更臭,“我不去。放寒假我要去建筑公司实习,好不容易才申请上。你回家探亲我跟去干什么?”

汤生见他这样,微微有些挂不住面子,说:“回去的礼物我今天都买好了,给你也买了好多漂亮衣服,就当是陪我旅行也不行吗?你那些实习去了也学不到什么东西,真要参与大项目设计,光靠努力是没意义的,需要背后的关系运作……”

荣生不待他说完,已显得很不耐烦,“那是你的想法,我不这么认为,你别一天到晚指挥我的生活。和你去台湾,你和家人朋友天天聚会,我无非天天呆在酒店里蹉跎时间,陪你走这一趟才叫没意义呢!”
   
我看他俩这么顶着,再说就要吵起来了,赶紧拉了荣生说:“汤生这不是舍不得和你分开十几天嘛。恋人之间哪对儿不是这么难舍难分的,我要是跟远生分开十几天,他估计立刻就飚了,还能跟我商量,直接家法伺候了。汤生在乎你,票也买了,你就去吧。”

因为把远生拉了当垫背,我不禁朝他咧咧嘴,歉意地眨眨眼。远生却不理我,看着荣生一脸气闷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却没有把劝慰的话说出口。

四人之间一时竟出现了冷场,只剩下喝酒吃饭的声音。我一看这样下去就没话题了,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桌饭。心想这事说到底根本就是荣生不对,汤生这么爱他,又给他买东西,又安排好了机票行程,语气里也满是讨好,小美人儿不识抬举,舒舒服服去台湾度个长假,还有爱人照顾着,竟然还不满意。比起我这个连出境资格都没有的非法滞留打工妹,境遇真是天上地下,他要不要这么不知足!想到这儿,心里不知怎地竟升起一股强烈的自怜情绪,原本从来没向其他人提起过我追随远生偷渡来奥地利的事,竟也借着杯中酒合盘讲给了他们俩个听。

汤生和荣生显然没想到我的处境竟是这样,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荣生,你能和爱人想去哪里去哪里就惜福吧,要是有人能带我回家过年,我都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

我快速喝干杯中酒,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也不顾远生一脸劝阻的神情,一腔情绪全朝荣生丢了过去,“你们的事估计没向家人公开吧?我很理解汤生的处境,这种感情父母那辈人是很难理解的,说了让他们白白伤心,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像我这样,因为跟着远生,和家里人断绝来往好几年了,求得一时光明磊落,结果就像现在这样,我回不了国,就算想见他们也见不到了……”

不知怎么就喝得酩酊大醉,也不知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我只记得除了汤生因为我的处处回护意存感激之外,远生和荣生的脸色都很难看。我最近累积的消极情绪一发而不可收拾,也管不了许多,醉眼迷离地打量着小美人儿,痴笑道:“我给你们出个好主意,干脆给荣生买了裙子和假发,凭这一张俏脸,估计冒充个活色生香的美媳妇汤生家人也看不出来,不是什么难题都解决了!”

这个恶劣的笑话逗得汤生笑起来,荣生更是尴尬得脸色铁青。

汤生怎么结的账,我怎么上车回到家都记不清了,只记得睡到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听见汤生他们家传来隐约的争吵声。


远生从那天回来脸色就一直不好看,我以为是因为我在席间说了太多我追随他艰辛的话惹得他不高兴了,便用新买的高压锅给他做了好几次赔礼道歉的肉食。

远生最禁不起我服软求饶,看我表现得乖巧,责备的话也不好出口,只是严厉地批评我不应该妄加揣测和指责荣生,“你那天说的话对荣生连一点儿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你凭什么认定他就应该是那个亦步亦趋的追随者,就应该扮成女人去迎合汤生的家人?他也是个男人,你胡说八道有考虑过他的自尊和骄傲吗?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口口声声说理解精神追求者,可到头来,评判的准则仍是这么庸俗,都是按着物质世界的标准来思考问题,真让我失望!”

我嘴上自然不敢顶撞远生,可心里对这番批评却不以为然。荣生根本就是个汤生娇惯出来的大少爷,仗着老公找得好,整个人生方方面面都被汤生大包大揽,一点儿心都不用操就顺风顺水,还这么一幅拽样,对汤生一点儿也不够好,就是欠个人骂骂他。

027、

这天早上照例到厨房做早饭,竟发现厨房的壁橱里多出好多食材,各种米面油糖,酱料干货,罐头香肠,分类的仔仔细细,几乎堆满了公共厨房的所有橱柜。再看公共冰箱里,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塞得满满的,各种冰鲜的海货,鱼排,鸡肉,丸子,还有速冻的包子饺子小糕点,应有尽有。保鲜层里相对能保存长期的水果、蔬菜和饮料也备了好多种类。

正在纳闷,汤生走进厨房,对我说:“伊伊,很不好意思要打扰你。我一会儿马上要赶去机场了,春节这十几天不在维也纳,能不能拜托你帮忙照顾一下荣生。他可能不太会照顾自己,我不在也没人帮他做吃的。如果不是太打扰你和远生的话,可不可以让他每天晚饭去你家搭个伙?我买了很多他爱吃的东西还有你们能用上的食材,公共冰箱里还有我家的冰箱里都是,你随便用就是了。”说着又掏出500欧元塞在我手里,“新鲜的肉蛋奶之类的我没法买太多,缺什么你就拿这个钱买吧,不够我回来再给你。”

我吓得赶紧把钱塞回他手里,笑道:“你太客气了,荣生一个人能吃多少,你买这些东西,不要说十五天,就是一个月我看也吃不完。你放心吧,这点儿小事说什么拜托,让他来就是了。只是我的厨艺和你可是比不了,做不出什么像样的好菜,荣生要嫌弃不爱吃我就没办法了。”

汤生一脸感激地道了谢,“那我把钱和车钥匙放在荣生那里,你一个女孩子去买菜太辛苦,你们要吃什么让他开车去买就是了。”末了又一一交代了厨房里各式烹饪电器如何使用,能想到的细节,都嘱咐得清清楚楚。

我看着这个细心周到的男人,只感动得说不出话,虽然他所有的关怀终极都是为了荣生,但作为旁观者,这样任劳任怨又舍得花钱的好丈夫,别说在奥地利,就算把整个中国都算上只怕也找不到了。看着他略略憔悴的神情,忍不住问:“怎么,荣生还是不肯陪你回台湾?”

他苦笑着摇摇头,“他脾气倔得很,宁愿浪费了国际航班的机票也不肯陪我去,我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不过那天真是谢谢你,一直体谅我的处境。伊伊,你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女孩。”

汤生回台湾的第一个晚上,我尽心尽力地按着他的吩咐给荣大少爷做了几个还算像样的菜肴。有了汤生留下的丰富食材和很多半成品,其实这顿饭还真没花费多大力气。往日里我做饭那么费力,也是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和远生哪里舍得像汤生这么大手笔,买这么多昂贵的原材料。

想想好人做到底,既然菜做好了,放在厨房他要没发现都放凉了,干脆送过去算了。于是我端了菜饭,去敲汤生家的房门。

荣生来应门,见我端这么多吃的,不解其意。我朝他玩笑道:“女仆应主人之命来给大少爷送吃的。”见他一脸不解风情,心里翻个白眼,“汤生走的时候留了无数吃的,让我这几天帮你做晚饭,我做的不太好,你别嫌弃哈。”

哪知荣生闻言竟然没有露出一点儿感激的意思,说:“谢谢你费心了,这些你拿去和远生吃吧,我自己能做晚饭,你不用听汤生的,搞这么麻烦。”说着竟是一脸要关门的样子。

我一听就火了,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识好歹的人,汤生真是瞎了眼找这么个主儿,也懒得再说服,心想爱吃不吃,端着托盘就回到自己屋里。

远生见我端了这么丰盛的晚饭回来,就问我怎么了。

我对荣生从来就没有过好印象,不禁有情绪地回答:“还不是那个傲娇小美人儿,大少爷,我可没汤生那涵养,伺候不了!给他送吃的他还不收,现在厨房里都是汤生买的好吃的,他不吃,正好咱俩慢慢吃。”说着拎起一段鸡翅塞进嘴里,哼,难得我做得这么好吃,还不领情。

“这样不太好吧,毕竟汤生也拜托了你,结果咱们对人家不闻不问,再把人家买的东西都吃了也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是荣生自己不吃,又不是我们没请他吃。”

远生叹了口气,端起托盘说:“我给他送过去吧,你等等。”

我看着远生进了隔壁房门,心中更把荣生诅咒了几遍。我家不食人间烟火的王子竟然亲自给他送饭,岂有此理!”

等了一会,却不见远生回来,心想不是吧,吃饭还要劝这么久不成。又等了一会儿,却见荣生隔着走廊探出头,朝我招手说:“伊伊,过来我家一起吃晚饭吧。”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6:25

028、

我还是第一次踏进隔壁家的房门,禁不住好奇地四下打量。这间公寓果然比我们家大了不是一点半点,宽敞的客厅中沙发、茶几、电视柜、什么都布置的高雅大方,高档的背投电视和组合音响一应俱全,一看就颇符合汤生的商务需求。更难得的是这个客厅的布局竟然别具匠心,空间利用得极尽合理。不像普通有钱人家的大客厅突显着空荡荡的奢华,这个客厅中有许多设计别致的边柜、角柜,还有小巧的酒柜和吧台,把有限的空间分割成不同的功能区,却没有丝毫的拥挤凌乱感,大气中透着精致,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讲究。再看看这满屋的灯具,都是讲求设计感的精品,配合着高大的落地窗上挂着的纱帘和窗帘,以及沙发、地毯和台布的颜色,沉稳中透着清爽,无论从哪个角度,都配合得无可挑剔。

荣生见我迟迟不落座,帮我拉开椅子说:“谢谢你忙了这么多菜,这阵子晚饭就过来大家一起吃吧。”我见远生坐在桌旁也没有反对的话,心想那倒也好,在这吃饭可比我家环境好多了。

一边吃饭一边仍旧打量着漂亮的客厅,禁不住说:“本来我还纳闷你们丢出来的家具摆设那么好,干嘛都不要了。现在看到这布置算是明白了,真是增一分则太多,这屋子漂亮得无可挑剔!”

荣生说:“这个房子比我们之前住的小了不少,只好按着这边的格局重新设计,旧的东西很多就用不上了。”

我心说这也太讲究了,搬个屋就要重新设计一次,要是我肯定把旧的搬过来,差不多就行了呗。不禁又问道:“你们怎么想起搬到这个老房子,和我们公用厨房肯定嫌不方便吧?”

荣生神色暗了暗,“我上次参与一个建筑竞标,前期准备投了很多钱,可能还是方案不够成熟吧,没有能够胜出,所以搬家节省点儿开支。”

我忆起上次在门口偷听到他们的对话,心想小美人儿这么点年纪就打算参与建筑竞标,不赔钱才怪呢,汤生的钱不知被他挥霍了多少。但这些腹诽却不敢说出口,不然远生又要批评我处处针对荣生。却听远生就着话题和他聊起竞标的事,两个人一路探讨着关于建筑设计的艺术特征,越聊越深入。

远生对于所有和艺术相关的领域都愿意了解,因为他总是说,所有艺术门类其实都是相通的,无非表达的手段有所不同罢了,就像无论是作曲还是写小说,他并不认为根本上有所区别,关键还在于作者的意志究竟属于云层上还是云层下。能窥见云层上圣境的艺术家屈指可数,而大多数的人无非最终成为各个领域的匠人罢了。

从荣生的谈话中,显而易见他也是这条理论的坚定信奉者,他们一路说着又聊到海德格尔的艺术哲学,竟然难得地投契。我能看出远生眼中闪动着璀璨的光芒,也能看到荣生频频点头时脸上的激情。两个人显然把吃饭和我都丢在脑后了,沉浸在艺术的圣境中不可自拔。

我不敢惊扰这伟大的交流,吃了饭,收拾了桌子,又去厨房准备了水果和茶点。人家大老爷府上打麻将需要个伺候局儿的,我家王子和人聊天显然我就充当这个角色。不过也好,难得远生不把目光锁定在我身上,吃饱饭不被催着写作的机会可不多,于是问荣生,我可不可以在房里四处看看。荣生显然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眼都没朝我看一眼,只说你随便看。

汤生家一百多平的格局,是个两室一厅,我看见其中一个房间竟然没有装门,不禁踱着步走进去瞧瞧。

结果我被这房间里的奇景彻底惊呆了:不同于大厅里的豪华体面,这屋里称得上大件家具的只有一张工作台和一个能歪倒休息的小塌,除此之外,全是一层层的架子和充满格子的书柜,无数用玻璃罩子保护得干干净净模型的小世界充满了架子和书柜上的全部空间。

我几乎瞪大了眼睛仔细看这一个个小世界——每个都必定有一个主体建筑:有日本的神庙,印度的泰姬陵,欧洲的古堡,中国的庭院,东南亚的雨林屋,甚至还有很多历史和传说中才出现的建筑,比如秦始皇陵、希腊神庙、玛雅部落以及诸如虚拟世界的钢铁建筑、魔法城堡和童话洞穴……凡有实体参照的建筑,必定还原得丝毫不差;而属于想象的部分,则极尽所能,把梦想中才有的建筑结构用这些小型的材料拼建稳妥。除了建筑外,每一个小世界里还有配合建筑而模拟的环境背景,山川河流、树木鸟兽,骑士兵团,卡通战将,每一个都制作得惟妙惟肖,充满了神奇的色彩!

我惊讶地一个个驻足观望,心想这可比商店里那些什么乐高玩具、芭比娃娃的家之类的厉害多了,这么多好看的小东西,怎么收集配齐的啊!就算能买得到,得花多少心思才能做成啊!

一路惊讶地看过来,发现最靠近工作台的一层,还有很多只搭建了主题建筑,没进行润色加工的半成品,都是结构非常复杂的教堂、歌剧院和形形色色现代化办公楼、住宅。工作台上除了电脑外,果然还堆放了一摞摞的图纸,以及无数小块的建材和各种工具。如此看来,这些虚幻的小世界,真的是一个个自己设计制作出来的。一看那细密复杂的搭建构成,再微缩成这个大小,天啊,根本想象不出什么人才能拥有这样的细致和耐心。

029、

我难以克制心中的惊讶,大声呼唤远生过来看。

远生走进房间,显然也被这些小世界震慑在当地,那么多美丽的建筑,那么富有想象力的一个个虚幻空间,无论哪个,都承载了艺术与梦想,让人禁不住陶醉而向往。

荣生随后进来,看见我俩的赞叹神情,禁不住有些羞赧,“让你们见笑了,是不是像一个成年人还在玩儿玩具的感觉。”

我和远生齐刷刷地回头对他行长久的注目礼。我第一次对小美人儿生出了无比的敬佩之情,不禁道:“这么多全是你做的?”

荣生笑笑,“有些小部件是买的,大部分算是我做的。”

“学建筑的各个都这么有动手能力?太厉害了!”

“那倒不是,这算我的爱好吧,觉得很美的建筑想办法把它还原出来。刚开始是画图纸,这几年才慢慢捣腾着做成实体。墙上这些是建筑设计的部分,局部结构设计的也有单独做。”

在我的再三央求下,荣生才从墙角的箱子中搬出其它一些玻璃盒子。我一看,喜欢得恨不得立刻搬走,原来每个玻璃盒子中都是做的建筑物的内部空间,有宾馆的大堂,料理店的内景,博物馆的展室还有各种各样小家庭的房间布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爱的一个个小房间,看着那小客厅,小睡房,活灵活现。最生动的竟然是荣生大概嫌每个房间这么空着可惜,竟然还做了一组组的小人偶对应在不同的场景下,比如料理店里的豆豆龙,宴会厅里的公主和骑士,还有小家庭里的馒头公仔……

“哈哈哈,这些卡通小人儿也是结构设计的一部分?”

荣生显然被我的问题问得不好意思了,急着又把玻璃盒子装回箱子里,“不是不是,小人儿是做着玩儿的。”

远生显然也被那些孩子气的小人偶逗得忍俊不禁,眼中闪动着钦慕的惊喜,“你不是说德语妨碍你和导师还有项目负责人交流,我看你只要请他们到家里参观一下,任何人也不会怀疑你的才华。”

荣生朝他笑笑,“只有你才这么说,现实里哪有这么容易,人家不看笑话就不错了。”

我看着这个房间的奇幻,又瞧瞧外面客厅的雅致,忍不住问:“一看这个房间就是你的,那外面的布置是汤生的品味了?”

荣生说:“哪里,都是我自己装修的,汤生从来不管这些家里的布置。”

我不禁吐吐舌头,“都是你设计的?想象不出,怎么感觉有点儿人格分裂呢。”

不待荣生开口,倒是远生先说:“为什么不可以呢?严肃和热忱,精英和顽皮,很多艺术家都同时兼备这些迥然不同的性格特点,因此才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我看见荣生朝远生投去一个赞许的微笑,忍不住说:“远生可以营造一个无形的精神世界,你这个房间却算是有形的梦想世界,你们都好厉害啊!可你怎么还把房门卸了,关上门彻底隔绝成一个自由驰骋的艺术圣殿不是更好?”

荣生闻言却不回答,我能感到他眼中微微黯然的眸光。看着隔壁关着门的房间估计是主卧室,忍不住问:“另一个房间可不可以冒昧参观呢?”

荣生说:“我家这些空间几乎都被我拿来当室内设计的演武场了。”说着大方推开卧室的门。

我一看那房间的设计完全是阿拉伯的风格,连屋角的木棱都精细雕刻成弧形的结构,地毯寝具完全配合着屋内的布置,还挂着带有神秘感的帘帐,禁不住感叹道:“汤生好幸福,天天躺这里不就是天方夜谭里的国王一样嘛。”

荣生说:“刚搬家来不及花太多时间布置,阿拉伯的风格简单一点,过一段时间,我会把它换成东方禅意的格调。”

我惊讶道:“风格还经常换啊?那岂不很麻烦而且也很辛苦啊。”

荣生说:“那个房间的微缩小模型毕竟只是基础,所以有可能的话就拿这个房间做做实践,我不想局限在纸上谈兵,每几个月就换一种风格尝试一下。反正我也不常出门,除了上学,时间也基本都花在这些事上了。”

我在心里默默感叹,汤生那么优秀的男人怪不得会喜欢上小美人儿,看来获得的享受也是全方位的,连卧室都可以经常换成各种梦幻格调。可惜不知道他俩精神世界会不会像远生和我一样丰富,如果两个人一边编造各种故事演戏,一边又把卧室布置成对应的时代环境,那样的私生活,还不要幸福得没边了!可惜这世上,怕是没有这么完美的恋爱吧。

030、

于是在汤生不在的这段日子,我基本每天都会做好晚饭,我们三个一起聚在荣生家吃。

虽然荣生的确是不太进厨房的主儿,但他收拾房间的能力绝对堪称无可挑剔。每次进来看到他家一尘不染的规整,我都不禁自惭形秽。和荣生这样的精致相比,我只能算是一个时而邋遢时而干净的女人。心情好的时候,还算是喜欢整理房间,一旦遇上什么坏情绪,人就懒懒的,干净还是脏,也就随它去了。
   
和远生相爱后,他对于我的经典评价就是——出了名的脏裤子。我很喜欢在房间里面穿宽松而肥大的裤子,远生总是能够准确无误地挑出我裤子上那些脏兮兮的污渍——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憎恶他的精明,怎么能观察什么都仔细得吓人,人家分明都很努力了,还是会被他抓住很多叫我脏妞臭妞的机会。

原本看到荣生那个工作间,还以为他要么爬在铅稿里画图纸,要么捣鼓那些建材和工具,一准儿会抓出另一个脏裤子来和我作伴。哪知观察多日的结果是,荣生依然优雅如昔,每次见面袖口都保持得干干净净,天天会沾染铅粉和油彩、胶水的手也不知被他用什么方法洗得干干净净。伴儿没作成,反倒成了远生每天回家教育我的正面典型,说我永远不可能做到像荣生那么精致,因为我缺乏严格的自律,有懒惰的天资:凡事不求精,怕麻烦,做好一件事就一定要给自己找个借口产生一些负效应。

看来很多时候,男人真的要比我细致得多。初识荣生和汤生时,还曾怀疑两个男人在一起怎么可能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现在看来,他们俩个的生活能力绝对让一般女人自叹弗如。

我真不明白,干嘛我的生活中突然出现三个这么优秀的人,他们难道就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过疲倦略微减缓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完美主义是远生矢志不渝的信条,看来它的信徒还不止一人呢。以至于我觉得,如果不当“小贱猫”,不来维也纳,也许这辈子都不会遭遇这种窘境,生活作风的差别决定了我和这类人不该出现交集。
   
当然抱怨归抱怨,我还是很高兴借助这段时间和荣生迅速熟识起来。因为只要有他在,远生那仿佛无穷尽的精神动力就找到了对应的依托,他们两个往往一见面就能迅速投入到新一轮的艺术讨论中,因为彼此的提纯和打磨而爆发出更强烈的劲力。往往回家后,远生会生出更多的激情投入到他的作曲和我们的小说中,而第二天再见面,荣生也十有九能说出他在设计上获得的新思路和新进展。
   

眼看又是一个周末,寒假眨眼间竟只剩下最后一周了,我有些心疼远生这来之不易的假期就这么结束在日复一日的打工和日以继夜的创作中,虽说艺术理想高于一切,但生活也不能完全没有休闲吧。软磨硬泡央求远生出去哪里转转,结果倒是荣生提议我们三个可以开车走出维也纳去某个小镇看看。

于是周日一早,我们三个就开上汤生的车直奔位于瓦豪河谷的Melk修道院。

荣生上车就强烈要求远生坐在副驾陪他聊天,我坐在后座心想这小美人儿到底行不行啊,总觉得开车这种事还是更适合汤生那种成熟稳重的男人。不过显然我的顾虑是多余的,荣生虽然车速极快,但却车技高超,一个人驾驶、看路之外还能手舞足蹈地和远生聊那些需要动用全副精神力才能跟上的人性探讨话题。

我看着窗外雪景掩映下的多瑙河谷,还有皑皑山崖上中世纪古堡的断瓦残垣,心情分外激动。信仰艺术与精神殿堂的人,哪个不对欧洲的文化与自然神往,那些通常出现在经典文学著作中的场景,只有到了这里才能真正的明白,真正的沉醉。

冬天的Melk修道院没有太多游客的打扰。我们三个举目仰望这座雄伟古老的建筑庄严耸立于高大的山岩上,俯瞰奔流的多瑙河,那种气派,摄人心魄。

荣生说这个地方早在十一世纪就是个男僧修道院,在盛行奢华风气的天主教本笃会出巨资的情况下,于十八世纪委托了很多著名的建筑师和雕刻家对它进行修复,于是这座经典的巴洛克风格修道院才能呈现出今天这样空前的华丽与奢靡。

我本来对于欧洲这些建筑知识仅限于听说过名词,有了荣生这样的专业人士从旁讲解,才第一次领悟了很多关于建筑与雕塑的奥妙。我们一路穿过主教庭院登上装饰豪华的皇帝台阶,沿着长约200米的长廊前行,欣赏了无数精美的雕刻和壁画。在教堂通向图书馆的巨大旋梯前,远生停下脚步,久久地仰望旋梯迷幻的色彩。

荣生望着远生的神情,不禁感叹道:“很少有人能注意一个楼梯这么久。”

远生说:“你不觉得这个旋梯给人一种通往不知什么地方的奇妙感吗?”

荣生说:“的确,这座楼梯的设计者故意用了温馨的粉色间杂华丽灿烂的金色,制造眩晕与美感的双重效果。”

远生说:“我觉得,他想表达的也许不止这些。你看它狭窄顶端能迎接最高处射下的光亮,光线顺着这样的螺旋造型层层渗透,整体看来就是一件让人回味无穷的艺术品,关键是,最底端似乎还放了一个能反射的镜子,于是这种螺旋往复成了无穷无尽,看久了让人迷失。也许,图书馆代表了历史和智慧,教堂正是宗教与灵魂,当世人沉浸其中时,便仿若置身于巨大的迷惑与未知,却又不禁为其神魂颠倒,孜孜以求。”

荣生顺着远生的描述重新审视,眼中露出嘉许的星芒:“学建筑这么久,总是过分地关注结构和色彩的搭建,反而忽略了从灵性和精神层面的观照,你的话给了我很多重要的提示。”

远生报以清浅的微笑,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沿着旋梯拾级而上。我傻愣愣地站在底端观察了半天这个像大海螺一样的东西,却怎么也看不出远生所说的意境和荣生所谓的观照。看他们都走远了,赶紧跑上去追。

修道院那号称世界前十名的最美图书馆中,藏着无数中世纪的手稿。高阔的书架,移动式的木梯,让我瞬间想起了那些天国或童话世界中收藏魔法书的神奇场景。图书馆外,就是巴洛克风格经典的大圆顶和两座尖塔,以及能够饱览多瑙河壮阔美景的巨大平台。

远生和荣生凭栏远眺那奔流的河水以及白雪覆盖的中世纪小镇,轻声交谈,长久矗立。我冷得受不了,买了三杯热咖啡,那两个人却像是沉浸在未知的世界,就像在家吃饭的情形差不多,对于如何接过杯子,如何下咽,咖啡是冷是热是苦是甜全无知觉,直到我大声呼喝,方才如梦初醒,意犹未尽。

对于这样的情况,我心中迸生出许多不满,这个荣生,也太厉害了,凭什么他就能如此智慧,不但轻易就能窥见远生描画的精神秘境的圣景,还能添砖加瓦,与他共筑通往圣境的云梯。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竟心心念念盼望起汤生的回归,期待他赶紧回来,把他的小美人儿抓回爱巢,好好关起来。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6:25

031、

新学期开始,远生的课业变得繁忙起来,不巧的是,老板娘说最近政府查黑工查得很严,竟然把我辞退了。我又辗转了几家餐馆,可惜竟都是同样的说辞。于是,打工养家的重任陡然压在远生一个人肩上。

我看得见他的辛苦,细瘦的身板,每天起早贪黑奔波在学校和各个打工场所之间。尤其是请他去伴奏的那些酒店和教堂,往往需要每天晚上或者周日工作,还不如我打餐馆工,至少每天有个上下班的基本作息。

在这种情况下,远生原本能用来进行艺术创作和交流的时间几乎完全被压榨殆尽。对于这种来自经济的痛苦,远生从不抱怨,或许在他内心深处,始终对于我追随他来奥地利过辛苦日子心存愧疚;又或许,他清醒的理智让他一直坚信对于一个违背世俗、追求艺术的人来说,饥饿和贫穷几乎无可避免。然而,对于艺术创作减少的痛苦,远生却绝对无法容忍。于是,他用来维持自己艺术创作的唯一方法就是少睡觉,人为地延长每一天。

我对于他这种痛苦,无能为力,即使劝他暂时把创作的事放一放,得到的结果往往是一句“你要真心疼我,就用赋闲在家的大块时间集中精神多写写小说,在文学上多用点心。”

我虽然拍着胸脯对他保证多次要努力创作,可一旦这个家里没有他坐在旁边,那扇华丽的艺术大门似乎就瞬间对我紧闭,那种一起编撰小说时头脑中鲜活的影像和跳动的激情很快就变得苍白而缓慢。所以尽管我强迫自己长时间在电脑前枯坐,但每日能交差的书稿并不多,而且质量也差强人意。

远生对此显然不能满意,每日出门前必对我耳提面命一番,希望我在这一天的时间中达到怎样的进度或完成一个怎样的情节,但往往深夜回来,看到我的成果时,都是皱眉叹气,然后花更长的时间伏在钢琴上修改。

长此以往,我在创作上的激情更加懈怠。其实我很清楚,曾经那些两个人凑在一起讨论艺术,在外人无缘置喙的密闭的空间场中畅快交流的愉悦,不仅仅他需要,在我同样不可或缺,可以说,这根本是我赖以栖身在精神世界中的原动力。像如今这种两人无暇相处的困境,让我对创作热情全消,白天的充足时间往往为很多无聊的想法分心,或者上网东点点西看看,以找工作为名安慰自己思想的游离,甚至干脆放任自己躺在床上放空,心想着我这样做只是为了白天休息好,晚上才能精神百倍陪他熬夜创作。

远生对于我这种状态清楚地洞悉,甚至在批评我时能够准确地把我每一丝细节想法描述的淋漓尽致。我憎恶他这种透彻,却抵抗不了自己的惰性。

“如果这样下去,你还不如干脆回国!如果艺术创作不是你的内动力,不是你必然的追求,你何苦留在维也纳蹉跎时间,何苦非要选择爱我?你好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国内随便找个人嫁了也能过得不错,不必陪我到国外受这个罪!”

好几次,远生对我大发脾气时都说出这样的话,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委屈,“你不能因为我写作没进度就这样上纲上线,我哪有说和你在一起后悔的话,就算每天我们没有艺术创作,我也爱你啊,反正我已经在维也纳了,每天做家务,照顾你的生活,我们像平凡小夫妻一样简单度日我也挺开心。”

但远生对我这样的说法显然更加不满,“我希望你有意义地选择爱我,有价值地活在跟着我的每一天。是你当初信誓旦旦地说,只有追随我,你才能真正感受活着的价值。我既然接受了你的爱,就努力让这份爱配得上你的重托。倘若你没有精神追求,只是要过平凡小夫妻的生活,我根本不是你合适的对象,让你跟着受苦受累,又给不了你想要的宠爱,你还不如去找一个能赚钱又懂得宠你、怜你、和你做爱的男人去!”

我几乎被他的话逼出眼泪,根本不明白他干嘛总是把话题扯到我爱不爱他的问题上。看他每天越发辛苦地打工赚钱,然后用加倍的时间熬夜创作,疯狂自虐,就心痛得无以复加,却纠结着不知所措。

不出所料,在这种紧张的身心重压和毫无休息放松的作息状态下,他又病倒了。

远生长期贫血,超负荷的脑力工作使得他总是脑供血不足,头痛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这种病痛在他看来基本算是忽略不计的一类。但免疫方面的慢性病使他各项血液指标都维持在正常水平偏低的状态。国内的医生认为这种慢性病没有痊愈的可能,只能靠长期的休息和饮食调养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否则,复发一次就重过一次。

眼看着旧疾复发的征兆益发明显,我费尽嘴皮子地劝说,才终于把他拦在家里暂时不去打工。但现实的残酷考验根本容不得我们丝毫的喘息,房租的压力显得如此庞大,万般无奈,我只好去找那些深夜在公司大楼里打扫的工作,虽然不太容易被查黑工的抓获,收入却明显不如以前。

晨昏颠倒的生活,让我俩更没时间在一起。

由于晚上要去工作,白天我必须补充睡眠,即使远生有空在家,我打架的眼皮根本不允许我大脑运转。夜里两、三点下班回来,往往能看到远生还熬在钢琴前创作。劝他不要等我回来,早点入睡,他又会说一天之中如果不能有适当的交流,我们在一起没有意义的话。而且,我深知他的习惯,病体越沉重,他就越要积极战斗,希望靠自己的精神力量来战胜病魔。

远生对我说,其实想睡的话他也有很多觉可睡,但是他必须强迫自己处于清醒的状态,因为生命如此短暂,要想延长艺术生命,必须抢时间。在他的理念里,艺术不能停止,艺术高于一切,乃至自己的生命。

没有足够的卧床休养,远生的饮食也根本无法得到保证。和寒假里那段时间的伙食相比,如今我俩的经济现状根本不足以购买营养价值高的食材,加上我的作息时间根本无暇好好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可怜的病号餐只能对付着卷心菜烧土豆或者土豆烧卷心菜。

勉强爬起床做早饭的时候,我常常会累得发呆,有几次水烧开扑出来都没有注意到。每当这个时候,同样做早饭的汤生就会从旁帮我默默弄好。

032、

有一天,我补觉起来已经是将近晚上六点了。远生上学的话,这个时候也早该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家里却没有人。

打远生的手机,发现手机还放在家里他没有带出去。不安地又等了半天,眼看上班就要迟到了,我匆匆忙忙的跑到厨房准备了晚饭,心想一会儿远生回来只能让他自己吃饭了。哪知汤生却闻声出来,“伊伊,你刚回来啊,荣生打电话和我说他陪远生看病去了,暂时还没法回来。”

“看病?他一直不太肯上医院的?”

“荣生电话里说下午的时候他看见远生软倒在电梯口站不起来,就马上送他去医院了,估计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你不要急,应该是低血糖之类的吧。”
   
“他生病从来都不会是小事……”

“我做了鸡汤和羊排,等他们回来一起吃,你要工作就赶紧去吧。”

我对汤生的好意表示了感激,看来下午睡得太死,竟然没有发现这么严重的情况。左思右想不放心,电话给打工的地方请了假,正要出门去医院,远生和荣生就回来了。
   
我看见远生被荣生搀扶着,并没有露出精神萎靡的样子,可荣生的神色却很低沉。
   
远生受到汤生的邀请,连连表示对他的谢意和对他高超厨艺的仰慕。我们四个人就坐在汤生家里吃晚饭。远生回避提有关看病的事,尽量打起精神像往常一样和大家说话。我却看得出他真的是没精神了,连最爱吃的肉食也没动几筷。我看着满桌丰盛的菜肴,心里的感触翻江倒海,对于汤生做的美味羊排,碰都没碰,只是食不甘味地嚼着碗里的白饭。
   
“伊伊,”汤生盛了一碗鸡汤放在我手里说:“怎么你觉得我烧的菜不好吃吗?多吃一点儿。”
   
“哪里,谢谢你。我只是担忧临时请假明天上工又被骂死,搞不好又得换一份工作了。”

远生闻言脸上露出自责的神情,对我说:“你上夜班也不是办法,身体吃不消,精神也委顿,一天到晚恍恍惚惚的,这个工作丢了正好,明天开始还是我去教琴。”

还没等我说话,荣生就说:“不行,她怎么也比你身体好吧,你都病成这样了,怎么可以再出去工作!”
   
   
这顿饭吃的时间并不是很长,远生的身体实在撑不住了,被我早早带回家洗澡。可他并没有直接睡觉的意思,洗过澡靠在床头又把纸笔摊开。我看他那样子,气就不打一出来,一边脱衣服一边数落他:“你都快要昏倒了还不让自己歇歇?总说别人不体谅你,你生病纯粹都是自己把自己逼出来的。就那么点儿个身体,你能不能爱惜一点?今晚不打工陪陪你,你好好睡个踏实觉。”
   
“我还不困。对了,今天在医院等医生的时候,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桥段,加在那部我们快完成的中篇小说里很合适。我想趁现在还记得,说给你听,你帮我记一下好不好?咱们这部小说写了这么久,就差一个高潮桥段就可以结尾了。之后我们就能专心把精力花在《雪落秦宫》上,省着天天古代、现代的玩穿越。你总说找不到合适的情节来体现文章的内涵,我看过你的草稿,大段大段的直接议论的确不好,所以拿一个细腻的情节自然带出思想性才更有水平。我本来是反复思考都不得要领,今天好不容易有了灵感,别浪费了才好。”
   
“澡都洗过了,就直接睡吧,别折腾了,乖。”
   
“伊伊……”远生几乎是一脸哀求的样子,“才10点就睡,太早了吧。就算是今天我不行了必须卧床,可你下午才睡过,不能跟着就偷懒睡觉啊。如果以后我残废了,难道创作就不进行了?你就不能当我的手吗?”
   
“行了,你那脑袋里每时每刻不是思想就是音乐,不是文学就是创作,你不累啊?快睡吧,我陪着你偶尔早睡一次不要紧吧。”

“偶尔?我们最近都多少天没有丝毫进展了,再这么下去这部作品就完了!若不是我病得不行了今晚犯得着求你吗?”远生一脸气苦,那架势恨不得披衣起身,看我执意不肯动作,又不甘心地说:“你就不能表现一些活力让我看到一点儿希望吗?伊伊,你打工的辛苦我明白,我也恨不得把所有的重量都背在身上,不让你受任何一丁点儿世俗的干扰。可眼下在经济层面,我的确力不从心,我暂时所能做到的,就是在精神层面给你足够的关怀,足够的勇气,至少让你看到我们的未来充满了希望,看到我不会轻易倒下,抛弃你,任何痛苦都有我走在你前面。为什么你不能将生命燃烧起来,反过来给我一点点鼓励和安心呢?”

我知道他说着又要发脾气了,因为不想把他气倒,所以忍住了“我没要求你这样做”的顶撞,“好吧,你讲吧,我记着呢。”我重新披上衣服,坐在他的旁边。

远生看我这样,压着怒火调整气息。
   
“你说,安排男女主人公的性爱在医院的病床上进行如何?”

“好啊。”我带着情绪地应和,并没有迎着他的目光,回答得心不在焉。

“……真爱就像在茫茫人海中苦苦寻索,希望丧尽,在最无助的时候蓦然发现那人正坐在身边。所以,男女主人公此刻是情难自禁,哪怕其中一个还生着重病,哪怕他们是在公众场所,哪怕他们的性格原本都是刚强而内敛,可那一刻,当爱念被点燃的时候,两个人都被‘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情绪吞噬,谁也无法抵挡,谁也无法自持。只有两个人才懂的心境就像个秘密花园,把他们包裹在醉人的温情暖意中,自然屏蔽掉其他不相干的人。他们只想在彼此的气息中,寻找通幽的曲径,永远都不要清醒,就在彼此的怀抱中完成永生……”

远生的脸渐渐散发起红光,眼中充满神秘的幻想,努力描述那副只有他能看见的七彩画面。我抬头看着他忘我的神情,为什么这个人一旦投入创作就能如此燃烧?不管我多么虚情假意地表现出一点热情,都能平息他的无穷怒气。他就像永不疲倦的天使,给世人耐心讲解着天国的美景。

可我总觉得自己心上蒙了张白纸,阻碍了我看他时的热切。

那张白纸滤掉了飞升的天梯。我想看清他指给我的天国,但是我能看到的,我竭尽全力睁大双眼能够看到的,只有他奋力前行的步伐。我知道远生给我的世界是七彩,可是我的心被白纸障住了,远生的幻彩在我的眼中失去了应有的魅力。

想起每个深夜在无人的大楼中清扫,想起汤生家丰富的晚饭和我们俩冰箱里的贫瘠,我真的很想放弃,真的好想抛下什么艺术的坚持,找个世俗的壳稳妥地钻进去。现实世界的残忍,让我乏力,我深知,远生也同样乏力。

他在燃烧自己的时候,远比扑火的飞蛾更加勇敢坚强,他是那么希望有一只被他吸引的同伴能够义无反顾地飞进燃着烈焰的松油,在尚未冷却的热度中和他永恒地联结在一起!然而,他眼前的这一只有些怯懦了——想到万年之后,不过就是琥珀一块时,那种对于自身处境的怜惜之情和对于生命的爱惜之情就会让我却步。

我从来不肯在远生面前承认我爱惜生命,因为我爱惜生命的方式是自私而狭隘的,我仅仅能做的是爱惜自己,对于我爱的人,他的燃烧,我心疼,但我绝不敢因此拍着胸脯说世俗的压力由我承担,或者说,跟随他的疯狂把自己燃烧到极限。

满腔压抑的愁思让我终于在他结束描述前就兴致全无地丢下笔钻进了被窝。看到远生愤怒的目光,我早已猜到他要说什么,但我狠心地背对他闭上眼睛,但愿以此迫使他赶紧入睡。

这样残忍的沉默终于换来他的安静——独自生着闷气,接过纸笔一个人带病创作。而每当他以折磨自己的方式折磨我时,我就会狠心地抛他一个人,不管这样做有多么地让他伤心。
   
这个晚上,房间很安静,但是,很冰冷。

我背对他躺在床上,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努力不去想他的痛苦和疲倦。

033、

早上,我按时起来,看到远生背对着我睡着,身子很痛苦地蜷缩。我知道他很冷,夜晚的寒冷吸收了他体内本就不多的阳气。我将自己的被子盖在他的被子上面,却不想看到他的脸,因为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要亲吻他满脸的疲倦和伤痛。
   
来到厨房,看到汤生已经在做早饭了。
   
他看见我关切地问:“伊伊,你昨天晚上照顾远生一定折腾到很晚才入睡吧?”
   
我知道他这么说肯定是因为发现了我难以入眠又默默哭泣造成的肿眼皮。虽然我一直期望在他面前尽量保持美丽和神采,但一夜的折磨让我根本无法掩藏身心的乏力,“是啊,睡得很晚,有点儿累。”
   
“你每天打夜工太辛苦了,再加上照顾远生,自己的身体吃得消吗?”
   
我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对他针对我的这份关怀报以感激,却突然感觉有一道犀利的目光刺着我的脊背,一回头,看到荣生站在厨房门口。他清俊的脸上除了忧郁就是气愤。我不知道他的气愤来自何处,为什么要狠狠地看着我。
   
“早,怎么想起来和汤生一起做早饭?”我故意轻松气氛。可是荣生一直看着我,似乎要将我的灵魂拉出体外,那种执念让我不寒而栗。
   
“远生昨天晚上回去有好好休息吗?”
   
“大概没有吧。”
   
“怎么生病了也不好好休息?昨天在医院的时候,医生对我说远生病得很严重,需要长期卧床休养。”
   
“我知道。在国内的时候就诊断说他有免疫系统的综合病,我们在一起他都复发过好几次了。他生病的时候也很要强,谁也劝不了,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比他更能撑。”
   
“你知道他生这种病?那你要多关心他,不能任由远生去撑啊。多找几家医院去看看。”
   
“他的病,医生也没什么好办法,去了也是浪费时间。”
   
“浪费也要以身体为重,哪怕想别的办法再把时间找回来。”
   
“不用说远生也知道找,天天熬夜找。”
   
“所以你就看着远生不睡觉一个人创作?”
   
“我哪天不劝他啊,可是他除了跟我生气外,也不听我的。他说创作能够激发他的生命力,有思想他就能活,所以让他去创作也许并不是坏事。”
   
“你这是什么话!远生听到会很伤心的。他这是无奈的说法难道你听不出来?是人都有疲倦的时候,何况是重病期间。你要多花点心体谅自己的爱人。”
   
我光顾着和他说话,连锅开了都没注意。一时间手忙脚乱,汤生帮我往锅里加了一些凉水,还细心地用抹布擦去炉台上的溢水。
   
“谢谢。”在我被荣生骂得快要哭出来时,汤生的关怀让我感觉这个男人真是天下极品。至少他懂得去体谅一些现实层面我的辛苦。

“伊伊怎么会不关心远生呢?”汤生端着盛满粥的小锅对荣生说,“走吧,我们回家吃早饭了。”

“昨天我只取到一部分基础检查的结果,还有些化验报告单没出来,你记得到Dr.Lehmannn那里请他好好看看,听说他对这类病症很有经验。”荣生仍然站在那里对我说。
   
“谢谢你操心,我会去的。”
   
荣生转身看了一眼等在那里的汤生,并没有帮他拿碗筷的意思,突然又回头问:“远生已经醒了吗?”
   
“他还在睡,昨天晚上不知道几点才睡,不会太早起来。”

他一听就头也不回地径直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看着汤生自己端着锅和碗筷尾随他回去的背影,心中不知从哪里产生一丝愤恨。该死的小美人儿,凭什么有这样一个好男人每天给他做饭!以汤生的身份地位,分明应该是被人伺候才对。可是荣生对他一点儿温柔都没有,高高在上傲视他人,汤生肯定很受委屈。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6:26

034、
   
端着早餐进屋,远生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过身。我走上前,想摸摸他是不是发烧,但是刚刚洗过的手,冰凉而缺乏温度,我只能用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远生睡眠很轻,好像感到我在看他,便睁开眼睛。我看到他眼中的血丝,心里又疼又愧。但却不想立即表示出对昨晚行为的歉意,而是用明知会惹他生气的“面无表情”来面对他的期待。
   
“早饭已经做好了,你是现在起来和我一起吃,还是睡一会儿再吃?”
   
他努力地挣扎着起身,“和你一起吃吧。”

我很清楚远生和我一起吃饭的初衷,他肯定是不想浪费这好不容易和我面对面坐着的机会,逼我反省昨天的态度。

我去墙角搬出床桌,想安抚他靠在床上吃饭省点儿体力,可他对我这样的用心毫不领情,坚持要到客厅吃。我们俩正正经经对坐在茶几边,我感到远生的目光一直在寻求我的对视,试图与我对话。我很害怕他开口,便硬起心肠说:“我赶时间,吃完要马上出门找找新工作,你病着我再不工作,谁赚钱养家啊。你吃完饭抓紧休息,好好养病。”

他显然被我从昨晚开始持续生硬的态度激怒了,啪地一声狠狠用手拍着桌子上大喊起来:“你这算什么!没错,我这几天是生病了没办法赚钱,但你也用不着摆这一副一家之主的面孔,以此漠视我的努力和心血!既然我一次一次压着火耐心对你说创作的事你都不在乎,既然我们俩的交流都成了你的负担,你还找工作干什么,干脆立刻回国,也用不着在我这讨气受,我也用不着天天热脸贴冷屁股,掏心挖肺给你还要看你的脸色心情!我怎么就这么贱!”他气得眼睛都红了,在这安静的清晨,已顾不得考虑是不是影响他人,声音高得能震动全楼。
   
我尽力忍住眼泪,“我不想和你吵架,医生说你这个病受情绪影响很大,生气会有致命威胁。”
   
“你不用这个时候装作关心我。你要是心疼就不会这么气我!”
   
这个时候,门响了。
   
我含着眼泪把门打开,看到荣生。
   
“你们怎么了,远生不是没起来吗?”他的目光越过我寻找着远生。远生抬眼看见荣生,眼睛里的怒光略略消却一点。
   
“伊伊,你怎么气到远生了?他在生病呢。”
   
我本来打算压抑一点而情绪,可见他开门就追问我如何气到远生,心里就越发恨他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我不想向外人解释我和远生之间的争执,尤其是这种马上就断定我们吵架是我理亏的人!昨天还在感激幸好有他及时把远生送到医院,现在是无比希望他能识相一点儿走开。毕竟我还不想给远生丢脸,不想让人笑话他找了一个不懂事的女人。
   
“我没有气他。”我转身进屋拿起挎包,“对不起,我出门找工作,先走了。”也不等远生答应,就用最快的速度关门隔断了他的视线。
   
   
等电梯的时候,泪水已经不争气地流了满脸。我将双眼紧闭,不想看见任何东西,我不知道出门去哪里找工作,却只想避开这个令人痛苦而疲倦的环境。一想到远生刚才动气的样子,就觉得他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我是真的心疼他,但是除了心疼,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已经好累了,好不愿意像他那样对待自己。
   
我不敢哭出声音,只能压抑地任泪水肆意横流,无助地睁开眼睛,才发现汤生站在我身边,他正拿着公文包准备上班。我赶紧抹了抹眼睛,但眼泪还是一直往下掉。

他从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我,轻声安慰:“如果是去找工作的话,就别哭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哭得眼睛红红的,怎么给老板留下好印象?”

他在哄我,但我实在止不住决堤的眼泪,他和荣生刚才肯定一字不漏地听到远生对我喊的那些话。我用沙哑的声音说:“你快点走吧,别晚了。”

“一起下楼吧。”他把我让进电梯。
   
“你们也经常吵架吗?”
   
“爱人之间,哪里会没有争执呢?”
   
“那谁犯错犯得多?”
   
“爱人之间怎么比较谁犯错多?无非是谁忍让得多,谁宽容得多。”
   
“你待人总是那么温和,那么宽容,荣生真的很幸福。”
   
“哪里,他才不会看重这些。你不要难过了,病人总是脾气很暴躁,你多让着他一些。”
   
我没有和汤生解释与远生吵架的原因,对于他歪解远生的行为,反而感到很是受用,顺着他的话说:“我知道,所以我主动出来了。他的身体差,多半都是因为气性太大引起的,总是这样病根本养不好。”

“你们两个能够坚持到今天也挺不容易的。”汤生看看表,对我说:“伊伊,工作的事别灰心,晚上再说,我先走了。”

我目送他发动车子走远,才慢腾腾走入寒冷的晨雾中。

035、

漫无目的地在城里游逛了一天,问了几家餐馆,老板一听我没有合法身份,都拒绝了我想留下打工的请求。

晚上回来的时候,看到远生靠坐在钢琴旁,荣生坐在小沙发上陪他一起聊天。远生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荣生也是满眼的兴奋。我开门进屋,他俩沉浸在话题中,没有一个人回头看我。我只有默不作声。

失落地回到卧室,离晚上去打工的时间尚早,一天没有收到今天让我上班的消息,也不知道这个工作还做不做得下去。我怏怏地躺在床上,虽说此刻不用面对远生的责问,可我的心里却怎么都不高兴。平时一进屋,远生总会忙不迭拉住我讲好多东西,可今天竟然被他如此忽视,完全被屏蔽在他的世界之外。

好在没过多久,听见电梯门开合的声音,估计汤生下班回来了,我起床看看荣生丝毫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继续和远生聊得开心,实在不想留在屋里面对这种漠视,赶紧逃进厨房。

不一会而,汤生走进来,看到我问:“荣生在你家吗?”

我点点头,“也不知道他俩聊多久了,反正俩人都挺高兴的。”

汤生笑笑,问我今天找工作的情况。我如实回答。汤生说,他今天和一个熟悉的货行老板提到我的情况,那个老板说他正需要一个人能帮忙打出货单,不需要在前台走动,因此基本不会被查黑工,问我有没有兴趣明早去上班。

我一听,忙不迭向他道谢。望着他温和优雅的笑容,心中着实感动——不得不说,远生能带给我的保护和帮助更多集中在精神层面,而精神世界以外,他很少会像这个男人一样,帮我应对困境或者收拾残局。


有了汤生介绍的工作,我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这份货行的工作比餐馆工轻松很多,而且上下班时间也基本属于朝九晚五,很少需要加班。最主要的,坐在办公室里打打电话出出货单,属于一份稳定的文职工作,免除刷盘子洗碗的体力劳动,莫说对我这样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就是相比大多数在这里呆了几年的留学生,这份工作也体面优越得多。

有时我靠在办公室温暖的壁炉边,冲上一杯咖啡,如果不去过分在意电脑上打的都是些和文化半点不沾边的货品清单,竟恍惚觉得这种待遇已经基本和在国内的工作层次不相上下,甚至很多时候,也能慢慢忘记自己非法黑工的身份。

因为我的工作逐渐稳定,远生的打工压力也减小了。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他的健康情况恢复了不少,到大地回春的时候,他基本已经能应付每天从家到学校的路程和偶尔的外出打工。不仅如此,有时候我下班回来,还能看见荣生陪他在楼下的花园里散步。

远生一向不看重体育运动,这么多年来,每次我拉他一起跑步或者打球,他都是能推就推。我不知道荣生用了什么方法让他回心转意,竟能令他舍得稍微放下手头的创作,开始锻炼身体。

有一次饭后,见他竟主动提议和我下楼散步,我不禁吐出心中的疑问。远生说他经过这段时间的散步才发现,其实时间可以更加优化组合,如果把交流和思考都放在散步时候进行,效率反而更高。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往往脑子也更清晰,锻炼和创作两不耽误,一举两得。

我笑他,怎么这个道理我说你就听不进去,荣生说你就相信了。

远生横我一眼,“你什么时候能把你想表达的东西组织得有逻辑点儿,我肯定会听的。荣生说他们搞建筑设计的人,都必须把身体锻炼好,否则即使能做出伟大的设计,如果没有体能忍受施工现场的辛苦,再高的境界再美的艺术,也得不到表达。我从前过分把精神和肉体分离对待,忽略了这种关联,如果追求完美,那么身体机能的缺失的确是一种遗憾。也许把身体锻炼得好些,我的演奏也能走上更高的境界。”

我知道远生不缺乏自省的能力,但这么多年,听他主动承认自己认识的局限性,并且肯把错误说出来的情况还真是屈指可数。不禁有点钦佩小美人儿的诱导能力,想要说服远生的顽固,耐心之余还真要找到一个正确的方法。

不过钦佩归钦佩,我还是有些在意荣生占去了远生很多的视线。好多个晚上下班回家,我都能看见荣生和远生在一起,陪他在院子里散步或者坐在我家客厅和他聊天。我很能理解荣生所受到的吸引,对于和远生在一起聊天能够得到怎样的精神愉悦我再清楚不过的了。

远生在国内的时候,曾经有很多朋友都被他深深吸引在周围。因为他们能够从他的言语中获得源自他小宇宙深处的动力。任谁怀着怎样的心事,在他面前都无从遁形。他总是能以最快速度将对方隐秘的痛苦都一一挖掘出来,哪怕有些痛苦是他们自己都不曾觉悟或无法总结得当的。

常人都觉得接受别人的倾诉进而开导别人的内心世界,是一件艰巨而繁重的工程。但是远生却把这种接受和开导当做挖掘人性和探索精神世界的难得良机,并从中汲取很多思考的动力和探索的快乐。当然,其负面效应也是显著的,因为远生的博爱,使他很容易就把别人的生命重量背到自己背上——他总要替别人重新体验一回生命的困苦,从感同身受中寻找到化解的办法。

这样一个人儿,或许就是那个传说中跌落凡间的天使吧,让人不由得想上前虔诚地献出自己的吻,让人不由自主想靠近他的身边,洗涤心灵深处的一切纷扰,获得灵魂的释放。不知道荣生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感知了这种美好,反正从他注视远生那日渐明亮的目光中,我似乎感到了这种痴迷。

036、

于此同时,由于荣生常常会在我家流连,我与汤生接触的机会不断变多。

大概同样不喜欢被一个人冷落在家中,每天下班回来,汤生也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呆在厨房里。于是我们两个常常一起听到走廊里飘浮的琴声和他们两个开心的笑声。

有一次汤生对我说:“很多人都觉得荣生好难相处,因为他从来不知察言观色,说话也不分轻重,不知道有所保留,完全不在意与人相处的技巧,率直得像个孩子。一不顺心,还常常乱发脾气。怎么一到远生面前,他就变得那么乖巧,人也温和好多。”

我对汤生说:“远生会建立与世隔绝的秘密城堡,能够钻进去的人就舍不得出来,也许荣生的梦想碰巧在城堡里,他追梦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发脾气呢?”

汤生叹了口气:“可惜他对我就没这么多话说。看来,在某些方面,远生的确比我更了解他。”

我和汤生在厨房的时候,经常有的没的一起扯扯闲话,聊聊家常。与远生不同,除了享受探索精神世界和讨论艺术的快乐,我还是有很生活化的一面,因此对于聊一些没有什么高度的家常,还是十分乐意,尤其那个聊天的对象是汤生。

汤生的兴趣明显都集中在金融层面,大概是觉得和我一个对经济没什么概念的小丫头聊这些没意思,他会尽量找一些生活方面的话题和我说。我很乐于倾听汤生讲起他工作中遇到的事,讲起他台湾的家人和朋友。有机会的话,还很乐意向他请教一些做饭的技巧。

望着他系着围裙的挺拔身影,总是会不自觉地被他利落而优雅的动作吸引。常常是他在悉心传授,我的注意力却全溜到欣赏他的动作,结果除了心跳惶惶,什么也没记住。

每次汤生教过我做一个新菜,远生就会要我第二天演示给他看,为了掩饰我没有注意听讲的事实,我总是事前拼命地恶补功课,从网上查找菜谱的做法。远生就会故意问我:“你到底有没有注意听讲啊,要不要再请教一下老师啊。”

好在每次我进厨房的时候,基本上也都是汤生给荣生做饭的时间,记不清的地方,他常常能够从旁提点,所以从表面看来,我的厨艺大有长进。


这一天,荣生又在我家坐到将近十点还没有回家的意思。我收拾了厨房回来,准备整理小说,却很想远生能够在一旁给我指导,而不是花费时间在小美人儿身上。可是见他们聊得正起兴,却也不好意思硬凑过去挤到中间,或者干脆下逐客令驱赶这个常常毫无自觉的不速之客。

我竖着耳朵,听他们到底在聊什么。
   
远生正在和荣生说着他一首曲子的创作心路。我知道那是他新年音乐会后通宵作成取名为《伴侣》的曲子。
   
“……伴侣,在通往圣境这条路上,这是一个多么奢侈的想象。我恨不得现在就马上听听这个曲子!可惜夜深了,你也累了一天,弹琴很消耗体力的。等哪天有机会,请一定弹给我听!”荣生说话的声音里满怀着热情。
   
客厅里旋即响起琴盖翻开的声音,接着一串富有生命张力的动人旋律便如行云流水般充斥了整个房间。旧钢琴音质欠佳的琴弦,被演奏者的激情全部激越,竟能奏出仿若天籁的乐曲,那么动人,那么瑰丽,一次次振颤着空气中的每粒微尘,使得它们在呼吸之间瞬间透射每个听者的心房。

可惜我的嫉妒心很快就将我从华美的音乐中拉了出来。

大多时候,我都能彻底沉醉于远生的艺术世界,除了妒火中烧的时候!

每每想到他在对别人倾注情感,我就无法忍受,简直要抓狂——这首歌是远生因为邂逅另一个自己而作,他这个水边的纳西瑟斯正沉浸在对自己倒影的倾慕中,而这个倒影就是他眼前的荣生。

远生从来都没有为我写过任何曲子,我知道,在他的眼中,我身上没有一点儿能够足以引起他对艺术的联想。我是如此生活化,如此平凡,大概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慧眼识得英才然后献身于他。然而这种献身似乎没有绝对的必要性,也没有必然由我来献身的无可替代性,从他经常口不择言赶我离开的话中我能清晰地听出这层意思。

相形之下,对于另一个自己的沉迷却是他由来已久的情节。而且我深知,当他执著于这种情节的时候,他眼神中的真诚引人忍不住想要做扑火的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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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6:26

037、

我迟迟没有走出房间,因为不忍心破坏远生演奏时的心境,那种和特殊的人产生的特殊的场是很容易被第三者破坏的,但是我又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出现在他身边,坐在荣生所坐的位置。
   
这个时候,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我终于找到理由,冲出房间去开门。

来人是汤生,他对我照例露出温和而优雅地笑容,示意我不用招呼他,显然也不想打搅正在演奏中的远生。

我们四个人就这样挤在促狭的客厅中。我和汤生并肩站在门口,远生坐在钢琴前面,荣生坐在钢琴旁边闭着眼睛,看上去很陶醉,似乎并没有察觉我和汤生的在场,又或者如果不是因为我和汤生在场的话,他应该会睁开双目,眼波流盼地望着远生。

汤生根本不知道这是为荣生所写所奏的曲子,很礼貌地等着远生演奏结束。终于一曲奏毕,他轻轻鼓掌表示赞赏,“不愧是维也纳音乐大学的学生。”
   
荣生和远生显然被他的掌声所惊,瞬间跌入凡间。房间里的空气顿时别扭起来。
   
汤生率先打破这种别扭,“这首曲子是哪位大师的作品?”
   
“我自己写的。”远生盖上琴盖轻声回答。
   
“原来我们隔壁住了一位音乐才子。很少能够看到身旁的艺术家,了不起。”
   
远生只是礼貌地对他笑笑。荣生很不情愿地站起来,“你是来找我回去?那就赶紧走吧。”
   

哪知没过多久,就听见汤生房间里传来荣生的叫喊声。
   
“你就不能给我哪怕一点点自由吗?来奥地利我已经完全置于你的掌控下,平时你不让我出门,我也听话遵守了,可为什么到隔壁邻居家走走,偶尔到楼下转转都不行!”荣生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气恼,我和远生被那声音传递的痛苦惊得面面相觑。

这之后走廊里又归于沉寂,我无法揣测汤生和他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制止了荣生的爆发。只是在我和远生即将入睡的时候,似乎听到空旷的静夜中传来几声隐约的闷响和断续的呻吟。


第二天做饭的时候,汤生依然优雅如昔,完全看不出昨晚吵架的迹象。他还是仔细地系好围裙,耐心地烹制了好几道佳肴。我努力想从他表情中揣测出丝毫的心事,然而认识他以来,他就是这样,总能很好地掩藏情绪,这种控制力,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成熟和宽容,让我瞬间平息了原本的点点存疑。想来又是小美人儿无理取闹,朝爱人乱发脾气。

难得清静了两个晚上,我每天下班回家,都看见远生坐在钢琴边练琴或者创作,见到我回来,露出一脸期盼已久的神情,一看就知道是寂寞了整天没人说话的样子。

“荣生呢?怎么不见他过来了?”

远生摇摇头,“这两天没看到他,白天似乎也没人在。”

又过了两天,依然没见到荣生的身影,我不禁也有些在意,询问汤生,得到的答案竟然是荣生去导师的工作室帮几天忙。我心里有些纳闷,既然荣生不在家,怎么汤生每次还是要烧很多他爱吃的菜肴,难道一个人吃饭也需要准备这么多东西?

远生对于这种情况似乎更加在意,我能从他脸上读出隐隐的担忧。但好几次去垃圾房倒垃圾,我都能看见一些建筑材料的余料,还有不少禅意设计品和佛像的包装箱。我和远生说,那时候荣生说下次要把卧室改装成禅意风格,估计是汤生特意买了好多装修材料,等着他回来取悦他呢,我们纯粹在这儿瞎操心。

果然,某天下班回来撞见荣生从房里出来,“好几天不见了,你从导师那回来了?有空到我家转转吧,远生这几天一直记挂着你的情况呢。”

哪知荣生神色透着无力,半晌方说:“最近学业有点儿忙,可能要多花点心思完成导师布置的课题。”说话间,我竟瞥见他袖口洁白的手腕上,有数道淤青红痕。“你手臂受伤了?”荣生见我注意,赶紧拉上衣袖,“没事,我看现场的时候撞伤了。”

晚上聊小说的时候,我不禁把这些告诉远生。远生沉默半晌,方道:“很多事情表面和内在其实相差很远。你总觉得汤生很完美,很爱荣生,但我觉得,他未必如你想象的是个完美爱人,他们之间也许存在不少矛盾。”

“你经常和荣生聊天,难道他都没有和你倾诉过情感上的事吗?”

远生笑笑:“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啊,整天恨不得所有人都来关注你的情感,千种心事万般想法,巴不得说出来找个人承载呢。他们两个都是男人,困扰就算是有,也不会对外人轻易说起。”

“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家都这么熟了。再说凭我老公的精神分析力,说不定还能帮他们分析分析,消解一下矛盾。”

“这种事外人无法置喙的,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我听远生说得不痛不痒,大不过瘾,想起荣生手上的红痕,不禁遐想联翩。“嘿嘿,你说他们俩是不是那方面玩得特别疯,搞个捆绑调教啥的,可是汤生看起来也不像有这种嗜好的人啊。”

远生捏住我的脸,“你个荡漾妞,满脑子都是淫荡想法,是不是巴不得我好好把你捆了揍一顿啊?”

我立马摆出一副嬉皮笑脸,“人家哪里荡漾了,我眼里只有老公,心甘情愿跟着老公做一只小贱猫,一直扒着你上天入地,打不走,撵不跑,你死我殉葬,你生我献身!”

远生被我逗乐了,“你啊,就是这么赖皮,平日里动不动就死狗相,有事没事就把人往死里气,然后再说些好听话哄回来,反反复复地折磨人!要是你哪天真把我气死了,把我气得不再爱了,放弃你了怎么办!”

“老公,我错了!我为经常复发的懒惰向你道歉!以后,不管生活怎样,不管每天上班多累,人家都要和你积极地交流,努力地创作,把艺术内化作自己的追求,增强主观能动性,而不是你打一鞭子,我就勉强挪一步!”

远生深深地叹了口气,“伊伊啊,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要这么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你分明什么道理都明白,干嘛就非要让我操心,非要让我说你!你要是做的能像说的这么好听,我都不知有多爱你!”

我看着远生虽然在叹气,但声音里明显透着开心和激动,禁不住扑倒他就是一阵狂狼的口水大吻,远生热情的回抱了我,我们俩在床上直闹腾到半夜。当我疲软地卧在他怀里,心里充满了被爱的幸福:其实我家这个看似高标准严要求的王子,是多么单纯啊,再多的不满再多的怒火,也根本抵不过我一阵歪缠加上几句暖心话。其实两个人在一起哪有那么复杂,卖个乖撒撒娇不也就好了吗,哪里有什么不能调和的矛盾。也不知道荣生掌握这种技巧没有,夜里能不能把汤生哄得开开心心……


038、

转眼已是人间四月,看着奥地利美丽的山川湖景终于脱去冬装,在这个美若花园的国度,哪怕是街边的普通绿地或者院子里的小花园,都吐露着盎然春意,嫩绿的绿草地满是密集的蒲公英,朵朵黄翠的小花,点缀着春天的脚步。

远生拿出了许多精力参加了大学举办的音乐比赛,不出意料,果然拿到了钢琴表演组的最佳奖。虽然这只是大学内部的竞赛,没有实质的奖金和随之而来的名望,但在这所世界最著名的古典音乐学府中得到这样的肯定,无疑给远生远赴重洋这一年多来的艰辛带来不少安慰。

我当然也为他不断在艺术上有所成就而雀跃不已。人都说军人家属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我作为艺术家家属更为不易,当然也有类似的情怀。也正是因由这种情怀,让我总是能忘记现实生活中的很多不如意,一路追随他前行。

相对我俩的情况,汤生和荣生的情感却似乎没有那么和谐。

除了上学,我发现荣生几乎是宅在家里,一天一天的不出门,纵是外出,基本也是因为陪汤生应酬或者他们一起去健身房锻炼。偶尔在走廊或电梯里遇到他,也没有什么话说,失去了往日里经常出没我家时的神采奕奕。

而汤生似乎还是老样子,上下班,打理早晚两餐,神色间总是温和有礼,但作为女人的直觉,我还是觉得他似乎没有真正开心起来。

有一次看他在厨房里洗水果,把红、绿葡萄一颗一颗拧下来,盛在水晶碗中洗的晶莹剔透。哪像我,随便拎起一串冲冲水了事。远生为此批评了我不知多少次,说每次都弄得他钢琴上水淋淋,吃起来也不方便,可我却实在没有耐心把它们一粒粒都摘下来,麻烦不麻烦啊。此刻看着汤生如此周到,为了不让葡萄粒破口不用扯的而是一颗颗拧,禁不住感叹说:“你好耐心啊,洗个葡萄还配颜色,还打理得这么漂亮!”

汤生笑笑,“荣生喜欢吃葡萄,他有时候做模型不方便,我一颗颗弄下来他吃着方便点儿。”

我闻言吐了吐舌头,“荣生和远生可真像,又大爷又挑剔,连这种龟毛要求都一模一样!”

汤生苦笑,“倒不是他要求的,我只是习惯了这么对他。”
   
“汤哥,我觉得你好爱荣生。”我唐突地抛出心中所想。
   
“是吗,可他为什么不这样想呢?”他似乎自言自语,仍专注于手中的动作,但语气间的怅然,透露了些许心事。
   
我见他难得露出一点儿情绪,赶紧把握机会,抓住话题,“你每天都为他做这么多,只有非常爱,才会如此宠溺。”
   
“嗯,可他眼里看不到这些,仍然对我不满意,仍然和我闹情绪。”
   
“会不会是因为你太宠他了?有时候太在意反而就会闹矛盾。”

“我宠他只是希望他可以专注在喜欢的事情上不为生活的外务所干扰。我帮他屏蔽所有不必要的麻烦,也免除他经济上的负担,让他专心学习,专心画图搞模型,哪里没顺着他的心?可他总是觉得我不能理解他,不支持他出去乱跑,花无用的精力去搞项目,搞投标。”

“荣生是很有才华的人,我和远生都看过他房里那些小模型,还有你们房间的设计。远生平时很少夸人,但他很赞赏荣生的艺术天分,也许荣生就是未来的大设计师呢,难道你不觉得吗?”

“他那么一个水晶玻璃心的人儿,天真得根本就是一个小孩。我喜欢看他画图,也喜欢他做的那些小模型。可这些都是梦想世界的东西,和现实社会没有任何关系。投标做项目是很复杂的事,其中的人情往来和金钱关系不是他能够理解的。我不认为我该任由他胡闹,浪费我对他的宠爱和善意。”

“所以你就劝他心无旁笃,呆在家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039、

汤生见我一副颇有见解的表情,不禁停下手中的活儿,笑着说:“伊伊小姐对此有什么高见吗?”
   
“以前我在大学读书时,远生从来都不会因为逃课而批评我。他甚至一直鼓励我跳出课堂的局限,尝试和他一起搞创作。创作是远远高于学习的事,它和人生态度及自我淬炼相关,不是一般见识的老师可以把这个道理教透学生的。荣生学习的建筑设计,灵魂就是创作,这种能力并不能用他是否专注于学业来衡量。他如果有勇气独挑设计项目,说明他有非常明确的人生追求并且有高于所学的自信,他希望能通过这种努力向你展示他的人生追求,获得你的认同。你把他这些想法和追求都当做小孩气和胡闹,他岂不是很伤心吗?”

“这些都是荣生和你说的?”

我笑笑,“怎么可能,他是那么骄傲的男人,哪会对我说这个。这都是远生说的。他总是对我说,一个有执着追求并为之努力的优秀的人,是断不会轻易放松自己的。当他开始展开翅膀寻求向这个世界展示和表达的时候,也就是觉得自我淬炼已经到达了相当程度的时候。这一步的飞跃,是多少年熬血熬泪才能积累的修为,需要坚定的意志和强大的自信才能完成。这个时候,他最需要来自身边人的肯定。所谓爱人,即便不能共同承担他精神世界中的具体苦辛,至少也要达到对他本质追求的认同,这种认同,很多时候甚至高于平时生活中的照顾或者经济上的相助。在一个精神追求者的眼里,爱他的表象远远不如爱他的灵魂。”

汤生闻言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和远生平时都这么说话?”

“是啊,其实我对你说的,都是远生花了很多年的心血才让我明白的道理。从前我也有很多不理解他的时候,远生就会很悉心地将他自己剖解开,展现给我,让我触摸他的内心,明白他的想法。荣生大概没有这样的剖解能力,所以无力向你展示他的想法。但从他内心深处,一定是希望被你理解的,因为唯有理解,才能爱得更深。”
   
汤生认真地看着我,“真的没有想到你这小丫头看问题这么透彻!你今天的话让我很敬佩,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我看着汤生竟然对我的话若有所悟的样子,心里高兴得不行,赶紧痴笑道:“你可千万别夸我,这些全是从老公那里搬来的,只不过照搬套在你俩身上了。”

“你叫远生老公?”汤生不解地看着我。
   
“是啊。要不是老公,怎么会千山万水地跟他来。要不是老公,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在这里打黑工。在我心里,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汤生还是一脸无法理解的样子,我知道这个问题和他解释不清,突然调皮地一笑:“别琢磨我俩了,我还想知道你和荣生谁是攻谁是受呢!”也不待他回答,就端着晚饭跑回房了,留下汤生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回屋远生立刻露出一脸可怜相,嘟着小嘴对我说:“我好饿,你又虐待小动物。”

我一看表,哎呀,都这么晚了,没想到刚才和汤生竟然聊了这么久。一边吃饭,忍不住把刚才的一番高谈阔论向远生描述了一遍,远生闻言也露出惊讶的表情:“可以啊,小妞,也能扮演知心姐姐的角色了?”

我得意地说:“那是,也就你总把人家当小贱,当臭妞。跟你这么久,总得长点儿水平吧?”

远生满眼宠溺地看着我,“你能教育别人的话,怎么不多教育一下自己,对我好一点儿比什么都强。”

“遵命!姓老名公的同学,赶紧吃饭吧,不是都饿疯了嘛!”
   
“我们边吃饭边为小说编个新情节吧。你倒跟我说说,你觉得两个人是如何在厨房里爱火燃烧的?”

“我觉得……”我刚要接口,才明白他这根本是话里有话讽刺我呢,这个坏蛋,怎么就这么敏感呢!

我笑着就去槌他,他大笑着搬出老话“荡女花痴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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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6:26

040、

我们家的房子有一个很大的露天阳台。去年刚搬来的那半年,我和远生一有闲情雅致就会到阳台上吃饭,看着楼下那一方安安静静的小花园,听着老树上各种鸟儿鸣叫,心情总是分外舒畅,因此这个地方一直是我俩酷爱的聊天场地。

可惜到了冬天,维也纳的大雪把整个阳台都积满了,连阳台边上雕饰的小天使和花纹也被埋得看不出个造型,我一直懒得去打扫,因此这个阳台长期处于废止状态。

这两天,春天的气息越发浓郁,远生屡次叮嘱我赶紧把阳台清理出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经常去阳台坐坐呼吸新鲜空气,整理创作思路了。而且这个阳台是和隔壁相通的,以前没有邻居自然可以独霸天下为所欲为,现在汤生和荣生搬过来,似乎得抓紧搞个小篱笆墙把属于我们家的领地圈起来。

我对远生提议的这个工程不以为然。难得春天是奥地利的烤肉季,最近下班回来经常闻到别人家院子里或者阳台上传来喷香的烤肉味道,我们有这么个得天独厚的大阳台,干嘛不两家人一起经常搞搞烧烤派对啥的,也学学老外的生活方式。

今天恰逢周六,好一个明媚的大晴天,我扛了扫把水桶各种抹布,准备彻底清理这块公共领地。想想两家人也算很熟悉了,没必要斤斤计较,干脆顺手帮他们一起扫出来吧,也省得远生一天到晚“懒妞懒妞”地叫我。

透过玻璃窗,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客厅里远生的一举一动。他从弹琴的间隙中抬头观察着我的进度,不停朝我打哑语加上各种指手画脚,那副气人的笑容显然是在嫌弃我扫除不够认真,动作不够优雅。哼,讨厌鬼,一天到晚总不忘放一只眼睛监督我。我朝他各种做鬼脸扭屁股,骑在扫帚上扮女巫,把他逗得笑个不停。

闹了一会儿,远生终于埋头练琴去了。我想想扫除时会经过汤生的窗口,今天周六说不定人家也在家休息,看到我这个灰姑娘蓬头垢面还是有点丢脸。我得轻手轻脚,注意形象。优雅优雅,我不停地对自己说,如何在平时做家务时还能够像汤生一样保持优雅呢?

正在我努力地注意仪态,想着如何挥动扫把才够靓时,却发现汤生他们家的窗帘乱七八糟地半掩着。荣生和汤生都是很细心的人,这怎么也不像他们家窗帘该有的仪态——两片窗帘接缝的地方很紧密地合在一处,但是左右边缘却露着很大的空隙,显然是拉的时候过于急躁,没有顾得上仔细调整。远生总对我说人家两个人如何如何注意细节,这回倒也叫我这个正在注意如何优雅的灰姑娘抓住把柄。

我好奇地往他们屋里偷看了一眼,那窗帘的缝隙里赫然显出一个男人裸露的臀部。我霎时僵直,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目光却不自禁地一路上升——两个男人紧密纠缠的裸体就那么赫然于玻璃窗之后:清瘦紧致的腰身紧抵于分开的修长双腿之间,两个男人交叠的身体,竟然也能和谐动人。没有男女之间夸张的动作和女体缠绕依附的承欢媚态,但从他们紧握相交的手指,激烈有力的律动节奏和落在嘴唇、脖颈、胸膛上急切而狂野的亲吻,都吐露出他们之间的浓情厚意。

从前我和远生一起看过gay片,但是亲眼目睹两个男人做爱的场景,还是难以置信。那健美的轮廓,激烈的节奏,有力的肢体抽动和振颤,眉目间的隐忍和柔情,以及那透过窗子隐约传出的呻吟和轻哼,所有的一切,无不刺激着我的感官,让人难以自持,血脉喷张……这时,我才猛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那个清瘦紧致的腰身竟然属于荣生,而被他压在身下那个更加高大正在接受进入的身躯才是汤生!

早已顾不得什么打扫,我面红耳赤慌里慌张地逃回屋里。只见远生坐在钢琴前,却也没有在弹奏,而是望着谱子发呆。

“老公老公,你猜猜我看到什么了!”我迫不急待把这石破天惊的一幕向远生描述:“你不是很喜欢《春光乍泄》那个电影吗?我刚刚算是看到现场版的了!你倒猜猜谁是攻方,谁是受方啊?”

他瞟了我一眼,很随意地回答:“荣生是攻方,汤生是受方。”

我惊讶他竟然能够预知我亲眼所见的一幕,不服气地说:“你乱猜的,这都能猜到?不信!从他们搬过来,我就一直在猜他俩到底谁攻谁受。依照我的想法,汤生高大挺拔,年纪又大荣生好多,在他们生活中时时充当着维系者的角色,还供养着荣生的经济,标准好丈夫一个,当然是攻;再看荣生那小样,年纪和我们也差不多,小美人儿一个,平时在家只管读书做图,连工都不用打,根本就是汤生养着的小白脸,怎么他倒成了攻啊!奇怪奇怪,彻底颠覆了我的想象,荼毒了我幼小的心灵!”

“肤浅的理解,”远生翻我一个白眼,做一个噤声的表情。我一想自己嗓门是有点儿大,赶紧闭嘴。却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竟清晰地透过窗棂,传到我俩耳中。这会儿随着戏剧渐入高潮,那压抑却难耐的呻吟越发起伏不定,也越发引人联想,刺激得我和远生脸红心慌。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远生刚才停止了演奏,一脸呆样,大概也是因为听到了这激情四射的一幕。

我挽起远生的手臂说:“老公,我们出去踏春吧,这会儿阳光正好,房间里好憋闷。阳台晚上再扫不迟。”

远生理理头发拂拂衣角,语气尽量显得镇定温和,“好啊,走吧。”


041、

沿着维也纳河轻缓的流水,我俩一路沿着河堤挽手漫步。比起漫长而严寒的冬季,维也纳的春天是如此温柔多情。出国前,我曾无数次地幻想,终会有一天,我们挽手漫步在维也纳的街头,享受着这个优雅古老的城市缓慢精致的午后时光。而今天,忆起当初的心境,竟然有一种梦想成真的快乐。

“喂,老公,你刚才说我肤浅的理解是什么意思?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猜到答案的呢,是不是因为在房里偷听听到的?”

远生眯着眼睛,充分享受着日光照射的温暖,半晌才懒洋洋地说:“大太阳底下,你也满脑子春情,看来春天真是到了!”

“什么啊,满脑子春情的是他俩好不好。”
   
远生微微感叹:“是啊,大白天的,这两个人还真有兴致。”
   
我笑着对他说:“做爱做的事情,怎么会有时间限制呢?你以为所有的伴侣都像咱俩一样,因为过于注重精神而疏忽了肢体交流。”
   
“怎么了,你羡慕肢体交流啊?是不是看见男人的身体荡漾了?”

“是啊是啊,人家荡漾行了吧,这会儿简直是欲火中烧,欲求不满。跟你说,那两个身材真的不赖哦,都是型男,你刚才没看见可惜了!”

远生恨恨瞪了我一眼,“那你对哪个更荡漾?”

我心想,这个可不能回答,赶紧岔开话题,“你说在男人中,汤生这样的不算绝色也称得上是极品了,工作能力强,赚钱也多,有品位有涵养又懂生活,以他这种条件,难道就不能找到一个好女孩为妻,一定要被人家插,他才舒服吗?”

“你说话非得这么粗鄙难听吗?”远生不满地白了我一眼,“寻找真爱难道一定要囿于生理性别?相爱,就足以构成两个人在一起的理由,谁说男人和女人配对就一定是真理?再说,在男同志的性爱中,主动和被动的角色是不一定的,常常因为感情深厚互为攻受。汤生不一定总被荣生压,承受对于男人也未尝不是一种深藏的欲望。”

“照你这么说,都没有必要划分角色了?”

“至少肯定不是像你以为的,单凭外表去划分。你总以为,长得漂亮的男人就一定娘,就一定是被动方?你当初说小美人儿一定是个同性恋,又总是自动把荣生代入女性的角色,我就觉得你肤浅至极。人家荣生每次都懒得和你计较,你还不自觉呢。”

我吐吐舌头,“好,就算人家错了,那你就给我点拨点拨嘛。”

“其实我觉得,在对待同性恋的问题上,中国社会反倒比西方要先进和开明。西方社会受天主教文化影响,对这种感情比较排斥,认为它违背了上帝造人的安排,将之视为肮脏的肉体欲望。但中国古代社会,情况却恰恰相反,从断袖余桃作为佳话流传为始,中国就没有严格地区分过同性恋、异性恋和双性恋的概念。男人欣赏男人,与男人发生关系,似乎与结婚生子全然不相矛盾。无论是魏晋时代,还是明清时期,王宫贵戚、士大夫阶层都把它当做一种争相效仿的雅事。男人之间彼此尊重欣赏,引为知己,高山流水也好、两肋插刀也罢,那些惺惺相惜的情谊,很难辨淸有几分是出于友情,几分是出于爱情。相较于肉体关系,中国古代更把这种同性关系作为一种精神境界来对待,甚至还把它视为一种古典的高雅。”

“照你这么说,我们今天的社会反而还退步了?”

“某种程度来说,的确如此。我不能说同性之间的恋情都是基于精神共鸣,都是以高雅的初衷为前提,因为任何一种感情,都不能一概而论,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和动机的人都有。但至少,受西方主流价值观影响,把同性恋一概认为是性怪癖,或者畸形的肉体欲望,肯定是肤浅的,不对的。你知不知道同性恋为什么以彩虹旗为标志?这世间最蛮横不讲道理的事,就是打着科学的旗号下定义,贴标签。世人总以为科学的诞生是人类进步的标志,殊不知,就是所谓的科学,才给人类社会打下这种下定义的恶习,很多时候,看似真理的东西其实是最大的错误。”
   
“老公,怎么我们讨论荣生汤生的风流事,话题却转到抨击时弊,好像有反人类,反社会的倾向啦?人家浅薄,老公大人还是别这么高深,给小女子讲点儿容易消化理解的吧。”我嬉皮笑脸地用自己的团团脸追寻着他的小脸,阻挡他跑题。

远生一边用手点着我的脑壳,一边嗔怪,“一点儿理论也听不下去,就知道聊男人,小没良心,心里装的都是别家男人,满眼的桃花星星!”

我满面堆笑,“哎呀,我这是理论联系实际嘛。你说,要是按你刚才讲的道理,那汤生和荣生的关系也是建立在高山流水精神契合的前提下吗?我怎么觉不出他们之间有像你描述的那种吸引呢?如果说汤生被荣生的美貌俘获,爱得死心塌地,恨不得把他关在家里当禁脔我还能够相信。那么荣生呢,他到底爱不爱汤生?有什么必然和他在一起的理由吗?”
   
远生却没有回答我,突然说:“伊伊,我们一路散步到森林吧,我觉得春天那里一定很美。”

042、

晚上,回到公寓,我一边和远生说笑着,一边拿出钥匙开门。

隔壁的门却闻声打开,荣生探出身子,“Hi,你们回来了,出去了好久呢!”眼神中,竟是许久未见的明快。“远,我最近做了好几个新的设计模型,你要不要过来看看,给点儿意见?”望着他一脸开心的样子,我的心竟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看来小美人儿终于解禁了,难得他们又有机会聊天,赶紧成人之美吧。我朝远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老公,你快去吧,我先做饭去啦。”

换了便服来到厨房,就看到汤生安静地切着生牛肉。一想到白天偷窥到他们激情那一幕,我就心怀鬼胎,红着脸低头,不敢对视他投射过来的目光。
   
“你们下午出去散步了?”
   
“嗯。”我含糊地应答着。
   
“今天荣生好几次去敲你们的门,都没有人。看来远生身体恢复得相当不错,能花这么长时间在外走动。”
   
“是啊。”
   
“谢谢你。”他很突兀地说出这三个很没由来的字。
   
看我满脸的困惑,他低头微笑起来,“那天你在这里说的那一番话,让我回去着实反省了好多。就像你说的,也许我真的忽略了去理解荣生的内心世界。从前就是觉得他纯净,不染尘埃,像个爱做梦的大男孩,便想要给他一个安稳的家,好好把他保护起来。现在才明白,他其实还是一个很有追求,很有自我坚持的人。他那种想要立业的执念一旦燃烧,也可以充满男人的勇气和力量。”
   
“看来,你们深谈过?”我对他眨眨眼睛。
   
“嗯,我对他说,以后不会随便禁锢他的脚步,会支持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他很高兴地拥抱你了?”
   
汤生腼腆地笑了,“他高兴起来,真有点儿让人招架不住。”
   
我心里憋着坏笑,脸上的表情却控制在没有被他发现的程度内,“远生也是这个样子,虽然我平时总惹他生气,其实要想要哄他开心,还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往往只需一句话,就能瞬间点燃他的热情。”
   
“没想到,你这个小丫头对人的心思揣摩竟然如此精道。我和荣生在一起这么多年,若没有你那一番劝导,我都没有仔细思量过情感上的事。和他之间,恐怕会一直存留很大一段空白,甚至这段空白会一直延展,越来越大。”

“我劝不劝都是其次,关键还是因为你很在乎荣生,愿意对着他费心费神,甚至愿意按照他的需要去改变付出的方式。这种境界,在爱情里尤为困难的事,需要很多勇气和牺牲。你是一个了不起的爱人,是很好的丈夫。”
   
“你一个女孩子,能揣摩到这么多爱情的道理,不容易。在我印象里,大多数女孩子,并不知道什么才叫爱,根本不懂得付出。”

汤生的话说进了我心里。

从前的我,难道不就是“大多数女孩子”中的一员吗?

刚上大学时,虽然有过几任男朋友,却没有一段恋情修成正果。在他们面前,我就像普通女孩子一样享受着被照顾,被疼爱,每天看看电影,吃吃饭店,唱唱KTV,过过小日子,隔三差五也生气吵架,大不了闹个分手,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却也感觉不出什么叫爱,或者什么叫被爱。爱情之于我,是一种不可缺少的必需品,但实践中,又难以撩动心弦。我不知道是那些男朋友不够优秀还是我不会珍惜,总之我没有觉得在那些关系中有太强烈的执念,没有一定想要得到的人,一定想坚持的生活方式。

后来,我遇到了远生。

我从没料想过爱情会发生在我们之间。但远生身上那种可怕的执念,那种对理想的坚贞和对爱情的坚持,让我惊讶,让我感染,让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有一种爱叫做信仰。对于信仰,人可以奋不顾身,可以从一而终。

在最爱做梦的年华里,我当然也有梦想。但是我的梦想仅仅流于一片蒙着白纸的空虚,看不真切,也谈不上坚持。我很清楚自己并没有真实地为梦想做出努力,更不敢用生命去实践它。但在远生的身旁,我看见了一个怀揣梦想坚定不移的追梦人,内心有着怎样的坚韧,步伐透着怎样的勇敢,我甚至常常感觉他就是追日的夸父。我见证他成为夸父的代价,那种勇敢和执著背后饱含的血泪和苦楚,让人惊心动魄,不寒而栗,却又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像一曲伟大的生命交响,让观者的灵魂受到感召和鼓舞,将自身的无能和软弱消解于无形。

追随着他的脚步,我觉得我的梦想清晰起来,或者说,因为与他挽手而立,我觉得那些原本遥不可及的梦想仿佛就在不远的前方,指引着我一路雀跃,奔跑相随。

爱远生,让我终于获得了爱的执念,却也体尝了付出爱的艰辛——明明经常告诫自己不可以跟着夸父,不可以去追那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太阳,但他却非要用他的爱不停地来感召我,唤醒我,迫使我的灵魂保持清醒,像他一样每天不断地进行自我鞭挞,为了追日努力前行。

作为一个平凡的女孩,却选择睡在一个伟大的人的枕边。于是,我必须变得更透彻,更坚强,从一个对爱情浑浑噩噩的人变成今天这个可以向别人宣讲爱与付出道理的人。这个改变,有点儿可笑,有点让我无所适从……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6:27

043、

“伊伊,想什么呢?”我一惊,才发现自己在走神,汤生的提醒让我回到现实。
   
“对了,你和荣生是初恋就在一起的吗?”想着既然是汤生主动提起“大多数女孩子”的话题,我干脆问了他一个隐私问题。
   
“是初恋。荣生在大陆刚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是荣生的初恋吧。”我识破他的狡猾,对他露出一个了然的坏笑。
   
“是他的初恋,他的初吻,和初夜。”一抹甜美的笑容浮上汤生满含回味的脸庞,然后有点羞赧地低下头,“对不起,我今晚说得太多了。”
   
“哪里,我很喜欢听你说这些。你不要嫌我烦嫌我八卦就行啦。”
   
“其实,我之前的确交往过几个女孩子,可我不喜欢她们说话做事的方式,心眼多,特别功利,反正挺没意思的。”
   
“我承认,大多数女孩子就是这样,尤其在你这种男人面前。”

“我遇到荣生的时候,感觉他是那么干净,漂亮,聪明,独特,好像造物主的宠儿,占尽了所有的好处,让人不禁想要拥抱他,完完全全地占有,疼爱。

这七八年里,我放任自己对他沉沦,痴醉,放任这份感情从最初的随性演变成今天的不可自拔。在这个过程中,我宠溺他,爱他,给他做饭,买衣服,花无数钱买他喜欢的那些小物件,竭尽所能取悦他。越付出越多,却还是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就能让他满意,就能让他停留。甚至很多时候,我担心他会突然长大,突然逃走,突然就把我隔绝在他的心门之外。

每次看他在房间里做他那些小模型,我就觉得他根本就是个需要人保护的长不大的孩子,恨不得他能永远保持天真,让我一直可以照顾他。虽然日复一日,我也察觉到他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希望向这个世界展开羽翼,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约束他的自由,不去干涉他的想法。

其实我很清楚,荣生是在乎我的,这么多年,他做了许多勇敢的事去捍卫我们的感情,也做出过很多妥协,容忍了我很多的霸道,我大可不必如此担忧。但我就像疯了一样,总是不放心让他一个人,总是患得患失。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明明喜欢他的才能,却害怕他成功,反正就是没由来地恐惧他变成一个成熟而独立的男人……”

那个晚上,汤生和我聊了很多关于他对荣生的感情。

我以为我会因为窃取到他内心这么多秘密而感到开心。但不知为什么,听着听着,我竟然沉默下来,我知道一种叫做嫉妒的情绪在不断滋长。

虽然我很清楚自己对远生的爱,也相信远生用他那种精神世界的方式,给予我很多爱。但在这个世俗层面的精英男人面前,他所描述的那些温柔,那些付出,那些呵护备至和患得患失,竟让我如此动容,如此向往。他所用的方法,他所做的一切,显然不可能是远生会给予我的,也是我和远生在一起后就不再奢望得到的,然而,我却无法压抑自己,去否认此刻内心的向往。

大概是因为白天脑子里的春情久久未退,亦或是长久地缺失做为普通女孩子的快乐,站在这个充满了家庭感的厨房中,随着汤生的表白,我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地开始偷偷幻想,如果我是荣生,如果我站在这个被汤生爱着的位置,会不会更加幸福?

044、

汤生和荣生关系转好后,荣生又恢复了经常到我家串门儿的习惯,陪远生下楼散步锻炼身体的工作也不知何时被他接手回去。经常我下班回来,都能看到他们坐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开心地讨论着什么,那种投入和默契,即使不参与其中,我也能够感受。

某一天,发现我家钢琴上多了一套非常精美的设计模型,一看就是荣生的新作品,我禁不住问远生:“你怎么把荣生的模型拿回来了,他连他心爱的宝贝都舍得送给你了?”

哪知远生却说,他打算把这套模型拿给飘忽宇看看。飘忽宇那个做大官的爸爸最近批了一个大项目,要打造一个以音乐为主题的休闲度假村,里面包括一个音乐厅和几个音乐表演场馆,还有水上舞台和游乐园,以及配套的度假别墅群。项目目前现在正在进行蓝图规划和总设计的招标,他爸爸想打破常规,搞出点儿有水平的工程,因此想看看能不能招到国际化的设计方案,所以让飘忽宇帮着在维也纳这个欧洲艺术圣地物色物色。

“前几天他和我闲聊起这事,我就想到了荣生。我觉得荣生那些设计虽然不是针对度假村做的,但很多理念和创意都具有国际风范,新颖,也很别致。拿给他们看看,说不定对他会是个好机会呢。”

我伸手抓起一个小模型摆弄着,“荣生这些设计的确做得很漂亮,但都和玩具似的,靠这个就能接手一个大型度假村项目?”

“哪里,这只是一个局部的模型,要是国内的投资方有兴趣,才能委托立项,开始正式的设计,到时候各种图纸、模型什么的都要详尽全面,肯定不容易。”

我看着远生认真的样子,笑道:“不是吧,老公,你啥时候也开始理会起世俗这些事务了,竟然还主动揽事上身,太不是你风格了!”

远生说:“这也不算世俗吧,艺术家想取得向这个社会说话的权力,总得先要闯过一些关卡证明自己,得到世人的认可,这之后才能获得经济的自由,才能随心所欲地追求艺术,实践梦想。这个过程,本来就是痛苦却又不得不经受的挑战。就像我参加钢琴比赛一样,虽然明知道那些比赛背后也有世俗化的运作和考虑,却依然无可避免,一定要面对,要取得认可。不得不说,很多艺术家都折在这个过程中,不是狼狈退出,找个阁楼藏起来,就是过于入世,结果虽然博得了世俗一笑,却忘记了初心,迷失了信念。能平衡两者,最后站在时代顶峰的大师,微乎其微。”

“所以老公打算帮荣生闯过这种关卡?”

远生笑笑,“哪里,我自己都还没能闯过关,都还在这条路上痛苦折磨着,哪有能力帮别人啊?”

“替他引荐,不就是在帮他?”

“只是试试,你也知道,我一直把各种艺术门类看成一家,每当看到某个领域有一个和我类似的人,就巴不得他能有所成就,以此给我自己一点儿动力。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不是我帮荣生,而是利用荣生去闯关试试,说不定他比我有才华,比我勇敢,比我率先突破桎梏。”

“你对荣生的评价也太高了吧!小美人儿哪里有我老公厉害。”

远生闻言轻轻抱了抱我,“臭妞,每当你这么说的时候,我心里都很感动。谢谢你总是肯定我,鼓励我,相信我。我很幸福!”


就在我快把这件事忘干净的时候,有一天刚跨进楼下大门,远远就望见院中荣生和远生正在玉兰树下愉快地说着什么。

荣生穿了一件简洁的白衬衫,站在树下显得那样清秀俊逸,一张俏脸望向远生,满满都是明朗的笑意,竟让我瞬间体会到汤生说他干净、漂亮,像个造物主的宠儿时的心情。而远生坐在树下的石阶上,头上落了几片玉兰花瓣,越发衬得纯净出尘,如果抛开不去想他平时踽踽独行在另一个世界的伟岸,他此刻的模样是多么乖巧可人,大大的眼睛纯真清澈,盈溢着明亮的光芒。

一棵开满玉兰花的老树,两个仙子一样的小人儿,霞光温暖,满地落英。那时候的我,自然不知道过了许多年以后,这幅画面竟成了我回忆起这段岁月时,脑海中最鲜明的烙印。至少眼前,哪怕我心中一瞬间升起一点儿妒意,却也舍不得莽撞地踏入,让这样一幅唯美的画卷沾染世俗的尘埃。

045、

荣生看见我站在门口,热情地朝我打招呼,远生也回过头,对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怎么啦,瞧你俩高兴的!”我瞬间被他俩的情绪感染,雀跃地挤到他们身旁,“有啥好事,快和小女子分享一下!”

远生开心地说:“飘忽宇他爸爸难得地非常喜欢荣生的局部设计方案,经过几轮讨论,出资方已经决定把维也纳梦侣设计团队作为参与正式竞标的三支团队之一列入计划书,三个月后,经过最终的评标流程,就会拍板其中一支队伍作为度假村的总设计师,制定整个园区的设计方案和督导全面工程建设!”

“真的吗!太棒了!”我拉着荣生的手臂转了个圈,心中着实替他高兴,“你动作好快,啥时候就有了个梦侣设计团队啦!”

远生闻言憋不住笑,“人家飘忽宇的爸爸问我那个局部设计方案是维也纳哪个有名的设计工作室给出的,我一着急,临时替他胡编了这个名。其实这个被国内那些投资方传说为维也纳鼎鼎有名的新锐设计团队,就只有荣生一个人啦。”

荣生闻言笑道:“我不管,你替我说出去的,就得好人做到底,一定要参加这个团队,否则我一个人,肯定搞不定!”

远生笑着连连摆手,“我一个学音乐的,写写曲子还行,或者以后你的大工程建起来,请我去里面的音乐厅弹弹琴也行,但说什么一起搞建筑设计,开玩笑了。”

荣生眼中满是热忱,语气中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谁说的,你根本不知道你的艺术见解和启发对我整套设计思路起到什么样的重要作用,未来三个月,要完成这么多个建筑物的设计方案,我真的需要你!”


吃晚饭的时候,我问远生,是不是真打算参与到荣生的设计竞标中。远生说,他的确没想到荣生的方案会受到投资方如此重视。另外两个入围的团队都是国内单挑了很多工程的知名设计工作室,实力不容小觑。既然把荣生推进了这么大的压力中,作为朋友,至少能出力的地方还是应该多多支持他。

“这件事汤生知道吗?”

远生一脸茫然,“我不知道荣生是不是和汤生说过,也许他今晚会说吧。”

我一听,心中有点儿担忧起来,“汤生很不喜欢荣生参与建筑投标这类的事情,以前聊天的时候他跟我提起过,而且他们搬到我们这栋房子的原因你也知道,就是因为荣生任性参与项目失败,赔了不少钱。我们这次又怂恿他做项目,汤生恐怕未必会答应。”

远生闻言也露出了困扰的表情,“这个因素的确是我考虑欠周了。”

一晚上,我俩都竖着耳听注意隔壁的声音,生怕他们房中传出争吵。但一夜风平浪静,倒没有我想象中的对抗。


第二天起,荣生就开始固定地出现在我家,经常我打工回来,看到他和远生在一起认真地讨论,大叠的设计图纸整齐地摆放在地上,显然非常投入,把全副精力和热情都倾注到这项宏伟的竞标计划中。

刚开始,他们还非常控制相处的时间,荣生一听到汤生或我叫开饭,就自觉地回家。但很显然,这项庞大的设计对于只有他们两个成员的设计团队和短短三个月的完成时间而言,太过艰巨。往往正讨论到一个具体的细节,那种想要准确捕捉灵感的执念和讨厌被打扰的情绪,让荣生对这一天之中最丰盛的一顿晚餐不厌其烦。于是,经过味同嚼蜡的一个小时折磨后,他会再次回到我家,一头扎入到他们那个仍未关闭的空间场中,长久地进行创作。
   
而远生很清楚自己在这件事中充当的角色。除了积极投入讨论,帮荣生坚固那个无形的艺术空间场外,也会把他经过多年提纯的很多艺术理念和迸发出的崭新灵感毫无保留地贡献出来——我能看见荣生脸上因为受到他坐在身旁的鼓舞所呈现出的激越和自信。他一天天源源不断迸发出的创作激情,清晰地验证了远生的个人魅力在他身上起到了怎样的化学反应。远生那些敏锐的艺术感悟力,卓越的语言表述力,完美地结合了他自身的灵性与智慧,就像一罐功效强大的Multi-Funktions-艺术催化剂 ,对于任何执着事业、追求精神的人来说,都有着根本无法抵抗,无法不上瘾的吸引力。

他们俩个为了这项不可完成的任务日以继夜,乐此不疲——不愧都曾经是国内顶尖学府、如今国际级专业院校的高材生,面临巨大挑战时所爆发出的行动力令人叹为观止。我眼睁睁看着地上的设计图纸不断变高,听着他们讨论出的那个状似Melk修道院螺旋阶梯的水上舞台,圣殿般的音乐厅,朝圣者主街,琴键式的度假别墅……一个个如此虚幻的建筑物,经过荣生的精心绘制,不断在图纸上被完美还原。

虽然我不具备专业眼光,不能衡量这些图纸代表的技术水平,也不知道他们这些努力是否最终真能获得收效,但在最初的一个半月里,还是被他们火一样的热情点燃了,以至于,在面对汤生疑惑的神情和偶尔的询问时,我竟然主动替荣生保守了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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