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舞》※★※--作者:纪沫※★※
楔子 古庙锁丽影夜深了,坐在写字台前的姒水柔低低叹息一声,合上刚刚看完的言情小说,心神还沉浸在书中男女主人翁的浪漫爱情故事中。她把书举在眼前,指着粉红色封皮上神色忧郁的女主角,自言自语地轻声说:“你很幸福了,不要不知足。虽然你们历尽波折,可你们最后毕竟是圆满在一起了啊。只要有一个男人肯多看我两眼,我这一辈子也值了。”
一个大眼睛的男孩形象浮现在姒水柔的脑海中,那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严翔。两朵红云爬上了姒水柔的脸颊,她轻轻啐了自己一口:真不知道害臊!
严翔比姒水柔大三岁。他不是姒家坳土生土长的人,是姒水柔的父亲通叔一次赶场时在镇子上捡到的一个男孩。严翔来姒家坳的时候只有四岁,除了自己的名字和岁数外,还什么也说不清楚,是姒水柔的父母把他当亲生孩子一样的养大。严翔在姒家坳生活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他很小的时候就到镇子上去读书了,只有寒假和暑假才会回来。又到了放暑假的时候,严翔高中也毕业了。他前两天刚刚回来,可这次他待的时间比哪次都短,今天早上又走了,留下了这本粉红色的书。他告诉通叔他要自己养活自己,出去打工挣钱了。
姒水柔今天一整天都在看这本书,现在终于看完了。她随手拿过一面镜,镜子中映照出一个青春焕发的姣好容颜。姒水柔忍不住把自己的样子和书皮上的女人比较起来,无论怎样看,她也不比那女人逊色,漆黑的长发,明亮的眼睛,红红的樱唇,她怎么就没资格得到爱情呢?可是姒水柔清楚的知道,她就是没有资格得到爱情的,因为喜欢她的人得到的只是苦难,所以没有一个男孩肯多看她两眼,包括和她一起长大的严翔在内。
“水柔,早点休息吧,明天是你的大日子,要忙一天呢。”父亲姒通客气而拘谨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知道了。”姒水柔不耐烦地答应了一句,看了看左手掌心的红色胎记,忍不住又在心里深深地叹息一声,还是关上了台灯。
在姒水柔的左手掌心,长着一个指甲盖大的圆形红色胎记,使得她的命运自出生之日起就注定了。她会成为禹山山顶上那座禹庙的下一代住持,在清灯古佛的陪伴下了此一生。
明天,是姒水柔十六岁的生日。她将要离开自己的家,正式到那座看来毫不起眼的禹庙中去了。这就是她父亲口中的大日子。从明天开始,她的名字就不再是姒水柔了,而是水柔师太,正式成为禹庙主持水溟师太的传人。
不知道是不是和禹庙中有一个水池有关系,禹庙中大部分的主持法号中都有一个水字。姒水柔一出生,水溟师太就给她取好了名字,这个名字也将是她的法号。
山顶的禹庙已经不知道存在多少年了,也可以算是姒姓家族的家庙。姒姓一族都是大禹的直系后裔。传说当年大禹的母亲因为吃了薏米而孕育出大禹。大禹便以姒为姓,从而有了姒姓一族。
禹庙是纪念大禹的神庙,在全国很多地方都有,可是没有一个地方像姒家坳一样,一直由一个左手掌心有红色圆形胎记的女人做主持。奇怪的是,每当老主持到了一定的岁数,姒家坳也必定会有一个左手掌心有红色胎记女孩诞生,使得这个古怪的传统一直可以维持下去。
姒家坳的禹庙和其他地方的禹庙相比,还有一个非常不一样的地方,小庙中供奉的大禹不是治水开山的大禹,而是斩妖除魔的大禹。这个大禹的塑像很小,只有三十厘米高,是用一整块淡黄色的玉石雕刻成的。大禹是站着的,背上背着他的开山斧,横眉怒目地高举着他的右手。在他的右手中抓着一个叫瞽丛的魔怪。瞽丛的样子很古怪,身子像一条桑蚕,但长着人头。头上有一对大大的耳朵,一张大大的直咧到耳根的嘴巴,一个竖立在脸中间的大眼眶,却没有眼珠。瞽丛是一个瞎子,他的眼睛被大禹的左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禹庙主持的任务就是不要让瞽丛的这只眼睛回到他的眼眶中去。根据传说,瞽丛的眼睛就在禹庙大殿后院天井中的那个水池中,所以这个小小的水池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镇魔池。
第一章 深山遇奇事
五一大假,方子奕没有去名山大川,而是带足了干粮,自己驾驶一辆借来的越野车,选了一条通向山区的,最破烂的小公路一头扎进去,开始了他向往已久的探险旅程。为了此次旅行,他足足准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在过去一年中,他每天早上都起来跑步锻炼,而且还尽可能帮同事带班,把假期都存起来,加上五一本来就有的七天时间,他这次出来可以在外面足足待两个月的时间。
方子奕是一个年轻的医生,在一家大医院供职,收入相当不错,可他总觉得没劲。他讨厌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生活,非常羡慕小说中的大侠,可以快意恩仇,纵横四海,遨游天际。他的生活是一潭死水,从小到大没有一点波折。读书的成绩虽然不优秀,但也过得去。毕业后就靠父母的关系进了医院,连找不着工作的苦恼也没能体会一下。
别人的爱情像惊涛骇浪,而他的爱情也是一帆风顺的。他们是同学,从小一起长大,没吵过嘴,也没红过脸,计划在今年国庆节结婚。方子奕用脚指头想想也能想像出婚后的生活,觉得很没意思,所以才有了此次单独的探险旅行。
方子奕的样子也很普通,谈不上英俊可也不丑。不要以为方子奕很冒失,很冲动,他其实是一个很腼腆很理智的人。平时话不多,也不喜欢管闲事,做事按部就班,四平八稳,又绵又软,看来文质彬彬的,一般的时候很好说话,但有脾气上来了却相当固执。
比如此次旅行,他就执意要自己单独进行,说什么也不肯让女友跟着。女友总爱说他没有男子汉的气概,平时基本上是处于发号施令的位子上,但他偶尔发威了,也还肯听他的话,所以也就真的没跟着他来。
因为循规蹈矩,又谈不上出色,方子奕一直是一个不受关注的人。他从小到大唯一次出格的事情是和同学一起逃过一次课,去饭店门口等候一个他喜欢的明星给他签名。可惜明星在保安的护送下,理也没理他们这些狂热的少年人,直接钻进汽车走了。这让方子奕觉得非常没劲,此后再也没喜欢过任何明星。他开始喜欢小说中的侠客,因为只要他一打开书,侠客必定在里面等候着他,和他一起凭借手中的一把长剑闯荡江湖,不会不理他。他期待此次旅行也能让他做一次侠客。
方子奕一直朝山里开了五天,路越来越烂,柏油路变成了碎石路,然后又变成了纯粹的泥巴路,离大城市也越来越远了。山势虽然谈不上陡峭,可道路的两边的山坡上全是茂密的树林,景色也还不坏。可惜他还是没碰上任何有意思的事情,他又开始觉得很没劲了,考虑要不要掉转车头回家。一看天都快黑了,他决定再朝前开一段路,找一个有人家的地方住一晚上,明天再决定要不要回家。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天已经黑透了,颠簸的山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看见农田或者任何人家,周围全是黑黝黝的树林。方子奕的心里开始发毛,这才想起早上离开昨夜住宿的小镇后不久景色就变了。现在都快整整一天了,却没看见一辆汽车从公路上经过,心里越发觉得瘮得慌。很想立刻就掉头朝回开,但一想起一路上都没有看见有人,他又没有回头的勇气了。硬着头皮又开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昏黄的车灯中出现了一幢木制的房屋,登时来了精神,加快车速开了过去。
拿了一只手电筒,方子奕跳下汽车,来到木屋前。从开着的窗子望去,屋里没有人,方子奕心中便有些发毛。转到门口,方子奕只轻轻推了一下门,门就应手开了,原来门根本就没有锁。这下看得更清楚了,屋子里有很多干枯的落叶,有一张又大又简陋而且还没有被褥的木板床和一张桌子。床上和桌子上以及地面上有好几条僵死的毛虫。毛虫有着黄黑相间的毛,颜色鲜艳醒目。毛虫的姿势很奇怪,全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Ω形,躬着身子,只有头和尾着地。
不知怎的,以前看的恐怖小说中的情节浮现在方子奕的脑海中。木屋变得可怕起来,像张大口随时要把人吞噬掉的怪兽,连黑夜中朦胧的树影也变得狰狞起来,像一群随时会扑过来的僵尸。方子奕身上的汗毛立刻倒竖起来,连滚带爬跑回自己的汽车上,砰地关上车门,完全忘记了他进山的目的。
上了汽车后,方子奕觉得安全多了,也镇静下来。四下看了看,今夜的月色很好,四周亮晃晃的,不过就是一幢平常的木屋加一些很平常的树林,此外什么也没有。方子奕想在深山老林中发现一些死去的毛虫也是很正常的,不禁有些好笑,不过却也不敢再下车了。
他怕电瓶中的电用完,熄了汽车的前灯,打开车顶的小灯,拿过旁边的背包,取出干粮来吃了一些,胆子又大了不少。毕竟是累了一天了,方子奕关了灯,趴在方向盘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方子奕睡得很不安稳,可四周除了山风摇动树叶的声音外,安静得出奇,没有任何妖魔鬼怪来打扰方子奕的汽车,连野兽也不曾出现一只。方子奕非常平静地过了一夜,平静得令他多少有些失望。
天亮了,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唱着,树林立刻显得生机勃勃。温暖的阳光也给了方子奕胆量,他下车来又把环境仔细地看来看。发现不仅是木屋中,其实屋外的地上也有很多死去的虫子,它们的身体都呈现出Ω形。估计是某一种农药造成的。现在的农药真是越来越让人弄不明白了,居然可以让毛虫用这样一种姿势死亡。
方子奕还在木屋外发现一堆烧过的灰烬,灰烬的旁边有一个打火机,证明不久前这里还有人。木屋也的确是一幢非常平常的木屋,用原木搭建而成,没有任何恐怖特别之处。唯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公路通到这里就到头了。方子奕想了半天也没想通,怎么会有人为了这样一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木屋专门修建一条公路,但还是再次为自己昨夜过分发达的想象力感到很好笑。
简单吃了一点东西后,方子奕开始顺着原路返回。此刻他的感觉还没有昨天好,开了好几天的车子,只找到一些僵死的虫子,他不仅觉得没劲还觉得晦气,决定找一个正正经经的旅游点玩一玩。由于一连开了几天车,昨夜又没有休息好,他的头昏沉沉的。他打开汽车上的收音机,一个男歌星的声音立刻在车上回荡起来:“……最近比较烦 比较烦 比较烦……”方子奕气得立刻又关上了收音机,心情还更糟糕了。
正觉得没好气的时候,公路上出现了一个拦车的男人,让方子奕觉得有些突兀,发达的想象力立刻又开始作怪,他的心里莫名其妙地打起鼓来,但他想到了自己进山的目的,还是把车速慢了下来,摇下车窗,仔细打量那个男人。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看来身强力壮,头发很长,乱糟糟的,一定有很长时间没理过了,满脸的络腮胡子遮挡了他的容貌,除了手上拿着一个用衬衣包裹着的包袱外,没有带其他东西。包袱非常脏,几乎看不出衬衣原来颜色。他显得十分疲惫,没穿衬衫,却穿着着一件破旧西服,西服不仅皱巴巴的还满是泥土草屑,像一个越狱的逃犯。
方子奕立刻判断出此人不是善类!脑海中浮现出汽车杀人,出租车抢劫一类可怕的情景,正要加速把车开走。络腮胡子急了,小跑着跟着汽车,大力拍着车窗说:“师傅,我不是坏人,你就行个方便,带我一程吧。只要到了前面有人的地方,我立刻就下车。我一定重重的谢你,你要多少钱都可以。”
与络腮胡子的距离近了,方子奕注意到他的眼睛非常大,里面布满了血丝,目光中透出一种迷茫和期盼来,不像是一个坏人。方子奕犹豫了,听这络腮胡子说话也还客气,暗忖光天化日之下,也没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吧?方子奕前后看看,估计除了自己以外,络腮胡子不可能再找着其它的车了,终于点点头,把车停了下来。
络腮胡子上车后用力关上车门,立刻一叠声地催促:“快开车,快开车!天黑前一定要赶到前面的镇子里。”
方子奕听了,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但还是加快了车速,他也怕到天黑也找不着人。他本来想问问络腮胡子这里是什么地方的,但总觉得络腮胡子不简单,也没有坏人会自己说自己是坏人,想到是非只因多开口,又打消了主意,什么也没问。
络腮胡子把包袱十分宝贝地抱在自己怀里,说:“师傅,有吃的没有?先给我一点。等到了镇子上,我一齐重重谢你。”
方子奕心里更不痛快,也不希罕络腮胡子的重谢,但还是指了指后座上的旅行袋,说:“你自己拿吧。”
络腮胡子转身拿过旅行袋,拉开拉练,立刻双眼放光,毫不客气地抓出一包饼干,撕开包装就塞了两块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以来。然后他也不再问过方子奕,自己抓起一瓶矿泉水打开,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就喝下去半瓶。只一会儿功夫,络腮胡子已经消灭了三袋饼干,两瓶矿泉水,终于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把方子奕的旅行又袋放回后座。
络腮胡子的精神似乎是好多了,问方子奕:“师傅,有烟吗?”然后又盯着方子奕,疑惑地说:“你怎么会把车开到这里来?还带了这么多吃的。”
方子奕的不满升到了顶点,心忖我没有问你,你到问起我来了,皱眉说:“我从来不抽烟,也不喜欢身边有人抽烟!”
络腮胡子察觉了方子奕的不快,暂时闭上了嘴巴。可只过了一会儿,他看了一眼车速表,又伸出头去看了看右边山上的树林,有些着急地说:“你开得太慢了,才四十迈。要不让我帮你开一程,你休息一会儿。”
方子奕火了,怒道:“你要是觉得慢,就自己下去走!”他还是维持了40km∕h的车速,在这样颠簸的山路上,他也没有勇气提高车速,他已经比昨天快了不少。
络腮胡子看了方子奕一眼,终于安静下来,可每隔几分钟,他都要把头从车窗中伸出去朝山上看看。
方子奕对络腮胡子的这个举动十分疑惑,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同时开始后悔搭载络腮胡子,可他的修养又让他难以开口赶络腮胡子下车,他也开始不时地就要看一看山上。
络腮胡子注意到他的这个小动作,把怀里的包袱抱得更紧了。
方子奕见了,心里忍不住又开始嘀咕,发达的想象力再次开始作怪。他偷偷地又打量了一下络腮胡子,立刻判断出自己不是络腮胡子的对手,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只盼着早点能到前面的小镇上,好摆脱这个古怪的络腮胡子,却也有一点莫名其妙地兴奋。
络腮胡子又把头伸出了窗外,只看了一眼,便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焦急地说:“师傅,算我求你了,你把车开快一点,好不好?”
方子奕又好奇又害怕地也朝右边看了看,除了平常的树林外,什么也没看见,不过还是加快了一点车速,有50km∕h了。可络腮胡子还不满意,一边频频地朝窗外看,一边一个劲地催促方子奕加速。
方子奕始终也没看见车窗外有什么,火气却被络腮胡子催了出来,吼道:“你要是还觉得慢,自己下车去走!”吼完他自己先就害怕起来,怕络腮胡子来个抢车杀人,用眼角偷偷去瞄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一愣,目光更是迷茫了,还夹杂着一丝恐惧,却镇静下来,低低地叹息一声,看着方子奕缓缓说:“师傅,你要是再不开快一点,我们就可能都走不出去了。”
方子奕确定络腮胡子没有抢夺汽车的企图,镇静不少,火气也消下去,说:“这里的地形我不熟,只能开这么快。你看见了什么?”话音刚落,方子奕自己就知道了答案,他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如飞一般从山坡上冲下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尼,速度一点也不比男人慢。他们的身影不时被茂密的树林遮挡住,所以方子奕开始一直没发现他们。 这两人的速度好快,在树林中闪了几闪,便到了公路上。男人手持一根木棍,成一个大字拦在了公路的前面,女尼也在男人的身边站定。
方子奕大吃一惊,一脚死死踩在刹车上。汽车在离他们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方子奕好奇地打量起这拦车的两个人来。男人穿着中山装,看来大约有五十多岁,充满正气,拿着木棍的样子威风凛凛,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坏人。女尼很瘦,脸上堆满皱纹,满是岁月的痕迹,像一个干核桃。方子奕猜她至少有七八十岁,完全无法想象一个这么老的老女人如何能用那么快的速度从山坡上冲下来。这两人很明显是为了络腮胡子来的,可方子奕反倒无法想像络腮胡子的身份了。
络腮胡子长叹一声:“天意,真是天意!”然后对方子奕说:“师傅,你不要下车,也不要管闲事。等我们一离开,你就赶快下山吧。”拿着手上的包袱下了车,来到拦车的男人和女尼面前,什么也没说,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垂下头,双手将手中的包袱高举过头。
女尼一把抓过布包,立刻就着急地打开,从布包中拿出一个淡黄色的小神像,神色紧张地仔细检查着神像。神像高举右手,背着一把大斧头。
方子奕没认出来那是谁的神像,可他却兴奋起来,好奇心也被引出来了。于是他没听络腮胡子的话,也跳下车来,来到这三人的面前。这时他看得更清楚了,神像雕刻精美,身披战甲,横眉怒目,杀气腾腾,右手中抓着一条古怪的肉虫子,左手握成拳头放在胸前。
络腮胡子看见方子奕下车,脸色变得煞白,偷偷地给方子奕做了一个手势,让他回到汽车上去。
中山装看见了络腮胡子的小动作,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拿着棍子在地上狠狠地顿了一下。
络腮胡子垂头低声说:“通叔,我跟你们回姒家坳就是,要杀要剐我都忍了!可是这些根本就不关这位师傅的事情,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好心带了我一程。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也没有权利带他回去!”
方子奕不禁一惊,有些害怕起来,可好奇心却也更大了,正在考虑要不要回汽车的时候,女尼已经把塑像检查完了,对通叔点点头说:“神像没有损坏。带他们回去吧。”
一直垂着头的络腮胡子急了,昂头说:“通叔,水溟师太,他对事情一无所知,你们就是带他回去也问不出什么。而且他的汽车留在这里,早晚也会有人找到姒家坳头上的。”
通叔生气地喝道:“住嘴,你这个畜牲!还要胡说,这里根本就没有人会来,他要不是和你约好的,怎么会到这里来接你!”
水溟师太到汽车中看了看,对通叔说:“这人带了好多干粮,显然是想在山里待一段时间,就算不是和严翔约好的,也很可疑。通叔,我们不能放过他,但也不能把汽车留在这里,不如就从大路坐这个人的汽车回去,把汽车藏在姒家坳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通叔一扬手中的木棍,指着还跪在地上的严翔喝道:“小畜生,你还跪着干什么,没听见师太的话,还不站起来跟我回去!”
严翔站起来,对方子奕说:“师傅,对不起,都是我害的你。不过你也不用害怕,通叔他们都是好人,最多就是关你一阵子,等事情弄明白后就会放了你的。”
方子奕这时才明白他已经糊里糊涂地就成了俘虏,汽车也被抢了,他立刻抗议挣扎起来。这个举动后果是在他的身上添了几道伤痕,还让他的双手失去了自由。他被通叔利索地背着双手绑了起来。
让方子奕奇怪的是,严翔怎么看也是一条五大三粗的汉子,样子又很凶恶,可他除了替他求情以外,竟然一点也不反抗,见通叔拿出了绳子绑住方子奕,自己主动就来到通叔的面前,背转身去伸出双手。而一直气呼呼的通叔脸色也缓和多了,居然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才不太情愿地把严翔的双手也绑上。
方子奕被迫踏上了通往姒家坳的山路,用一种他自己绝对不愿意的方式开始了他梦寐以求的探险之旅。
让方子奕没想到的是,通叔非常熟练地就把越野车给开走了。水溟师太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转过身来,开始询问方子奕的来历。
方子奕考虑到自己的处境,又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便全部如实说了。通叔三人都很意外。
和他一起坐在后排的严翔一愣说:“真对不起,方先生,我开始还以为你是一个偷猎者呢,可看你的样子又不太像,才出来拦车的,没想到会连累你。”然后又替方子奕求情,说:“通叔,看得出来,方先生真是一个城里人,没走惯山路,就别绑着他了。这里四周都是大山,他没有汽车,又不认识路,就是想跑也跑不了。”
方子奕见他一直为自己求情,大家同病相怜,不禁对他好感丛生。可是通叔大吼一声:“住嘴,小畜牲!别以为你帮他开脱,我们就会上你的当!”严翔不再多说,侧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中午,四人停下来休息,同时也下车活动活动。大约是看两人在路上也还算老实,通叔在警告了两人一通后,终于解开了他们手腕上的绳子。然后一点也不客气地把方子奕的旅行袋从车上拎下来打开,拿出里面的干粮来分给大家吃。气得方子奕够呛,赌气什么也不肯吃。
严翔坐在方子奕的身边,再次歉然说:“方先生,真对不起,把你拖累了。不过你真的不用害怕,通叔他们都是好人,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姒家坳的周围风景都不错,反正你也是出来玩的,就当自己是来旅游好了。”
方子奕一想也不错,饿坏了还是自己倒霉,也抓起饼干吃起来。
一直若有所思的水溟师太忽然说:“方先生,先前我们不了解情况,多有得罪,只要你保证不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等一会儿到了姒家坳,就自己开车离开吧。”
通叔愕然说:“师太,不能放走他!他一定是和严翔那个小畜牲串通好的。小畜牲的朋友很多,又诡计多端,他离开后又肯定会带人来找我们的麻烦。”
水溟师太淡然说:“严翔虽然拿了神像,但并没有损坏,我相信严翔。严翔偷神像的目的我们都知道,他其实只需要把神像砸烂就可以了,不需要带着神像出去。何况他真要带神像出去,当时就不应该朝山里跑,更不会只找一个人来帮忙,即使是只找一个人,也不应该是像方先生这么斯文的人。再说我们就是带方先生回到姒家坳,又能对他怎么样呢?总不能杀了他吧,早晚都是要放他走的。”
严翔低头说:“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告诉他,也不是和他约好的,我根本不认识他,也没打算把神像拿到外面去。我自己做的事情,我也心甘情愿地回去接受惩罚。可是惩罚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何必要连累外人。”停了一下,又含蓄地说:“通叔,有些事情我们觉得理所当然,可外人就不这么认为了。现在毕竟和以前不一样了,不要又闹出多余的事情来。通叔要是实在不放心,可让方先生做一个保证。”
通叔看了严翔一眼,又仔细看看方子奕,终于点了点头,说:“那等一会儿你就离开吧。也不用你做什么保证,现在的保证不值钱,嘴巴长在你身上,说不说都在你!而且我们也没什么怕你说的。”
方子奕松了一口气,急忙说:“我一定什么也不说。”他得到了保证,又填饱了肚子,开始觉得身边的三人都不是坏人,但对他们的关系好奇极了,便好奇地问:“严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本来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他们要把你怎么样?”
严翔苦笑说:“方先生,我叫严翔,你称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叫先生我听来不自在。通叔是我的养父,一直对我很好,最多是以后不准我离开姒家坳,也不会真把我怎么样的,你放心。至于其他的事情,你知道也没有用,还是不要问了。”
对于这样的惩罚方子奕也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不是非法拘禁么!但看严翔都是心甘情愿的样子,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们也别叫我方先生了,直接叫我小方就可以了。姒家坳是什么地方。”
严翔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山村,没什么出奇的,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那里有一座禹庙,很灵验的。我今后不能离开姒家坳了,会一直住在禹庙中。方先生以后有空,可以和朋友一起来玩,也许我们还可以喝一杯呢。”
水溟师太似乎愣了一下,看着严翔好半天才说:“严翔,事情不一定有那么严重。”
严翔淡然一笑,却什么也没说。通叔摇头叹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下午,汽车中的气氛缓和多了,通叔也没有再绑着严翔,换了严翔开车。方子奕坐在了严翔的旁边,他又提了两次,严翔还是没有改变称呼,方子奕就懒得管了。
看得出来,严翔对于没有连累方子奕很高兴,一边开车,一边和方子奕闲聊起来。后坐的通叔和水溟师太却很沉默,面面相觑,似乎都没料到严翔会和方子奕闲聊。
方子奕心里越发的迷惑,不过到真有那么一点游山玩水的意思了,加上他实在是好奇得要命,竟然很是兴奋,不仅不想离开,反而有点想到姒家坳去看看。
一路上,严翔除了不愿意多谈神像之事外,告诉方子奕不少其他的事情。他车开得很好,说话很是客气,条理分明,看来像是读过不少书,也见过世面的人。
通过严翔的讲述,方子奕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一条公路只通到一个普通的小木屋了。原来这条公路是一条运木通道,只通到山里的林场。公路刚刚才修好,国家就下达了禁伐令,公路和林场就都被废弃了,平时除了一些偷猎者以外,根本就没有人去,地理位置比姒家坳还要偏僻。方子奕一进入林场,严翔就发现了他。他偷了神像后,是有意躲进山里的,已经躲了几个月了,见到方子奕的汽车,以为是天意让他离开的,才跑出来拦住方子奕的汽车,让方子奕带他离开的。
姒家坳中大部分人都姓姒,彼此之间都沾亲带故。通叔名叫姒通,是姒家坳的村长,也是姒姓人家的族长。方子奕此刻轻松多了,对现在还有族长很惊异,也觉得姒通这个名字也很好笑,听来就和私通似的。
通叔一直神色古怪的在听他们闲谈,这时大约猜到了方子奕的想法,笑着插言说:“山里人,没学问。爹娘取名字的时候也没仔细思量,随便取了一个,就随便用了一辈子,让方先生见笑了。”措辞居然颇为文雅,不象他刚开始追上严翔时,一口一个小畜牲的乱骂,也不象是一个一般的山里人。
方子奕连忙笑了笑说:“哪里哪里,通叔的名字取得很好啊。通者,通达也,一看通叔就是一个有学问的人。”
汽车中的气氛更和谐了,方子奕趁机问起了禹庙和神像的事情。
神像是大禹的塑像,被一直供奉在禹庙中,水溟师太就是严翔提到的禹庙的住持,水溟师太还有一个女弟子法号叫水柔的女弟子,严翔偷神像就是为了水柔。方子奕很奇怪尼姑不住尼姑庵,却在庙里面,又对严翔说他今后要住在禹庙很好奇,没理由一个男人要住在只有两个尼姑的庙里,而且他听大家的口气,严翔似乎还与水柔有些瓜葛,这样的处罚不是正对了严翔的心意吗?就多追问了两句。
但严翔却不愿意多谈这个问题,把话题岔到了一边。反而是水溟师太笑着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庙和庵不过是名字的不同,本质都是一样的。”对于要给严翔的惩罚也是只字未提。
第二章 寒泉洗凝脂
下午,严翔岔进一条小路,五点过的时候,他把汽车开进了一个小山坳的一个平地。姒家坳村的村口有一小块平地,中央有一棵粗大的老槐树,尽管枝繁叶茂,也还是透露出古老沧桑的感觉。周围的房子都贴着外墙砖,展现出时代的气息,也说明这里的人生活生平不低。树下有几个妇女带着孩子在玩,看见汽车开过来,都伸长脖子观望。
严翔把车在老槐树下停了下来。那几个妇女看见严翔下车后,本来要上前的招呼的,可一看见捧着禹神像的水溟师太下车,却各自领着孩子走了。看得方子奕心中迷惑起来,莫非凶巴巴的严翔比干枯瘦小的水溟师太人缘还要好?
严翔对方子奕说:“这里就是姒家坳。今天天色不早了,方先生还要赶路,我们就不留方先生了。”
方子奕一下车就在观察这个地方,很快就在姒家坳南边的一个小山头发现一座小庙宇,猜测那就是禹庙了。姒家坳果然像严翔说的那样山明水秀,风景秀丽,还开垦了许多的田地出来,住着几十户人家,看来普通之极。不过通过汽车上的谈话,方子奕却觉得这里一点也不普通,尤其是对山顶上的那座看来毫不起眼的禹庙充满了好奇心。看了看天色说:“通叔,天色真的不早了,我车开得不好,离开这里后不一定能找着住的地方。我反正都是出来玩的,你看能不能让我在姒家坳借住一晚,明天我去山上的禹庙看一看再走。”
通叔还没有说什么,严翔的脸色先就变了,拉了方子奕一把,说:“那也不过就是一个一般的小庙,没什么看头。方先生,明天五一的假期就完了,你不用赶回去上班吗?”
方子奕越发奇怪了,反更想留下来了,笑着说:“我一共有两个月的假期呢,在姒家坳住个几十天也没问题。通叔,你们不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怕我知道吧?”
通叔脸色也变了,水溟师太却神色古怪地笑了笑说:“通叔,我们今天也把方先生吓了一大跳,你就让方先生在你家住一晚,就当是赔礼吧。佛家讲求一个缘字,方先生能遇见严翔,也是有缘人。其实我们本来也就没有秘密,方先生要是喜欢,多住几天也没关系。”
通叔沉吟片刻,点头说:“那好吧,方先生今晚就在我家住下吧。严翔就麻烦师太立刻带回禹庙中,等我通知了大家,再决定怎么处置他。”
严翔忽然低下头,小声请求说:“通叔,能不能让我回家去换一身衣服,把胡子剃了,理一理发。我既然跟你们回来了,就绝对不会再逃跑了。”
通叔一下子又火了,怒道:“你又在转什么念头?男子汉大丈夫,只要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样子美丑有什么关系?”
方子奕听得莫名其妙,只觉得严翔的要求很平常,跟什么天地良心一点也拉不上关系。严翔轻轻叹息一声,掉头朝一边的山路走去。通叔看着他的背影,眼眶竟然红了。
水溟师太忽然说:“通叔,水柔要是自己不愿意落发,我们怎么逼她也没有用。严翔在外面风餐露宿了那么多天,你就让他回家里住吧。”叫住已经走了很远的严翔,自己独自走了。
通叔又叹息一声,让严翔自己去理发。可严翔却说不用了,带着方子奕朝通叔家走去。
让方子奕没想到的是,就是以城里人的标准来说,通叔的家的日子也算是过得还不错的,时下时髦的家用电器样样不缺。房间里全部铺设了木地板,进门是一个足有四十平米的大客厅,除了一般人家都有的电视沙发等普通摆设外,还有两个插着孔雀翎的巨大装饰花瓶,放在一个酒柜的前面,墙上挂着一组以春夏秋冬为题的国画,虽然不太协调,但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山里人家的布置。
通叔的妻子叫杨秋菊,严翔叫她菊婶。她一见严翔回来就是一愣,紧接着眼泪就下来了,看得方子奕心中一紧。
通叔瞪了她一眼,她才注意到还有外人在场,忙用围腰擦了擦眼泪,和方子奕客气了两句,转身就去了厨房。
通叔在妻子离开后打开电视让方子奕自己看,自己找来工具,挽起袖子要给严翔理发。严翔还要推辞,通叔却瞪眼说:“你这么长的头发还不理,都像一个野人了,难道要让方先生看笑话吗?理完发,去洗个澡,自己把胡子剃了。”
等严翔从从浴室中出来时,方子奕都不认识他了。他的身材本就高大,此刻换了一条土黄色的裤子,一件带条纹的长袖体恤,整个人都焕然一新,剔了胡子,理了头发后,也没有一点凶恶之像了,看来也就三十来岁,一双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竟然十分英俊。
这时菊婶也张罗了一大桌子的菜出来,招呼大家吃饭了。
严翔相当健谈,不停地说话来活跃桌子上的气氛。这时方子奕才知道严翔平时是做的是仿制古董的生意。在他的带动下,姒家坳有很多人从事这一行,生活水平比周围的人都要高。严翔在姒家坳有一个工场,姒家坳有一半的人都在工场上班,用一种山里出产的青石生产各种的工艺品,做旧后再拿到旅游点去卖。工艺品的样子都是严翔设计的,很有地方特色,价钱又不是很贵,因而很受欢迎。
严翔说话很风趣,给方子奕讲自己从事的行当时说,新石头本来不值钱,只有做旧以后才能卖出去。笑呵呵地说他一直不懂那些人怎么会喜欢旧的而不喜欢新的。又说一只本来只值几十元的紫砂壶,在茅坑中泡几年,用沙子蹭一蹭,洗干净了就值成百上千元了,那些人还以为买着个宝。
方子奕听得津津有味,可菊婶听着听着眼泪却又掉了下来,看得方子奕迷惑不已。结果这顿晚饭虽然很丰盛,还是谁也吃得不香甜。
晚上通叔安排方子奕和严翔一起睡。严翔似乎是怕见菊婶,刚吃完饭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中。方子奕累了一天了,看了两眼电视后,也想早点休息,便也回到房间里。
进了房间后,方子奕发现严翔正在边抽烟边上网。他看见方子奕进屋,立刻把手中才抽了几口的香烟摁进烟灰缸中。
方子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在汽车上是瞎说的。你抽你的,没关系的。”
严翔也笑了笑说:“你们当医生的都很注意健康。抽烟不是一个好习惯,能少抽一些,还是少抽一些。”
方子奕不好再说,在严翔的身边坐下,发现严翔上的都是一些考古网页,还有一些关于大禹的神话传说。方子奕对这些没有一点兴趣,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先去睡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方子奕迷迷糊糊地起来去上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严翔不在屋里,仔细想了想,似乎一直没觉得严翔上过床。方子奕顿时来了兴趣,睡意全消,看看时间,发现已经快五点了。他也不想再睡了,干脆穿上衣服悄悄离开了通叔家。
山里的空气凉丝丝的,清新湿润,使得方子奕精神振奋。外面虽然没有路灯,月亮也不是很圆,可是天气晴朗,星光灿烂,方子奕连手电筒也没用,就可以看清楚山路,心中说不出来的兴奋。
方子奕的目标是山头神秘的禹庙。虽然他从来也没有去过那里,但禹庙立在高高的山头,目标明显,又有一条上山的小路直通上去,找起来很容易。半个小时后,他已经站在有禹庙的山顶上了。
山顶相当平坦,禹庙建在山顶中间。后面是一片茂密树林,一直延伸到下面的山坡上,前面有大片的空地。禹庙是山顶的唯一建筑,虽然不算很大,可刚刚才修整过,红墙碧瓦,斗拱飞檐,朱漆大门在星光下闪着光泽,气势竟也不凡。
方子奕赫然发现禹庙的大门没有关!忍不住又是一阵兴奋,却也有点紧张。他小心翼翼地进入禹庙,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禹庙的内部很平常,一进门是一个大殿,大约有五六十平米,与一般庙宇的布置一样,对着门的是一个神龛,里面孤零零地供奉着水溟师太从严翔那里拿回去的神像,没有其他的陪衬。神龛前是一个供桌,上面有一个香炉,里面插着三炷红色的香。供桌前的地上有三个蒲团。神龛的左右两边各有一道通向后面的门。
大殿中没有人,但香炉中插着的三炷香已经快烧到头了,说明一定有人比方子奕来得还要早,而且来了不短的时间了。方子奕又是一阵兴奋,猜想上香的人一定是严翔,大感不虚此行。
入乡随俗,方子奕也对着大禹的神像拜了三拜后,才轻手轻脚地朝大殿的后面走去。他刚从门口朝外看了一眼,就缩回了头。
大殿后面是一个由几间禅房围着的天井。天井正中央有一个石栏围着的水池,大约有六七个平米的水面,里面的水绿莹莹的冒着寒气。水池的旁边是一棵枝叶婆娑的黄桷树。黄桷树下站着一个身穿缁衣的女尼。她没有和水溟师太一样剃着光头,而是在头顶挽了一个类似道士的发髻,正对着大殿的方向在出神。方子奕猜到了她就是水溟师太的弟子水柔,也明白了水溟师太昨晚说的落发是什么意思,看来水柔还没有正式出家,所以才会和严翔有瓜葛。
方子奕定了定神,由于没见着严翔,他有点奇怪,躲在门后,又偷偷地朝外望去。水柔似有所觉,对着大殿的方向嫣然一笑,竟然开始脱起衣服来。方子奕像触电一般地又缩回头来,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在一座庙宇中见着这样一幅香艳的画面。方子奕靠在门后大口喘息一阵后,到底按捺不下自己的好奇心,屏住呼吸又偷偷地朝天井里张望。
天井中的水柔已经把衣服都脱下来了,挂在旁边的黄桷树上。她一点也不像一个出家人,此刻只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肚兜,肚兜上还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惹人遐思。她的年纪不过只有二十五六,正在女子最美丽的年纪,眉清目秀,身材姣好。看得方子奕几乎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水柔挂着一个迷人的微笑,有意无意地又朝大殿这边看了两眼,姿态优美地缓缓伸手拔下发髻上的发簪。又黑又亮的长头发像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水柔甩了甩头,再用手轻轻拨弄了一下头发,然后又瞄了一眼大殿的方向后,“扑通”一声跳进了水池中,溅出一片水花。她像一条美人鱼一般,一个猛子扎下去,片刻后又冒出头来,毫无顾忌地朝大殿这边望来,使劲甩了甩头,满头的黑发带着水珠飞扬起来。
方子奕目弛神迷,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原来长发女子轻轻拨弄头发的样子是那样动人心弦,甩动起那些带着水珠的长发的样子又是那样地赏心悦目,使人迷醉。暗下决心,回去以后,一定要未婚妻也留那样一头乌黑的长发。
方子奕没有再看下去,悄悄地离开了禹庙。他知道水柔发现了他,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但他也知道水柔弄错了,把他当成严翔了。
方子奕还没有回到通叔家,就遇见了一头大汗的严翔。严翔的双眼布满红丝,看来很是憔悴,一见他就气急败坏地说:“方先生,你去什么地方了?能不能把你的汽车借给我用一下?”
方子奕一愣,摸出车钥匙递给严翔,说:“发生了什么事?”
严翔一把抓过车钥匙,掉头就往回跑,边跑边说:“通叔突然病了!疼得站都站不起来了,必须立刻把他送去医院。”
方子奕一听也急了,加快脚步说:“通叔是怎么发的病?快带我去看看!”
严翔一醒,说:“我到忘了方先生就是医生。通叔本来和我在楼顶说话,一直都是好好的,可刚才突然就说心窝疼,立刻疼得大汗淋漓,站都站不起来,还恶心发吐,连黄疸水都吐出来了。”
三步并两步地跑回通叔家,通叔正痛苦地蜷缩在沙发上。方子奕立刻开始给他检查,片刻后说:“菊婶,你去厨房弄一碗醋,再放一点辣椒面进去,烧热了给通叔喝。”
正在着急的菊婶答应一声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功夫,就端来了放了辣椒的醋。通叔喝下后不久,竟然真的不疼了。一家人围着方子奕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才好,弄得方子奕很不好意思。
通叔追问起病因,方子奕说:“通叔的这个病是急性胆道蛔虫,是肠道内蛔虫钻进胆管所引起的。估计是通叔昨天累了一天,晚上又没好好吃饭,导致肠道功能发生紊乱,引起肠道蛔虫钻入胆道。我的这个偏方只能治标,要想根除,通叔还是要去买一些打虫药来,把蛔虫打下来才行。”
严翔好奇地问:“醋和辣椒怎么能治蛔虫钻胆?”
方子奕说:“蛔虫喜欢酸和热的环境,通叔喝了醋以后,蛔虫从胆道中退了出来,通叔也就不疼了。”(此段情节纯属无稽,达者通人不必深究。) 刚刚吃过早餐,还没有等菊婶收拾完碗筷,严翔就站起来说:“方先生,从姒家坳开车进城要一天的时间,我们就不多留你了。我正好要去禹庙,顺便送你一程。”
方子奕还不想那么快离开,正要说出自己打算多住几天才走时。正在收拾桌子的菊婶脸色立刻又变了,看着通叔说:“严翔虽然不是姓姒,但从小在我们家长大,你也真忍心看着他去禹庙。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好好的一个女儿,你非得弄去当什么尼姑,现在又要把严翔也弄进去!严翔和水柔从小一起长大,想帮帮水柔有什么不对?你不帮帮孩子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去把严翔找回来?刚才怎么没有疼死你!你以后再要有个头疼脑热的,还有谁帮你去请先生!”
方子奕这才知道水溟师太的弟子水柔竟然是通叔的女儿,猜测出她和严翔多半是青梅竹马的恋人。
通叔叹了一口气,看了严翔一眼,什么也没说,起身躲进了房间。菊婶“啪”地一声,放下手中的饭碗,就要去追通叔。
严翔急忙拉着菊婶说:“菊婶,你别说了,让方先生笑话!再说这本来就是通叔的责任,也不关通叔的事情,也是我自己愿意回来的。我偷了神像,也该受到惩罚。”
菊婶的眼泪一下子又下来了,转身一把拉住方子奕哽咽说:“方先生你是城里来的人,明白事理,你来看看有没有这个道理,不过是偷了一个破烂神像,就要挖出双眼,一辈子关在禹庙中!”
方子奕大吃一惊,原来严翔一直提到的惩罚竟然有这么严重!忍不住朝严翔又大又亮的双眼瞧去。
严翔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方先生,你别听菊婶胡说,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我们走吧,晚了方先生就赶不回城里了。”
方子奕本来就不想走,此刻就更要留下来了,不过他是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有压下心中的震惊,勉强笑着说:“我也说吗,现在怎么可能还有这样的事情。对了,菊婶,我觉得姒家坳的风景好极了,想多在你家住一段时间,你看可以吗?房钱你算多少都可以。”
严翔立刻说:“方先生,姒家坳就这么一点点大,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好看?你要玩,还是找一个正经的旅游点好一些。”
菊婶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擦干眼泪说:“严翔你怎么这样说不是在撵方先生吗?方先生刚刚才救了你通叔的命,要在我们家住多少天都可以,也不用算什么房钱。”
方子奕立刻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拉了一把不情愿的严翔,说:“严翔,我也正好想去禹庙看看,就和你一起去如何?”
严翔还要推辞,菊婶已经抢着说:“对对对,就让方先生陪着你去,你们一起去,再一起回来。反正神像也找回来了,严翔,你好好的和水溟师太认个错,求水溟师太放过你吧。”说完,她还一直把严翔和方子奕送出门,又不放心地补充说:“你们先去,一会儿我和你通叔也要上来。”
出门后,严翔苦笑说:“方先生,这又不关你的事情,你搅进来干什么?”
方子奕悠然笑笑,不答反问:“既然菊婶说的不是真的,你那么着急赶我走干什么?对了,你昨夜是不是一夜都没睡?想趁着眼睛还在的时候,多看几眼世界?那你为什么不去禹庙看看,水柔一直在禹庙等着你,要为你表演出水芙蓉。”
这下论到严翔大吃一惊了,失声说:“你说什么?”
方子奕说:“我早上起来没看见你,还以为你去了禹庙,所以就自己去了禹庙。水柔师太一定是把我当成你了,要把自己最美好的姿态展示给你看,所以大清早就在禹庙的水池中裸泳。”
严翔更是吃惊,神色惶急地拉着方子奕就朝山上跑,说:“你亲眼看见水柔进了镇魔池中?”
方子奕这才知道那个水池有个一点也不香艳的名字,笑着打趣说:“你这么急干什么!谁叫你早上不去的?此刻再去,可能什么也看不见了。”
严翔拉着方子奕跑得更快了,摇头说:“你不明白的,水柔要闯祸了!这可怎么办?方先生,你刚刚救了通叔,他一定肯听你的话,到时候你要多帮水柔说几句好话。”
方子奕莫名其妙,忍不住嚷道:“严翔,你要我帮你也可以,可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翔说:“我们先去看看水柔的情况再说吧。”
方子奕和严翔气喘吁吁地跑到禹庙,却见禹庙的大门紧闭。严翔焦急地拍门大叫:“水溟师太,快开门,我是严翔,和方先生一起来看水柔。”
隔了好一会儿,门里才传来水溟师太的声音:“水柔生病了,在发烧。现在我很忙,你就在家多陪陪通叔,明天再山上吧。”
严翔似乎是大吃一惊,愣了一下,又继续拍门,请求说:“师太,你就让我们进去吧!我是和方先生一起来的。他是医生,正好可以给水柔看病。水柔一定是早上游泳的时候着凉了。”
这回门里面却没了动静了。严翔突然背转过身,涩声说:“师太要是不放心,我在外面等着,让方先生一个人进去好了。”
禹庙中还是没有动静,严翔又说了一遍。良久,门终于开了,水溟师太出现在门口,紧盯着严翔的背影神色古怪地看了半天,最后说:“你们一起进来吧。”
方子奕正要进门,却见严翔还背着身子没有动,就拉了他一把,说:“师太说让我们两人都进去。”
严翔还是没有动,有些迟疑地说:“按照规矩,我亵渎过神像,就不能再见水柔了。方先生,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方子奕愕然看着水溟师太,皱眉说:“都什么时代了,还要守那些古老的不合理的规矩。”
水溟师太叹息一声,说:“是啊!时代不同了,以前的规矩不用管了!严翔,你也一起进来吧!水柔的太阳印已经没有了,人也一直昏迷不醒,不过一直都在叫你的名字。”
严翔明显是震动了一下,额头上竟然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却还是没有动。方子奕看得不忍心,便拉了他一把。严翔忽然撕下一只体恤的袖子,绑在自己的眼睛上,才转身朝禹庙里走。方子奕一愣,疑惑地看了一眼水溟师太,才上前去牵着严翔。
水溟师太的神色更是古怪,看着严翔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严翔,你这是何苦?禹神像你都敢偷,你心里根本就不相信这些,现在却又这么计较!”
严翔苦笑说:“我知道水柔是因为在镇魔池中游泳才发烧的,只求师太看在我循规蹈矩的份上,放水柔一马,不要让此事被其他人知道。至于偷神像一事,我早准备好了一双眼睛,保证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水溟师太再看了看严翔,又叹一口气,领头朝里面走去。方子奕心中冒出一堆问号,想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最后岔开话题说:“水柔是今天早上才游泳的,怎么会这么快就生病了?”
水溟师太淡然说:“方先生不知道,水柔这几个月感冒断断续续地就一直没好过,镇魔池的水又一直非常冷,就是三伏天也冷得僵手。”
水柔住在西厢房,门正对着天井中的黄桷树,此刻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
水柔的房间除了家具简单古老一些外,和一般的女孩房间区别并不大。有一张老式的还挂着蚊帐的木床,靠窗子的地方放着一张写字台,上面摞着不少的书籍,有几本佛经,但大多是流行的言情小说,还有一些润肤霜口红之类的化妆品。
方子奕一进门就放开了严翔,来到水柔的床前。水柔已经陷入昏迷中,脸烧得通红了,还在浑身发抖,嘴里含糊地叫着严翔的名字,好在她的呼吸还算平稳。方子奕伸手在额头上试了试,发现很是烫手,不禁一惊,急忙掀开水柔身上的被子,说:“师太,有没有体温计?她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你给她吃过什么药没有?快把窗子都打开,再找几条毛巾来给她冷敷,必须先把体温降下来才行。”
水溟师太不紧不慢地拿来一支温度计递给方子奕,轻言细语地说:“早上五点半的时候,我发现水柔在镇魔池中,把她叫上来,她就在发烧了。我只给她吃了一些普通的感冒药。怎么?情况很严重吗?”
严翔慌了,跌跌撞撞地摸索着要去开窗子,却一头撞在墙壁上。
方子奕看了看时间,此刻已经有八点半都过了,也就是说水柔发烧至少有三个小时了。可是看水溟师太的样子,竟然并不很着急,不禁万分奇怪。他接过体温计,把体温计插在水柔口中,没好气地说:“严翔,你要么老实地待着,要么就把你脸上的破布摘下来。”
方子奕是故意说得这么不客气的。在他想来,现在情况这么紧急,严翔就是摘下蒙在眼睛上的衣袖,水溟师太也不好说什么,谁知严翔竟然真的靠在墙边不动了,看得方子奕一呆。
水溟师太摇了摇头,打开窗子,然后又去门外的镇魔池中端了一盆水进来,浸湿一条毛巾递给方子奕。方子奕接过毛巾敷在水柔的额头,发现镇魔池的水果然很冷,毛巾拿在手里,感觉和冰块差不多,不禁更担心水柔了,皱眉说:“师太,把你给她吃的药拿给我看看。”
尽管方子奕非常着急,水溟师太却一点也不着急,先不紧不慢地找出药来给方子奕看,接着把还靠在墙边的严翔扶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方子奕接过药物一看,不过是一些普通的抗菌消炎药物,不禁摇了摇头。然后他抽出体温计一看,水柔的体温竟然高达43℃,自己先吓了一跳,当机立断说:“光靠这样的药物不行,我们要立刻把水柔送去医院中。”说着把车钥匙塞给严翔,“你坐前面开车,就不会看见水柔了。我背她下去。”边说边俯身去抱水柔。
严翔还是坐着没动,水溟师太断然说:“不行,水柔不能去医院!”
方子奕火了,直起身来回头生气地说:“这又是你们的规矩?你们知道水柔现在的体温吗?再不去医院,她就没命了!”
严翔站起来说:“方先生,你开一个单子,把要买的药品和器械都写下来,村子里有一家药铺,大部分常用药都有,没有的我再开车去买。”
方子奕听得目瞪口呆,指着床上的水柔,难以置信地说:“你这样一来一回要耽搁多少时间。她现在高烧43℃。你们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概念?一般人体的体温只要达到41.5℃,就可能会对大脑造成永久性的损伤。而且你们看,水柔的体温虽然很高,可呼吸平稳,并不像一般上呼吸道感染引起的感冒发烧,这里没有任何的器械和化验手段,我根本无法判断她发烧的原因,也无法对症治疗。你们宁愿让水柔送命,或者变成白痴,也不愿意她去医院,为什么?”
水溟师太摇头说:“水柔不是一般人,她不会送命,也不会变成白痴!方先生太小题大做了,水柔也不是生病了,而是中邪了,我刚才已经给她喝了镇魔池的水,她最多明天就会退烧的。”
方子奕再次听得一呆,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人这么迷信,外面镇魔池的水能有这样神奇的功效吗?看着严翔说:“严翔,你也同意师太的做法?”
严翔尽管一直很担心,这时居然点点头,有些垂头丧气地说:“水柔的确不是普通人,不适合去医院,方先生,你就在这里给她治疗吧。”
方子奕呆若木鸡,赌气说:“那好,既然水柔不是普通人,她的病我也不管了!”
水溟师太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缓缓说:“也好,水柔本来也就不是病了,有镇魔池的水就可以了,根本就不需要治疗。严翔,你送方先生离开。”
严翔慌了,说:“水溟师太,水柔虽然不是一般人,但也不是说她就不生病了,生病了也必须要治疗。方先生的医术高超,早上只用加了辣椒的热醋就治好了通叔的绞痛,你就让他留下来给水柔看病吧。方先生,你也不要耽搁了,快开单子吧。”
方子奕瞪大眼睛看看水溟师太,又看看严翔,最后确定他们不是在开玩笑,只有无可奈何地屈服了,他总不能真的扔下水柔不管。他很快开了一张单子,然后又把蒙着眼睛的严翔牵出禹庙。他见严翔情绪激动,在单子中不仅开了给通叔驱虫的药物,还加了一瓶镇静剂防患未然。
一出庙门,方子奕就看见菊婶急忡忡地走在山路上,这才想起菊婶说过她也要和通叔一起来禹庙的,却不知道她怎么是一个人来的。方子奕便似见着救星一般,大叫道:“菊婶,你来了正好,水柔生病了,很严重,师太和严翔都不让我送她去医院。”
第三章 情爱古今同
菊婶的到来也没能让方子奕把水柔送去医院,因为她也不主张送水柔去医院。她看了一下水柔后,慌忙和严翔一起下山了。方子奕很无奈,在药物没有到来之前,只有想尽一切办法先用物理方法给水柔降温。水溟师太看水柔有人照顾,竟然自己跑到旁边的禅房中去念经去了,气得方子奕直瞪眼。
方子奕一边隔个三五分钟就给水柔换一次额头上的湿毛巾,一边把他刚才让水溟师太拿来一瓶烧酒倒在一个碗中,用毛巾蘸了,给水柔涂在颈部和手掌心帮助退热。擦到水柔的左手掌心时,方子奕发现水柔的左掌心有一块指甲盖大的黑斑,便用力擦了擦,竟然没有擦掉,才知道那是长在水柔掌心的斑点。
时间不长,菊婶拿着药品和一些器械回来了,严翔开车去买这里没有的药物去了。方子奕立刻给水柔注射了退热针剂,然后又仔细给水柔检查一番。水溟师太只过来看了一下,出去拿着一个小香炉进来,在房间中点燃一炷檀香,便又离开去念她自己的经文了。
几个小时过去了,方子奕把能做的检查都做了,发现水柔除了发烧外,呼吸、血压、心跳等都很正常,他想尽办法,水柔的体温虽然是降下来了一些,可高烧就是持续不退。他知道引起发烧的原因很多,心里非常着急。菊婶听方子奕说得严重,也有些急了,可是她去了禅房一趟,就再也不提要水柔去医院的事情了,看着床上的水柔一个劲地垂泪。方子奕又着急又迷惑。
下午,严翔终于带着药物回来了。方子奕给水柔用了一些,还是没什么效果,只好继续用物理方法降温,一遍一遍地给水柔换湿毛巾,间或用酒精给水柔擦一擦。
严翔一回到禹庙,又绑住自己的眼睛,然后把菊婶劝下山去了。他出去一趟以后,已经换掉没袖子的体恤,又准备充分,绑眼睛的不再是衣袖,换成一块黑布。他很不安,回来后就没有离开过水柔的房间,好几次拿出香烟要抽,都又放回了口袋,始终安静地坐在床边。任凭方子奕怎么说他,就是不肯拿下眼睛上的黑布,也不肯告诉方子奕这一切的原委。
水溟师太只是来看过几次,每次来都会把镇魔池中的水给水柔灌一些喝,好像那些池水真的可以治病,然后就又回禅房念经去了。
晚上,菊婶又上山来,说是通叔已经问过村子里的人了,多数人都不同意惩罚严翔,但严翔居然还是不肯摘下眼睛上的黑布,看得方子奕大惑不解。
方子奕正要追问严翔为什么不肯摘下眼睛上的黑布时,水溟师太来叫他们出去吃饭了。水溟师太准备的晚餐和中午的一样,全是素食。不知道是因为太累了,还是因为没吃惯素食,方子奕总觉得饭有点苦,像是放了药进去,很难吃,只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第二天凌晨的时候,水柔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令方子奕心力交瘁,伤透脑筋的高烧莫名其妙地就退了,使方子奕感觉十分怪异,多少有点怀疑是不是镇魔池的水起了特殊的作用。水柔醒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喝了几口水,吃过一点稀粥后,又睡着了。
方子奕这两天一直没休息好,又累了一天一夜,见水柔的病情基本上稳定了,自己也实在是无法坚持,便对严翔说:“我要睡去一会儿。你看着水柔,有事情叫我。喂,现在这屋里又没有外人,你能不能把你眼睛上的黑布摘下来,不然你怎么看着水柔?”
严翔还是不肯摘下黑布,说:“多谢方先生。水溟师太在隔壁给你准备了床褥,你放心地休息吧,有事情我会叫你。”
和衣倒在床上后,方子奕尽管很累,但由于担心水柔,又觉得严翔坚持蒙着眼睛的举动十分奇怪,还是睡得一点也不踏实。他没睡多久就被隔壁的谈话声给惊醒了,他以为是水柔又出了状况,蹬上鞋子就朝外走。到了门口才看见是水溟师太和严翔站在天井中的黄桷树下说话,并不是水柔出了状况。
天井中的两个人太专心了,严翔蒙着眼睛,水溟师太又背对着门口,都没有发现方子奕。方子奕好奇心大作,悄悄地躲在一旁偷听。
看样子,是水溟师太在审问严翔。她可能已经问了一会儿,却一直没有得到回答,再没有了她一直的沉稳,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严翔,算我求你了,你老实的告诉我,你究竟对禹神像做过什么?为什么水柔左手心的红色胎记会变成黑斑?”
严翔一惊:“水柔的胎记变成黑斑了?”
水溟师太冷哼一声说:“你若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怎么会一直蒙着自己的眼睛?”
严翔低着头,中气不足地小声说:“我怎么会知道有这样的结果?再说禹神像不是好好的吗?师太也曾经仔细检查过的。我也不知道水柔手上的胎记何以会变。”
水溟师太说:“那好,严翔,你告诉我,你的态度何以会有这么大的转变?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把所谓的规矩放在心上,也不相信那个古老的传说。”
严翔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不想水柔和通叔难做。”
水溟师太厉声说:“你撒谎!你为了今天早就在做工作了,现在没有人还把传说当真了。昨天通叔就问过大家了,姒家坳家家户户的日子都在指望着你,除了几个老人以外,根本就没有人主张你留在禹庙中!”
严翔干脆不出声了,只是低着头。
水溟师太提高声音说:“严翔,你的勇气呢?你的计谋呢?你为了这一天计划了多久?你为什么不敢摘下你眼睛上的黑布?”
严翔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水溟师太大约是急了,上前一步,自己动手去摘严翔眼睛上的黑布,可严翔却死死地捂住黑布,不让水溟师太摘下来。水溟师太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挣不过人高马大的严翔,挣了一会儿便放弃了。严翔一言不发地又把弄乱了的黑布绑好。
水溟师太呆了一会儿,忽然跪了下来,说:“严翔,求你告诉我你究竟对神像做了什么!你明不明白?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怎么惩罚你也没有用!”
蒙着眼睛的严翔并没有发觉水溟师太的下跪,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可在屋子里偷听的方子奕听了半天更是疑惑了,忍不住冲出屋子,抓住严翔的肩头吼道:“严翔,你怎么这么固执!师太都给你跪下了,你还不肯说!”
严翔一惊,推开方子奕,摸索着要去搀扶水溟师太。他的力气很大,把方子奕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水溟师太不起来,说:“严翔,你不告诉我,我是不会起来的!你和水柔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己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走过来的,我何尝不愿意你们有一个好结果呢?”
严翔嘴唇哆嗦了一下,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也跪了下来。
方子奕气得不想再看见他,掉头进了水柔的房间,朝床上的水柔望去,赫然发现水柔用一种古怪的姿势趴在床上,她头挨着枕头跪在床上,双手压在胸前,臀部翘得高高的,整个人的姿势就像是希腊字母Ω,和方子奕在废弃的林场小木屋里看见的毛虫一模一样。
方子奕顿时毛骨悚然,脊柱一阵冰凉,站在门口迈不开步子,尖叫道:“水溟师太,你快来看,水柔为什么会这样?”
严翔一跳就起来了,说:“水柔怎么了?”他还没有摘眼睛上的黑布,没看见路,一头撞在门框上,在头上撞出一个大口子,猩红的鲜血立刻就流出来。他却没有觉得,摸着门框朝屋里走,又一头撞在门口的方子奕身上。
方子奕被撞得清醒一些,趁着严翔心慌意乱的时候,伸手就摘下严翔眼睛上的黑布,说:“要知道水柔怎么了,你就自己看!”
严翔看见水柔的样子浑身一震,也呆在门口迈不开步子,喃喃说:“原来传说都是真的!”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对神像做了什么了吗?”水溟师太又恢复平静,来到严翔的身后,低声说。然后她从方子奕和严翔的身边挤进屋子,来到床边,帮水柔换了一个姿势,平躺下来。
严翔看着水溟师太做这一切,终于低声说:“我曾经想砸碎神像,不过没有成功。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我用石头砸神像的时候,我看见神像握着的左手好像张开了一下。可我真的不能确定,当我想仔细看的时候,神像的左手还是握成拳头放在胸前。”
水溟师太坐在床檐上,伸手握住水柔的左手,不相信地盯着严翔说:“就只是这样?”
严翔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我看见神像的左手掌心有一只眼睛。”
水溟师太说:“严翔,你还没有说实话,只是这样的话,你不会一个人在深山里住了好几个月,也不会坚持蒙住自己的眼睛。”
严翔扭头看了床上的水柔一眼,低声说:“我生病了,时好时坏,浑身无力,直到前几天才痊愈。我知道我如果朝山下走,一定会被你们找着,只有一直朝深山里走。”
水溟师太恍然说:“难怪我们在外面一直找不着你。后来听人说看见一辆汽车进山了,我和通叔觉得奇怪,才追去山里看看的,没想到果然找到了你。”
方子奕这才知道水溟师太和通叔是跟着自己进山的,心里很内疚,看了看严翔,又朝床上的水柔看了一眼,很想去帮她检查一下,可一想到她刚才的那个古怪姿势,就心里发毛,碰了严翔一下,说:“严翔,我在林场看见了好多的死毛虫,它们的样子就像刚才的水柔一样。”
严翔的精神十分委顿,看看水溟师太,双腿一软,又跪了下来,说:“大前天,我觉得自己的病好了,想到我也该下山了,于是就来到了那个废弃的林场。我到达林场的时候正是中午,本来还可以朝前走一段的,但我前几个月一直躲在深山里,也没住的地方,一身都弄得很糟糕,看见林场的小木屋以后,就不想再继续朝前走了。” 方子奕拉了一下严翔,严翔没有起来。他才想起自己应该给严翔包扎头上的伤口,于是找来布条,一边给严翔包扎一边说:“可是我在木屋没有看见你啊。”
严翔说:“我到达木屋的时还很早,不过刚刚才中午,你当然没看见我。我当时有些无聊,就拿出禹神像来摆弄,越想越觉得不甘心,总感觉我连一个雕像都无法毁坏很不甘心。可是我还是不敢用石头砸神像了,便出去找了一些枯枝在木屋外点燃,想把禹神像给烧了。禹神像是玉石做的,我烧了一会儿,看没什么用,心里又始终很不安,便又弄熄了火堆。正在寻思用什么方法才能毁坏神像的时候,忽然发现有很多舞蹈虫朝着我爬过来。那些舞蹈虫身子一耸一耸的很古怪,竟然真的是在跳舞!我吓呆了,拔腿就跑。跑了很远以后,才发现自己还抱着禹神像。”
水溟师太追着问:“然后呢?”
严翔低声说:“我再也不敢亵渎禹神像了,于是找了一条小溪把禹神像洗干净,又脱下衬衣把它包起来。这时天也差不多快黑了,我没地方过夜,只好又回到了小木屋,发现小木屋前竟然停着一辆汽车,而那些毛虫都死了。我当时心里很害怕,又以为方先生是一个偷猎者,也不想和他有瓜葛,就在树林里过了一夜,想了一晚上,也不知道要把禹神像怎么办。”
方子奕奇怪地说:“那你怎么还是来拦住我的汽车?我不带你走,你还很着急的样子。”
严翔苦笑说:“第二天,我发现你竟然什么也没做,就把汽车开走了,心里很奇怪,那时我从头一天中午就没有吃东西,还跑了很远的山路,又一夜没睡,加上心中惶急,实在是太累了,就自我安慰,认为你是上天派来带我出山的,于是就跑出来拦住了你的汽车。谁知道,你没有带我出山,却带我回了姒家坳。我知道,这也是天意,所以通叔和师太来的时候我一点也没有反抗,也甘愿接受任何惩罚。师太放心,其它的事情我再没有做了。”
水溟师太松了一口气,像是虚脱了一般地挥挥手,说:“严翔,你起来吧,回家去休息一下,以后就不要来禹庙中了。”
严翔一震说:“师太!”
水溟师太神色很是古怪,低头看着床上的水柔,低声说:“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惩罚你并没有用处,还不如想办法解决来得实在一些。你有好几天没睡觉了,去好好睡一觉,然后离开姒家坳吧,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严翔虽然站起来了,却摇了摇头,说:“师太,你真的要放我走?我一直睡不着。我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那些耸动的毛虫。”
方子奕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忙拉了严翔一把,说:“你的确需要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你要怕睡不着,我给你开一些镇静药吃就可以了,水柔我可以留下来帮你照料。”
水溟师太缓缓摇头,说:“方先生也累了很久了,你们一起下山吧。水柔也不是生病,她是中魔了,用不着方先生来照料,只有我才能照料她。”
严翔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出来,万分不舍地看了看床上躺着的水柔,转身离开了房间。方子奕却想留在禹庙中,正在争执地时候,菊婶来了。于是菊婶留在禹庙中照料水柔,严翔和方子奕都被赶出了禹庙。
离开禹庙后,方子奕尽管有点害怕,但精神却很亢奋,问:“严翔,你提到的传说是什么?大禹不是治水的英雄吗?怎么会变成妖魔害人?”
严翔显得十分疲惫,精神委顿,神情落寞。他叹息一声,说:“方先生弄错了,害人的不是大禹,而是大禹手中握着的瞽丛。大禹的确是治水的英雄,但也是除妖的英雄。传说他在治水的过程中,也斩杀过很多的妖邪,例如在刑塘村处斩防风氏,杀共工之臣相柳等。瞽丛也是被大禹镇压的妖邪。”
方子奕更迷惑了,皱眉说:“瞽丛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和大禹有什么关系?”
严翔低沉着声音说:“你当然没听说过瞽丛,关于它的传说只有我们这里才有。我查过很多资料,都没发现过其它地方有瞽丛的传说。瞽丛是一个身子像虫子,但长着人头,人头上只有一只眼睛的怪物。传说中瞽丛的独眼非常厉害,具有强大的阴寒魔力,只要被它的眼睛看上一眼,就会身不由己的舞蹈,一直要到力竭而亡,才会停下来。而且瞽丛是不会死的,它只是被大禹挖下了眼睛,一旦它的眼睛从新回到它的眼眶中,它就会复活。”
要是在其它地方,方子奕听到这么一个老得掉牙的传说,根本就不会在心里留下任何印记,此刻却听得心中发毛,勉强笑着说:“这个传说真特别,听起来好像是安徒生的童话《红舞鞋》。一个美丽的女孩得到一双拥有魔力的红舞鞋,她穿上舞鞋在翩翩起舞,直到筋疲力尽也停不下来了,最后女孩只好恳求屠夫为她除去这双红舞鞋。不过传说终究是传说,故事也不过就是故事,不用当真的。大禹是传说中的人物,他的事情早被人神话了,怎么可能有长着人头的虫子?严翔你也是一个现代人,也会相信这么无稽的事情!”
严翔叹了一口气,苦笑说:“大禹不是传说中的人物,而是实实在在的人物。大禹是夏朝的奠基者,中华始祖黄帝的孙子,姓姒,名文命。整个姒家坳的姒姓人家都是大禹的直系后代。传说大禹的母亲吃了薏米以后受孕才有了大禹,所以以姒为姓。薏米是中药苡仁的种子,现在还有。这里的人都深信关于瞽丛的传说。”
方子奕听得浑身发凉,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严翔,又说:“吃一种植物的种子就可以受孕,这种事情更是无稽了。”
严翔又说:“我虽然是从小就在姒家坳长大,但毕竟不是姓姒的,不久前还不相信这个传说。我和水柔从小一起长大,在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水柔满十六岁,必须要去禹庙了,我也离开了姒家坳。这些年,我在外面经历了很多事情,看了不少的书,查了不少资料,做的事情也和古玩沾边,认识了很多古玩业的人,看了很多古代的神像,却从来也没有见过像姒家坳这样的禹神像。”
方子奕疑惑地问:“为什么水柔必须要去禹庙?”
严翔的眼睛变得雾蒙蒙的,叹息说:“这是姒家坳的传统。这里的禹庙虽然叫庙,其实和其它地方的庙宇很不同,这里的修行方法是从远古延续下来,代代相传的,与一般的佛教有本质的区别。修行的人可以剃发也可以不剃发,但剃发以后就表示斩断一切俗念了。最特别的是,这里的禹庙一直是由一个左掌掌心有太阳印的女人来主持的。水柔一生下来,左掌的掌心就有一个圆形的红色胎记。这个胎记的正式名称就叫太阳印,姒家坳每过一些年,总会有一个有太阳印的女婴出生。”
方子奕记起在水柔左掌上看见的黑斑,很奇怪其并不是红色的,想笑却没有办法笑出来,嘴硬说:“有胎记的人很多啊!左掌掌心有一个胎记并不能说明什么,一个家族的人出现一个共同的胎记特征也很正常。”
严翔没理会方子奕,有些萧瑟地接着说:“在传说中,大禹虽然用左手施展法力握住瞽丛的眼睛后,由于正忙着治水,自己没有时间来消灭魔眼,只有把魔眼拿给自己的女儿,让女儿来帮助他炼化魔眼。大禹的女儿没有父亲的法力,所以大禹就分了一部分法力给女儿,在女儿的左掌掌心形成一个圆形的太阳印记,正好可以克制魔眼的阴寒魔力。
“大禹的女儿接受任务后,害怕魔眼的魔力,一眼也不敢看魔眼,学着父亲把魔眼握在自己的左掌掌心中,闭着眼睛,就在现在禹庙的位置炼制魔眼。炼制的过程很复杂,必须要经过九九八十一天才能成功。魔眼不甘心就这样被灭亡,施展魔力在大禹的女儿的心中变换成各种妖魔鬼怪来吓她,想要动摇她的决心,让大禹的女儿放弃对它的炼制。可是大禹的女儿早就下定了决心,不管魔眼的样子有多可怕,都没有动摇她的决心。很快就平安地度过了八十天,眼看只差最后一天了,魔眼又想出一个恶毒的诡计。
“魔眼化身成一个最动人的男子出现在大禹女儿的心中。这一次魔眼成功了,大禹的女儿终于松开了左手,想看一眼那动人的男子,却看见了瞽丛的魔眼,她开始狂舞起来。这是一支受魔力支配的妖邪舞蹈,她一直跳到脚都磨破了,流出了鲜血也不能停下来,于是她知道自己上当了。她毕竟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虽然没办法停止自己的舞蹈,却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抓住魔眼投尽了旁边的水池中。这个水池就是你看见水柔游泳的镇魔池。镇魔池中就因为有魔眼在里面,感受到魔眼的魔力,一年四季的水都是冰冷刺骨的。
“大禹的女儿把魔眼投尽镇魔池后,自己跟着也跳了进去。她在跳进去的时候发下宏愿,这一世没有消灭魔眼,等转世以后一定要消灭魔眼。她果然带着父亲的太阳印转世了,继续她消灭魔眼的使命。可是魔眼也转世了,化身成一个男子阻止这个使命。转世后,大禹的女儿学聪明了,她虽然会被魔眼转世的男子迷惑没,但她也变得很美丽,同时迷惑了那个男子。从此以后,传人和化身世代纠缠,他们在恨对方的同时,也深爱着对方。
“于是在镇魔池的附近就有了居住在姒家坳的姒姓人家。每过几十年,这里必然会有一个姓姒的女婴带着太阳印出现在姒家坳,继续完成消灭眼魔的使命,而眼魔也必定会化身成一个男子来阻止这一使命。这个男子最大的特征就是眼睛又大又亮。双方斗争从来也没有结束,一直延续到现在。他们在爱恨交织中同归于尽。方先生现在明白了吗?水柔是大禹女儿的传人,而我就是魔眼的化身!”
五月的山风忽然间变得冰冷起来,方子奕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看了看严翔布满血丝的大眼睛。
严翔声音干涩地继续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姒姓人家为了避免魔眼的诡计得逞,在镇魔池边修建了禹庙供传人单独居住修行,以避开魔眼化身的男子。姒姓人家都憎恨魔眼的化身,只有发现谁是魔眼的化身,就帮助传人杀死他,免得他去扰乱传人的心。可是化身具有魔力,他总是有办法躲开众人的耳目,打动传人的心。于是关于传人和化身的爱情悲剧一代接一代上演,几乎没有一个传人和化身是有好结局的。他们相爱,可又彼此憎恨,争斗一生。每当化身占上风的时候,姒家坳必定有一半的人狂舞而亡。所以姒姓虽然是一个十分古老的姓氏,可人丁始终不旺,一直到今天,全村才只有一百多人。
“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传人终于意识自己只有不再爱上化身,才有可能保护族人不受魔眼蛊惑,但她又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于是她想了一个办法。她凭借自己对化身那浓得化不开的感情,在族人的帮助下,找出化身来。她没有处死化身,而是挖去化身有魔力的双眼,把他就锁在禹庙中,让自己天天对着他。传人天天对着化身念经,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是魔眼的化身,他在迷惑自己,以此来坚定自己的信心。这个传人虽然最终没有战胜化身,可是她在辞世的时候很安详。而且从那以后,狂舞而亡的人虽然还有,可是减少了很多,只是间或才出那么一两个。
“此后,找出魔眼化身,并挖出他的眼睛把他关在禹庙中成了一种传统和规矩。假如有一个传人因为无法克制自己的爱意,虽然找出化身,却没有挖出他有魔力的眼睛的话,传人必定会受到他的蛊惑,不得善终,或者狂舞而亡,或者双双殉情,或者恶疾缠身,或者就像水溟师太那个样子,孤苦一辈子。”
方子奕忍不住又看了看严翔布满血丝的大眼睛。
严翔注意到方子奕的注视,苦涩地笑了笑,平静地接着说:“姒家坳的人全部知道这个传说和规矩,所以没人任何人会承认自己爱上了有太阳印的女子。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姒家坳附近的太平村有一个很优秀的男人莫名其妙地上吊了。他的眼睛很大,当时已经有三十多岁了,可一直没有结婚。方先生一定知道,山里人结婚一般都很早。
“他死后水溟师太难过了很久,剃下了满头的青丝。她一直很喜欢这个男人,可这个男人却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那时水溟师太终于知道了,其实那个男人也是喜欢她的,可是却碍于喜欢她的可怕后果不敢表达爱意,又受不了咫尺天涯的煎熬,最后只有选择了上吊,注定了水溟师太后半辈子的孤寂生活。
“水溟师太赢了这一场争斗,可她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从那以后,水溟师太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迅速消瘦下去,成了你今天看见的干核桃。而在我小的时候,水溟师太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像你昨天看见的水柔。所有大禹女儿的传人年轻的时候都很漂亮,但到了老的时候,大部分却都很干枯。”
严翔轻轻地叹息一声,声音中带了浓重的鼻音:“我宁愿不要自己的双眼,也不愿意以后的水柔像今天的水溟师太。方先生知道不知道,水溟师太还没有通叔的岁数大,她大约比我大十五岁,今年其实只有四十多岁。”
方子奕的心里直冒寒气,忍不住再看了看严翔布满血丝的大眼睛。
第四章 传说动心魄
严翔又对方子奕苦涩地笑了笑,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水柔既然是有太阳印的女子,孤独的命运也早就注定了。她从一生下来开始,就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肯正眼看她一下,这其中也包括我在内。在那个男人死后,姒家坳热闹了一段时间,人们总是喜欢聚在一起谈论那个古老的传说。我很慌张,因为我早发现自己很在意水柔的一举一动。“我在短短的几天时间中,结束了我天真无忧的童年生活,也结束了我憧憬未来的少年生活。那时我很害怕,更是一眼也不敢看水柔,我怕到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我既恐惧自己是一个妖邪,也恐惧自己未来的命运。
“通叔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异常,他也很害怕,就送我去镇子上读书,好尽量少我和水柔接触。不瞒方先生,我读书一直很刻苦,不是因为我觉得学习重要,而是不敢让脑袋空闲下来想起水柔。可是每年的寒假和暑假我还是必须回姒家坳的,水柔的样子在我心中越来越清晰。我害怕极了,在高中毕业以后,尽管成绩优秀,通叔也愿意供我读大学,我却不敢继续念书,就怕念书有寒假和暑假,必须回来面对水柔。我选择了外出打工。
“在我离开姒家坳外出打工的第二天,水柔就去了禹庙中。我这一出去,整整有五年没有回过姒家坳,也没有和姒家坳通任何消息。我要把姒家坳在我的生命中永远根除掉,要让古老的传说自己溶解掉。
“五年中我拼命工作,一有空闲就拼命读书,不敢让自己有丝毫的空闲。可惜我还是无法忘记水柔,于是我向自己的感情妥协了,屈服了,投降了,我又回到了姒家坳。这时我在外面也见了不少的‘世面’,原来的观念也开始发生一些变化。我对自己说,瞽丛的传说是很无稽的,我要证明传说是假的!
“我知道我要和水柔结合在姒家坳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我开始精心布置,先在姒家坳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又用尽一切手段和宣传办法证明传说的无稽。这时的人们也不像从前了,广播电视以及课本书籍都在帮我的忙,所以我没用多大的功夫就说服了姒家坳的年轻人,也让很多的老年人转化的观念。
“可事先我怎么也想不到,我最大的阻力会来自水柔,她深信这个久远古老的传说,幸好她也不忍心挖出我的眼睛来。我费了五年的时间才说服她。这期间水溟师太发现了我和水柔的关系,她可能是想到了那个为她上吊的男人,没有揭发我这个眼魔化身的身份,却开始游说水柔落发。水柔就是不答应落发,可她被水溟师太逼地很紧,就催促我赶快实施我的计划。
“我计划了无数次的计划其实很简单,我要拿走禹神像,并把它当着众人的面砸烂!以证明传说根本就是无稽的!在传说中,禹神像也是具有魔力的,是普通人没办法毁灭的。据说那个神像也的确很坚固,在文革的时候,破除四旧的红卫兵用尽办法也没有砸碎神像。而且那些亵渎神像的人还会狂舞而亡,所以禹神像得以保存至今。村子里的姒兴武的父亲就是因为想砸烂禹神像,亵渎了神灵,在跳了一天一夜的舞蹈,力竭而亡的。可是我是魔眼化身,具有魔力,所以尽管亵渎了神像,也没有跳舞。
“传说只有眼魔传人可以毁灭禹神像。办法也非常简单,只需要把我的鲜血涂在神像右手抓着的瞽丛身上就可以了,据说这样可以唤醒瞽丛的魔力,瞽丛自然会毁坏大禹的神像。刚才水溟师太一直追问我,就是在问我有没有把鲜血涂在瞽丛的身上。
“我选择了元宵节来实施我的计划。姒家坳还保留着一些古老的传统,在元宵节的时候,大家会聚在一起猜灯谜。我要在元宵节当着全村人的面,证明传说的无稽。我和水柔早计划好了,水柔负责引开水溟师太,她缠着水溟师太一起到村子中去猜谜去了,而我负责去拿禹神像。
“禹神像一直放在禹庙中供大家膜拜,我有水柔给我的禹庙大门钥匙,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拿到了手里。这时我本来应该把它拿到村子中去,当着大家的面砸碎它。说出来方先生一定不能相信,我在拿着禹神像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想见任何人,只想把自己的鲜血涂在大禹右手抓着的瞽丛身上去。可我不能那样做,真要那样做的话,就证明传说是真的了。
“我突然间像是回到了十二岁的时候,又害怕又惶恐。我不敢面对此事,更不敢按照计划把它拿到村子中去,我害怕我像当年的红卫兵一样,没办法砸碎神像。于是我带着神像逃走了,逃进了深山中。我一直都迷迷糊糊的。刚才我对水溟师太说我是生病了,其实我并不能肯定,我究竟是生病了还是中邪了。”
他们终于回到通叔的家中,严翔也讲完自己的故事。方子奕尽管是半信半疑,还是听得胆战心惊。
方子奕知道自己肯定是无法平静的了,于是找出镇静剂,给严翔和自己一人两片,然后什么也不想地和严翔挤在一张床上,倒头大睡。
方子奕一觉醒来,早到了深夜时分,探手一摸,严翔不在床上,不禁一惊,掉头一看,却发现严翔不过是在坐在书桌前上网,松了一口气。
严翔回头笑了笑:“方先生,你醒了?菊婶和通叔都睡了,他们给我们留了饭,在饭厅的桌子上。”
方子奕发现睡了一觉后严翔的精神好多了,大眼睛中的血丝也没有了,看来炯炯有神,边穿衣服边笑着说:“我正觉得饿了呢。你吃过没有?”
严翔又埋头到电脑上,说:“一个人吃饭没意思,我知道你很快也要醒了,想等你一起吃。”
方子奕洗漱完毕后,来到严翔的身后,发现严翔竟然是在制作网页,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
严翔落寞地笑了笑,说:“我想把瞽丛的传说发到网上去。你等我两分钟,我马上就要做完了。”方子奕的心中又是一阵颤动,一个大胆的想法涌现出来。
吃过饭,方子奕对严翔说:“反正没有事情,刚刚睡醒又睡不着,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外面的天很黑,方子奕打开手电筒,带头朝山上的禹庙走去,严翔却拉着方子奕说:“方先生,你已经知道了那个传说,就该明白我真的不适合再去见水柔。”
方子奕笑了笑,拉着严翔朝前走去,说:“我没打算让你去见水柔,而是想和你一起去镇魔池中看看。”
严翔吃惊地说:“到那里面去看什么?”
方子奕淡然一笑,说:“我想去把瞽丛的魔眼从镇魔池中捞出来,肯定是考古学上的重大发现。我也很害怕,但有你这个魔眼化身陪着,应该是没危险的。”
严翔的大眼睛立刻失去了神采,停下脚步黯然说:“方先生,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我当你是好朋友,才什么都对你说了。”
方子奕也停了下来,正色说:“我不是在开玩笑!严翔,你真的相信那样一个无稽的传说吗?”
严翔迟疑说:“事实就摆在眼前,能不相信吗?”
方子奕坚定地说:“那我们就更要找出镇魔池中的魔眼来。严翔,你还想你和水柔的故事在姒家坳一代一代的接着演下去吗?”
严翔震动了一下,抬头看着方子奕,吞吞吐吐地说:“方先生,你不怕我是妖邪,在镇魔池里魔性大发,把你给害了?”
方子奕失笑,拉着严翔朝山上走去,说:“严翔,你觉得自己是妖邪吗?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在你身上发现任何妖邪的特征。不要想那么多,先到镇魔池中看看再说。水柔一个女孩子都敢下去,难道我们两个男子汉还不如她?”
严翔苦笑说:“水柔下去也闯祸了,她手上的太阳印已经没了。”
方子奕说:“对了,我还忘了问你,我只在水柔的左手上看见一个黑斑,没有你说的红色胎记,这意味着什么?”
严翔叹息说:“在传说中,如果传人不能抵挡魔眼的魔力,那么传人左手的太阳印就会消失,而魔眼就会依附在传人的左手掌心中,凝聚魔力,同时等待机会和化身重逢,最后会回到化身的身上,重新变成瞽丛。”
方子奕松了一口气,说:“这就好了,原来传说毕竟是只是传说,是当不得真的。”
严翔愕然瞪大了眼睛,说:“所有的事情都和传说中一模一样,传说是越来越真了!你怎么还说当不得真呢?方先生你真的不害怕?”
方子奕笑着说:“我本来还真有点害怕的,可听你这样一说就放心了。昨天你已经出现在水柔的面前,可是她左手的所谓魔眼并没有回到你的身上,你也没有变成瞽丛,可见传说是假的。”
严翔苦笑摇头说:“方先生,你又弄错了。在传说中,魔眼依附在传人左手上,为了消灭太阳印,耗费了自己所有的魔力,依附在传人的左手后,必须要一些时间来再次凝聚魔力,没那么快就能和化身重逢。水柔左手的黑斑会一直变化,等黑斑变成一只眼睛的形状时,魔眼就可以回到我的身上了。所以水溟师太虽然不忍心消灭我,但一定要把我赶出禹庙中。”
方子奕又听得心中发毛,勉强笑着说:“那我们更要抓紧时间了,在水柔掌心的黑斑变成眼睛之前,把镇魔池中的魔眼找出来。严翔,你真的愿意今后一辈子都不能再看水柔一眼吗?”
禹庙很快出现在方子奕和严翔的面前。让他们吃惊的是,禹庙的大门竟然没有关,是虚掩着的。昏黄的灯光从门缝中透出来,“笃笃笃”地木鱼敲击声也清晰可闻,依稀还有水溟师太喃喃的念经声。
严翔又停了下来,说:“这一定是水溟师太。她早就在防备我了。我们回去吧!”
方子奕看了看时间,此刻正是半夜两点过一点,水溟师太不睡觉却在念经,可能真的是在防备严翔,可他却不甘心就那么回去,拉住严翔,轻轻地在虚掩着的大门上敲了几下,试探着说:“水溟师太,我是方子奕,我想和严翔一起进去看看镇魔池,可以吗?”
大殿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水溟师太说:“门没有关,你们进来吧。”
严翔又是一阵迟疑,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的。方子奕却硬拉着他推开了门。
大殿中的景象还是和以前一样,神龛中的大禹还是那样微风凛凛的样子,供桌上的香炉中也还是插着三炷散发着袅袅的香气的香,可方子奕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水溟师太跪在供桌前的蒲团上,神色平静的一手敲击木鱼,一手拿着一串黑红色的念珠在数。她察觉到方子奕和严翔进殿了,却没有起身,只是低声说:“水柔还在西边的禅房中,你们看镇魔池的时候,小心一些,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来惊扰了她。”
方子奕忍不住说:“师太,我可以去看看水柔吗?”
水溟师太抬眼看了看方子奕和脸色惨白的严翔,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淡然说:“方先生要看当然没问题。”
严翔的身体又开始颤抖起来,转身似乎想离开。方子奕连忙一把拉住他,说:“那就多谢师太了。”硬把严翔拉进了后面的天井中。 水柔的房间门也是虚掩着的,严翔停在房间的门口,面向震魔池,低头看着池水说:“你先进去看看水柔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镇魔池水连一丝涟漪也没有,绿莹莹地不知道有多深,平静得像一面镜子,把旁边黄桷树和严翔的影子清晰的倒映出来,在星光的映衬下冒着深深浅浅的寒光。
这次方子奕没有勇气要硬拉上严翔了,点了点头,放开严翔,来到水柔的房间中。
水柔趴在床上,被子拱得高高的。方子奕知道,她一定还是用那种古怪的Ω形跪趴在床上的。
方子奕心中又是一阵发毛,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定了定神,又给自己打了打气,他才走到水柔的床前,掀开被子,试着帮水柔换了一个平躺的姿势。还好,水柔虽然没有醒,可身体相当柔软,对他也不抗拒,神色也很平静,他很顺利地就帮水柔从跪趴姿势换成了平躺的姿势。
方子奕的胆气顿时大了很多,拉上被子重新帮水柔盖好。几乎是出于医生的习惯,他摸了摸水柔的额头,水柔的体温很正常;又观察了一下水柔的呼吸,她的呼吸也很正常;然后方子奕又摸着水柔的脉搏计算了一下水柔的心跳,她的心跳也很正常。
这时方子奕又紧张起来,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抓住水柔的左手,定睛一看,立刻打了一个寒战,莫非传说是真的?镇魔池中真有一个有魔力的魔眼?水柔掌心的黑斑大了很多,有眼睛那么大了,又变成了椭圆形。方子奕记得很清楚,在水柔退烧的时候,这个黑斑还是圆形的,只有指甲盖的大小。
方子奕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轻轻的触摸了一下那个黑斑。还好,那里虽然有点粗糙,但还是皮肤上的一个普通的黑斑而已,不是什么魔眼。方子奕呼出一口长气,多少要镇静一些了,轻轻把水柔的手放进被子中,转身朝外走去。
来到门口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床上的水柔,骇然发现水柔缓慢地翻过身躯,屁股使劲地耸动,时间不长她停止了耸动,平静了下来,可她的姿势又换成了那种古怪的Ω形。
方子奕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心底寒气直冒,在水柔平静下来以后,又来到床边,帮水柔换成了平躺的姿势。然后他就在床边看着水柔。还好,方子奕等了很长时间,水柔也没有再次耸动屁股,一直很平静。
方子奕又镇静了不少,想到严翔还在外面等待,他再次离开了水柔的床边。他的眼睛不敢离开水柔,一直倒退着朝外走去,到了门口方子奕终于放心了,水柔依然是很平静的躺着。
方子奕这回真的松了一口气,转身正迈出房门,却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脚下一个趔趄,吓了一跳,发出一声尖叫来,忍不住埋怨说:“严翔,你不是说在外面等我吗?怎么进来了?”
一只干枯的手扶住了方子奕。方子奕低头一看,这根本就不像是一只人类的手,干枯得像一只鸟类的爪子,也没有毛孔,整个皮肤布满诡异的纹路。方子奕胆战心惊,毛骨俱悚,又发出一声惊叫来。却听水溟师太平静地说:“方先生小心一些。严翔已经离开了。”
方子奕回头一看,这才知道手的主人竟然是水溟师太,手上的纹路也不过是一些年代久远的丑陋疤痕而已,尴尬地说:“那我也先走了,过一会儿再来看水柔。”
严翔果然已经不在天井里了。方子奕有点狼狈地逃离了禹庙,一看,严翔正站在外面的山头等他,忍不住埋怨说:“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进镇魔池中看看的吗?你怎么一个人跑了?”
严翔十分苦涩的指着地面说:“方先生,你看!”
方子奕顺着严翔的手指看去,赫然发现一条黑黄相间的毛虫僵死在地上,身体的中间部分高高地耸立着,呈现出古怪诡异的Ω形,他刚刚平静的呼吸立刻又开始急促起来。
严翔表面看来很镇静,缓缓地说:“我不知道这种毛虫的学名是什么,在姒家坳,我们把它叫舞蹈虫。舞蹈虫很漂亮,颜色鲜艳,可是有剧毒,只要被它的毛沾上一点在皮肤上,就会身不由己地抖动手臂和双腿,像患了鸡爪疯一般。舞蹈虫很罕见,根据传说是大禹女儿当年舞蹈时脚上流出的鲜血所变,血里面含有瞽丛的魔力,所以人们沾上了它的毛,会抖动四肢,那是魔眼的魔力在让人们跳舞。”
方子奕听得头皮发麻,有气无力地说:“可能这种舞蹈虫的毛中含有使人兴奋的毒素。这也没什么,大多数颜色鲜艳的毛毛虫都是有毒的。严翔,趁着时间还早,我们还是去镇魔池中看看吧。”
严翔缓缓地接着说:“根据传说,舞蹈虫最不能抗拒的就是魔眼的魔力。每当魔眼魔力大盛的时候,它们就会身不由己地朝着出现魔力的地方爬去,舞蹈而亡。就像我那天在林场小屋外看见的那样。刚才我站在镇魔池边等你时,忽然便看见天井中出现了一条跳舞的舞蹈虫。我不敢再留在天井中,就来到这里等你,谁知道这里也有舞蹈虫。舞蹈虫是很罕见的虫子,平时一年到头也看不见一条。方先生,你还要和我一起去镇魔池吗?”
方子奕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禹庙在漆黑的夜色中看来非常狰狞。方子奕此刻至少有八分相信瞽丛的传说,勇气早跑光了,尴尬地说:“我听人说,潜水游泳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在白天做的。我们先回去吧,等天亮了再来。”
严翔僵硬地笑了笑,带头朝山下走去。
方子奕也尽量自然的笑了笑,机械地跟在严翔的身边朝山下走去。他打了一个喷嚏,觉得夜晚的山风吹在身上冰凉透骨,伸手一摸,才知道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路上方子奕和严翔谁也没有再说话。回到通叔家的时候,他们意外地发现客厅中亮着灯光。进门一看,原来是通叔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严翔一愣说:“通叔,你怎么没睡觉?”
通叔看了看严翔和方子奕,皱眉说:“天还没亮,你们去什么地方了?”
方子奕瞄了严翔一眼,说:“我们白天睡多了,睡不着,就拉着严翔带我出去看看姒家坳的夜景。”不知道为了什么,他不愿意提到禹庙中发生的事情,就对通叔撒了个小谎。
通叔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这才回答严翔的问题:“也不知道你菊婶今天晚上是怎么了,睡觉一点也不老实,总是拱来拱去的。我被她弄得很心烦,睡不着,就出来看一会儿电视。”
严翔又愣了一下,才低着头说:“通叔,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会儿时间,你还是进去睡一会儿吧。我和方先生也要再睡一会儿。”
方子奕忙说:“就是,我们也要睡一会儿,不然明天的精神又不好了。”和严翔一起回到了房间中。
回到房间中,严翔又去书桌前坐了下来,正要打开电脑,方子奕说:“严翔,你是想得太多了,我看你还是真正的再睡一会儿,让头脑休息一下好一些。”
严翔摇头,苦涩地说:“我睡不着!菊婶一定也睡不着,才拱来拱去的。通叔也睡不着,所以才觉得菊婶烦,要爬起来看电视。”边说边打开电脑。
方子奕知道严翔说的是事实,但还是说:“我知道你睡不着,但你就是躺着养养神也好。”
严翔还是摇头,方子奕还要再劝,忽然听见通叔发出一声恐怖地惨叫声。
方子奕和严翔立刻冲出房间,看见通叔正从自己的房间中退出来,手指着房间中直哆嗦。严翔一个箭步迈上前去,在房间的门口伸手扶住通叔,焦急地问:“怎么了?通叔?”
谁知道通叔又尖叫了一声,像触电一样弹离了严翔的手,一把抓住刚刚过来的方子奕,一脸惊恐之色,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严翔。
严翔疑惑地朝房间中看去,立刻浑身一软,跪倒在地上,垂着头失声抽咽起来。
莫名其妙的方子奕疑惑地也探头朝房间中看了一眼,同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房间中的菊婶跪趴在床上,姿势和禅房中的水柔一模一样,头和腿挨着床,臀部却翘得高高的,像希腊字母Ω。
通叔指着房间中的菊婶颤声说:“刚才她的屁股一耸一耸的,我还以为她是心烦睡不着,就自己出来看电视,谁知道再进房,她就成了这个样子。”
方子奕也是头皮发麻,但此刻屋子里只有他还算正常,而且他知道菊婶的样子虽然古怪,但并不具备攻击力,勉强镇静下来,打起精神来先把通叔扶到沙发上去坐下,说:“通叔,你坐在这里休息一下,我进去看看菊婶的情况。”通叔点了点头。
方子奕始终不相信严翔是什么眼魔的化身,在进屋的时候拉了严翔一把。严翔使劲摇头,不肯起来。方子奕只好自己进了房间。
房间中除了菊婶的姿势有点怪异外,看不出其它任何的异常来。方子奕来到床边,先帮助菊婶换了一个平躺的姿势,然后他下意识的抓住菊婶的左手一看,菊婶的左手并没有黑斑,不觉松了一口气。
方子奕刚把菊婶的手放下,菊婶就醒了,睁眼看见方子奕,菊婶一愣说:“方先生,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方子奕笑了笑说:“通叔说你有点不舒服,让我过来看看。”
菊婶又是一愣,坐起来说:“我好好的,没有不舒服啊!这个老头子,搞什么鬼?”
方子奕见菊婶的思维也很正常,又放心了一些,笑着说:“通叔是关心你嘛。”接着又提高声音喊道:“通叔,严翔,你们进来吧,菊婶没事了。”
过了这么长时间,通叔也镇定多了,起身说:“严翔,你也别跪着了,一起进去看看吧。”
严翔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通叔,难以置信地说:“通叔,你还让我去看菊婶?”
通叔上前去拉起严翔,叹息说:“孩子,如果你真是魔眼传人,我就是不让你再去看菊婶,你菊婶也会一直狂舞的。我刚才只是一时脑筋没转弯,你别放在心上。”
严翔还要再说,方子奕陪着菊婶一起走了出来。菊婶一看严翔脸上的泪痕就呆了,然后板起了面孔,冲着通叔吼道:“你又说严翔了?我昨天和你说了多少次,传说的事情是当不得真的!你不是也答应了我不再提那个传说,可你怎么还要说严翔?”说完,眼泪又下来了。
严翔见菊婶看见他后并没有狂舞不休,多少也镇定了一些,连忙擦干眼泪说:“菊婶,不关通叔的事情,是我自己有些伤心。”伸了伸手,却没敢去扶菊婶。菊婶的泪水流得更多了。
第五章 狂舞至死休
经过这么一闹以后,尽管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几个人都没有了睡意,不过谁也不肯告诉菊婶发生了什么。菊婶嘟囔几句后,去给大家准备早餐,剩下三个男人在客厅中闲聊。他们都极力避免与传说有关的话题,严翔的心事显然又重了很多,虽然还是很健谈,可总爱走神。刚吃过饭,严翔又躲进了房间。方子奕很担心严翔,想跟进去和他谈谈,通叔却总拉着他不放,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说着闲话,方子奕也不好离开。
好容易天色大亮了,通叔才对方子奕说:“我到时间该去上班,不能陪你了,方先生你自便。”起身对屋里的严翔喊道:“严翔,你有几个月没去工场了,今天要不要去看一看?昨天姒兴武就来找过你,说是朱经理要三百件货,但他不要那些老样子的东西,要你重新设计一批给他。”
严翔终于离开房间,皱眉说:“朱经理是老客户,说了要什么内容的没有?兴武哥自己不是也会设计吗?怎么一定要我?”
通叔说:“听兴武说朱经理对他的设计不满意,一定要你来做。”
严翔又皱了皱眉,点头说:“那好吧,我就去工场看一看。方先生,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方子奕摇头说:“我又不懂你们那一行,去了也看不出什么来。通叔,我想带菊婶去医院检查一下,你看可以吗?”
菊婶一愣,说:“我好好的,上医院干什么?”通叔也是一愣,看方子奕一眼,才说:“这怎么好意思,太麻烦方先生了。”
方子奕笑着说:“通叔你不用客气,我正好想去县城办一些事情,带上菊婶只是顺便。菊婶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是刚才通叔说你不舒服,我又没看出什么来。你知道,当医生的都喜欢小题大做,检查一下大家就都放心了。”
严翔迟疑一下,还是说:“方先生,我要是你,就离开姒家坳,随便找一个好玩的地方,痛快地玩几天,然后忘了姒家坳,回城里去上班。”
方子奕摇头说:“姒家坳就很好玩啊,山明水秀,风景秀丽,我还没玩够呢。放心,我不会把菊婶骗出去卖了的。”为缓和气氛,他开了一句一点也不高明的玩笑。
菊婶见气氛有些凝重,也笑着说:“我一个老太婆,有人卖还没人买呢。”
严翔又迟疑一下,说:“通叔,要不我不去工场了,陪方先生一起去医院。”
方子奕笑着摇头说:“你又不是医生,去医院有什么用?难道你还真的不放心我?好了,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通叔和严翔走了以后,菊婶还在收拾东西,方子奕进房去拿皮包,地上的一个纸团吸引了他的目光。
方子奕好奇地捡起来一看,纸团上是严翔画的一幅速写钢笔画,画的正是传说中的瞽丛。看得出来,严翔的绘画技巧很高,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个生动传神的上古魔怪。在严翔的笔下,瞽丛的造型很夸张,一个又细又小的虫子身体顶着一个硕大的人头,像一根豆芽菜。人头的容貌正是严翔自己,嘴巴朝上弯着,笑得很开心的样子,然像二朗神一样长着三只眼睛,可除去中间一只竖眼有眼珠外,另外的两只眼睛都只剩下一个流血的眼眶,看来恐怖瘆人。
方子奕想起严翔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心里又是一阵发毛。门外想起菊婶的声音:“方先生,你好了没有,去县城的路可不近!”
方子奕回过神来,答应一声,抓起放在一边的皮包,顺手把钢笔画塞了进去。
离开房间后,菊婶已经在等他了,方子奕笑笑说:“我们走吧,菊婶。”
和菊婶一起离开通叔家。在去村口的路上,菊婶神色凝重地说:“方先生,你和我说实话,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医院检查,你怀疑我得了什么病,是不是很严重,很不好治?”
方子奕一愣,笑着说:“菊婶,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你没病,还很健康,你要真有病,自己就会有不舒服的感觉。你又没有觉得不舒服,怎么会有病?”
菊婶说:“方先生你不要骗我,我都是一个老太婆了,又没儿没女的,还有什么事情看不开的。而且我这一段时间也的确是不舒服,自从过完元宵节以后,我的饭量比以前少多了,睡觉也不踏实,总在半夜惊醒,人也瘦了一圈。这不是生病是什么?”
方子奕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元宵节正是严翔拿了禹神像离开姒家坳的日子,菊婶一定是因为担心他才吃不好,睡不香的。他怕菊婶一个劲地朝坏处想,笑着说:“菊婶,你真的没病,只是通叔发现你昨夜是趴着睡的,我才想带你去检查一下。”
菊婶迷惑地说:“趴着睡?”旋即脸色煞白,盯着方子奕说:“是不是像水柔那样?”
方子奕点点头,说:“菊婶,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菊婶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连一点感觉都没有。”说完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方子奕很难过,他本意是想安慰菊婶,结果却适得其反,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很快来到老槐树下,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女郎正在方子奕的汽车旁边等他们。女郎见到他们过来,老远就招呼说:“菊婶,这位就是医术高超,心肠又好的方先生吧?翔哥让我陪你们一起去,顺便去把翔哥的车子开回来。”原来严翔自己也有汽车,春节的时候放在朋友的修理厂里检修。他这几个月一直在山里,也没去取回来。
菊婶给两人做了介绍,方子奕才知道这个女郎叫姒兴艳,也在严翔的工场中上班,和通叔早上提到的姒兴武一起都是工场的得力人物。严翔不在的时候,工场就由他们负责。
姒兴艳是一个自来熟,一上车就把方子奕夸奖一番,弄得方子奕很不好意思,岔开话题说:“现在每一行都竞争激烈,你们工场的生意好吗?”
姒兴艳笑着说:“我们的生意很好,好多时候都要加班,否则就来不及交货。这多亏翔哥的设计好,客人都喜欢。说起来啊,翔哥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事太重,又迷信,总觉得自己是那个什么瞽丛的化身,前些日子还跑到山上的禹庙中把庙里的神像给偷了,把自己弄得跟个鬼似的,却又把神像给送回来了,然后通叔居然还一本正经地来问我们要不要惩罚翔哥。想起来都好笑。”
方子奕极是愕然,说:“好笑?”
姒兴艳回头看了坐在后坐的菊婶一眼,见菊婶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在出神,没有听他们的谈话,才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方先生,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菊婶和通叔,也不能对别人说。你知道瞽丛的传说吗?”
方子奕的好奇心立刻被钩起来,连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姒兴艳凑近方子奕的耳边,小声说:“即便传说是真的,可那个神像根本就是假的,翔哥居然还相信神像有魔力,你说好笑不好笑?”
方子奕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假的?”
他的声音太大了,惊动了后面的菊婶。菊婶俯身向前,疑惑地问:“什么是假的?”
姒兴艳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回头笑着说:“没什么,我对方先生说我们工场做出来的好多东西都是被当作古董卖的,方先生很吃惊。其实制作赝品从古到今都是姒家坳的传统,不过以前只是在庙会上卖一卖,一年倒头也挣不了几个钱。直到有了翔哥,才发扬光大,形成规模的。”
菊婶释然,点头证实说:“这到是真的,每年的二月二和六月六,附近的人都要来姒家坳赶庙会,姒家坳的人就会用石头刻一些玩意儿做旧了来卖。”说完又靠回椅子背心事重重地扭头看风景去了。
姒兴艳瞪方子奕一眼,嗔道:“瞧你,大惊小怪的!我事先不是告诉过你,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吗?”
方子奕尴尬地点点头,压低声音说:“我是太吃惊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严翔知道吗?”
姒兴艳又回头看了菊婶一眼,也压低声音问说:“翔哥可能还不知道,不然不会被吓成那个样子。要不是兴武哥一再打招呼,今天他去工场,光是眼光就能把他杀死,哪有现在这么自在。”
方子奕听姒兴艳说得很轻松,不觉也轻松很多,问:“你说的兴武哥是不是指姒兴武?听说他的父亲就是因为中了魔眼的魔力狂舞而亡的,是不是真的?他怎么打招呼的?”
姒兴艳笑着点头:“姒家坳的人是这么说,可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谁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兴武哥是翔哥工场的主任,在姒家坳的影响力比通叔还要高,谁敢不听他的话?要知道,他在一个月以前就宣布,谁要是在翔哥回来的时候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来,以后他们一家人都永远不用去工场上班了。”
方子奕更是放心了,却有点听不懂姒兴艳的话,疑惑地说:“这个后果很严重吗?”
姒兴艳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方子奕,说:“当然很严重了!你是不知道,姒家坳每一户都有人在翔哥的工场中上班。翔哥一直对工人很好,在工场挣的钱比好多在城市中的工厂里做临时工还要多,又是守在家门口不用出去。他们要是不能去工场上班,上什么地方找这种好事去?要知道,不仅仅是姒家坳的人,就是附近的几个村子,都想来翔哥的工场上班。现在外出打工才能挣几个钱?搞不好还找不到活干,就是找着活干也可能拿不到工钱,辛苦一年,很可能连回家的路费也挣不出来。没有人会那么傻,为了一个古老的传说断了自己今后的财路。对了,方先生完全知道关于瞽丛和太阳印的传说吗?”
方子奕点头说:“我恰好听严翔说过,也看见过禹神像,雕刻得很精致,不像是假的。你怎么说它是假的呢?”
姒兴艳笑嘻嘻地说:“方先生见过真的禹神像?”
方子奕不免想起林场小木屋外的那些僵死的毛虫,摇了摇头,说:“我虽然没见过,可是通叔和水溟师太应该见过,严翔也一定见过,他们都没有说神像是假的。”
姒兴艳回头看了菊婶一眼,居然卖起关子来,说:“汽车中不是说此事的地方,方先生如果想知道详细的情况,等我们回到姒家坳以后,你晚上来找我,我详细地告诉你。”
菊婶的检查用了很多时间。方子奕让菊婶把能做的检查都做了,菊婶开始还不愿意,可姒兴艳说严翔也是这个意思,菊婶才勉强做了。检查的结果在方子奕的意料之外却又觉得理所当然,除了几个没拿到结果的项目外,其他的化验都证明菊婶很健康。不过这样的县城医院也只能做一些常规检验,结果正常并不能真正说明问题。
然后方子奕除了买一些医疗器械和药物外,由于对镇魔池还不死心,又夸张地买了一个氧气瓶放在车子上,想潜水的时候用。他在五点过的时候和菊婶一起回到姒家坳。除一些常用的药物外,方子奕看了检查结果后,又一口气买了五瓶镇静剂带着,似乎多一些镇静剂就能让他感觉镇静一些。
姒兴艳则留下来等着拿那些还没有出来的结果,要明天才会回姒家坳。
因为工场中的人对待严翔基本上还像以前一样,严翔似乎是恢复了正常,吃过晚饭后就回到房间里去忙他的设计去了。
方子奕想起姒兴艳的话,实在在对禹庙中的禹神像很好奇,可惜姒兴艳留在县城没有回姒家坳,他想问也无法问。和通叔闲聊一会儿,方子奕到底觉得心痒,借口去散步,离开通叔家,又踏上去禹庙的山路。 刚走不远,对面就过来一个人。这条山路只通到山顶的禹庙,方子奕估计此人可能是从禹庙中刚出来,不由得仔细打量起来人。来人的岁数比严翔略大,个子不高,很瘦,目光深邃,看来很精明。
那人见到方子奕一笑,伸出手来说:“你是和严翔一起回来的方先生吧?我叫姒兴武,和严翔是好朋友。”
方子奕知道在姒家坳这样的小地方,任何一个外人都会被本地人认出来,也不奇怪,连忙握住姒兴武的手,笑着说:“我是方子奕,听严翔提到过你。你才刚刚从禹庙中下来吧?水柔师太现在好一些了吗?”
姒兴武黯然摇头,说:“我不知道。水溟师太不让我进禹庙。这两天她除了通叔一家和方先生以外,一直不让任何人进禹庙中,我都来了好几次了,却一直没能进去。不过我想水柔一定不太好,今天通叔瞒着严翔去看她,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的。”眼中忽然射出热切的光芒,说:“方先生现在是想去看水柔吗?能让我陪你一起去吗?”
方子奕记得严翔说过姒兴武的父亲就是因为亵渎禹神像,中了魔眼的魔力,狂舞而亡的,还以为姒兴武是出于好奇心,也没多想,点点头说:“那就麻烦兴武哥了。”
姒兴武转身陪着方子奕上山,神色黯然地摇头说:“方先生太客气了!我正好能有借口进禹庙,是我麻烦方先生了。”
方子奕笑笑,试探说:“反正我也想去看看水柔,这有什么麻烦的。兴武哥似乎很想去禹庙中?”
姒兴武轻轻地叹息一声,说:“我当然想去了,出事后我还没有见着过水溟师太呢。我想见水溟师太的道理就和通叔和菊婶愿意见水柔的道理是一样的。水溟师太是我的姐姐,而且是唯一的姐姐。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怎么也合不上眼,就因为觉得对不起我姐姐,一再叮咛我要照顾好她。”
方子奕不禁又是一愣,这样说来水溟师太的父亲不就是严翔口中狂舞而亡的人吗?可她对严翔虽然不客气,但却没有丝毫为难,心中万分奇怪,很想问问姒兴武,却觉得不合适,只有旁敲侧击地问:“那为什么水溟师太会不让你进禹庙中?”
姒兴武神色更是黯然,幽幽地说:“她不是现在才不让我进禹庙的,她从来都不让我进禹庙。因为她恨我们一家人,恨我妈妈,恨我爸爸,也恨我!”
方子奕迷惑地问:“为什么?”
姒兴武叹息说:“因为她一直觉得是我父母没有照顾好她,才让她不得不去禹庙的。”
方子奕越听越奇怪:“我听严翔说,禹庙住持是大禹女儿的转世传人,左手掌心都有一个太阳印。水溟师太去不去禹庙,应该并不是你父母能做主的。”
姒兴武激动起来,像是和人吵架一般大声说:“可是我姐姐的左手掌心根本没有所谓的太阳印!”
方子奕大吃一惊说:“那她怎么会到禹庙去出家?”
姒兴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激动的情绪,才缓缓说:“这是我父亲的失误。姒家坳有一个传统,为了寻找所谓的传人,只要有女婴出生,禹庙的住持都会在女婴出生的第二天去看新生的女婴有没有太阳印。在我姐姐出生后的第二天,禹庙的上一代住持水静师太也来到我家,我爸爸把姐姐抱给她看的时候,不知道是怎么的,让热茶烫着了姐姐的左手。我姐姐的左手没有太阳印,只有一个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
方子奕又是一惊,记起水溟师太的左手上的确全是疤痕,声音不禁有些颤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姒兴武眼中喷出怒火,冷冰冰地说:“方先生还不明白吗?是水静师太制造了一个左手有太阳印的女婴。”
方子奕骇然说:“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姒兴武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当时水静师太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中国也解放了,破除迷信的风声又很紧,我们这里虽然偏僻,多少还是受到一些影响。水静师太如果再找不着传人的话,禹庙就要被废弃了,可能是她在情急之下,就制造了一个传人出来。”
方子奕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问:“可是……当时就没有人怀疑吗?”
姒兴武叹息说:“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禹庙的住持在姒家坳人的心目中都是神圣的,所以尽管我父母不相信,可姒家坳还是没有人怀疑水静师太的话,于是我好好的姐姐就成了水溟师太。人们还指责我的父母,说他们是因为舍不得女儿,才故意烫伤她的左手。我父母因此失去所有的生活乐趣,一直到多年以后的文化大革命,破除四旧的风吹进姒家坳,他们才好过一些。”
这个和严翔的告诉他的传说截然相反的故事又让方子奕听得目瞪口呆。
姒兴武凄然一笑,接着说:“我爸爸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像今天的严翔一样,希望砸碎传说象征的禹神像来证明传说的虚谬。但多年的信仰不是一下就可以打破的,禹庙在他心目中依然是神圣的,他也就是在心里想一想罢了。终于,有一天他喝了不少酒,胆子陡然间变得大起来,于是他上了山。下山的时候,他兴奋地对全村人宣布,他已经把禹神像砸烂了,不过却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因为大家上山去看的时候,禹神像还好好的被供奉在神龛中。”
方子奕终于忍不住问:“那你父亲究竟有没有砸碎神像?”
姒兴武摇了摇头,缓缓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我爸爸不知道禹神像还是好好的,他回家去就对我妈妈说,这下好了,水溟不用去禹庙了。这一天爸爸和妈妈都很高兴,于是就有了我。我是一个遗腹子,爸爸在他宣布砸烂神像的第二天便开始狂舞不休。在跳了一天一夜的妖舞以后,离开人世。那一年我姐姐十岁,在办完爸爸的丧事后,去了禹庙。”
方子奕毫不费力就证实了严翔的话,想起水柔和菊婶奇怪的睡姿,心里又开始发毛,下意识地朝前方不远处的禹庙看了看,暗中庆幸她们并没有跳什么妖舞,疑惑地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姒兴武淡然说:“姒家坳不大,我说的事情虽然不愉快,可也不是秘密。我告诉方先生,是想方先生帮我找出我父亲的死因。”
方子奕还是很迷惑:“你不相信那个传说?”
姒兴武点头说:“对,我不相信那个传说,一点也不相信!”忽然一把拉着方子奕的手,热切地说:“方先生,你是一个医生,假如你能帮我们揭开妖舞之迷,我今后一定做一个长生牌位天天供奉你!”
这时两人已经来到禹庙前,方子奕对着禹庙朱红色的大门,越发觉得传说的真实,想笑却没有笑出来,干巴巴地说:“你要我破除迷信,却还要供奉我的长生牌位,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
大约是和姒兴武在一起的原因,方子奕头一次在禹庙吃了闭门羹。姒兴武很抱歉,坚持要把方子奕送回通叔家,可是他却没了说话的兴致。方子奕明白他的心情,虽然心中有很多问题想问,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刚刚回到通叔家的满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哐啷”一声巨响,方子奕慌忙上前去敲门,姒兴武却把他拉到一旁,一脚就踹开大门冲了进去。方子奕不觉愣在门外,这个姒兴武也太冲动了吧?接着便听见姒兴武大吼:“方先生,快来帮帮我!”
方子奕也进了门,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终于见识了有魔力的妖舞。
通叔和菊婶闭着眼睛,脸上挂着痴呆的笑容,在屋里四处走动。他们的屁股一耸一耸地像是在跳一种奇怪的舞蹈,双手乱舞,不管碰着任何东西顺手掀翻在地。客厅中一个巨大的装饰花瓶变成碎片散了一地,里面的孔雀翎到处都是。估计这就是刚才那声巨响的来源。
姒兴武紧紧地抱着严翔滚做一团倒在地上。严翔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在不停地挣扎,他显然比姒兴武的力气要大一些,带着姒兴武在地上翻来滚去,试图用手里的水果刀去扎自己的眼睛。姒兴武眼看就快抱不住他了,焦急地大叫:“方先生,你快来帮帮我啊!”
方子奕一醒,暂时顾不得通叔和菊婶,上前去夺下严翔手里的水果刀,反手狠狠地给了严翔一个耳光,严翔终于安静下来。
姒兴武松一口气,拉着严翔坐在沙发上,却依然抓住严翔的双手不敢放开,问方子奕:“方先生,你有没有办法让通叔和菊婶安静下来?”
方子奕头皮发麻,把手里的水果刀放好后说:“我尽量试试。”
他对通叔和菊婶也无好办法,上前去抓住通叔的双手,同时大声的呼唤通叔的名字,想让通叔醒过来,却没有任何效果。通叔的双手虽然因为被方子奕抓住而没办法舞动,屁股却还在不停地耸动。方子奕无奈,只得放开他。然后方子奕又试着去叫了半天菊婶,依然没有任何用处。
严翔一直茫然地看着方子奕做出各种努力。姒兴武依然不敢放开他,着急地说:“方先生,你是医生,就不能给他们一些药物,让他们安静下来吗?”
方子奕想了想,回房去拿出几颗镇静剂来试着喂给通叔吃。可通叔却不肯合作,紧闭着嘴巴不停的摇头,弄掉好几颗药片也不肯吃。方子奕无奈,只好对姒兴武说:“你来帮我一下。”
姒兴武不放心对严翔说:“严翔,我去帮帮方先生,你可不能再做傻事!”严翔什么也没说,只是木然点点头。
姒兴武终于放开严翔的双手。可他刚要起身的时候,严翔闪电一般地伸出双指朝自己的眼睛中插下去。本来就不放心他的姒兴武猛地扑倒在他身上,把他扑倒在沙发上,死死地按住他的双手,吼道:“严翔,现在事情这么紧急,你就不要再添乱!好不好!”
严翔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说:“兴武哥,你就不要阻止我,我就是在救通叔和菊婶,也是在救水柔啊。”
正要过来帮忙的方子奕听严翔说话条理分明,不觉一愣,心中的怒火却猛然窜上来,寒着脸对姒兴武说:“放开他!”
姒兴武扭头看一下方子奕的脸色,愕然放开严翔,坐起身来。
方子奕抓起放在一边的水果刀,硬塞给还躺在沙发上的严翔,说:“你要挖出自己的眼睛现在就动手吧,没有人会阻止你!不过你要明白,传说是假的!你这样做没有任何用处!”
严翔迟疑一下,把手中的水果刀放在茶几上,平静地起身说:“方先生,我来帮你给通叔和菊婶喂药。你要给他们吃什么药?”
方子奕刚要说不过是普通是镇静剂,看严翔一眼,忽然改变主意说:“我听你们说的时候就觉得他们得的很像是亨廷顿氏舞蹈病,在去县城的时候特意买了一些特效药回来。刚才观察了半天,他们的症状虽然有点不同,但的确很像是亨廷顿氏舞蹈病,这些药对他们一定有效。”他心里明白知道通叔和菊婶和亨廷顿氏舞蹈病没有任何关系,可情急之下一时也想不出新鲜名词,就把脑袋中的看似专业的名词随意抓了一个出来用。
三个男人通力合作,总算是让通叔和菊婶吃下镇静剂。他们渐渐地安静下来,停止了那种奇怪的舞蹈,安静地睡着了。三个男人小心地把他们弄上床去躺着,但他们很快就变换自己的姿势,变成一种臀部高耸的诡异Ω形睡姿。
严翔和姒兴武没有打扰他,在安置好通叔和菊婶以后就带上房门离开了房间。
方子奕拿来器械给他们检查一下,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们的血压体温心跳等都没有任何异常。方子奕知道任何改变他们睡姿的努力都将是徒劳的,也没有再试图去改变他们的睡姿,给他们盖上被子后,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们出神。说实话,他刚才虽然对严翔大吼传说是假的,可是对着通叔和菊婶这样怪异的睡姿,又检查不出任何原因,他的心里越来越相信那个关于瞽丛的久远传说。
正在出神的时候,严翔推门进来说:“方先生,我想去睡一会儿,你还有没有镇静剂,再给我两颗。”
方子奕回过神来说:“有。在你的房间里。我去拿给你。”
第六章 玉掌现巨眼
安顿好严翔后,方子奕来到客厅,发现客厅已经收拾干净了,除少了一个大花瓶以外,看来和以前没有不同。姒兴武还没有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方子奕在姒兴武的身边坐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说:“兴武哥,时间不早了,你不回家去休息一下?”
姒兴武把目光从电视荧光屏上收回来,落在身旁看来有些垂头丧气的方子奕身上,微笑说:“我刚才给家里打过电话,今晚就留在这里。严翔好一些了没有?”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看电视,打开电视不过是想让宽大的客厅有一点声音,多一些生气。
方子奕叹息说:“我不知道。他表面看来很平静,吃过药以后就上床了。不过我很怕他以后都要靠药物才能入睡。兴武哥,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姒兴武说:“方先生不用客气,有话尽管直说。”
方子奕朝通叔和菊婶的卧室看了一眼,说:“兴武哥以前见过像通叔和菊婶这样‘跳妖舞’的人没有?”
姒兴武的眼中掠过一阵伤感,摇头说:“我自己没有见过,但听我妈说,我爸爸就是这样一直跳了一天一夜后,就……”
方子奕万分疑惑:“那你怎么会不相信那个传说?”
姒兴武像一个点燃的爆竹一样爆炸起来,瞪着眼睛大吼道:“我为什么要相信?只要是一个有一点知识的人都会知道那是假的!要不是有这个传说,我姐姐不会因为左手有一个疤痕就必须去出家,弄得现在和一个鬼差不多;而我爸爸也就不会因为要阻止姐姐出家去砸禹神像,以致于狂舞而亡;我妈妈也不会因为伤心和过度操劳而早早的就离开我,使我尝尽人情冷暖。要不是因为我姐姐是禹庙住持,人们在鄙视我的同时还肯照顾我,我很可能早就饿死了。就为了这样一个传说,我家破人亡!难道我还要相信这个传说吗?”
方子奕心中一阵发冷,原来姒兴武不是不相信传说,而是不愿意相信传说!
姒兴武察觉到方子奕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怪异,苍凉地笑了笑,放缓语气说:“方先生不要见怪,我这些日子一直很紧张,总是爱发火。因为父亲和姐姐的关系,我从小在姒家坳的地位就很特殊,姒家坳的人又歧视我又尊敬我。我很孤独,只有严翔一个朋友。我们两个的地位几乎是一样的。姒家坳的人其实早就在盛传严翔是魔眼化身,只是没有证实罢了。人们对魔眼化身一直是又歧视又畏惧的。”
方子奕点点头,说:“我可以理解。”
姒兴武摇摇头说:“方先生,我这样说没有丝毫看不起你的意思。你还很年轻,即便是可以理解,也还是无法想象在那种压力下生活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我比严翔幸运,因为我到底还算是一个正常人,可严翔却背负了比我还沉重的包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自从严翔偷走神像以后,关于瞽丛的传说又在姒家坳盛行起来。这种情况如果不加遏制,会毁了严翔的。方先生,你一定要帮帮他。”
方子奕明白了,沉吟说:“所以你用尽手头的一切筹码来平息此事。兴武哥,说句心里话,你真的一点也不相信那个传说吗?最近发生在严翔身上和禹庙中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姒兴武缓缓摇头,说:“最近发生的事情我虽然知道得不多,但如果传说是真的,水静师太需要制造一个传人出来吗?”
方子奕的心直凉下去,因为水溟师太的左掌的故事也很可能是姒兴武的父母在说谎,不过他知道姒兴武不会接受这样的猜测,说:“可是你怎么解释水柔左掌的太阳印?而且这个太阳印现在变成了一个会长大的黑斑。严翔说,这个黑斑最终会长成一只眼睛。”
姒兴武的神色倏地变了,惊愕地问:“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曾经问过通叔,可他不肯说,问起菊婶,菊婶的眼眶就红了,也是什么也不肯说。”
方子奕尽量用一种淡淡的语气说:“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水柔去镇魔池游了一会儿泳,出来后就发高烧,用你刚才看见的通叔和菊婶的姿势睡在床上,她手上的太阳印变成黑斑。严翔试图烧毁禹神像没成功,却引来大量的舞蹈虫,它们在舞蹈一阵以后,全部用类似通叔和菊婶现在的姿势僵死了。”
姒兴武倒抽一口凉气,喃喃说:“那么传说可能是真的了?”
方子奕摇头:“我不知道。可是如果传说是真的,你相信严翔是一个妖邪吗?”
姒兴武一阵沉默,忽然说:“严翔的眼睛的确比一般人大。”
方子奕心里一阵发烦,起身说:“我去看看通叔和菊婶。”
进入房间后,方子奕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通叔和菊婶虽然还是趴着睡的,可他们的臀部不再高高耸立,他们只是用一种普通是姿势趴着的。魔眼神秘的妖舞魔力看来竟可以用镇静剂破解!
早上,通叔和菊婶已经完全看不出异常,但一点也记不起来昨晚的事情,问起他们当时的感觉,他们说:“除了有点兴奋,晕晕糊糊以外,没有其他的感觉。”
看见通叔和菊婶没事,并没有像传说中的那样一直不停地跳舞,严翔的精神好了很多,和姒兴武一起去了工场。通叔暂时没去上班,而是去找人修理被姒兴武踢坏的大门。方子奕本来应该去一趟禹庙,拿一些镇静剂去给水柔吃的,但不知为何,他竟然有点害怕去禹庙,由于他昨夜只睡了一会儿,便留在房间中补眠。
中午,严翔从工场回来,把姒兴艳带回来的检验结果递给方子奕,笑着说:“方先生,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的魅力有这么大。”
方子奕低头翻看一张张的化验单,迷惑地说:“我的魅力很大?”
严翔笑着点头说:“可不?兴艳约你晚上去大槐树下见面,还叮嘱我一定要告诉你,只能是你一个人去。”
方子奕看完化验单,知道菊婶的确很健康,又见严翔有心情开玩笑,也很高兴,笑道:“去你的!我们是有正经事要谈。”
严翔哈哈大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然是正经事了。”
方子奕没好气地瞪严翔一眼说:“你别瞎说,我是有未婚妻的。”
下午通叔去了工场,严翔却没有去,而是一头钻进房间中去搞他的设计,说是朱经理催得很急,他必须今天把图纸全部画完。
方子奕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叫上严翔和自己一起去禹庙。严翔稍微犹豫一会儿,放下手中的图纸,和方子奕一起踏上了那条上山的小路。
与前几次不同,上山的小路变得热闹起来,他们碰见好几个姒家坳的人从禹庙中回来。他们看见严翔和方子奕都是招呼一声就加快脚步走了。
这次水溟师太没有拒绝方子奕进庙,大殿中虽然没有看见其他上香的人,但香火比方子奕前几次来都要旺盛。香炉中不仅插满了香,还有几对红烛在燃烧,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水溟师太依然跪在蒲团上,边敲击木鱼边念经。她告诉方子奕和严翔,水柔已经清醒,所以禹庙又重新开始开放。她没有拒绝方子奕去看水柔,但还是不肯让严翔去后院的天井中。于是严翔留在大殿中听水溟师太诵经,方子奕自己去了后面的天井。
水柔的确已经清醒,正坐在天井的阳光下,安安静静地看书。她还是一袭缁衣,带了一顶尼姑常见的布帽子。看不见她漆黑的长发,方子奕多少有些失望。
方子奕刚刚跨进天井,水柔就注意到他,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去给方子奕端来一把椅子,微笑着说:“你一定是和翔哥一起回来的方先生。我听师傅提到你。这两天你一直在照顾我,也照顾翔哥。真是多谢你了!”
方子奕长长舒出一口气,他最担心的问题并没有成为现实,连续一天的高烧没有破坏水柔的脑子,这简直是一个奇迹。他注意到水柔看的不是佛经,而是一本流行的言情小说,多少有点奇怪,在水柔身边坐下,随口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水柔笑了笑说:“除了有点虚弱以外,没有其他的感觉。”
方子奕拿出皮包里的听诊器和血压计,笑着说:“我可以再给你检查一下吗?”
水柔点头说:“当然可以。”指着血压计疑惑的问:“我只是发烧,也需要量血压?”
方子奕一边给她检查一边解释:“你的情况特殊一些。”时间不长,方子奕已经检查完了,还是没发现任何异常。方子奕收拾好器械,想了想,还是把撕下标签的镇静剂拿出来递给水柔,说:“晚上睡觉前吃两颗。”
水柔接过药瓶,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方子奕若无其事地说:“一种治疗亨廷顿氏舞蹈病的特效药,你吃了没坏处的。昨晚通叔和菊婶一直在跳舞,就是吃了这个药才好的。你放心,我已经找到治疗姒家坳舞蹈病的药物,姒家坳再也不会有人因为跳舞而死亡了。”
水柔不仅没有出现方子奕期待的高兴表情,神情反而明显暗淡下来,看着手中的药瓶没有出声。
方子奕看看没事了,起身说:“我以后再来看你。我也该走了,严翔还在外面的大殿等我。”见水柔听到严翔的名字没有任何反应,方子奕忍不住说:“水柔,你别怪我交浅言深,你真的不出去看看严翔。这两天他受的打击非常大。”
水柔站起来,伸手摘下头顶的帽子,露出一个亮晶晶的光头,漠然低声说:“谢谢你,方先生!不过今后严翔和我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方子奕想起水柔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黑发,无限惋惜地说:“为什么?”
水柔伸出左手给方子奕看,淡淡说:“为了这个!”她的左手掌心赫然是一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足有7cm长,近3cm宽,占据了水柔左掌的整个掌心,在水柔雪白的手掌上又醒目又怪异。
方子奕呆若木鸡,刚刚才恢复的信心又丧失不少,鼓足勇气才敢伸手去摸了一摸水柔的左手。有眼睛的皮肤有点粗糙,像是长了老茧。
水柔笑了笑,收回左手,轻声说:“方先生,你知道镇魔池的水底有什么吗?那里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眼睛!你以后要来禹庙就自己一个人来,千万别带严翔一起来。我不想他以后一辈子都必须住在禹庙中。”
方子奕呆呆地看着水柔,不明白她怎么能如此镇静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离开禹庙后,严翔几次想问方子奕和水柔见面的情况,见方子奕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便放弃了,低头看着山路。没走多远,严翔忽然盯着路旁的草丛停下来,脸色又变成一片惨白。方子奕很奇怪,也停下来,顺着严翔的目光看去,发现一条舞蹈虫正在草丛中耸动身体跳舞,舞蹈的姿势竟然很像昨晚的通叔和菊婶,心里一阵发冷。
一个去禹庙上香的妇女从他们身边经过,正要招呼他们,但一看见舞蹈虫,便像触电一般加快脚步从他们身边小跑着上山了。 方子奕发现严翔的脸色更白了。舞蹈虫又耸动一会儿,终于不再耸动,躬着身体僵死在草丛中,像它的同类一样维持了一种古怪诡异的Ω形。
方子奕伸出脚去踩住舞蹈虫使劲在草地上蹭了蹭。收回脚的时候,草地上的草很凌乱,可是已经看不见姿势诡异的毛虫了。方子奕拉严翔一把,尽量平静地说:“我们走吧。你还有很多设计图要画呢。”
吃完晚饭后,方子奕见通叔和菊婶一直都很正常,没有再跳那种古怪的妖舞,虽然还是无法从看见水柔左掌出现眼睛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情绪还是好很多,打起精神正要去老槐树下找姒兴艳,姒兴武突然一阵风般闯进通叔家,气急败坏地叫道:“方先生,你快来看!姒家坳又有人在跳舞了!”
方子奕大吃一惊,进房抓了药瓶就走。通叔一家人也跟出来。
跳舞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方子奕还记得下午和严翔一起上山的时候曾经见过她。她是吃完晚饭后,正在自家的院子中喂鸡,就突然开始跳舞的,姿势和通叔、菊婶一模一样 ,也是不停地耸动屁股,挥舞双手。
方子奕和通叔一家人赶到的时候,院子中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人们看见严翔,都露出畏惧的神色,霎时间躲得远远的。女人的丈夫拿着一根扁担拦在院子的门口不放严翔进门。严翔十分黯然,什么也没说,掉头回去了。
方子奕很担心他,连忙对菊婶说:“你回去看着他,千万别让他做什么傻事!”
有了通叔和菊婶的经验,方子奕很快就让那个妇女安静下来。可是他刚刚和女人的丈夫一起把她安顿下来,正要离开房间正要回通叔家去看严翔时,围观的人群中又有一个男人开始莫名其妙地耸动臀部。
方子奕浑身一凉,是姒兴武拉他一把后,他才想起应该给此人喂药。可是还没有处置完毕,又有一个人冲进院子中,说是又发现有人在跳舞。方子奕和姒兴武只有急忙给妖舞者喂了药,交代旁人安顿他,急匆匆地赶过去。
这一晚上,方子奕和姒兴武一口气竟然救了十二个人。等都忙完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根本不可能再去找姒兴艳。方子奕又惊又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通叔家,发现通叔和菊婶都还没有睡,尽量轻松地笑着说:“已经没事了,你们快去睡吧。严翔呢?”
菊婶神思恍惚,又满怀希望地说:“他在房间里。方先生,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子奕顺口胡诌:“菊婶不用担心,真的是没什么。亨廷顿氏舞蹈病是一种传染病,是急性风湿热中的神经系统症状,他们吃了我的药以后,已经没事了。”想了想又说,“以后姒家坳可能还会有人发病,不过不用担心,我可以治好他们的。”
菊婶明显是松一口气。通叔感激地说:“幸亏有方先生在。”
方子奕心虚地笑了笑,不敢多说,转身回到严翔的房间中。
房间中烟雾弥漫,严翔也没有睡,嘴里含着一根烟,又在上网。方子奕连忙去开窗子,不满意地说:“严翔,你的设计图都画完了?”
严翔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摁在烟灰缸里,说:“已经画完一会儿了。每一个品种都不止生产一件,实际上我只需要画十几张草图就可以了。兴武哥会拿去再加工成工人能懂的详图。”
严翔解释完后站起来对方子奕招手。方子奕有点奇怪地来到电脑面前。严翔指着电脑显示器说:“方先生,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吗?”
电脑显示器的荧光屏上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旁边的文字清楚地写着:亨廷顿氏舞蹈病是一种遗传疾病,通常在30至50岁时发病,病人的细胞错误地制造一种名为“亨廷顿蛋白质”的有害物质。这些异常蛋白质积聚成块,损坏部分脑细胞,特别是那些与肌肉控制有关的细胞,导致患者出现不可控制的颤搐……
方子奕有些尴尬地说:“你是怎么发现的?不过你不要管他们是什么病,我的药对姒家坳跳舞的人的确有效。”
严翔退出网站,开始关电脑,平静地说:“这很简单。你昨天陪菊婶回来的时候,还十分疑惑,也没提到什么亨廷顿氏舞蹈病,不可能忽然之间就能确定病情,还知道治疗方法。方先生,你能告诉我,你给大家吃的是什么药吗?我还去我上次做的网页上看了看,还是没有人知道瞽丛的传说。”
方子奕无奈地摊手说:“不过是普通的镇静剂,你这两天也在吃,但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
严翔瞪着一双失神的大眼睛一愣,忽然又问:“你是不是在水柔是左手上看见了一只眼睛?”
方子奕脱口而出道:“那不过是普通的黑色素沉积罢了!”说完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严翔看着方子奕,凄凉地笑了笑:“果然!”然后拍着方子奕的肩头说,“方先生,你真是一个好医生,可惜不太会撒谎,也不太会安慰人。把你的那个特效药再给我两片,我怕我今晚还是睡不着。”
翌日,严翔看来和没事人一样,吃完早饭就拿着图纸和通叔一起去工场了。方子奕本来要和他们一起去,好找姒兴艳的。但严翔说他看见姒兴艳后,会让她来找方子奕,方子奕就没去工场,出门去看昨晚跳舞的那些人。
那些人都安静地睡了一夜后,看来基本上都好了。方子奕在每一户人家中都受到热烈的欢迎,他很欣慰也很奇怪,趁机把关于廷亨氏顿舞蹈病的说法散播开去。为了怕有人像严翔一样在网络上发现问题,方子奕把舞蹈病的名字稍微做了一些修改。
人们虽然相信了他的说法,但去禹庙上香的人还是骤然间就变得多了起来。
方子奕惦记着要见姒兴艳,转了一圈,看大家都没事后就回到通叔家。姒兴艳早在客厅等他了,正和菊婶说着闲话,见他进屋,立刻站起来说:“方先生,你回来了,我们进房间里谈。”
菊婶听了方子奕的解释后,精神好很多,笑着说:“对,悄悄话就是要进屋谈才可以。”
方子奕很是窘迫,也很不习惯有人开这样的玩笑,连忙拙劣地说:“我是来姒家坳游玩的,这几天也没顾上,所以严翔才找了姒小姐给我当向导。”
菊婶笑得更开心了,说:“我知道。你们要谈正经事。兴艳一来就告诉我了。”
方子奕苦笑摇头,祈祷这些话不要传到未婚妻的耳朵里去。姒兴艳来到门口,大方地笑着说:“菊婶,你说说我没关系,可人家方先生是有未婚妻的,都快结婚了。”看来严翔早交代过她。
离开通叔家,姒兴艳带着方子奕朝和禹庙相对的一个小山包上爬去,这个山包明显比较荒凉,没有路,也不像其他山坡上那样开有田地,种了庄稼。
方子奕很着急,一离开村里就开门见山地说:“姒小姐,你那天说的禹神像是假的,当真吗?”
姒兴艳笑着说:“方先生千万别叫我姒小姐,听来和死小姐似的。再说姒家坳的人几乎全部姓姒,谁知道你在叫谁啊。你叫我兴艳就可以了。我没有骗你,现在禹庙中的禹神像的确是假的。”
方子奕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水溟师太为什么没有发现?”
姒兴艳冷哼一声说:“水溟师太什么没发现?就是她弄了一个假神像出来!我亲眼看见她把神像砸烂的!”
方子奕大吃一惊,失声说:“你说什么?”
姒兴艳瞪了方子奕一眼,说:“我说得不够明白吗?还是你听不懂中国话?”
方子奕尴尬地摆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看见此事的?”
姒兴艳带领方子奕跳过一条小溪,继续向山顶爬去,说:“我小时候胆子就比较大,喜欢和男孩子一起玩,姒家坳的人都叫我野丫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有一个高贵而古老的姓氏,我们姒家坳的风俗和周围的山里人稍微有一点不同,比较重视读书,解放前还有专门的私塾。姒家坳虽然因为条件的限制,女孩子也要出门做事,行不露足是没办法讲究了,但还是特别讲究温柔贤惠,笑不露齿。像我这样性格的女孩子是没人喜欢的。为此,我妈经常说我。”
方子奕暗忖难怪他一直觉得姒家坳的人和一般的山里人不太一样。
姒兴艳说:“那年我十五岁,和村子里的一个男孩打赌爬上村口的老槐树,又把我妈气坏了。她一气之下就把我赶出家门。我一时没地方去,就在村子里瞎转悠。和我打赌的男孩输得不服气,又跑来和我打赌,说是只要我敢一个人在北山待一晚,他就当着全村人的面从我的胯下钻过去。”
方子奕好奇地问:“北山有什么特别的?值得他下那么大一个赌注?”
姒兴艳笑嘻嘻地说:“我们现在就是在北山上。你觉得这里有什么特殊的?”
方子奕愕然,四下看看,说:“这里好像特别荒凉。”
姒兴艳轻描淡写地说:“北山正好和有禹庙的禹山相对,在山顶有一个巨大的坟墓,叫魔冢,是专门用来埋葬魔眼化身的地方。翔哥如果被证实是魔眼化身的话,死了以后就会葬在这里。传说这里有很重的妖气,村子里的大人都不太敢来这里。方先生知不知道舞蹈虫?”
方子奕顿时觉得四下里阴气森森的,心里又开始发毛,说:“我看过不少僵死的舞蹈虫。”
姒兴艳说:“那方先生一定知道,舞蹈虫是有毒的,让它的毛沾上皮肤会使人身不由己的抽搐。姒家坳的人不愿意来这里还有一个原因,这里有很多的舞蹈虫,根据传说是被魔眼的妖气吸引过来的。”
方子奕忍不住四下看看,还好,没看见那种可怕的毛虫,但他还是觉得周围很恐怖,吃惊地看着姒兴艳,说:“你小时候就敢一个人来这里?”
姒兴艳瞟了方子奕一眼,似乎是很奇怪方子奕的胆量竟然不大?笑着说:“为什么不敢?不止是我敢,翔哥也敢,我亲眼看见翔哥小时候自己来过这里很多次。而且那时候我已经十五岁了,也不算小了。”
方子奕一愣,说:“严翔来这里干什么?难道也是打赌?”说完自己先就摇头。
姒兴艳也摇摇头,收起笑容缓缓地说:“翔哥不在村子里读书,可每到暑假只要他一回来,就会来这里,开始没人知道原因,人们便猜测说他是魔眼化身,来这里是感受魔眼的妖气。人们怕魔眼会报复,没人对翔哥或者通叔和菊婶提到过这个猜测,但除他们以外,全村的人都知道这个猜测,和我打赌的那个男孩当然也知道这个猜测,他的一个条件就是要我看看翔哥来这里干什么。”
方子奕疑惑地说:“你来这里的那一晚,严翔也在北山上?”
姒兴艳点头说:“那天翔哥在天快黑的时候,背着很大的一个包袱朝北山爬上去。我是跟踪他上山的。那时候我还是相信传说的,虽然嘴里说不怕,其实心里怕得要命,要不是因为打赌,我多半是不敢上山了。当时我是硬着头皮上山的,只敢远远地跟着翔哥后面,也有些怕他就是魔眼化身,不敢靠得太近了。”
方子奕佩服地说:“这样也很了不起了。要是换了我,肯定是不敢一个人上山的。那么你看见了没有,严翔上北山是为了要干什么?”
第七章 血泪凝魔冢
一直笑容满面的姒兴艳忽然幽幽地叹息一声,说:“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大,风也很大,吹在人身上很冷。我一直跟在翔哥的身后,走的就是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翔哥来过这里很多次,对这里很熟悉,走得很快,时间不长就到了山顶的魔冢旁边。”这时他们已经快到山顶了。方子奕抬头朝山上看去,这里的地形和禹山相似,不过比禹山荒凉多了。相对平坦的山顶除了有几棵大树外,还长满半人高的杂草,看来平时一定是没什么人来。山顶中间耸立着一个巨大的土丘,显得十分突兀。
姒兴艳说:“翔哥到了山顶以后就放下的背包,开始弯腰在草丛中寻找东西。我很好奇,悄悄地靠近过去,想看看翔哥在找什么。这里的草很深,所以尽管我离翔哥很近,翔哥也没有发现我。他很快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那是一条黑黄相间的毛毛虫。”
方子奕忍不住惊叫起来:“严翔找舞蹈虫干什么?”
姒兴艳说:“我当时也不知道,所以伸长脖子去偷看。翔哥把舞蹈虫捉住,然后放在自己的手臂上,任凭舞蹈虫在他的手臂上爬行。”
方子奕再次惊呼:“舞蹈虫不是有毒的吗?”
姒兴艳叹息说:“在传说中,舞蹈虫的魔力对魔眼化身是没用的。翔哥一直看着舞蹈虫在他的手臂上爬行,忽然他一掌打在自己的手臂上,把舞蹈虫打成了一滩烂泥,可是他还是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抽搐。”
方子奕已经吃惊得不会吃惊了,沉吟说:“舞蹈虫对严翔没有效果?”
姒兴艳点点头,接着说:“翔哥像一条受伤的野兽一样嚎叫了一声,拿起地上背包打开。原来那里面全是农药!他把农药瓶子打开,倒进旁边的一个喷雾器中,然后奔下山去。我当时也被他没有中毒的事实吓呆了,也不知道翔哥是要干什么,看见他下山,也不敢跟在他身后下山。我非常慌乱,完全失去理智,就怕自己会遭受魔眼化身的毒手,竟然机械地爬上山顶的一棵榆树上藏了起来。”
这时两人已经来到山顶,姒兴艳停下来,指着土丘旁边的一棵榆树说:“当时我就是藏在那棵树上的。翔哥很快又回到山顶,开始疯狂地喷洒农药。原来他是下山去我们刚才经过的那条小溪中,往喷雾器中装水的。看来他每次上山都是在做这样的事情,所以山顶有一个喷雾器。”
方子奕心中发毛,迟疑着问:“舞蹈虫是只对严翔一个人没有作用,还是对其他人都没有作用?你看过其他人被舞蹈虫蛰了以后的样子没有?”
姒兴艳说:“当然见过。以前我们这里的舞蹈虫比现在多很多,每年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小孩子被舞蹈虫蛰了,时间短的不过抽搐几分钟,时间长的一直要抽搐一两个小时才能停下来。”
方子奕抽一口凉气,身上的汗毛又竖起来,说:“严翔来山顶就是要消灭舞蹈虫的?”
姒兴艳点头,拉着方子奕继续朝山顶中间的土丘走去,说:“这个山顶历来是舞蹈虫最多的地方,翔哥的农药没有完全消灭舞蹈虫,但却使舞蹈虫的数量减少很多,现在已经很难再看见舞蹈虫了。不过这两年舞蹈虫又渐渐多起来,不时可以看见那么一两条。”
方子奕问:“那么严翔喷洒完农药就下山了?”
姒兴艳低头说:“是,当时翔哥洒完农药就下山了,可是我却僵在榆树上,完全不能动弹了。我看见一条舞蹈虫爬上我的小腿,而我竟然没有抽搐,还觉得有点兴奋!只有魔眼化身才不怕舞蹈虫,才会在感受魔力的时候兴奋。我发现我也是魔眼化身!”姒兴艳的声音一直很平静,此刻却变得颤抖起来,可见她当时心中又是有多么的害怕,使她一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忘记当时的情况。
方子奕呆了,过片刻才反应过来,喃喃地安慰她:“你怎么会这样想?魔眼化身不都是男人吗?”
姒兴艳嫣然一笑,使得越来越沉重的气氛和缓不少,说:“方先生,难道你也相信那个无稽的传说?”
方子奕尴尬地苦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说实话,他本来是不相信那个传说,可是却又不得不相信那个传说。
姒兴艳看着方子奕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方先生,你还是一个大城市来的有学问的男子汉呢,见多识广,也会被一个传说吓着。”
方子奕很是窘迫,急忙说:“那后来呢?严翔下山以后你做了什么?”
姒兴艳又笑了笑,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当时吓傻了,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什么也干不了了。所以我一直待在树上什么也没做,于是我看见水溟师太从魔冢中走出来!”
方子奕又大吃一惊,失声说:“你说什么?”
姒兴艳似乎很喜欢看方子奕吃惊的样子,忍不住又笑起来,说:“看你吓的!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们是为什么才上山的?我要是没看见水溟师太,怎么知道现在禹庙中的禹神像是假的?”
方子奕已经完全忘记神像的事情了,尴尬地点头,说:“对了,你说是要告诉我假神像的事情。”
姒兴艳领着方子奕转到魔冢的另一边,方子奕才看见原来魔冢不是封闭的,有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斜斜向下直通到它的内部,洞口不大,只能让一个人通过,可看来阴森森的。
姒兴艳指着洞口,缓缓说:“当时水溟师太就是从这个洞口钻出来的。她是抱着禹神像出来的,出来以后,她把禹神像放在一边,对着魔冢跪下来,什么也没做,可是眼泪却一直不停地淌,一直淌。我待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她的表情,水溟师太的表情很奇怪,说不出来是什么,仿佛很伤心,很愤怒,很无奈,很寂寞。那是一种我当时无法理解的表情,如同我当时无法理解翔哥的疯狂一样。”
方子奕忍不住朝姒兴艳看去,他在姒兴艳脸上看见了悲哀。
姒兴艳叹息一声,接着说:“当时水溟师太没有现在可怕,但也相当干枯了,我简直无法相信一个干枯的女人能有那么多的眼泪。我不知道水溟师太哭了多久,然后她也变得疯狂起来,将禹神像使劲地摔在一块大石头上面。无法毁灭的禹神像立刻碎成好几块。水溟师太大声地祷告:邵林啊,我已经消灭掉大禹,你要真是魔眼化身,此刻就出来显灵吧,带我走,我愿意和你一起跳舞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方子奕又听得呆了,原来干枯的水溟师太瘦小的身躯中包含着这样强烈的感情。
姒兴艳黯然说:“传说根本就是假的!所以水溟师太始终也没有等到邵林来带她走。天快亮的时候,水溟师太带着碎裂的禹神像和自己碎裂的心,又钻进魔冢中,大约是回禹庙了。邵林,方先生知道吧?他就是那个为水溟师太上吊的男人。他不是姒家坳的,是附近的太平村的,死后尸体被扔进魔冢中,那是所有眼魔化身的共同归宿。”
姒兴艳指着魔冢激动地说:“这里表面看来只是一个土包,可它却是用姒家坳和周围那些山村人的血泪铸就的。
“水溟师太的师傅水静师太也埋葬在这里,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抱着那个她指证是魔眼化身的男人尸体。因为她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个男人,那人只不过是好奇看她一眼,就被她指证为魔眼化身,然后被姒家坳的人弄瞎了关在禹庙中。
“据说他们互相仇视,虽然共同生活在禹庙中,彼此间却从来也不说话,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水静师太竟会为他殉情。
“水静师太是我爷爷的姐姐。此事是前些日子爷爷才告诉我的,爷爷不是不相信传说,却觉得应该慎重,便在大家都指责翔哥的时候,悄悄告诉我这件往事,要我不要人云亦云。
“爷爷的意思只是要我积点阴德,可我却被震惊了!我无法想像魔冢中还埋葬过多少类似的故事。方先生,你知道不知道,姒家坳只有几十户人家,却家家都有亲人去禹庙出家。”
方子奕看着魔冢上黝黑的洞口,手足冰凉,久久无语,好半天才问:“水溟师太从魔冢回禹庙?”
姒兴艳平静下来,点头说:“这只是我的估计,因为从来也没有人发现水溟师太来过魔冢。而且那天我妈因为我一晚上没回家,又找遍全村也找不着我,特意去禹庙上头一炷香为我祈福。她上香的时候,水溟师太就回到禹庙中了。不过我没有勇气进入魔冢去证实我的猜测。方先生,我希望你能证实我的猜测,让大家都明白瞽丛的传说是假的。让类似的悲剧以后再也不要发生了!”
方子奕这才明白姒兴艳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些往事,毛骨悚然,指着洞口颤声说:“你要我进去?”
姒兴艳点头,嗔道:“你怕什么,我会和你一起进去的。我早就想进去了,看看当年水溟师太是如何钻出来的,可惜没人陪我进去。瞽丛的传说是姒家坳深入人心,只有兴武哥不相信,可是我把这些事情告兴武哥以后,他也不敢进去。方先生,你不是姒家坳的人,应该不信那个传说吧?”
方子奕头皮发麻,呐呐地说:“你为什么一定要进去?”
姒兴艳热切地说:“探险啊!你不喜欢探险吗?我听说你进山的目的就是为了探险啊!方先生,你想一想,假如我们能证实这个山洞是和禹庙相通的,那我不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告诉大家,现在禹庙中的禹神像是假的,翔哥也不用背负那么重的思想负担了。”神色黯然地接着说,“方先生,你一定不知道,发生了昨晚的那些事情以后,兴武哥的招呼也没用了,今天翔哥在工场中浑身不自在。兴武哥就怕他出事,一步也不敢离开他。”
方子奕还是不敢答应姒兴艳,岔开笑道:“兴艳,你好像很关心严翔嘛?”见姒兴艳气鼓鼓地瞪着自己,方子奕连忙补充说,“严翔的运气还真不错,你和兴武哥都是不相信传说的人,又都对他很好。”
姒兴艳叹息说:“这其实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严翔刚刚回来的时候,由于大家认定了他是魔眼化身,没人肯和他在一起。只有我和兴武哥肯接近他,和他一起创建工场,他自然也信任我们。”
方子奕默然,暗忖严翔的工场能在姒家坳发展到目前的规模,肯定花费了很多的心血。 姒兴艳看着方子奕说:“那天水溟师太走了以后,我终于从树上下来回到村子里。因为舞蹈虫没有让我抽搐,我下山后一直很害怕,觉得村子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我不敢把此事告诉任何人,连我在山上待过一夜的事情也不敢说,情愿承认我打赌输了。可我的压力还是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告诉我母亲。我妈吓坏了,一再叮咛我不可以再告诉任何人,然后,她像通叔做的那样,把我送去县城的学校中住校。这时候我才明白严翔为何会在山上表现得那么疯狂。”
姒兴艳说:“我毕竟不是一个男人,在传说中没有魔眼是会化身女人的。这样过了一两年,我终于没开始那么害怕了,于是想到此事的荒谬。你知道,我是一个野丫头,做事情不会瞻前顾后。我趁着放假回来的时候,来这里收集了很多舞蹈虫带回学校中,偷偷地蛰了很多同学,结果只有大约一半的人会抽搐。为此,我被勒令退学了,只好换一个学校读书。可是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传说是假的。”
方子奕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大方的妙龄女郎,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把舞蹈虫……带去学校……蛰人?”
姒兴艳笑着点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是啊。当时学校也有人认识舞蹈虫,可我就是不承认,他们见抽搐的人也不是很多,竟然就相信了我的话。”
方子奕疑惑地说:“你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拿的是舞蹈虫?”
姒兴艳轻松地笑着说:“因为我也用舞蹈虫在村子里面蛰过人,他们只要一看见他们是被舞蹈虫蛰的,就会身不由己的抽搐。我知道要是学校的人知道他们是被舞蹈虫蛰的,一定也会抽搐的。后来我看了一些关于心理方面的书籍,知道这是心理暗示的结果。方先生是一个医生,一定知道心里暗示的威力吧?”
方子奕点头说:“我知道一个关于心里暗示的著名试验。一个人被蒙住双眼,绑住全身关在一间空屋子中,然后有人用刀背在他的手腕上划了一下,告诉他他正在流血,又在旁边放一瓶水,让瓶子中的水一滴一滴地滴落。结果那人以为是自己的血在不停地滴落,虽然他实际上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过一段时间后他还是死了。解剖的结果他是死于心率衰竭。”
姒兴艳兴奋地说:“就是,我也知道这个试验。我还知道有一个人被关在制冷机根本就没有工作的冷藏室中,因为极度紧张而越想越怕,最后也被‘冻’死了!这说明心里暗示是非常可怕的。因为姒家坳的人都相信传说,所以只要一发现自己是被舞蹈虫蛰了,第一反应就是抽搐。我那天在树上,要不是看翔哥看得出了神,没有发现舞蹈虫爬上我的小腿,多半也会抽搐的,所以我不告诉他们舞蹈虫并不能让每一个人抽搐,他们就无一例外地都要抽搐一会儿才停止。”
方子奕又听得目瞪口呆,暗忖这个姒兴艳还真不愧是一个野丫头。
姒兴艳看着方子奕的样子,忍不住再次笑起来,弯腰在草丛中找了一会儿,居然捉了一条舞蹈虫拿到方子奕的面前,笑嘻嘻地说:“方先生,你敢不敢试试舞蹈虫的滋味?”
方子奕连忙把手背到身后,大声说:“不要开玩笑!”
姒兴艳瞪方子奕一眼,不由分说一把拉过方子奕的手说:“谁跟你开玩笑!我是要你自己体会一下,舞蹈虫真的不可怕!”说着就把舞蹈虫往方子奕的手上放去。
方子奕像触电一样抽搐起来,使劲抽回自己的手。
姒兴艳生气地说:“你紧张什么?舞蹈虫还没挨着你呢!”右手一把拉过方子奕的左手,还紧紧地握住不让方子奕挣脱,左手已经把舞蹈虫放在方子奕的手背上。
一阵麻痹的感觉从手上穿来,方子奕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左手不能自已地抽搐起来,可是舞蹈虫竟然还钉在方子奕的手上。
姒兴艳放开方子奕,笑弯了腰,说:“瞧你吓的!那根本就是一条假毛虫!你仔细看看,那是我用毛线和绒布做的。我为做这个毛虫,牺牲了整整两个星期的时间没出去玩。怎么样,做得还不错吧?”
听姒兴艳这样一说,方子奕这才觉得左手上没有任何异样,抽搐也莫名其妙就停止了。拿起毛虫仔细一看,可不是一个布做的假毛虫!不觉又气恼又尴尬,涨红脸瞪着姒兴艳说不出话来。
姒兴艳从方子奕手中拿过假毛虫,低声说:“方先生,你别生气!我只是想告诉你,心理暗示的力量真的非常强大。你已经知道舞蹈虫的真相,可还是会受到传说的影响。你可以想见认为自己的魔眼化身的严翔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任何一件平常的事情,他都会与传说联系起来,从而更加证实他自己的身份。我是因为有体会,才想帮他摆脱。我看他实在是支持不下去了,就快崩溃了。为了这个无稽的传说,我们这里已经发生过很多很多的悲剧,我不希望翔哥也被这个传说给毁了。我在姒家坳找不着人和我一起做这件事情,就只有找你了。”
方子奕的气消了,不好意思地说:“是我自己胆子小,不关你的事。”
姒兴艳笑了笑说:“其实你用不着难为情的。我用这个假毛虫蛰过村子里的很多人,包括兴武哥在内,他们和你的反应都和你是一样的。我虽然没有告诉别人舞蹈虫是假的,但我告诉过兴武哥。他可没有你有风度,立刻把我教训一顿。”
不管姒兴艳怎么说,方子奕最终还是不敢进入魔冢。下山的路上,叽叽呱呱的姒兴艳变得安静起来。方子奕思潮起伏,还是不敢相信传说就是假的,眼看快走到山下了,忍不住问:“兴艳,你真的能肯定禹庙中的禹神像是假的吗?”
姒兴艳立刻说:“那个当然是假的。我亲眼看见水溟师太砸烂了一个神像,她没道理用一个假神像来祭奠她的情人吧?姒家坳的大部分人都会雕刻,做一个假神像并不困难。禹神像放在神龛中,除了水溟师太外,又没有人去碰一下,也没人知道真的有什么特征,谁会发现真假呢?”
方子奕不得不承认姒兴艳说得有道理,不过还是很奇怪,问:“那严翔怎么不能把神像砸烂,也不能把神像烧烂?”
姒兴艳晒笑说:“我不否认翔哥的力气很大,可对于他是不是敢用力砸神像表示怀疑。方先生啊,那个神像不论真假,它都是石头做的。你找一些木材来烧一块石头试试,看看你能不能把石头烧坏。”
方子奕一想也是,不甘心地又问:“可是传说是假的话,你怎么解释水柔手上的太阳印?而且这个太阳印还变成一只大眼睛。”
姒兴艳轻松地说:“假如我们不那么迷信,太阳印其实是很好解释的。几乎有一半姓姒的女婴身上都有红色胎记。你看,我也有。只不过水柔的红色胎记凑巧是长在左掌的掌心罢了。”姒兴艳边说边拉起裤脚给方子奕看,她的脚踝位置上果然有一块红斑。
方子奕顿时轻松很多,满怀希望地问:“那你知道水柔手上的大眼睛是怎么回事吗?”
谁知道姒兴艳耸耸肩头说:“这就要靠你去找答案了!我要是什么都知道了,还找你商量什么?”
方子奕失笑:“你倒是会说话!”
姒兴艳得意地笑着说:“这到是真的。有些翔哥也应付不了的客户都是我出马搞定的。”
方子奕再次失笑,很喜欢姒兴艳的性格,岔开说:“明天你要是有空的话,真的做我的向导,带我在这四处走走可以吗?你们这里什么地方的风景最好?”
姒兴艳说:“这就很难说了。前段时间翔哥不在,姒家坳又人心惶惶的,工场中积压了很多活,这段时间我们很忙。今天要不是有翔哥发话,我也不能溜出来找你。至于说这四周的风景嘛,我倒是觉得都差不多,不过就是一些长着树木的山峰而已,只有你们城里人才会喜欢,我们早就看腻了。要不,等哪天我有空,带你去那边的林场去打猎,保证很好玩的。”
方子奕大感兴趣,笑着说:“看不出来,你还会打猎。那我们就说定了。”
姒兴艳正要说话,身上的无线电话忽然响了。姒兴艳摸出电话,刚刚接通,里面就穿来通叔焦急的声音:“兴艳,你带方先生去什么地方了?快点回来,村子里又有很多人发病了,你妈也是其中的一个。”
姒兴艳一惊,拉着方子奕就跑。
姒家坳全乱套了,人们一群一群地聚集在一起,惊恐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古怪的耸动臀部,诡异地挥舞双手。
姒兴艳的妈妈也在耸动臀部。由于昨晚的变故,她早上和很多村子里的人一样,特意去禹庙烧了香,回来还好好的,却突然就耸动臀部,挥舞双手开始跳妖舞。幸好方子奕在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带了一瓶药在身上,所以立刻给她喂了药。姒兴艳的妈妈很快安静下来,用那种特殊的Ω形姿势睡着了。
这次跳妖舞的比昨天晚上的人数还要多,一共有十七人,加上昨晚那些,姒家坳的绝大部分人家都出现妖舞者。方子奕嘴上不停地给人解释这是一种传染病,其实他自己却万分疑惑,姒兴艳刚刚才给他的一点信心又被这些诡异的妖舞消磨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能肯定这些人究竟是生病了还是中邪了,十分庆幸自己在县城鬼使神差地买了好几瓶镇静剂,真没想到会派上这么大的用场。
此时他已经有了一些经验,姒家坳的人又十分信任他,妖舞者的家属也非常配合,不需要他像昨晚那样不时需要费力解释家属就会帮他喂药。所以他的动作比昨天快多了,全部处理完以后不过才下午两点过一点。
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满肚子的疑惑,方子奕回到通叔家,刚进门菊婶就说:“辛苦你了!方先生,快来吃饭吧。”
方子奕洗手后在饭桌前坐下,却没发现严翔,诧异地问:“严翔呢?还在工场中忙?”
通叔心情复杂地叹息说:“还忙什么哟?快中午的时候,姒家坳很多人又得了你说的那个顿什么廷的舞蹈病,工场中的工人硬说是严翔触犯禹神像引起的,一下子就走掉一大半。严翔沮丧得不行,回来就躲在房间中,刚刚出来吃过一点东西,说是反正也没事情可做,要睡一会儿。菊婶不放心他,刚刚去看他,他已经睡着了。唉!这段时间也够他受的,能睡一会儿也不错!”
方子奕点点头,端碗正要吃饭,忽然想到严翔此刻还有心情吃饭睡午觉很奇怪,脸色大变,放下碗就朝严翔的房间跑,焦急地问:“严翔睡了有多久了?”
菊婶一看方子奕的神色也急了,追在方子奕的身后说:“我头一次去看他时,他还没睡,在对着一幅画发呆。现在最多也就睡着了有十几分钟吧。”
方子奕冲进房间后,先看了看严翔,发现他睡得很沉,而装镇静剂的药瓶就放在床头。方子奕心中一紧,抓起装镇静剂的药瓶看了看,见里面的药并没有少很多,松一口长气,把药瓶中的药全部到出来数了数,发现严翔的确是吃过一些,不过只吃了四颗而已,终于放下心来。
为稳妥起见,方子奕又来到床前仔细检查严翔,越看越觉得不对。抓起旁边的皮包打开一看,里面的药瓶竟然少了一个,脑袋中顿时“嗡”地一下,不会思考了。而菊婶则抽出皮包中的一张纸说:“刚才严翔就是在看这张画。”
方子奕一看,那是严翔画的瞽丛,画的是他自己的样子,两个没有眼珠的眼眶正在滴血。
第八章 刀光寒四座
从村子里的药店找回一些器械和药物后,严翔的房间变成临时病房,方子奕一直忙了好几个小时,到傍晚时分才有时间坐下喘口气。严翔还没有醒,看来很安静,手臂上扎着输液管,被子里还伸出一根导尿管。通叔守候在床头一直没说话,神思恍惚。同样也是神思恍惚的菊婶进来对方子奕说:“方先生,真是多亏了你!这里就让通叔先照看一下,我刚把饭菜热了,你先去吃点东西吧。”
心力交瘁的方子奕其实并没有胃口,但怕本来就天天以泪洗面的菊婶担心,还是笑了笑,起身来到饭厅。刚刚坐下端起碗,门口就传来急促的拍门声。菊婶出去一看,原来是又有人开始跳妖舞。
方子奕交代了菊婶一声后,和来人一起离开通叔家。这次舞蹈的人比中午要少一些,但让方子奕头疼的是,这中间有两人是第二次跳舞。他们都像是产生了一些抗药性,原来的剂量对他们再没有效果。方子奕疑惑万分,开始怀疑起镇静剂的功效来,但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还是只有加大一点镇静剂的剂量,终于让妖舞者安静下来。方子奕不放心,嘱咐家属有异常立刻来找他。方子奕发现家属听了他的嘱咐后,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虽然这次时间不长方子奕就处理完了,可他心里越发没底了。关于严翔玷污禹神像的传言被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而且人们发现,所有的舞蹈者都是在去了禹庙以后,回来一段时间后便开始跳妖舞的,这也证实了传言的真实性。
人们拉着方子奕问东问西,方子奕尽量理直气壮地用传染病来答复,但自己却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这些人究竟是得病了还是中邪了?他从人们的表情中也看出来,并没有人真正相信他的话。
回去勉强吃完饭,方子奕来到严翔的房间中,一边看护严翔,一边打开严翔的电脑,把所有妖舞者的情况都输入电脑中,想让电脑帮他找出一个规律来。
方子奕一边输入,一边也是觉得奇怪,包括最初跳舞的菊婶和通叔在内,所有舞蹈者的确都是在去过禹庙上香以后回来才开始跳舞的。他们原本是去禹庙祈福的,却事与愿违,得了这样一种奇怪的毛病,这究竟是一种巧合还是其中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到目前为止,姒家坳家中没有人跳舞的就只有姒兴武一家,莫非就是因为他们家没人进去过禹庙。可是去禹庙的人很多,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跳妖舞。方子奕自己也曾经不止一次的去过禹庙,却一直没有跳妖舞,这又做何解释呢?
就在方子奕百思不解的时候,昏睡的严翔终于醒了,守候在床边的通叔急忙告诉方子奕。方子奕过来一看,严翔的确是醒了。他看来很平静,没有像其他此类病人一样大吵大闹情绪激动,看见方子奕过来,还微微地笑了笑,只是笑容十分不自然罢了。
方子奕给严翔检查一下,确定他的确是没危险了,心中的火气又上来了,寒着脸对通叔说:“通叔,严翔没事了,我想单独和他谈谈。”
通叔看了看严翔,深深叹息一声,带上门离开了房间。
方子奕在严翔的床头坐下来。严翔的思维看来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他看看方子奕的脸色,心虚地苦笑说:“方先生,你的医术真好!要骂就尽管骂吧!”
方子奕火气立刻消了,哭笑不得地摇头说:“你也知道自己该骂啊?那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忙,你还要给我添乱!要不是我用的是相对比较安全的镇静剂,你现在就危险了。”
严翔只是歉疚地笑了笑,没接话。
方子奕知道要是不解开严翔的心结,说什么都是没用的,斟酌一下词句说:“你知道兴艳找我是什么事情吗?她告诉我,从前姒家坳的舞蹈虫是很多的,可是由于你曾经在舞蹈虫最多的魔冢附近多次喷洒农药,现在舞蹈虫已经少了很多。”
严翔再也没法维持笑容,神色一黯,默然片刻后问:“兴艳怎么知道我曾经在魔冢喷洒农药?”
方子奕说:“她看见的。她有一晚跟着你上山,看见舞蹈虫对你没有任何作用,也看见你疯狂的喷洒农药。”
严翔轻轻叹息,说:“是啊,别人沾着舞蹈虫都会抽搐,唯有我不会。”
方子奕摇头:“不只是你不会,舞蹈虫也不能让兴艳抽搐。”看见严翔不信的表情,方子奕硬着头皮撒了一个谎:“还有我,舞蹈虫也不能令我抽搐。这很容易证实,等明天天亮了,我们只要做一个小小的试验就可以。”心中祈祷天亮后最好找不到一条舞蹈虫。
严翔呆了一呆,苦笑说:“你不要安慰我了,我们去什么地方找舞蹈虫?就算是你也不怕舞蹈虫,也不能证明什么。”
方子奕说:“兴艳不仅看见你在魔冢喷洒农药,还亲眼看见水溟师太把禹神像砸成好几块。所以,严翔,你从禹庙中拿走的根本就是一个赝品,即便是真正的禹神像有什么神奇的法力,赝品上也不会有。”
严翔摇了摇头,说:“方先生,你不了解兴艳,她是一个野丫头,最喜欢捉弄人,你被她骗了。要是禹神像真是假的,你怎么解释被它招来的大批舞蹈虫。”
方子奕按捺下心中的烦躁,沉声说:“现在我的确是不能解释,可是这并不代表那个传说就是真的。在姒家坳发生了很多我无法明白的事情,但我想我总是会明白的。严翔,到时候你就可以和水柔生活在一起了。”
严翔深深地叹息,说:“方先生,你不明白的。魔眼既然出现在水柔的左掌上,水柔就不会再和我有任何接触了。我现在就是想弄瞎双眼去禹庙中陪伴水柔也不可能了。我要不是生活在今天这个社会中,早被姒家坳的人给千刀万剐了。但是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姒家坳的人肯定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今天没有来找我的麻烦,有一多半的原因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可如果明天还有变故发生,那就无论是谁,也无法阻止他们了。”
方子奕想起晚上那两个第二次跳妖舞的人,心知肚明变故已经算是产生了,要是有人第三次跳妖舞的话,镇静剂很可能就没用了,心里烦上加烦,再也按捺不下自己的脾气,怒道:“那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传说是假的?”
严翔苦笑道:“方先生,这是无法证明的,信就是信,不信就是不信。其实你还不是一样,有那么多事实证明传说是真的,可你就是不相信。”
方子奕的怒火更大了,不顾一切地说:“好,好,看来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了。那我们明天去一个地方,你敢不敢?”
严翔皱眉问:“什么地方?”
方子奕一字一顿地说:“镇、魔、池。”凝视着严翔,方子奕飞快地补充说,“我知道你现在很虚弱,头重脚轻没什么力气,但明天你会就会好很多。水柔告诉我,镇魔池底下有很多眼睛。我要你和去一起去把那些眼睛打捞出来,然后砸个粉碎,看那个什么瞽丛还有没有魔力。怎么样,你敢不敢?”
严翔细细地审视方子奕,看得方子奕心中发毛后微笑说:“只要你敢。”
翌日,一大早就有人打电话来把通叔和菊婶一起叫走了。
严翔恢复得不是很好,身体还虚得很。方子奕昨晚的脾气早消了,胆量便也小很多,在电脑上弄了半天,除证实妖舞者都是去过禹庙的人以外,也没有新发现,对去镇魔池的事情不觉犹豫起来,都九点过了,还没有和严翔一起出发,任凭严翔和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方子奕也不想去看昨晚跳舞的那些人,无聊地在电脑上玩扫雷游戏。可是地雷总是要爆炸,他一次也没有把红旗插满过,心里越发烦躁。
突然,姒兴艳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气还没喘匀就说:“翔哥,不得了了,村里人正逼着通叔和菊婶要把你挖了眼睛送去禹庙呢。”
严翔睁眼看了姒兴艳一下,又闭上眼睛,语气平静地说:“水溟师太不会让我进禹庙的。他们不应该把我送禹庙,而是应该处死我,大卸八块或者活活烧死什么的。”
严翔没急,可方子奕急了,跳起来说:“兴艳,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爷爷偷偷出来告诉我的。”姒兴艳说着冲到床边去拉严翔,激动地大声说,“你还要睡,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吗?他们现在是还不知道水柔手上的太阳印已经变成魔眼,等他们知道了,烧死你还是轻的呢!你别躺着了,快起来逃走啊!”
严翔坐起来,睁眼不紧不慢地说:“逃,要逃到那里去?”
姒兴艳说:“现在的时代和以前不同了,你也不用走远,只要是到了县城,就没人敢来随便抓你。”
严翔摇摇头,挣脱姒兴艳,说:“那样的话,我岂不是一辈子也不能回姒家坳了?我如果能做到的话,五年前就不会回姒家坳了。我不逃,让他们来弄死我好了。”
姒兴艳又拉一下,还是没拉动严翔,只好焦急地向一边的方子奕求救。
方子奕也没好办法,断然说:“兴艳,放开他!严翔,我不勉强你!反正你也要死了,就帮姒家坳的人做一件好事,去镇魔池把里面的眼睛捞出来砸烂。”
姒兴艳愕然松手,问:“什么眼睛?”
方子奕说:“水柔曾经下去过镇魔池,她告诉我,镇魔池底下全是眼睛。”
姒兴艳吸一口凉气,骇然色变说:“难道镇魔池中还真有瞽丛的眼睛?”
方子奕摇头,说:“我只是听水柔说过,具体情况也不清楚,所以才要下去看看。兴艳,我的汽车上有一瓶氧气,你去帮我拿过来。严翔,你也别坐着了,起来跟我一起去禹庙。”
严翔总算是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瞥一眼电脑说:“方先生,电脑你还没有关。”
方子奕勃然大怒,转身就抓着严翔的肩头大吼:“严翔,你这不是英雄,你是一个懦夫,你在逃避!”
严翔缓缓摇头,平静地说:“你又错了,方先生,我没有逃避,我只是正视自己的身份而已。而且,我就是和你一起去了禹庙也没用,水溟师太即使是让我进了大殿,也不会让我去镇魔池找回魔眼的,不然我们就去试试看。”
方子奕气得直瞪眼,又拿严翔无法,气呼呼地放开他说:“那好,我们就先试试!”
方子奕关上电脑,硬拉着严翔朝外走去,可是他们刚到门口,就有一个叫姒兴纯的村民跑过来说:“方先生,我妈又开始跳舞了,你快去看看吧!”
方子奕回头说:“严翔,你和兴艳先去禹庙等我,我去看看就过来。”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说:“严翔,你可不要乱来!兴艳,你把他盯紧一点。”
严翔居然笑了笑,说:“方先生,你就放心地去忙你的吧。村里会有很多人看着我,我就是想乱来也不可能了。”方子奕听着很是奇怪,但见姒兴纯脸色都变了,还是只有急忙跟着他走了。 令方子奕万万没有想到的,姒兴纯把他带回家后,他才刚进房间,正诧异房间中没有看见妖舞者的时候,姒兴纯反手就关上房门,隔着门对他说:“方先生,我们都知道你是好人。先委屈你一下,等我们处置了严翔就来放了你。”
方子奕大吃一惊,突然明白严翔刚才就料到会是这样的,才会那样说。又气又恼,拍门大声说:“你们快放了我!你们没有权利关着我!”
姒兴纯从窗口说:“方先生,你叫也没有用!不过我们也不会关你很久的。屋子里有电视,也有书籍,你还有什么其他需要也可以告诉我,我们一定会全力满足你的。”
方子奕不禁万分担心严翔,来到窗口焦急地问:“你们要怎么处置严翔?”
姒兴纯看了方子奕一眼,垂头说:“方先生,你何必知道得那么多呢?”
方子奕气愤地大叫:“你们这样做是犯法的!那个传说根本就是假的!假的!你们就是处置了严翔,也没有任何用处。”
姒兴纯看方子奕一眼,也不多说,干脆就从窗口消失了。
方子奕知道再多说也是无用,他连严翔都无法说服,更不要说这些村民了,方子奕开始自己想办法出去,可是门已经被锁上,窗子上又装有护栏,让他如何出去?他本来就不是有急智的人,此刻心神一乱,急得在屋子里团团乱转,也找不出一个办法来。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姒兴艳出现在窗口,方子奕就像见着大救星一般,急忙来到窗子前,焦急地说:“兴艳,你快放我出去!严翔怎么样了?现在在什么地方?”
姒兴艳黯然说:“钥匙不在我手上,姒兴纯又在门口看着,我也没办法放你出来。他们把翔哥带到禹庙前面的空地上,要在禹神像面前让水柔来挖出翔哥的眼睛。目前水柔躲在禹庙中不肯出来,大家还在僵持着,翔哥暂时没有危险。唉!他们还不知道水柔手上的太阳印已经变成魔眼,等他们知道以后,就要处死翔哥了。”
方子奕更是着急:“严翔怎么说?”
姒兴艳气得不行,说:“提起他就让人生气。我们为他急得不行,可他还像一个没事人一样,还说什么你昨天就不应该救他,那样他至少会死得轻松一些。方先生,你看我们现在怎么办?”
方子奕哪里有办法,想了半天又问:“兴武哥呢?他知不知道此事?他有没有办法?”
姒兴艳生气地说:“不要在我面前提到这个名字。方先生,你不知道,平时姒兴武装出一副关心翔哥的样子,可到了关键时刻,他不帮忙也就罢了,竟然跑去给达叔他们出主意。”
方子奕疑惑的问:“达叔是谁?以前村子里的事情不是都由通叔决定的吗?”
姒兴艳黯然说:“这次通叔的话不管用了!而且他也不肯说什么,只管自己一个人闷着头不出声。菊婶哭得成了一个泪人,也被两个人看起来了。达叔就是门口那个姒兴纯的父亲,昨天他还有他老婆以及他媳妇都跳舞来着,所以他一力主张处置翔哥,是今天这次行动的带头人。”
方子奕想了想,总觉得姒兴武不应该对严翔不利,问:“兴武哥给达叔出的什么主意?”
姒兴艳气愤地说:“就是他提议把翔哥押到禹庙前,让水柔来挖眼睛的。你说,这不是往翔哥和水柔的伤口上撒盐吗?”
方子奕沉吟半晌,压低声音说:“兴艳,这很可能是兴武哥的缓兵之计,你先不要怪他,找个机会私下问问他,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对了,水溟师太又是什么态度?”
姒兴艳寒着脸说:“你不要对姒兴武还有幻想,我私下问过他好几次,他都没答理我。水溟师太的反应很怪,竟然是没有意见,自己躲在禅房中诵经,谁也不见。既不帮达叔,也不劝水柔,可也不帮翔哥说话。不过也幸好是如此,要是她也主张处置翔哥的话,山顶上还无法形成目前的僵持局面,翔哥早就危险了!”
方子奕心中升起一线希望,说:“要不你去求一求水溟师太,让她把我放出来,我再想办法。也许可以按照早上的决定,去镇魔池中把水柔说的眼睛打捞上来。”话虽如此,方子奕却一点也没底,真要从镇魔池中捞出一个眼睛来,严翔恐怕只有死得更快一些。
姒兴艳大约也想到这一点,垂头丧气地说:“水溟师太能帮我们吗?不过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就去试试吧,先把你弄出来再说。”边说边转身离开,忽然大叫道:“你来干什么?”
一个女子的声音说:“我来看看方先生。顺便给方先生送点吃的过来。”姒兴艳不客气地说:“方先生不用你管!”
方子奕伸长脖子从窗子望过去,也没看见来的是谁,忍不住叫道:“兴艳,是谁来了?”
姒兴艳冲上前去,大声回答:“是姒兴武的老婆。方先生不要理她!”边说边和一个女人拉拉扯扯地来到窗子前。
方子奕这两天来姒家坳的每一户人家都进去过,就只是没去过姒兴武的家,但还是认得来人果然是姒兴武的妻子桑晓琳。方子奕从来也没有和她有过接触,很奇怪她来干什么。
桑晓琳看见方子奕后,直打眼色。方子奕会意,不满意地高叫:“兴艳,不要闹了!先看看晓琳有什么事情。”
桑晓琳嘴里大声说:“方先生,是我们家兴武让我来看你的,顺便给你带一点吃的来。”边说边把一包花生从窗口递给方子奕,说:“这花生很好吃的,方先生尝一尝。”然后又指指花生,笑着说:“不打扰方先生,我走了!”
桑晓琳说完便真的转身离开窗口,然后也不离开,站在门口和姒兴纯闲聊起来,隐约听见她说:“兴纯,你说奇怪不奇怪,那个严翔不过是在跪在禹庙前,就有好多的舞蹈虫朝禹庙爬过来。我们这里可是好多年都没有看见这么多的舞蹈虫了。”
姒兴纯的声音透着恐惧:“这样说严翔真是魔眼化身?不过他平时对人可不错啊。”
姒兴艳盯着桑晓琳的背影啐一口,说:“落井下石!”然后又回头对方子奕说,“方先生,你忍耐一会儿,我这就去找水溟师太。”
方子奕却觉得桑晓琳来这里一定有目的,忙说:“你先等一等。”打开手上的花生,将花生全部到在桌子上,一看里面有一张纸包。打开纸包一看,里面包着两片药片,纸包上还有字,写着:用兴艳的假舞蹈虫蛰姒兴纯,给他吃安眠药,开车下山找明哥求救。
方子奕和姒兴艳会意。姒兴艳顿时兴奋起来,低声说:“看我的!舞蹈虫我正好带在身上。”然后又大声说:“方先生,我先去看看翔哥,过一会儿再来找你。”
姒兴艳走到门口,忽然指着身边的一颗树惊叫起来:“哎呀!舞蹈虫爬到这里来了!”
姒兴纯连忙走到树下,伸长脖子张望,惊叫起来:“在哪里?快打死它!”
姒兴艳早把假的舞蹈虫暗中拿在手里,趁着姒兴纯慌乱的时候,放在他的手臂上,尖叫:“舞蹈虫爬掉到你的手上了!”
姒兴纯立刻惨叫一声,像触电一样浑身痉挛,抽搐个不停,舞蹈虫也被他抖到地上。方子奕连忙大叫:“别慌,我这里有药!”
桑晓琳立刻说:“兴纯,你让方先生出来吧,好给你拿药。”姒兴纯竟然摇头,桑晓琳无奈,只得几步跑了过来,从方子奕手中接过她才给方子奕的药片,然后快步跑到姒兴纯身边,把药给他吃下去。姒兴纯本来就没事,吃了药以后立刻不抖了。
姒兴艳一脚把假的舞蹈虫踢得远远的,不屑地说:“还是男人呢!熊样!”姒兴纯不服气地说:“舞蹈虫没在你身上,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了。”
姒兴艳一挑眉,正要说话,桑晓琳推她一下,说:“方先生不是让你去禹庙吗?你快去吧,这里有我呢。”姒兴艳不情愿地走了。
方子奕知道安眠药发作有一个过程,也没有开始那么着急了,在屋子里随便找一本书来消磨时间,却还是说什么也看不进去。好容易过去十多分钟,估计安眠药也该发作了,方子奕又开始坐不住了,不停地去窗口张望,可是姒兴纯还是没有动静,急得方子奕不行。
方子奕又一次来到窗前张望,忽然看见姒兴武气急败坏地飞跑过来,大声嚷道:“兴纯,快开门,让方先生出来。出大事了,水柔把自己的左手给砍下来了。”
方子奕有些好笑,看不出姒兴武还挺性急的,大约是看安眠药一直没起作用,便又来这么一招。桑晓琳显然也是这没想,回头不满意地说:“你胡说什么?这里有我呢,你跑来干什么?”
可是方子奕和桑晓琳都错了,在姒兴武的身后又有两个小伙子跑过来,同样气急败坏地大叫:“快开门!快开门!”
姒兴纯也知道这是真的了,哆哆嗦嗦摸出钥匙来,颤声问:“又发生什么事情?”
姒兴武根本来不及解释,奔到姒兴纯的身边,一把抢过钥匙,打开门,拉着已经来到门口的方子奕就跑,边跑边把情况告诉方子奕。
原来严翔被带到禹庙前以后,就对着禹庙的大门跪着,等水柔出来。可是水柔却一直不肯出来,水溟师太又躲在禅房中念经。
众人眼看天色已经不早,都很着急,达叔和村子里几个老人一起进去劝水柔,姒兴武也没办法劝阻。糟糕的是,达叔和正老没劝动水柔,却无意中看见水柔左掌上的眼睛,吓得面无人色,也不劝水柔了,直接出来就要处死严翔。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杀人是一件大事,虽然叫嚷得很厉害,严翔也没有一点反抗,却没人真的敢上前去动手,姒兴武于是趁机说:“这事还是应该让水柔来做。”
众人都觉得有理,除了留下两个人在外面看管严翔以外,一窝蜂都拥进禹庙中,姒兴武也在其中。众人刚来到天井中,就看见面容平静的水柔拿着一把柴刀站在黄桷树下,正闭目念诵经文。大家都松一口气,看来水柔已经想通了,也不去打扰水柔,站在天井中等候。
只有姒兴武顿时就急了,说:“水柔,你真的下得了手?”说着就要冲过去,但他身边的人却把他死死地拉着。
水柔没理会姒兴武,还是专心的念经。过了一会儿,她大约是念完了,睁开眼睛,对着姒兴武笑了笑,温柔地说:“兴武哥,这有什么下不了手的?”说完水柔缓缓地对着镇魔池跪下来,伸出左手给大家看,说:“你们看清楚了,这就是有魔眼的手掌。现在你站远一点。”
众人还以为她要举行什么仪式,听话地纷纷后退,就连姒兴武也被众人拉着后退很多。水柔等大家都退到大殿墙边后,把自己的左手放在旁边的一张板凳上,举起手中的柴刀,居然一刀就把自己的左手给剁了下来,再用刀一拨,又把断掌拨进镇魔池中,然后一头栽倒在镇魔池的旁边地上。
大家都惊得傻了,看着鲜血从水柔的左手腕涌出来,竟然没有人去帮水柔。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姒兴武,他飞奔到水柔的身边,大叫道:“兴民,你快来给她包扎啊!”
姒兴民这才反应过来,跑过来给水柔包扎。他就是姒家坳唯一的医生,虽然和姒兴武一个辈分,但岁数姒兴武大很多,和通叔差不多,开着一家药铺,平时姒家坳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找他。这次他预先就思虑周详,带着伤药上山本来是打算给严翔用的,却不料会先用在水柔的身上。水柔的伤势很重,鲜血不停地涌出来,姒兴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见始终止不住血,吓得脸都白了,手哆嗦着什么也做不好。
这时众人才都慌了,纷纷叫嚷起来,终于惊动水溟师太。水溟师太走出禅房一看,脸色也变了,也开始着急,这才吩咐让姒兴武带人去让方子奕上山。
只有水柔没有急,她低声对水溟师太说:“师傅,现在你不用再担心翔哥,魔眼已经被我丢进镇魔池了。”
第九章 男儿当自强
方子奕一听完姒兴武介绍的情况就急了,说:“我们怎么还要朝山上跑?难道你们没有把水柔送医院吗?”姒兴武摇头说:“按照规矩,禹庙的主持是不去医院的,医院会破坏她们身上的灵气。”
方子奕一听就火了,大声说:“怎么又是规矩!你们已经闹出这么大的惨祸,怎么还抱着你们的规矩不放?”
姒兴武焦急地说:“方先生,我明白你是意思,可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你赶快上山去救水柔吧。我下山的时候,兴民还没有把她的血止住呢。”
方子奕苦笑说:“我又不是外科医生,又有什么好办法了?最好还是把水柔送医院。”
姒兴武说:“兴民也不是外科医生,你至少比他镇静。我看他是吓得什么也不会做了。就算是要送医院也要你去给水溟师太说。你到底是客人,又帮了姒家坳很多,水溟师太怎么也要看你三分面子。”
方子奕也明白姒兴武说的是实情,加快脚步朝山顶跑去。眼看要到山顶了,方子奕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问:“水柔的断掌找着没有?”
姒兴武摇头:“断掌掉进镇魔池,根本不可能捞出来了。”
方子奕停下来,把车钥匙递给和姒兴武一起来的那两人,说:“我车子上有一个氧气瓶,你们去帮我搬上山来。水柔的断掌一定要找到。现在的断掌再植技术很发达,说不定还可以帮水柔接上。”
那两个人答应着去了。方子奕来到山顶,看见山顶上没什么人,并没有人看管严翔,可严翔还是孤零零的跪在禹庙前的空地上,垂着头也看不见他的神色。方子奕很想去问问他对水柔断掌有何感想,但却更担心水柔的情况,恨了严翔一眼,和姒兴武一起进入大殿中。
禹庙的大殿中有很多人,却很安静,人人都一脸虔诚地跪在禹神像前。水溟师太合十跪在最前面敲打木鱼,香炉中三炷香冒着袅袅香气。
方子奕一看见这样的情况,气就不打一处来,看也没看水溟师太,直接冲进后院的天井中。
后院中的人也很多,但多是妇女,而且人人脸上的神色都很焦急,交头接耳地在小声议论,一看见方子奕,人们立刻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方子奕总算是看见了一点人情味,感觉比大殿中要好一些,气也消了一些,几步来到水柔的房间里。
房间中只有姒兴民和姒兴艳在,没看见通叔和菊婶。后来方子奕才知道,他们都崩溃了,没办法再来这里,另外有几个人在照料他们。水柔已经被移到床上躺好,左手手腕也被包扎过了,但血显然并没有被有效的止住,还在不断地从纱布中渗出来。
由于失血太多,水柔的脸色白得和纸一样,但还是很清醒,虽然没有喊叫,可疼得冷汗直冒,见到方子奕虚弱地说:“方先生,你来就好了。你去让师傅放过翔哥吧,我已经把魔眼丢进镇魔池了。”
方子奕又生气又心疼,一边给水柔检查一边问旁边的姒兴民问:“你没有给她打止疼针吗?你都给她用过什么药?为什么血还没有止住?”
姒兴民嗫嚅说:“能用的药物我全用了,止疼的药物我只有止疼片,我也给水柔吃了,可是不管用,要是有杜冷丁给她打一针就好了。”
方子奕摇头说:“这样不行,她失血太多,不输血的话一定有生命危险。这里既没有检验设备又没有输血设备,必须送医院。兴武哥,你来帮我,我们不要管你们这里的规矩了,也不要管水溟师太了,先把水柔送进医院再说。”
方子奕边说边去抱水柔,姒兴武和姒兴艳都过来帮忙,可水柔使劲挣扎说:“方先生,你不要给师傅出难题,我是不会去医院的。”就这样一挣扎,伤口上的血明显出得更多了。
姒兴武焦急地说:“水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坚持。方先生是医生,他才知道该怎么办。”
水柔又对方子奕说:“方先生,我很累,没什么力气,你就不要再逼我了,我是不会去医院的。”
方子奕气得不行,还是只有放下水柔,匆匆又开一张药单子,交给姒兴武说:“兴武哥,这张单子中有好几种药都是严格控制的,你找上姒家坳最有办法的人一起去,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把药物都买回来。”
姒兴艳插嘴说:“姒家坳最有办法的人就是翔哥,可是不知道大家让不让他去?”
方子奕瞪眼大声说:“都什么时候了?不让也得让!”随即想到姒家坳的人思维根本和一般人不一样,否则水柔就去医院了,也不用去买药物,泄气地说,“兴艳,你去叫水溟师太进来,我来跟她说,一定要让严翔去。”
时间不长,水溟师太就和姒兴艳一起来了。她脸色尽管阴沉,却一点也没有留难,方子奕一说,就答应让严翔一起去。大家都被水柔震傻了,在严翔回来以后,也没人再来为难他,他被姒兴武硬拉着又回到通叔家。
自从水柔出事以后,禹庙就变得热闹起来,每天都有人络绎不绝地来烧香,不过他们都不会到后面的天井中来。作为医生的姒兴民天天都来给方子奕帮忙。方子奕发现姒兴民的技术其实很好,治疗外伤的经验比他还要丰富,就是迷信了一些。闲谈时方子奕才知道,姒兴民以前治疗过不少在打猎的时候受伤的村民。菊婶也是天天来,通叔却没来过,严翔也没有来过。方子奕估计他就是想来也来不,问起菊婶,菊婶就直叹气。这些天菊婶的精神非常不好,坐着坐着自己就会愣神,做事也是丢三落四的。方子奕能想像到她的心情,实在不忍心过多追问。
那天的那两个人抬来的氧气瓶放在黄桷树的旁边,里面的氧气全给水柔用了,方子奕连提也没提打捞断掌的事情。一来他知道除非是他自己下去,在姒家坳不会有人有胆量去镇魔池,可他对镇魔池也是恐惧得要命;二来水柔没去医院,他也没本事把水柔的断掌再接回去,索性就不再提此事了。
由于药物和设备都不很方便,水柔的伤口感染了,还出现了要命的高烧。一直到三天后,水柔的伤势和病情才被完全控制住。几乎没怎么休息过,一直守候在水柔床头的,早精疲力竭的方子奕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傍晚的时候,姒兴民觉得方子奕的脸色很不对,就说今夜由他和菊婶来守护,让方子奕下山去好好休息一下。方子奕也实在是觉得累了,加上还想看看严翔的情况,便不再坚持。走出禹庙的大门,被山风一吹,方子奕便感觉十分的凉。这两天禹庙总给他阴森森的感觉。
一路上很多人招呼方子奕,询问水柔的情况。方子奕不时要停下来和众人寒暄,到达通叔家的时候天差不多都黑了,可通叔家却静悄悄的也没有开灯。方子奕敲门后,客厅中的灯才亮起来,来开门的居然是姒兴武。他一见方子奕就问:“水柔好了?”
方子奕暗忖自己在医院中从来不被人关注,技术也谈不上好,到了姒家坳竟然成为救命的菩萨。不过这样的日子虽然刺激,却远远没有在医院中被人称呼成小方的时候自在逍遥。摇头苦笑说:“离好还差得远呢,不过已经稳定了,只要伤口不再感染,就没问题了。兴武哥,怎么是你在这里,通叔和严翔呢?”
姒兴武也露出一个苦笑,说:“通叔去工场了。他这几天一直没和严翔说过话。现在工场中早没有一个人,可通叔却天天去,天不黑就不回家。估计现在也快回来了。严翔一直不肯出门,把自己关在房间中发呆。我怕他出事,就过来陪陪他。”
方子奕朝严翔的房间中走去:“现在村子里的人对严翔的态度怎样?”
姒兴武摇摇头,愁眉苦脸地叹息说:“我这两天也一直没怎么出去,不过听兴艳说大家可能都被水柔吓着了,没人再提到此事。可我看事情还没过去,只要再有人跳舞,人们还是不会放过严翔的。”
方子奕被姒兴武一提,才想起这两天姒家坳的确是很平静,来禹庙烧香的人虽多,竟然没有人跳舞,不由得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气。难道妖舞真是魔眼的魔力在作怪吗?因水柔左掌出现魔眼而开始,又因她把魔眼扔进镇魔池而停止。眼前浮现出水柔光秃秃的手腕,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姒兴武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方先生。”
方子奕僵硬地笑了笑,说:“没什么,我这两天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推门走进严翔的房间。
姒兴武也没多想,跟在方子奕身后,感激地说:“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也幸亏有你来到我们这里,不然姒家坳还不知会怎么呢!”
几天不见,严翔憔悴得不成样子,大眼睛中布满血丝,一点神采也没有,比方子奕在废木场刚遇见他的时候还憔悴,木呆呆地躺在床上,嘴里含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却没有吸,烟灰都有烟的一半长了。
方子奕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看见严翔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火气噌地一下子就窜上来,对着严翔吼道:“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水柔眼看就只剩下半条命,你还不振作!难道真的要等人来处死你吗?”
严翔吐掉香烟,倏地从床上翻身起来,双手使劲抓住方子奕的衣服,双眼喷火,用比方子奕还大的声音吼道:“你还有脸说!这事就怪你!要不是你把我救回来,我早就死了,水柔能出事吗?我当初是瞎了眼,才会上你的车,把你带到姒家坳来。”
方子奕从来也没见过严翔这样,被严翔像一个小鸡崽一样的抓住,简直懵了,只会看着严翔,什么反应也没有。
姒兴武急忙上前去拉严翔,也吼道:“严翔,你疯了吗?这样说方先生!是他一直在照顾水柔!”
严翔一掌就拔开瘦小的姒兴武,继续抓着方子奕大吼道:“你不过是出来玩的,为什么要来我们姒家坳管闲事?我的死活和你有什么相关?”
方子奕又气又急又伤心,脾气也上来了,大吼道:“你要死就去死啊!拉着我干什么?”使劲地要挣脱严翔。
姒兴武也扑上去拉扯严翔,三个男人纠缠成一团。房间里的地方本来就不大,他们不是碰着这样东西,就是碰着那样东西,房间中顿时稀里哗啦地变得乱七八糟的。不过三个人谁也占不了上风。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通叔出现在门口。他只看了一眼,就气得晕过去,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三个男人一下子全蔫了,严翔放开方子奕,姒兴武也放开严翔。 他们把通叔抬到严翔的床上。忙碌一阵子后,通叔终于醒了,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床边的三个人,无限苍凉地说:“要严格说起来,你们与我都没有一点关系,我也没有权力说你们,更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但也多少猜得到一些。严翔,你反正也是我捡的,这么多年我也没让你叫过爸爸,你愿意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吧。我老了,女儿已经没有了,没有精力再为你操心。”
严翔扑通便跪下来,垂头不说话。通叔摇摇头,长长地叹息一声,拨开站在一旁的方子奕和姒兴武,起身离开了房间。
方子奕和姒兴武你眼看我眼,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良久,姒兴武也叹息一声,然后开始收拾屋子。方子奕伸手去拉严翔,严翔不肯起来,仰头大喊:“我该怎么办?”失声抽咽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
方子奕忽然想起严翔的那幅瞽丛钢笔画,竟然觉得严翔眼睛中流出来的全是鲜血,忍不住激灵灵地又打一个寒战,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这一晚,通叔要重新给方子奕收拾一个房间出来,但方子奕就是不同意,非要和严翔一起挤一张床,却不肯和严翔说话,睡得一点也不好。严翔也是翻来覆去的,很明显也没睡好。通叔果然像姒兴武说的那样,在说完那番话以后,再也没理会过严翔。
第二天一早,通叔就又去了工场。方子奕的头昏沉沉的,比在禹庙中还觉得累,连走路都觉得没力气,像是踩在棉花堆上,但担心姒水柔,还是硬撑着也要出门去禹庙。
严翔看他的脸色实在是不好,很是担心,好几次想开口让他多休息一天,但一想到水柔还要靠他照顾,就又把话吞了回去。在方子奕出门的时候,他实在是不放心,走过来低着头说:“方先生,我送你去禹庙吧。”
方子奕的心中还是有气,奇怪地看一眼严翔,冷冷地说:“你肯出门了?也不后悔带我来姒家坳了?”
严翔失神地苦笑说:“方先生,我知道昨天是我不对,你就不要和我计较了。”
方子奕的气不觉又消了,说:“你有几天没睡觉了?昨晚又是一夜没睡,看起来很不好,还是在家好好睡一觉吧。禹庙我自己去就可以。”
严翔再次苦笑说:“你把你的那个镇静剂全部带走了,我怎么能睡得着?这两天兴民的药店也没开门,我想买也没地方买去,再说他就是开门了,也不见得肯卖给我。”原来方子奕怕严翔再出事,也为了自己用着方便,就把镇静剂全部放在皮包里,一直都带在身边。
方子奕长叹一声,打开皮包,拿出两片镇静剂给严翔,轻声说:“这东西不适合吃多了,吃多了要上瘾的。我真的不用你陪,你就留在家里好好睡一觉吧。水柔现在的情况也基本上稳定了,下午我再回来,我们商量一个解决的办法出来。”
严翔接过药片,还是苦笑,大眼睛里盛满惆怅,低声说:“商量一下就有解决的办法?”
方子奕无言,不敢再面对严翔,更害怕看见他那双大眼睛,起身要离开。严翔却一把拉着他,迟疑片刻后,小声问:“方先生,你现在还是不相信那个传说吗?”
方子奕一下子又火了,大声说:“是,我不相信!我只相信科学的东西!”
严翔神色大变,喃喃地说:“科学的东西?”
方子奕吼道:“对!科学的东西!我承认有很多现象我无法解释,但这不等于我必须相信那个虚假的传说!”不想再理会严翔,方子奕摔门气呼呼地出门了。不过方子奕骗得了别人,却无法骗自己,他知道自己此刻至少有九成九是相信那个古老的传说的,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有那么大的火气。
出门以后,方子奕的心里烦得不行,五月的阳光照在身上竟然没有一点暖意,还阴森恐怖的有些发凉。方子奕瑟缩一下身子,才觉出自己头重脚轻的,很可能是病了。本来该回去找点药来吃,但他却不想回去看见严翔,一想禹庙中反正也有药,他便决定不回去了。可是今天去禹庙的路却加倍的漫长,好容易方子奕才爬上山顶。来到水柔的房间里,给水柔检查过后,他欣慰地发现水柔的病情很稳定,精神一松懈,竟然一头栽倒在地上。
方子奕发现自己来到一个漆黑的旷野中,有无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围在他身边上下翻舞,这些大眼睛有很多都是长在一只纤纤玉掌之上的。他吓呆了,没命地跑,可是却无法摆脱那些大眼睛,又跑进毛虫的巢穴,身边又围满了黑黄相间的毛虫。毛虫耸动着身体在跳一种奇怪妖异的舞蹈。方子奕使劲扑打,扑打眼睛,也扑打毛虫。眼睛掉在地上,竟然和毛虫长在一起!毛虫的样子渐渐变了,长出一个人头出来。人头有三只眼睛,却只有中间的一只竖眼有眼珠,其余的两只眼睛都在流血,裂着一张大嘴露出阴森森的笑容。仔细一看,毛虫早变成瞽丛,而那张脸分明就是严翔的脸。瞽丛也耸动着身体不停地跳那种妖异的舞蹈,独眼闪着恶毒的光芒,靠近方子奕说:“方先生,你要不要也来跳舞?”
方子奕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一下子坐起来,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此刻是在严翔的房间中。
“方先生,你醒了?”愁眉苦脸的菊婶走过来关切地问,“要不要喝一点水?”拿起一个杯子递给方子奕。
方子奕喘息一阵才平静下来,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四下看看,迷惑地问:“我怎么会在这里?水柔呢?她好一点没有?还有严翔呢?”
菊婶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说:“他们都很好。你别尽惦记着别人,你也生病了。兴民说你是有点感冒,必须好好歇一阵子。”
方子奕笑笑说:“我也是医生,知道自己没事,睡一觉已经好多了。我怎么会在这里,睡了多久了,现在几点了?”
菊婶把杯子从方子奕手中接过来放好,说:“是兴艳和兴武把你抬下来的。你也没睡多久,现在不过是下午两点过一点。你还没吃午饭,饿不饿,想吃一点什么?我去给你做。”
方子奕摇头说:“我没什么胃口,随便弄一点清淡的就可以了。”
菊婶起身离开:“早上我给水柔熬的粥还有一些,我给你热热吧。”
方子奕叫住菊婶,疑惑地问:“兴艳他们怎么会去禹庙,他们又为什么要把我抬下来。”
菊婶低低地叹息一声,说:“是严翔让他们上山的。今早兴武和兴艳一起来看严翔,严翔说起你早上很不对劲,让兴武和兴艳去看看你。他们来到禹庙时,你已经昏迷了,可水溟师太还是不让兴武进门。兴艳当时就急了,在禹庙门口和水溟师太大吵一架,硬说传说是假的,连禹庙中的禹神像也是假的,真的已经被水溟师太砸碎了,又说禹庙中阴气太重,不适合养病,水柔他们管不了,但非要和兴武一起把你抬下山不可。”说完菊婶又叹息一声,离开了房间。
方子奕听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其实没什么大病,不过是有点感冒,再加上这几天又一直很劳累,又恐惧又忧愁才会昏倒的。此刻睡过一觉,起床后换过一身衣服后,便好得差不多了。他来到饭厅时,菊婶已经把饭菜都准备好了。
方子奕对始终没看见通叔和严翔很奇怪,边吃饭边问:“通叔又去工场了?严翔呢?他早上吃过药,应该还在睡觉吧?我怎么没看见他。”
菊婶叹息说:“通叔去禹庙照顾水柔了。严翔早上没吃药,他说他要振作,以后再也不吃药了。可是他又被看管起来了。不知道这次大家要怎么处置他。方先生,你说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人们跳舞究竟是因为中邪还是你说的那个什么舞蹈病?”
方子奕一惊,还是说:“传说当然是假的,他们当然是生病了,要不我能把他们治好?再说这两天不是挺平静的吗?他们怎么又想起要处置严翔?不行,我要去看看严翔,现在他在什么地方?”方子奕放下碗就要起身。
菊婶再叹一口气,一把拉着他说:“方先生,你真是好人!这也不急在一时,你先把饭吃完,不然我不告诉你严翔在什么地方。”
方子奕只好又坐下吃饭,说:“菊婶,你还没说他们怎么会又想起处置严翔了。”
这次菊婶却再不肯多说,一直等方子奕吃完饭以后才说:“兴武和兴艳把你抬下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可是他们和严翔说着说着话,忽然就开始跳舞。虽然严翔立刻找出你的那个特效药来给他们吃了,可是他们现在都在睡觉,还没醒呢。这个消息也被大家知道,所以严翔又被看管起来了。”
方子奕一愣,皱眉说:“怎么会这样?水柔不是把魔眼扔进镇魔池了吗?”
菊婶深深地叹息:“他们认为魔眼被扔进镇魔池只是暂时压制住魔力,严翔还在外面,所以魔力又开始作乱。又传说是因为兴艳和兴武都不相信禹神,所以禹神不保佑他们,在魔眼被扔进镇魔池以后,他们还会被魔力控制。”
方子奕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陪着菊婶也叹了一口气,不过他却再也在屋里坐不住。
离开通叔家后,他先去看了看姒兴艳和姒兴武,由于药力的作用,他们都还在沉睡,用那种方子奕熟悉的Ω形的诡异睡姿,方子奕试图改变他们的睡姿没有成功。看来他们中的魔力要深一些,前面的那些舞蹈者在吃过药以后,很快就都恢复正常。
然后方子奕去看严翔,他被关在达叔家,就是上次关方子奕的那间屋子。里面什么都有,显然严翔在姒家坳的威信很高,大家虽然限制了他的自由,可并没虐待他。
还是姒兴纯守在门口,他也是严翔工场中的工人,平时还很佩服严翔,方子奕一说,他就让方子奕进屋了。
严翔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神色平静,气色看来竟然比早上好多了。
方子奕很奇怪,轻轻推严翔一把。严翔醒过来,看见是方子奕,立刻坐起来,笑着说:“是方先生啊!你好些了吗?”
方子奕见严翔的精神竟然是很好,很是诧异,伸手去摸摸严翔的额头,愕然说:“你怎么了?没发烧吧?”
严翔摇头,正色说:“方先生,你不用担心我,自从我回到姒家坳,感觉从来也没有这么好。”
方子奕更是奇怪,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严翔微笑说:“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我自己想通了。水柔断掌以后我一直很颓丧,但早上你走之后我想了很多,后来兴武哥和兴艳把你抬回来以后,给我的震动很大。他们一起骂了我很久,终于把我给骂醒了。你不过是一个外人,尚且如此卖力,把自己都累病了,我是当事人,怎么可以这样颓丧。方先生,我要和你一起去证实传说的虚幻!所以我现在要好好休息,以恢复体力。”
方子奕有些不好意思,说:“是一个人都会帮你的。不过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要不要我去找一些人来帮忙,就找上次兴武哥提到的明哥如何?”
严翔摇头说:“姒家坳的人都不喜欢把禹庙和瞽丛的事情张扬出去,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的时刻。我以后还想在姒家坳生活,所以此事实在是不宜让外人插手。兴武哥也就是想到这个问题,上次才提出去找朋友,而不是找政府帮忙。”
方子奕担忧地问:“可是你现在被关在这里,你要怎么做?”
严翔说:“我暂时也没有想好,但总是会有办法的。这间屋子根本就关不住人,外面的门锁一撞就能撞开,我待在这里是不想和村里人起冲突。我的初步设想是,事情由禹神像开始,要了结也必须归结在禹神像身上。”
方子奕眼睛一亮,说:“对,我们可以先证实兴艳的话,看看魔冢是不是通到禹庙中的。”
严翔摇头说:“这也算一个办法,可效果不一定好。我们就是证实禹庙和魔冢相连,也不能证明禹神像是假的,兴艳是姒家坳出名的野丫头,以前曾经用舞蹈虫吓唬过很多人,她的话没多少人会相信的。”
方子奕很失望,说:“那我们要做些什么?”
严翔笑了笑,沉吟说:“放心吧,上次没人敢处置我,这次我暂时也是安全的。瞽丛的传说在姒家坳深入人心,要推翻很不容易,但我想我们可以去镇魔池看看。水柔说那底下有眼睛,我始终是想不明白她的意思。你见着她的时候,可以仔细问问她。还有舞蹈虫的现象也很奇怪,以前从来也没有人看见过舞蹈虫跳舞。要是传说真是假的,我烧禹神像,怎么会引来那么多舞蹈虫呢?我上次被带到禹庙前的时候,听大家议论,似乎是那些跳舞的人都在禹庙看见过舞蹈虫。你找时间再问问那些跳舞的人,看是不是所有人都在禹庙附近看见过舞蹈虫。”
第十章 洞里乾坤大
方子奕离开严翔后,立刻着手调查舞蹈虫的事情,惊奇地发现,所有的舞蹈者竟然真的都在禹庙附近见过舞蹈虫。舞蹈虫和那种诡异的妖舞之间是不是有必然的联系呢?如果有,又是什么样的联系呢?傍晚时分,方子奕和菊婶一起上山去看水柔,正要出门,水溟师太竟然和通叔一起把水柔送下山了,说是在家修养比在禹庙中条件好一些,又方便方子奕随时照看。
菊婶喜出望外,方子奕却是万分疑惑,偷看水柔的神情,竟然是十分伤心,通叔也显得比往日沉默,方子奕就更是疑惑了。
水柔刚刚安顿下来,通叔一反这几天的常态,硬拉着菊婶去看望严翔,把方子奕独自留在家里,让方子奕心头又冒出一个问号。
方子奕越想越不安,来到水柔的房间,坐在水柔的床头,问:“水柔,你一定要告诉我,水溟师太怎么会突然把你送回家了?”
水柔的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低声说:“他们明天要在禹庙前处置翔哥,怕我碍事,所以把我送下来。”
方子奕大吃一惊,说:“这可怎么办?”
水柔边垂泪边摇头,拉着方子奕凄惶地说:“方先生,你一定要想办法救翔哥啊!师傅这次不会放过他了,师傅要请禹神亲自来处置翔哥。”
方子奕只有安慰水柔说:“你先别担心,一定有办法救严翔的。”话虽然如此,可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六神无主下连严翔要他问的镇魔池的事情也忘记问了。他见水柔的精神很不好,只有用老办法靠药物使水柔安静地睡过去。
水柔睡着后,通叔和菊婶也回来了,方子奕交代菊婶照顾水柔,自己又去了达叔家。
严翔一看见方子奕就笑了,说:“方先生,我就猜着你一定要来。可是你今天才大病一场,时间也不早了,应该去休息。”
方子奕焦急地说:“严翔,你知道不知道,他们决定明天要在禹庙前处置你!”
严翔居然神色不变的点头说:“我看见通叔来看我,就猜到了!”
方子奕一听就跳起来,指着严翔的鼻子大吼:“你下午才告诉我你要振作,怎么到了晚上就又是这副德性!这次水柔也被送下山,没有人会救你了!水柔还说她师傅这次不会放过你!那个传说是假的!假的!你明白不明白!”
严翔多少有些吃惊,沉吟说:“水柔说她师傅不会放过我?这是什么意思?”
方子奕嚷道:“这都不明白!水溟师太一直没对付你,否则在你前几天去禹庙的时候,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了!但明天她会请禹神来对付你!”
严翔露出恍然的神色,忽然笑了:“方先生,你小声一点,不要吵着别人。我就说吗,上次都没有人敢动手,通叔怎么还会那么担心,原来是水溟师太要亲自动手了。”
方子奕气愤地大叫:“严翔,你还不振作,明天就没命了。”
严翔还是笑:“我没有不振作啊,我早想好办法了,明天一定不会有事的,而且我们说不定还可以解开所有的谜团。”
方子奕大喜,说:“你有办法了?是什么办法?你能肯定传说是假的?这一切都只是一个阴谋?”
严翔失笑说:“方先生,是你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传说是假的,怎么现在你自己倒是不肯定了?既然传说是假的,水溟师太也无法请虚幻的禹神来对付我,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方子奕很尴尬,不满意地叫:“严翔!”
严翔微笑着岔开说:“下午我让你去查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
方子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些跳舞的人的确是都在禹庙的附近看见过跳舞虫,不过我忘记问水柔镇魔池的事情。”
严翔不在意地说:“没关系,等明天我见着她以后,我自己问她。”
方子奕愕然瞪着严翔:“你那么肯定你明天一定会过关?”
严翔点头,淡然说:“当然,只要你肯帮我就可以了。现在时间还早,你的精神又不好,想帮忙也帮不上,你先回去好好的睡一觉,养足精神,然后在凌晨四点时和兴武哥一起过来。他有办法把我弄出去。凌晨四点的时候,兴武哥的药效也该过去了,干什么都可以了。”
方子奕高兴地点头说:“对,三十六计,走为上,你早就该逃出去了。反正你也有车,看水溟师太明天去什么地方找你!”
严翔淡淡地笑了,看着方子奕说:“方先生,谁说我要逃了。”
刚刚四点钟,方子奕就蹑手蹑脚的离开通叔家。一看,外面月黑风高,正是偷偷摸摸的好天气。他心里虽然是七上八下的,可也说不出的兴奋,仿佛自己成了古代身穿夜行衣的侠客。
姒家坳方子奕已经非常熟悉,所有尽管拿着手电筒,鬼鬼祟祟的方子奕也没敢打开,摸黑朝姒兴武家走去。
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姒家坳很多人家都亮着灯,姒兴武家也不例外。方子奕不想惊动旁人,悄悄来到窗子旁边,正要伸手去敲玻璃,忽然发觉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抵在他的后腰上,接着是一声低喝:“站住别动,不然我可开枪了!”
方子奕的心中一阵颤抖,原来姒家坳的人还有枪!原来他们一直在监视姒兴武!方子奕立刻一动不动地僵住了。
声音惊动了里面的姒兴武,他来到窗子边察看,刚刚掀开窗帘,便喝道:“晓琳,快放下枪,是方先生。”
方子奕立刻觉察出后腰上那个硬硬的东西没有了,松一口气,听见桑晓琳尴尬地说:“对不起,方先生,我没看清楚是你。你怎么不敲门,要来扒窗子。”
方子奕这才看见桑晓琳手中拿的还真是一把枪,不过是猎枪,苦笑说:“我是不想被别人看见,引人注目。”
桑晓琳失笑摇头说:“方先生,你真是一个老实人!你这样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方子奕听了十分窘迫。幸好此刻姒兴武已经打开房门,和姒兴艳一起出来,姒兴武说:“方先生,你也是来想办法救严翔的吧?有话进来说,外面有晓琳看着,没人可以过来打扰我们。”
方子奕进屋才知道,原来姒兴艳在药劲过去之后就听说村里人明天要处置严翔,所以立刻过来找姒兴武商量。桑晓琳细心,怕别人看见,就拿了猎枪出去守着,其他人倒是没来,却把方子奕吓了一大跳。姒兴武和姒兴艳已经商量一会儿了,还没有想出好办法来。他们也主张让严翔逃走,却因为怕严翔不肯合作而一筹莫展。现在听方子奕一说,竟然是严翔让他来的,都兴奋起来,没有什么犹豫,三人立刻就来到达叔家。
达叔家也亮着灯,方子奕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姒兴武示意方子奕和姒兴艳躲好,自己拿出一根土黄色的香点燃,从窗子的角落中伸进房间,然后又把窗子推回去关上。他回到方子奕和姒兴艳的身边,低声笑道:“幸好现在是夏天,要是冬天,达叔家关上窗子,我也没办法了。”
方子奕好奇地问:“你插进去的是什么?”
姒兴武淡然说:“也没什么,不过就是迷香。在严翔偷走神像以后,我就怕有这样一天,早就准备好了,现在果然用上了。”
方子奕愕然,原来古老的姒家坳不仅仅有猎枪,还有这种古老神奇的东西,也难怪桑晓琳要在家门口守护了。
等了一会儿,姒兴武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招呼方子奕和姒兴艳一声,来到达叔家的门口,拿着一把一字螺丝刀在门锁的位置使劲撬。时间不长,门便被他撬开了。
严翔和达叔家的人一样也被迷香熏昏了,不过姒兴艳用一些凉水就救醒了他。
离开达叔家,姒兴武等人都朝着村口走,严翔的汽车就停是村口,严翔却拉住他们,问:“兴艳,你真看见水溟师太从魔冢中出来?”
姒兴艳点头,说:“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我本来是想让方先生陪我进去看一看的,可惜还没来得及去就出事了。”
姒兴武立刻紧张起来,狐疑地看严翔一眼,说:“严翔,你想去魔冢?你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严翔笑着说:“兴武哥,原来你也是相信那个传说的!你以为我是去感受魔力的吗?我不过是想从魔冢中潜进禹庙里。根据兴艳推测,魔冢和禹庙是相连的。”
姒兴艳兴奋起来,说:“翔哥,我要和你一起去!”
姒兴武却还是十分迟疑,说:“严翔,你也了解兴艳,应该知道她的话有多少可信度。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已经把你救出来了,你就离开姒家坳,远走高飞吧!天下大得很,何处黄土不埋骨,你何必一定要留在姒家坳呢?”
姒兴艳立刻嚷起来,说:“我是真的看见了!”方子奕却听出姒兴武的意思竟然是要严翔以后都不要回姒家坳了,心中一惊,没有插言。
严翔默然片刻,说:“兴武哥,原来你真是一直相信那个传说的,可你还是肯来救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今天当着方先生的面,我严翔立誓,若我被证实真是魔眼传人,我立刻自绝在你面前,绝不会伤害姒家坳的任何一个人。”
姒兴武有些不自在了,黯然说:“严翔,你说得那么严重干什么?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肝胆之交,我不希望你有任何不测。”
方子奕连忙和稀泥:“要不这样,我和兴艳陪着严翔去魔冢。兴武哥,你先回家去,嫂子还在家里等你呢。”
姒兴武看着严翔,缓缓说:“严翔,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胆怯的人,你也不是一个没有理智的人。”
严翔仰天长叹一声说:“既然如此,兴武哥,你们还是把我送回达叔家吧。我要是真的能离开姒家坳生活,当初就不会回来了。”掉头又朝达叔家走去。 姒兴艳大急,一把拉住严翔,口不择言地说:“兴武哥,你怎么这么没用,非要逼迫翔哥去送死!其实就算是你去了魔冢又会狂舞也没关系,方先生不是会治吗?不会要了你的命的。而且我也跳舞了,感觉也没什么,和吃了摇头丸没有多大的区别!”
方子奕见姒兴武没出声,气氛尴尬,便岔开说:“兴艳,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吃毒品,不怕上瘾吗?”
姒兴艳嘟囔说:“我只吃了一次,怎么会上瘾?那东西也要经常吃,才会和姒家坳的人一样中毒!”
方子奕没听明白,愕然说:“姒家坳的人中了什么毒?”
姒兴艳生气地说:“就是瞽丛传说的毒。那个传说十分荒谬,明明就是假的,可是大家就是因为小时候听得多了,再加上一些巧合,都深信不疑。”
姒兴武叹息说:“兴艳,你硬要说传说的假的,可是你怎么解释水柔手上的眼睛?又怎么解释大家狂舞的原因。”
姒兴艳立刻说:“就是不能解释,所以我们才要调查啊!不然我们现在为什么不去睡觉?兴武哥,你和翔哥都比我聪明,怎么我都能看透的事情,你们就是看不透呢?”
严翔的精神又振奋起来,断然说:“好,说得好!兴艳,我们走吧,再耽误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三人立刻朝北山走去,姒兴武迟疑一下,终究还是跟了上来。
到达魔冢的时候,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看着魔冢黑黝黝的洞口,严翔和姒兴武都有些迟疑,姒兴艳也第一次露出犹豫的神情,小声说:“这里面埋了那么多死人,你们说我们下去后会不会看见骷髅啊?”
方子奕尽管也是心中打鼓,这时却鼓足勇气说:“我不怕死人,还是我打头阵吧。”话虽如此,他却没勇气跳进山洞中。死人他的确是不害怕,但他却怕其他的东西。
严翔见状说:“还是我打头吧。”说完就要往魔冢的洞口中跳。姒兴武一把拉住他,沉声说:“不,严翔,让我走第一个。”严翔知道姒兴武还是有点不相信他,所以也不多说,立刻让开了洞口。
姒兴武看了姒兴艳一眼,说:“兴艳,你第二。方先生,你最后。”
说完后,姒兴武终于跳下了魔冢中那个小小的山洞中。山洞很小,根本无法站立,只能被动地向下滑。山洞的坡度很陡,大约是45º,但由于山洞很小,下滑的速度却不是很快。姒兴艳接着就跳下山洞,严翔没有再犹豫,也跳了下去,方子奕祷告一番后,才跟着也跳下去。
一进入山洞,方子奕的心跳立刻加速了又紧张又害怕又兴奋。他刚刚向下滑不远, 就听见下面传来一声闷响,接着便是姒兴艳恐怖的尖叫声,方子奕的兴奋立刻就无影无踪,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只想掉头回去,可惜在这样狭小的洞穴中,他根本就没办法掉头,只能身不由己的向下滑去。
下面安静下来,但方子奕的心中却更害怕了,正要问一下严翔下面是什么,突然他的身子一空,迅速地落入地下,掉在一个不算太硬的物体上。方子奕无法判断自己是落在什么东西上面,只知道那绝对不是泥土和石头一类的东西,立刻也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声来,接续了姒兴艳刚刚才停止的噪音。
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抓住方子奕的手,方子奕浑身一哆嗦,使劲甩开手上的东西,还没爬起来就本能地闪向一边,却又撞在一个物体上。那物体一下子就闪开了,竟然也是活的!方子奕立刻又发出一声尖叫来,就听严翔关切地问:“方先生,你遇见什么了?谁有手电筒,赶快打开。”
两道电筒的光亮立刻亮起来,原来姒兴武和姒兴艳也带了手电筒,由于刚才太慌乱,却谁也没有记得打开。方子奕终于看清楚他不过是撞在姒兴武的身上,立刻明白他刚才也是撞在同伴的身上,脸不禁红了,讪讪地自己爬起来。
方子奕定了定神,正要仔细打量一下这个地方,姒兴艳又发出一声尖叫来:“骷髅!”然后是姒兴武颤抖的声音:“舞蹈虫!”
两个手电筒的光束都集中在地洞的一个角落上,那里整齐地堆了一堆骷髅,骷髅的上面有许多眼色鲜艳的舞蹈虫在蠕动,接着方子奕又发现他的脚下也有不少舞蹈虫,立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浑身僵硬连叫喊也不会了。
严翔迅速行动起来,用脚把地上的舞蹈虫踩死,低喝道:“不过是一些毛虫,大家镇静一些。原来这里真有人曾经来过。”
方子奕勉强镇静下来,明白严翔的意思,有人来过才可能把骨头堆积在地洞的一角,那么进来的人就很可能是水溟师太了,他的精神立刻振奋起来,拉着姒兴艳的手,语无伦次地说:“兴艳,那不过是一些骨头,你身上也有,没什么好怕的。”可惜他这样一说,姒兴艳却更害怕了,还挣脱方子奕的手。
严翔哈哈大笑:“方先生,你不仅不会说谎,而且还不会安慰人。我真的很好奇,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想到要自己出来探险?”严翔消灭地上的舞蹈虫后,连骷髅上的也没有放过。舞蹈虫数量虽然多,但在严翔的脚下根本就不堪一击,不久之后,地洞中就再也没有活的舞蹈虫了。
爽朗的笑声给了大家勇气,舞蹈虫的脆弱也给了大家信心,姒兴艳和姒兴武也镇静下来。大家开始寻找出路,可是这里的空间并不大,只有十几个平米,一目了然,他们发现这里根本就没有出路,也不像姒兴艳的猜想那样通向禹山上的禹庙中,唯一的出路在他们下来的地方。那里离洞底足有六七米的距离,他们根本无法爬上去。
在试过两次叠罗汉把姒兴艳送去上面的洞口没有成功后,方子奕首先泄气了:“我们被困在这里了。要不我们大声喊叫,看有没有人刚好路过,送一条绳子下来把我们拉上去。”
严翔苦笑摇头:“这里平时就没有人来,现在就更没有人敢来了。兴艳,你先把手上的电筒关了,我们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长时间,要节约一点用。”
姒兴武低头难过地说:“都怪我考虑不周全,我们应该留一个人在外面的。”
姒兴艳关上手电筒,少有的垂头丧气:“要怪就怪我,要不是我说这里能通到禹庙,我们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水溟师太很可能只到过刚才的那个窄洞,根本就没来过这里,是我没看清楚,可是我明明看见她后来又钻进来以后就没有出去了啊。”
严翔却是一震,说:“不对,这里一定是有出路的。要不然那个整理骷髅的人是怎么出去的?而且上面的那个洞也是无法掉头的。”说完就在洞壁的四周拍打起来。
方子奕没有迟疑,和姒兴武、姒兴艳一起行动起来,也开始拍打洞壁,企图发现一条通路。洞壁上除泥土以外,还镶嵌着几块大石头,看来一点也不像是有出路的样子。
姒兴艳小心地避开严翔刚才消灭舞蹈虫弄乱的死人骨头,一边拍打一边还胆战心惊地嘟囔:“这里的出口竟然是隐藏起来的,有没有机关暗器啊?”
方子奕很是恐慌,不确定地说:“应该没有吧!机关暗器不仅仅需要动力,还要很高的技术,很多人努力才能完成,而且时间长了没人维护,就是有机关也一定失效了。”
姒兴武说:“那可不一定,古代的技术是很高的。那个进来整理尸骨的人就可以维护机关。”
姒兴艳的声音开始发抖:“兴武哥,你说的是真的吗?会不会有毒箭射出来啊?”方子奕不禁哆嗦一下,拍打土壁的力量顿时小了很多。
严翔大声说:“我拜托你们几个,不要自己吓自己好不好?”
严翔的话音刚落,姒兴艳就兴奋的叫起来:“我找到了,这块石头是空去。”边说边用力,把石头使劲向里一推,果然露出一个洞口来。姒兴艳发出一声欢呼,打开手电筒,抢先钻进去。方子奕就在她的旁边,也打开手电筒,跟着钻进去。
这个山洞也是向下倾斜的。刚开始山洞不大,只能弓腰前进,可走不远以后,山洞就变得宽大起来,可以站直了走路。山洞中十分阴冷,空气中又有一股恶臭气味,郁闷难当,走在里面并不舒服,但大家的情绪却变得好起来,只是姒兴武的话突然变少了。
这里还是不时能看见颜色鲜艳的舞蹈虫,不过再没有人去注意它了。没走多久,他们就在山洞中发现了一把已经腐朽的木制梯子。姒兴艳很兴奋。姒兴武却变得很沮丧。严翔分明也很惊愕,脸色阴晴不定。方子奕的心情也变得很沉重。
又走了一截路后,姒兴艳又发出一声欢呼,指着前面兴奋地叫道:“我没有骗你们吧?那不就是水溟师太砸烂的禹神像。咦?怎么不止一个神像啊?”
方子奕顺着姒兴艳手指的方向望去,前面的确有不止一个神像的碎片,可还有一条斑斓的蛇盘在神像碎片的旁边。蛇受到电筒光的打扰,本来埋在中间的头抬起来,吐出蛇信子,身体也开始滑动。方子奕一闪就到了严翔的身后,颤声说:“有蛇啊!”
严翔和姒兴武都没管方子奕,也没管那条花蛇,疾步来到神像的碎片前察看。方子奕只好又去躲在姒兴艳的身后。
姒兴艳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也不顾及方子奕的感受,哈哈大笑:“方先生,你怎么什么都怕啊?那不过是一条菜花蛇,没毒的。”雄赳赳地走上前去,伸手就提着蛇尾巴,用力在山洞的土壁摔几下,花蛇就不动了。姒兴艳把蛇提到方子奕的面前,说:“方先生,这东西大补,你要不要带回去炖一锅蛇羹来喝?以前我们这里有很多,现在可不容易遇见了。”
方子奕惊魂甫定,连忙摇手说:“你自己留着吧。”
姒兴艳不在意地看看手中的花蛇,说:“那好吧,我炖好了,给你端一碗过去。”然后提高声音说:“翔哥,兴武哥,你们看出什么没有?”
姒兴武站起身后,长长叹息一声,神色变得更是难看,一言不发带头朝前走去。
方子奕莫名其妙,小声问严翔:“兴武哥怎么了?”
严翔也叹息一声,指着碎块,摇头说:“禹神像被砸烂的有两个,兴艳看见了一个是水溟师太砸烂的,那么另一个就很可能是兴武哥的父亲砸烂的。真没想到他当年并没有说谎,更没想到这个神像如此不堪一击。”
姒兴艳兴奋地叫起来:“我就说嘛,传说根本就是假的!”瞥见严翔和方子奕的脸色都不好看,她想起姒兴武一家人为此事受到的种种磨难,再也笑不出来了。
山洞中变得沉默了,几个人继续朝前走。又一推乱七八糟的骸骨出现在手电筒的光芒中,走在最前面的姒兴武停下来,看着一旁的洞壁发呆。严翔等人急忙也走了过去,才知道使姒兴武发呆的原因是洞壁上刻着一些文字。
文字是水静师太刻的:水溟,对不起,是我杀了你的父亲,也是我烫坏你的左手,为此我自绝于此,算是对你的交代。我不希望你看见这段文字,也不希望你发现这个洞穴,更不敢乞求你的原谅,之所以写下这段文字,是希望你如果也发现这个地方,能吸取我的教训,让悲剧从你身上结束!
姒兴武发出一声嚎叫,一拳打在土壁上。
第十一章 冷月葬孤魂
离开水静师太的骸骨后,一直向下延伸的山洞开始向上伸展,而且越走越窄了,山洞也越来越矮,要弓腰才能前进。又走一阵子,六七个有长有短,直径大约十多厘米的圆柱体从洞顶垂下来,有把山洞塞得满满的,显得很是怪异。四人互相看了看,才勉强贴着地面从圆柱体的下面爬过去。又向前走了一截,前面虽然还有路,可是太小了,人无法通过。他们又回到有圆柱体的地方,这才发现这些圆柱体不是天然的,都是人工雕像,雕刻虽然粗糙,可还是可以看出它们都是按照虫子的样子雕刻的。很明显,是有人把雕像放在这个古怪的地方的。方子奕立刻联想到瞽丛的虫子身体,本来就没有平静的心中更是发毛。
严翔四处察看一下,确定周围再也没有其他的通道。双手拉住圆柱体用力拖了拖,又使劲摇了摇,发现根本就弄不开这些石刻的大虫子。这些雕塑虽然可以晃动,但上面是被卡住的,大惊说:“糟了,出口已经被堵上了!”边说还边不死心的想把石头虫子弄开。
姒兴艳抱着一条石头虫子一阵猛摇,最后还是放弃了,声音又开始发颤,说:“是谁这么缺德,把出口堵上了?”
姒兴武一直没有去摇晃石头虫子,无力地靠着土壁坐在地上,黯然说:“一定是水溟,她也不希望有人再发现这个山洞,所以堵上这里。我们这回肯定出不去了。”姒兴艳听后,丢掉一直拿在手里的菜花蛇,双手抱着虫子摇晃得更厉害了。
山洞很窄小,有石头虫子的地方被严翔和姒兴艳占据了,方子奕没办法去摇晃虫子,也颓然坐下,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别瞎忙了,这些分明就是害人的瞽丛像,上面一定有一个大脑袋,你们这样摇是永远也摇不下来的。”
严翔一醒,兴奋地说:“方先生,多亏你的提醒。兴艳,我们弄不下来,可以把它们顶上去啊,反正这里的洞顶也不高。”
向上顶虽然也不容易,可是比向下拉要容易一些。经过近一个小时的努力后,严翔终于把一条石头虫子顶了出去,接下来就要容易多了,他很快又把另一条顶了上去,接着姒兴艳也成功地顶上去一条。然后其它的那些雕像就夹杂着很多泥土渣子自己掉下来,还砸了好些在前面的严翔和姒兴艳身上。幸好山洞不高,他们并没有受伤。
石头虫子掉下去后,露出一个不大的空洞来。阳光从空洞中照进来,虽然并不明亮,但也说明这个空洞是和外面相通的。
这下大家都看清楚了,这些石头虫子的确是瞽丛的雕像,可与传说中的瞽丛还颇有不同。虫子身体上没有脑袋,只顶着一个大眼睛,随着瞽丛一起掉下山洞的,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没有身体的眼睛。看来刚才就是这些眼睛压住了瞽丛的塑像,不然严翔不会费那么大的力才顶出一个瞽丛去。
不知为何,方子奕看了这么没有任何威胁的雕像,总觉瘆得慌,推了有些发呆的严翔一把,说:“既然通道打开了,我们赶快上去吧!”
山洞本来就不高,踩着瞽丛塑像,姒兴艳的一半身子已经从空洞中钻出去了。这里的出口比魔冢中的那个地洞还要狭小,体型粗壮的人一定通不过。好在姒兴艳用手向上一够,就够着了外面,觉得上面不是泥土的。她也来不及奇怪,手足并用爬出来。一看,山洞的出口原来是在一个天然的树洞里,而这棵树又是长在禹庙后面的那一大片树林中,自然十分隐秘。难怪她从小就喜欢满山乱跑,也没有发现这个地洞。
时间不长,所有人都离开地洞。
方子奕长长松一口气,觉得阳光照在身上的滋味是天底下最美妙的事情。姒兴艳欢呼一声,带头朝前面的禹庙中走去。方子奕跟着走了几步,却发现严翔和姒兴武没有跟着,忙拉姒兴艳一把。两人疑惑地一起停下来,回头看着严翔和姒兴武。
严翔和姒兴武都低着头没有说话。
姒兴艳觉得气氛很不对劲,低声问方子奕:“他们怎么了?”方子奕迟疑一下,说:“可能他们怀疑姒家坳的这些事情都是水溟师太做的,所以严翔要看兴武哥的态度。”
姒兴武叹息一声,说:“不是怀疑,而是认定。”
姒兴艳愕然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不去禹庙了?翔哥,你怎么说?”
严翔沉吟说:“我看兴武哥的意思。”迟疑片刻,又说,“兴武哥,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等天黑了再去禹庙,私下找水溟师太谈一谈,看怎么解决目前的问题。”
“多谢你还肯为我着想,不过不用了。现在姒家坳的人都在,我们就去禹庙中把问题解决了吧!”干核桃一样的水溟师太手里拿着一串念珠数着走过来,平静地淡淡说。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姒家坳的人,达叔和通叔都在其中。他们显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惊奇地看着,谁也没出声。
姒兴武有些急了,喊:“姐!”
水溟师太淡然一笑,说:“兴武,你不是一直想进禹庙吗?今天我不会阻止你了。方医生,我是真的没看出来,你的医术有这么好,严翔多亏能认识你,才能一直都平安无事。”
严翔痛苦地说:“水溟师太,我自问从来也没有得罪过你,因为水柔的关系,还一直非常尊重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水溟师太定定地看着严翔,手里的念珠也忘记去数,满是褶皱的脸上是一种奇怪而复杂的表情,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悲伤,是激动还是落寞,是愤怒还是解脱,是仇恨还是喜欢。方子奕还没有见过人光用表情就可以表达出这么多复杂的情感,他还在水溟师太干涩的眸子中还看见了欣赏,心中很奇怪。跟着水溟师太一起来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姒兴艳哆嗦一下,紧紧抓住方子奕的手,颤声说:“我当年在魔冢看见的就是这个表情,不过她当时的眼光没有这么柔和,冷冰冰的很吓人。”
水溟师太掉头看姒兴艳一眼,眼光变得冷冰冰的。姒兴艳连忙躲在方子奕的身后。方子奕也没什么胆量,手足发凉,悚然而惊,下意识后退一步。
蓦然,水溟师太眯缝着眼睛,嘴角上翘,露出一个无声的欢愉笑容。她脸上的皱纹也因为这个笑容而堆积在一起,使她显得更加干瘪。可是方子奕还更是紧张,他发现水溟师太的笑容很像严翔钢笔画上瞽丛的笑容,竟然看见水溟师太的眼睛中流出鲜血,心里发瘆,汗毛倒竖,汗透衣衫,反而把姒兴艳抓得紧紧的。
严翔上前一步,来到方子奕和姒兴艳的身边,瞪着水溟师太说:“告诉我,为什么!”
水溟师太摇摇头,淡淡说:“你们想知道答案,就和我一起回禹庙吧。”
禹庙的天井中站满人,震魔池水绿莹莹的冒着寒气,三炷清香在禹神像前散发出袅袅烟气。五月温暖的阳光照在黄桷树繁茂的枝叶上,也照在树下水溟师太干枯瘦小的身躯上。
水溟师太低垂着眼帘,声音平静而呆板,慢慢讲起往事:
“我的故事大部分你们都知道,我也不用多说。我从十岁上山,就一直和师傅单独生活在禹庙中,日子孤寂而悠长。没多久,师傅的对头,一直也住在禹庙中的瞎子死了,师傅竟然抱着他的尸体跳进魔冢中。我的日子变得更加悠长。
“接着太平的邵林上吊了。大家都说他是这一代的魔眼化身,而我原本对他没有任何印象的,这时竟然也觉得他对我有意思,心里觉得很难过。于是我半夜偷偷下山来到太平,想给邵林家的祖坟磕几个头,尽尽我的心意,却意外遇见邵林的父母。他们没有看见我,自顾自地在坟前吵架,母亲埋怨父亲没有让邵林葬入祖坟。父亲却说邵林和别人的老婆偷情,没资格葬入祖坟,现在能葬在魔冢,至少可以维持邵家的声誉。
“我没有再给邵林家的祖坟磕头,直接回到禹庙中,剃下三千烦恼丝。这样过了一年,我的心情并没有因为没有头发就变得平静,我还是经常觉得很痛苦。一天夜里,我睡不着,便找出一根绳子,来到禹庙后面的树林中,想找一棵粗一点的树来结束我的痛苦。
“严翔,很不巧,我选中的树恰好就是你们今天钻出来的那棵树。我在爬上树去系绳子的时候,不小心掉进那个树洞中。地洞一直通到魔冢中,我在里面发现了师傅的骸骨,也看见师傅留下的字迹,还发现一本秘籍和一个药瓶,以及一个比禹庙中的禹神像还要精美的禹神像。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禹神像,而我以前在禹庙中看见的一直是赝品,估计是师傅为防止别人损坏神像制造的。师傅一直都很虔诚,诚心诚意地供奉禹神像。我不知道她改变的原因,可我恨她留下的那段话,我把她的骨头踢得到处都是。
“秘籍上记载着两个药方,一个教人用舞蹈虫的毒素炼制一种药物,燃烧后能使人狂舞不休,直至死亡。药瓶中装着水静师太炼制好的药物,她当年就是用这种药粉杀死我的父亲。另一个是解药,保证禹庙的主持自己不会在燃烧毒药的时候中毒。于是我知道了传说的虚幻,为证实我的发现,我砸烂了无法摧毁的禹神像,而让那个赝品继续接受大家的香火,可我还是无法平静,我雕刻了很多瞽丛像堵塞住树洞,但我还是无法隔断我的恨意。”
天井中的人群开始骚动,但水溟师太却像什么也没看见,继续用她那平板呆涩的声音讲述往事:
“从那以后,我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幸好不久水柔来到禹庙。我的生活变得丰富起来,又开始有了色彩。可是接着严翔就回到姒家坳。严翔是姒家坳少有的出色男人,有一双神采飞扬散发出魔力的大眼睛,水柔根本无法抵挡他的魅力。我非常嫉妒水柔,我和师傅都没有得到的爱情,她却轻易地就得到了。
“我变得很矛盾很痛苦,既希望水柔得到幸福,又希望水柔一直留在我身边。我有几次点燃混有药粉的清香,想让严翔狂舞而亡,但最后都由于心软又给他服下解药。我很恨自己的软弱,我做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雕刻了很多严翔有魔力的大眼睛扔进镇魔池中,想让镇魔池的神力压制他眼睛中的魔力。 “接着严翔偷走禹神像,震惊了整个姒家坳。很多人叫嚷着要把严翔抓回来,其中叫嚷得最厉害的竟然是严翔的养父通叔。然而时代毕竟不同了,这些叫嚷声都被我的亲弟弟压制下去。这时我才发现,我的弟弟原来也是姒家坳中最出色的男人!
“后来,我和通叔一起去抓回严翔。我怎么也无法想像,我竟然发现严翔的大眼睛中失去了神采,也失去原有的魔力。他没有任何反抗就跟我们回到姒家坳,还心甘情愿要弄瞎自己的眼睛。我无法形容我的感觉,对严翔的遭遇好奇极了。
“水柔看见我带回禹神像,但没有看见严翔,变得疯狂起来。她跳进镇魔池,想告诉严翔镇魔池并不可怕,却被我丢下去的眼睛吓呆了。离开镇魔池后,她告诉我以后再也不见严翔。
“我觉得很滑稽。他们为了能在一起而试图证明传说的虚幻,结果却是让他们都对虚幻的传说深信不疑。这让我怀疑起我从来也没得到过的爱情来。原来所有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只是一个虚假的传说就能让它破裂。我终于不再嫉妒,还莫名其妙地就有一种快感,感觉很刺激,很想看看严翔要是看见水柔狂舞会是一种什么表情。我知道严翔很快就会来禹庙,于是我给水柔吃下一些药粉。
“我对药粉了解不多,不知道它内服和焚烧有着完全不同的效果。水柔没有狂舞不休,却昏迷发烧了。我有些慌乱,水柔是我最亲近的人,多年来一直和我相依为命,我可不想失去她,于是我又给水柔服下解药,可是水柔却还是没有醒。
“这时严翔真的和方先生一起来的。我知道方先生是医生,害怕他看出水柔是中毒了,更害怕他把水柔送去医院,那我肯定要永远失去水柔的。我迅速行动起来,一边阻止他和严翔进门,一边用刺青的方法把水柔左手的太阳印染成黑色的,我见水柔没有跳舞,就想以此来震慑严翔。谁知道严翔早就吓傻了,竟然不敢看水柔一眼,还一直帮我不让方先生送水柔去医院。
“那时我的心里可真是说不出来的痛快,我不断追问严翔,终于知道严翔试图焚烧禹神像,而引来大批舞蹈虫。原来禹神像上沾有那种药粉,估计是当初师傅抹上去的。那种药粉因为是用舞蹈虫炼制的,所以对舞蹈虫也有影响,但严翔却因为吃过我给他的解药,反而没有受到影响,这让他更加相信自己就是魔眼化身。一个看似坚强的男人就这样被一个虚幻的传说打倒了。
“我的心中充满鄙薄,这样软弱的男人怎么配得上水柔?我决定再吓一吓严翔,让他离开姒家坳,离开水柔。我放了很轻微的药粉在燃烧的清香中,本来是想让方先生跳舞再吓一吓严翔的,可是我看方先生一直在水柔的身边忙个不停,觉得方先生心眼好,且对事情一无所知,很无辜,便把解药放在方先生的饭里让他服下。后来,菊婶也来到禹庙,我又点燃混有药粉的香,菊婶果然受到影响,晚上药力发作,把严翔和通叔都吓个半死。可是严翔不仅没有离开姒家坳,而且还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去了工场。
“我不甘心,在通叔和菊婶来看水柔的时候,加重药粉的分量。当天晚上,通叔和菊婶就同时发作,开始跳那种独特的妖舞。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没有等到我早上去救他们,就被方先生给治好了,而严翔还是没有离开姒家坳,不过方先生虽然带菊婶去医院中检查一番,也没有发现我的秘密。
“我放心了,既然方先生能解毒,我也没有了顾忌,一心想要逼走严翔。我在水柔的左掌上用刺青画出一个大眼睛来,又趁着大家来上香的时候,焚烧起混合了药粉的清香。姒家坳中更多人开始跳那种妖舞,可是严翔还是不肯离开姒家坳,他情愿被大家挖出眼睛,甚至被弄死也不肯离开姒家坳!而水柔为了救他,居然用了一个最苯的办法,自己砍下自己的左手丢进镇魔池。
“然后我才知道,严翔其实早就崩溃了,曾经在前一天试图自杀,不过也是被方先生给救了,然而严翔就是不肯离开姒家坳。
“我被震动了,这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还是有爱情的。我再也没有焚烧药粉。姒家坳表面上又平静下来。
“此刻方先生由于连日的劳累生病了,更让我万分惭愧。姒兴艳来到禹庙中,口口声声指着我的鼻子说传说是假的。我在姒家坳地位尊崇,还不曾有人指责过我。我气疯了,又用老办法放了一些药粉在燃烧的香里面。
“于是姒家坳又多出两个跳舞的人,一个是我的弟弟,一个是姒家坳唯一一个发现真相的人。我被我自己的举动吓着了,偏偏此刻达叔又来找我,和我商量处置严翔的办法。我稀里糊涂地告诉达叔,我将亲自处置严翔。
“水柔被我的决定震惊了,她不顾身体的虚弱,跪下哀求我,求我放过严翔,泪水不断地从她的眼睛中流出来。我再一次被震惊了,从水柔的眼泪中看到自己的从前,也看见水柔的未来,一个孤寂而悠长的未来。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我和通叔一起把水柔送下山。
“早上,达叔气急败坏地来告诉我,严翔失踪了,可他的汽车还停在姒家坳,大家找遍姒家坳也没有找着他,和他在一起的还有方先生和兴武、兴艳。我很快猜到严翔他们去的地方,带着方先生和兴武、兴艳三人,严翔不可能再逃到深山里,姒家坳只有一个地方是所有人都找不着的。我很替水柔高兴,这才是一个有胆有识的男子汉。”
水溟师太结束了她的讲述,突然抓起身前的禹神像,用力摔在地上。禹神像碎裂成好几块。人们激动起来,乱成一团。水溟师太对严翔淡然说:“我昨夜想了一夜,本来就准备成全你和水柔。你回家吧,水柔今后就是你的了。”然后她提高声音,“是我砸碎了禹神像,我随便你们大家要怎么处置。”
姒兴武激动地大声说:“姐,你并没有真正伤害到什么人,大家也没有权力处置你!”
水溟师太幽幽地说:“怎么没有,至少水柔的左手没了。严翔,你想怎么处置我?”
严翔默然片刻,回头看着众人,举手大声说:“大家都听着,此事就此结束了。你们以后还想保住你们的饭碗,就要维持我们工场的信誉,在客户要求的时间中把货物赶出来。下午两点,还没有到工场上班的,以旷工论处。”说完,拉姒兴武一把,拔开人群,离开了天井。方子奕立刻跟在他们的身后离开了。姒兴艳迟疑一下,也跟着离开天井。接着通叔和菊婶走出天井,然后人们三三两两的都散了。
姒家坳前所未有地沸腾了,可是严翔和姒兴武还是欣慰地发现,工场中所有的工人在两点都准时来到工场。人们尽管激动,可是也很理智很实际,不想丢掉自己的饭碗。
下班后,姒兴武和严翔一起回到通叔家,刚见着方子奕便问:“方先生,你下午去禹庙看了吗?”
方子奕笑笑说:“兴武哥,你别紧张,我去看了,水溟师太好好的在大殿中念经。我也是刚刚才回来,禹庙中连一个烧香的人也没有,一直很安静。”
姒兴武松一口气:“谢谢你,方先生。”
严翔拍拍姒兴武的肩头,笑着说:“这下你放心了。等过些日子事情平息下来,你就可以上山去把你姐姐接下山来住,不过我倒是觉得她不一定愿意下来。”
姒兴武说:“我妈因为觉得对不起姐姐,到死也不闭眼。我怎么也无法忘记那一幕。我妈一直希望姐姐能过得好,她不下山也没关系,只有她以后能感觉舒心就好。”
方子奕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即使姒家坳的人不再追究此事,他也很怀疑水溟师太以后的日子是不是还能舒心,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突然,外面传来鼎沸的人声,有很多人在高呼:“失火了!”“快救火啊!”方子奕和严翔、姒兴艳一起冲出大门,看见不远处的禹庙中火光冲天。
等大家赶上山的时候,一切都晚了。由于山上唯一的水源镇魔池本来就在火场中,禹庙又是木结构的房子,人们根本就来不及从别处打水来救火,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禹庙化成一堆灰烬。
大火一直烧到天黑才停止。严翔和方子奕一直陪着看来很沉默很不妥当的姒兴武,在大火还没有完全熄灭的时候就冲进禹庙中。
他们竟然非常容易就找到水溟师太的尸体。她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淹死的。尸体因为浸在镇魔池中,并没有被火烧坏。火尽管很大,可镇魔池中的水依然是冰凉冰凉的。
拨开镇魔池上厚厚的灰烬,方子奕和严翔帮助姒兴武把水溟师太瘦小干枯的冰冷身躯捞出来,抬出禹庙废墟,放在山顶的地上。
姒兴武在水溟师太的衣服里发现了一个裹着很多层油纸的纸包。油纸中包着一张纸,是水溟师太写给他的遗书:兴武,不要带我下山,让我留在禹庙中,我已经习惯了孤独。
忍了一个晚上的姒兴武嚎啕大哭。方子奕想起水溟师太的一生,孤独可说是最真实的写照,也是鼻子发酸,不忍心再看姒兴武,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
漆黑的天空中没有星星,只有一钩残月孤零零地挂在那里,发出冷冰冰的蒙蒙白光。
一个月以后,方子奕满载着风干的野味回到城里。
别误会,方子奕虽然在严翔和姒兴艳的陪同下真的去打过两天的猎,可是没有带回一只猎物。每次发现猎物的时候,不等严翔和姒兴艳开枪,没有经验的方子奕都会发出一些声响惊跑猎物。这使姒兴艳不住地埋怨方子奕。
严翔是被水柔硬逼着来陪方子奕的。他的心情显然很好,因为等水柔的伤完全好以后,他就要和水柔办喜事了,所以一直笑呵呵地没说什么。但在空车而回的路上,他却再次好奇地说:“方先生,我真的不明白,像你这样性格的人,怎么会想到要出来冒险?”姒兴艳明白了什么,也一个劲地追问方子奕。
方子奕很尴尬,红着脸说:“大概是因为我女朋友总说我没有男子汉的气概吧。”
严翔哈哈大笑说:“你也太老实了。”姒兴艳更是笑得几乎要断了气。
这个答案很快就被姒家坳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在方子奕离开姒家坳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给方子奕提来一只家中收藏的野味,说是不能让他的女友发现他竟然连一只野兔也不忍心伤害,让方子奕颇为哭笑不得。
方子奕的父母和女友对野味倒是真的很感兴趣,但不相信这些都是别人送的,当然也不相信是他自己猎到的,追问方子奕是用多少钱买的。听过方子奕的经历后,也是一点也不相信,方子奕拿出严翔的钢笔画作证明。
女友看着画笑眯眯地说:“这幅画的创意还不错。”看完随手放在一边,又问方子奕:“原来你一直在姒家坳住了一个多月,有没有长虱子啊?带去的那些衣服以后不要再穿了,等下次有机会的时候,就送给那个严翔吧。”
方子奕很没劲,说:“姒家坳的人生活一点也不差,严翔有一个工场还有汽车,日子过得比我们还好,不会穿旧衣服的。”打岔说,“对了,你以后能不能把头发留起来?”
女友很奇怪:“为什么要留起来?学那些山里人一样梳一个麻花辫吗?这多麻烦,又土。你才进山几天,怎么就变土了?”
方子奕索然无味,觉得没劲透了。
(完) ......................科学??????????? 不可不信,不可全信阿 写得不错。中间铺垫很好。可惜结尾俗啦。 不错不错! 多谢啦,我就不客气的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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