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日
发表于 2005-7-6 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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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可怕的是,剑圣落到地上的那滴眼泪,赫然被他紧紧盯得急速蒸发,顷刻化为一
缕白烟!他的目光流转,狠狠落到英雄双剑之上,双目崭露一股毁灭性的可怕凶光,杀
意毕露,他高呼:“好!英雄剑,既然你俩这么清高,这么宁碎不屈,誓死也不让本剑
圣得到你们!那,本剑圣也不会让任何人得到你们!”
“我已不想再见你们,在受你们的侮辱!最乾脆的方法,就是——”
“把你们彻底毁灭!”
羞怒填胸!剑圣一发不可收拾,再难自己,他猛地举起自己的无双剑,便往英雄双
剑斩去,他要毁剑!
惟就在无双剑已劈至英雄双剑两尺之内时,两柄英雄剑赫然“嗡嗡”作响!似在哀
鸣!
剑圣见状大喜,他狂笑:“哈哈!英雄剑,你们终于害怕我了?你们终于肯屈膝哀
求我了?你们终于知道我是天下无敌了吧?哈哈哈哈……”
剑圣一面笑,手中无双剑的劈势却未止,无论剑在哀求他与否,他已决定毁剑!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间,“波”的壹声!剑圣的剑却霍地顿止了!
他顿剑,只因为,他心头遽地升起一股很怪异的感觉!
他感到,有两股很可怕的感觉至正向剑峰逼近!是的!他肯定自己没错!这两股令
他这个剑圣也感到可怕的感觉!
同一时间,英雄双剑又再度“嗡嗡”作响!
剑圣似受到极端震憾:“什……么?原来你俩剑鸣,非为我乞求,而是在呼唤你俩
的主人?难道……?”
“正逼近剑峰的两股可怕感觉,便是你俩不惜等了千百年寂寞岁月的主人?”
“但,为何这两股可怕的感觉当中,有一股感觉极不稳定?就像连他自己也不愿拥
有这股可怕的感觉?”
“呵呵!很好!那本剑圣更想看看,到底英雄双剑渴求的主人会是什么样子?还有
那股极不稳定、连自己也不想拥有的可怕感觉,究竟发自——何方神圣身上?”
剑圣并不用等候多久!就在他沉吟之间,他身后遽地已响起两阵破风之声……
有人来了!
是英雄剑等待的主人来了?
不!剑圣不需回首,以其盖世修为,已立时知道来者并非英雄剑的主人!
尽管他身后的来者所散发的剑气,已是一等一的剑手,但,若论英雄,他们还不配!
剑圣头也不回,也没看来人一眼,已独自冷笑:“你们虽已是一流剑手,但还不佩
上剑峰!”
“以你们这样的废物也不配浪费本剑圣的时间!”
“给我——”
“滚!”
最后的一个“滚”字乍出,剑圣仍没有回首看身后的人,却霍地把手中的无双剑往
地上一插,“铮”的一声!无双剑入地后登时把地上无数野草震飞,俨如万剑穿心一般
直朝身后俩然劲刺过去!
无双未出,已把无数长草幻化为剑,万物皆剑,好匪夷所思的剑道修为!
这就是剑圣自五岁练剑,练至四十二岁所凝聚的盖世功力!
他真的人如其剑,是一柄举世无双的——剑!
这边厢,应雄、英名及小瑜三人刚好攀上剑峰之巅,第一眼,他们便看见剑峰的入
口,立了一块墓碑,上刻“大剑师之墓”五个大字,显见此墓是后来上山求剑的剑手们
不忍见大剑师暴师荒山,把他安葬于此!
第二眼,应雄、英名、小瑜便看见……
一道滔天血浪!
是比他们三人更快上山的剑龙剑虎所喷发的滔天血浪!
天啊!
当应雄、英名及小瑜定睛一看究竟之时,他们才发觉,此刻的剑龙剑虎,浑身赫然
给无数毕直如剑的利草穿过,草尖从他们的身躯正面刺入,再由背门刺出,早已把二人
刺为两头刺猬,血淋淋的相当骇人!
想不到以剑龙剑虎如此一流的剑手,亦在闪电之间中“剑”,他们唯一可干的,便
是鼓尽宝力以手上的金色龙剑及银色虎剑挡着自己的心坎要害,饶是如此,他俩手中的
龙剑虎剑亦给长草震断,但总算没让至命的长草刺进心坎,自救一命,惟亦已伤重倒在
地上,寸分难动!
是谁有此惊天动地剑艺?可以差点把剑龙剑虎这两个一流剑手击杀于股掌之间?又
是谁如此心狠手辣,动不动便剑出无情?
是他!
应雄、英名与小瑜的目光终于落在一个正站在英雄剑畔的魁梧身影之上!他们三个,
已来不及欣赏、赞叹英雄剑如何盖世,因为此刻那个站在英雄剑畔的人,尽管仍没回首
看自己伤了什么人,却已开始以其低沉而威严无比的声音,道:“废物!”
“听你俩适才剑抵挡我以草所化的剑势声中,我已听出你俩所用的剑一柄刻龙,一
柄雕虎,你们就是最近冒起的剑手——龙虎双剑,是不是?”
好利害!他头也不回,单是听声,已可听出剑的形状,可知他这数十年的生命对剑
何等痴迷?何等了解?
“嘿嘿!不过你们的剑尽管龙刻虎,尽管价值连城又如何?就让我教你们,剑,并
不是用来‘看’的,剑,只用来——‘战’!”
“用剑作为自己身份地位的装饰,实在是一件——自毁行为!”
那剑龙剑虎虽受重创,倒在地上难以动弹,惟神智仍然清醒,骤听此语,不由双双
面现愧色,可惜二人咽喉左侧,俱已被利草划伤,此时若一说话,咽喉势必血如泉涌,
实是有口难言。
此时,仍是背向众人的剑圣,猝地双耳一动,似有所觉,但听他又续说下去:“老
夫所等的人亦已来了!”
“好!就让老夫看个清楚,到底英雄剑所等的主人如何英雄盖世?”
“到底是——何方神圣?”
此语一出,剑圣猝地回过头来,定定的瞪着应雄、英名及小瑜!不,应该说,他的
目光,只落在应雄及英名身上!
礼尚往来,应雄也老实不客气回望剑圣!只有英名,目光依旧低沉而不显眼!
“是……你?”剑圣的目光又再次收紧,只全神落在应雄身上!
应雄眼见这个闪电间便杀败龙虎双剑的高手一脸敌意的瞪着自己,并未感到害怕,
他从不害怕,也许,这正是他的缺点!因为这缺点会令他经常陷于生死危险的边缘,他
淡淡的反问剑圣:“你,认识我?”
剑圣冷笑:“我当然认识你,纵然我没见过你,但你在你娘肚内的时候,已能散发
一股皇者剑气,这样独特的对手,我怎会不记得你?”
对!当年应雄在慕夫人肚内的时候,剑圣已能感应到他天生的皇者剑气,如今应雄
已在眼前,剑圣不用多看,只稍一感觉,已知道他是谁了!
而应雄等人虽见眼前强者一击杀败龙虎双剑的惊世修为,却并未知他是谁,惟是剑
圣此语一出,应雄亦立即猜得眼前的人是谁了;饶是他处变不惊,还是无比震异的道:
“你,就是那个约我十九岁时决战的——”
“剑?圣?”
“不错!”剑圣爽快的答!他的目光仍是紧紧盯着应雄,更早已把低沉的英名漠视
不理,他此刻的双目之中战意骤升,且还一面暴喝:“小子!本剑圣已等的不耐烦了!
既然你已上剑峰遇上我,而适才的英雄剑又在呼唤主人,想必你如今的修为已经不浅!
我俩,不如就在这个寒山之巅,这个夜晚——”
“决!”
“一!”
“死!”
“战!”
“吧!”
决一死战?
万料不到,剑圣说战便战,完全不等,完全不考虑应雄年方十六,完全不考虑以大
欺小这回事!他如斯直截了当,只因他已被应雄身上的皇者剑气挑起了不能再忍的旺盛
战意!
应雄未及回应,剑圣的无双剑已剑光乍起!
他,这一次没再以草为剑!
他真的出剑了!
插在地上的无双剑已铮然拔地而起!
剑有许多种!
不过“它”,却是最不受大多数剑手欢迎的那一种!
皆因“它”虽是一柄极强的剑,也是一柄极霸、极凶、极恶、极难驾御的剑!
包何况,“它”更握在一个所有武林群雄都极度忌惮、为剑可以不惜干任何不正常
事的疯狂剑客——剑圣手上!
剑圣此刻双目的战意如狂,他的无双剑亦剑如人狂,虽并没握在主人手中,惟已给
剑圣的强横真气牵引,从剑圣身后拔地而起,人剑互狂,电光火石间,无双剑已在剑圣
隔空带动之下,势如“一”道惊世长虹般直朝应雄劲射而去!
是——
“剑一”!
江湖盛传,剑圣的剑艺已臻至当今武林所有剑手的巅峰,更是前无古人,虽未能肯
定会否“后有来者”,目下却已剑霸无敌,其所悟的圣灵剑法以“剑”字配合数目顺排,
每招皆各有特色及其独特利害之处,由剑一至剑二十一,竟合共二十一圣剑之多!
此刻他所使的虽是圣灵剑法的第一剑“剑一”,但却简单直接,这一剑剑势不单快、
劲、狠、绝,更蕴含一股叫人惊心动魄的压逼力,就在这一剑方圆五丈之内,所有树木
的树皮均给其无形剑气切割得“体无完肤”,树屑漫天翻飞,一时蔚为奇观!
然而,被“剑一”直刺的应雄,尽管为剑圣说战便战,不顾一切的性格感到微微讶
异,却并没有被这惊天动地招势所摄,仍旧镇定如常!
这怎么可能?剑圣这式“剑一”,即使是已伤倒地上的剑龙剑虎未有受伤,也没把
握抵挡,因为尽管他们是一流剑手,适才亦已在剑圣未使圣灵剑法前重伤,更何况剑圣
如今所使的是其拿手好戏的圣灵第一剑?杀伤力更是非同凡响!
伤重难言的剑龙剑虎亦不约而同认为,应雄的镇定根本全不可能!他不是因为自视
过高,便是过于愚昧,完全不懂剑圣“剑一”的利害!
甚至小瑜亦为漫天给“剑一”切割的树屑而花容失色,她惊呼:“应雄……表哥!
你……快避……”
可是应雄却对小瑜的惊呼置若罔闻,嘴角仅泛起一丝漫不经意的浅笑,那丝经常在
他脸上出现的浅笑,事实上,剑圣出剑甚至比闪电还快,要避,也不是一件易事!
劲招临门!应雄何以只是泛起一丝浅笑?剑龙剑虎及小瑜均无法明白,只有被剑圣
忽略了的英名,看来却明白其中原因,尽管他仍一贯木无表情,他的眼睛,也隐隐流露
一丝佩服应雄之色!
他何以会佩服应雄?
那只因为,从应雄的眼神之中,他已看出他将要干一件极度惊人的事!
他佩服他的胆识!
应雄,他不但对剑圣的“剑一”不闪不避,突如其来地,他还以一个相当匪夷所思
的方法破此夺命一招!
就在剑圣的无双剑已劲射至其跟前咫尺之间,应雄,赫然将自己的咽喉向无双剑的
剑锋送去!
天啊!他竟引颈挡剑!
他在找死!
骤见应雄以颈挡剑,剑龙剑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此子必定在“剑一”
的无俦剑势之下吓得疯了,小瑜更是“啊”的一声惊呼!
唯有英名,口虽没喝采,一双深沉的眼睛却在为应雄喝采!
就在众人均认为应雄必死无疑之际,猛地“蓬”的一声,无双神剑,赫然于应雄咽
喉一寸之前停住了!
无双纵然顿止,但剑一的惊天剑势亦沿着应雄咽喉卸向其身后远处的数棵丈高巨树,
登时把这数棵巨树拦腰轰断!
好可怕的剑一!这一剑若非剑圣及时收势。应雄的头颅与脖子早已分家,但剑圣为
突然收剑?
但见剑圣已一脸铁青,双目如炬瞪着应雄,怒气冲冲的喝:“小子好大胆!从来也
没有人敢无视本剑圣的圣灵剑法!也从来没有人敢不闪不避,即使他们最终还是避不了!”
剑圣仍是将所有注意力集中于应雄之上,对于英名,他依然未有再看一眼!也许,
全因他之前虽极想一见那个不想拥有可怕感觉的人,可是一见之下却又觉不外如是,英
名眼里根本没有剑圣所需要的斗志!战意!剑圣根本不认为他会是对手!
应雄闻言邪笑:“是吗?正因为那些人想闪避你的剑,所以才会更快死在你的剑下!
缘于像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剑中圣者、不顾他人的狂人,一定最喜欢杀那些想闪避你剑锋
的人,否则若给他们闪得了你的剑,你岂非很没面子?”
应雄居然敢说剑圣是自以为是、不顾他人的狂人,一旁的小瑜与及剑龙剑虎也不由
自主为其担心,只是剑圣却出奇地并不恼怒,也许他亦自知自己“自以为是”,他根本
便有足够资格自以为是!他仅是盯着应雄冷问:“所以,你便索性不闪不避我的剑?”
应雄自信地颔首答:“正是!反正我虽然在这五年间熟读各家剑谱,但毕竟最擅长
的,是我爹传我的慕家掌法;若与你论剑,我仍有所不及,既然你不守我俩十九年之约
战率先出手,这一剑也分明以老欺小,我自知这剑未必可一避了之,便索性不避,我要
破你的——剑!”
乍闻“破剑”之言,剑圣的脸上更是盖上一层寒霜,他的语气益趋冰冷,嘿嘿问道:
“嘿!小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近这二十年来,我剑圣剑招一出,从没有一人可破我
的剑,这个‘破’字,已没在我的耳内响过二十年,你,居然说自己适才引颈迎上我的
剑,不是自戕,而是为破我的剑?”
应雄悠然自得的道:“不是吗?剑圣!亏你已有半生悟剑修为,居然还不明白,剑
诀之中绝无规限?一个人未必需以剑破剑,只要能有方法破剑便行!适才我引颈迎剑,
便是我破剑之法!你瞧!你不是因为我引颈迎剑而不敢杀我吗?”
应雄居然说剑圣因其引颈迎剑而不敢杀他,剑圣益发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但还自恃
是一代剑圣,未有即时发作,切齿叱道:“呸!小子一张嘴可是狡猾得很!本剑圣怎会
不敢杀你?我只是因为你竟有胆识迎上我的剑锋而顿剑!我看不透有任何理由你会不怕
我的剑?我要清楚知道原因!”
应雄又笑:“哈!剑圣!这就是我比你聪明之处了!我早知你一定会好奇我为何这
样做而必会收剑!于对战中引发你的好奇心,正是我的战略!别忘记剑手论剑,除了比
较功力、剑艺、剑理、还有——战略!而单以这一招,你已在战略上败给了——我!”
应雄愈说愈张狂,竟说不败的剑圣败给他,剑圣更是怒火中烧,忽地,他再也难以
按捺满腔怒火,暴喝:“小子好无礼!我剑圣修剑一生,从未有一人能够‘败’我!即
使是我当年的师父最后亦败亡在我剑下!本剑圣就偏要看看你除了战略……”
“在剑艺方面还有何本事?”
此语一出,剑圣的无双剑瞿地又剑随声起,“霍霍”两声!无双剑赫然幻化为二,
两剑分道扬镖,分前后两路向应雄身前身后攻去,正是剑圣圣灵剑法之——剑二!
一剑于举手投足间幻化两剑,且剑势比剑一更狠更猛,方圆两丈内的树林竟尔顿被
剑势所断,更教剑龙剑虎看得目定口呆,小瑜亦看得再不懂高呼了!
然而应雄,却仍是淡淡一笑!
他适才引颈迎剑,以引起剑圣好奇的破剑战略,此刻已无法管用!但他依旧泰山崩
于前而不变色,那只缘于……
他虽然自知以自己这五年熟读的各家剑谱,还不及剑圣接近四十年的剑道修为,但,
以其资质身手,他仍然有信心可……
避过剑圣这一剑!
果然!千钧一发间但见应雄弯腰向后一抛,已然避过剑圣前后夹攻的两柄无双剑!
在场的剑龙剑虎登时在心中暗暗喝采,他们万料不到,适才在剑坟与他俩斗嘴的这
个神气少年,确是有足够实力神气,他闪避剑圣这一剑的身手,就连他兄弟俩亦自惭不
如!
剑圣更是暗露赞叹之色,眼前这少年年方十六,但已有剑圣十六岁时应有的身手,
不由高声道:“小子好俊的身手!今日你若不死在我剑下,他日剑艺必可直追本圣!可
惜你已再无机会!”
何以剑圣认为应雄再无机会?原来,应雄一个翻身避过前后夹攻的无双剑,但两剑
同时相碰,“嗤”的一声!其中一剑顿时烟消云散,原来只是剑圣所发剑气形成的剑光
幻影,真正的无双剑在与剑影相碰后忽地一个回势,猛然再向应雄狂攻过去!且还如有
眼睛一般,追刺应雄!
这才是真正的——剑二!
剑不但有一层攻势!还有第二层的汹涌攻势!
这一着倒是真的大出应雄意料之外,但应雄反应也是不慢!他眼角一瞥插在自己身
畔不远的英雄双剑,陡地心生一计!
他纵身移位,更飞快移至英雄双剑三尺之前,高呼:“剑圣!我就在英雄剑前,你
这式剑二若真的把我一剑穿心,剑势亦势必将英雄双剑粉碎,看你样子不也是想拔出英
雄剑吗?你有胆便把我与英雄剑一并毁了吧!”
应雄果真聪明绝顶,自己手无寸铁之下,竟想出以英雄剑作出掩护,心想剑圣必定
不忍毁了英雄剑,谁知只闻剑圣发出一声残酷笑意:“小子!你千算万算,算无遗漏,
这次倒是算错了!你以为我不敢毁英雄剑?不!你们未上锋前我已准备毁掉他俩,如今
正好把你及剑……”
“一并消灭!”
应雄闻言极度震惊!他万料不到,一生求剑的剑圣居然会可以狠下杀手毁英雄剑,
可惜他已后悔莫及,要闪也莫及!
无双剑已飞至他眼前两尺之内,他已再难闪避,惟一之策,是——硬挡!
但他根本手无寸铁,如何可挡普世无双的——无双神剑?
生死就于毫发之间,应雄倏地又升起一个念头,一个最后念头——他并非完全手无
寸铁,如果他能拔出他身后三尺的英雄剑的话……
只要能拔出英雄剑这盖世“有双”的剑,便能抵挡剑圣盖世“无双”的无双剑!
一念及此,应雄更是不由分说向后踏一步,也好!他心想,反正他也很想知道,自
给这个曾被剑圣喻为剑中皇者的人,会否是英雄剑地老天荒般等待的主人?他可也配当
英雄?
而就在应雄踏后一步,伸掌欲拔其中一柄英雄剑抵挡无双剑的时候,他是否英雄剑
主人的答案,亦即时揭盅了!
从没有人能近至英雄双剑方圆两尺,假若有人甫踏近两剑两尺范围之内,剑便会自
现裂痕,巷要警告来人别再接近,否则它俩将迸为剑碎!
应雄此际踏后一步,当然亦已欺进英雄剑两尺范围之内,就在此刻,他不但为正攻
近的剑二全身崩紧,他也为自己会否是英雄剑主人而全身崩紧。
瞿地,他赫然听见了一阵“叻勒”的剑裂声……
啊!剑传裂声,亦即表示,剑认为他——不配?
他并非英雄剑期待的主人?他不是?也不配是?
就在这短短的一刹那,应雄陡地感到内心极度不是味儿;虽云他亦不希罕真的要得
到英雄剑,但毕竟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然而,应雄似乎失望得太快了!因为他蓦地又瞄见,崭露裂痕的,原来仅是……
其中一柄英雄剑!
另一柄英雄剑……
却仍旧安然无缺!
一剑抗拒,一剑无缺,那岂非表示,只有一柄英雄剑认为他不是其主人,另一柄英
雄剑却并不抗拒他?
他,是另一柄英雄剑等待的主人?
只是,那柄抗拒他的英雄剑所等的主人又将是谁?会否是……
可惜在此乍惊乍喜的一刻,应雄已再无余暇深究这个问题,他亦已再无余裕拔出那
柄并不抗拒他的英雄剑抗敌!因为那柄英雄剑距他较第一柄英雄剑为远,而剑圣的无双
剑却已刺至他身前一尺!
他已来不及拔出那柄英雄剑!
即使他配!
倏乎之间,无双剑尖又送前半尺,直至应雄脸门,惟应雄虽手无寸刃,他亦绝不会
坐以待毙,他陡地目暴喝:“剑圣!你和你的剑实在欺人太甚!你以为你要杀的人一定
必死无疑?不!我偏不信你可杀我!”
暴喝声中,应雄猝地鼓尽其父传他的慕家掌法所有功力,双掌一合一夹……
他赫然要徒手把无双剑锋箝制!
他拼尽了!
从没有人能在无双剑下幸存!更从没有人敢以血肉之手,企图箝制无双!
若真的有这个人,这个人便一定是一个狂人!勇者!一个像剑圣一般疯狂的人!
就连剑圣也暗暗惊叹,此子之张狂竟一如自己,他竟以双手夹剑?他可以吗?
不!他真的可以!
只见无双剑锋在应雄豁尽全力的双掌一夹之下,剑势登时发生了弹指间的窒滞!
他居然真的夹着了无双神剑!
然而,尽管应雄夹着了无双神剑,惟以其今时今日的内功修为,纵然相当不错,却
还是未及剑圣!
任他已硬生生把无双剑锋紧夹,无双剑却仅是给其双掌制肘了一弹指间的时刻,接
着,无双剑势再起,复又势如破竹地朝应雄脸门再刺前数寸,眨眼间剑锋已距其脑门不
过数寸!
这一刻,就连剑龙剑虎亦认为应雄是死定了!小瑜更是急得泪如涌泉!
剑圣却是战意更烈,尽管他惊讶于应雄的胆识,惟从没有人能在无双剑下幸存,他
并不想打破自己这个惯例!
今日,他一定要他——死!
他要杀的人一定不能再——生!
是的!应雄确是必死无疑,如果此刻没有人可以或愿意援手的话……
如果……
可是……
可是有一个众人认为他未必有能力可以援手的人,他,却蓦地援手了!
“嗖”的一声!应雄于此生死存亡的刹那,蓦地惊觉,有一条极快极快的人影遽地
在其身后出现,接着“伏伏”连声!一双稳定的手更自其身后划过他脸门两侧,赫然已
像应雄的双掌一样,伸前与应雄一起夹着刺近的无双神剑!
霎时“波”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无双神剑在“四”掌嵌制之下,汹涌无匹的剑
势终于给完全遏止了!
而峰上的所有人,此时亦全都呆住!
剑龙剑虎呆住了!他们万料不到,这个有能力用掌与应雄一起嵌制无双神剑的人竟
会是他!竟会是那个他们一直施以白眼、认为他像狗般尾随应雄的人!
小瑜亦呆住了!她亦没料到他竟能、竟敢在剑圣夺命剑下相救应雄!
剑圣亦呆住了!他呆住,全因为他一直都没太注意这个出手相救应雄的人,他早已
认定此人没有斗志,不值一顾!谁知此刻一经出手的他,整个人赫然判作两人!他本来
意志消沉的双目突然精光四射,耀如一柄剑,一柄天生的剑!
天剑!
不错!出手与应雄合力嵌制无双的人,正是一直木然旁观的他!
就在慕夫人死去五年后的今日,他终于再度为应雄而出手了!
他终于为了应雄,战这场不可战之——战!
变生肘腋!应雄亦是从没想过,纵是英名在这五年来意志消沉,不思进取,武功毫
无寸进,功力早已落在应雄之下,却居然仍有能力与他一起合力嵌制无双剑,相信其潜
能仍未完全发挥!而正当应雄怔忡之间,更令他及所有人震憾的事情相继发生!
死寂的剑锋之上嘎地响起“鸣鸣”两声长鸣!
众人一听之下,登时已分辨出鸣声出处!鸣声,原来发自——两柄英雄剑!
它俩像在呼唤已与自身近在咫尺的两个主人!
原来,就在英名闪至应雄身后,与他合力嵌制无双之际,他亦已同时闪进英雄双剑
方圆两尺之内,那一刻,他亦与两剑近在咫尺,惟,出奇地,两剑并没崭露裂痕!是否
表示,他,亦与应雄一样,是其中一柄英雄剑苦待已久的——主人?
已经不用再怀疑了!就在两柄英雄剑“鸣鸣”长鸣之际!它俩,已经自行为场中众
人说出答案!
突如其来地,两剑在长鸣之间,霍地无人自拔,“铮”的一声冲天而起!直飞上十
丈之高,接着,两柄英雄剑表面石层,更在半空之中发出“噗”的一声!
爆开!
石层爆开,登时露出石内两柄英雄剑的真身,只见两剑的外观虽仍如石剑时期那样
平平无奇,惟那股剑光,却是森寒万丈,甚至比剑圣的无双剑,还要更亮更光!
啊!英雄双剑经过千百年来的无声苦待,终于也成为真正可以举世瞩目的——英雄
剑!
同一时间,英雄双剑更急速下坠,又是“铮”然两声!剑,已双双飞插在应雄与英
名跟前,像是两个忠心不二的仆人,静待着主人的命令!
剑,并没有负了当年大剑师的苦心与期待,更没负了它俩宁为石碎、不作剑存的无
比决心,它们,终于找着它俩的主人了!
难以置信!此刻剑峰上每个人的脸上,尽皆像写着难以置信这四个字!就连应雄及
英名,亦难以置信自己真的是英雄剑命定的主人!
那双剑龙剑虎,此刻更是羞愧难当,他们适才也曾出言羞辱英名,却不虞他才是可
以匹配英雄剑的——英雄!
小瑜更是喜出望外!她早已认为英名一定会如其亲生娘亲秋娘及其义母慕夫人所愿,
一定会成为英雄,如今英雄剑既已顺从他及应雄,岂非表示,英名也会是一个英雄?
然而整个剑峰最难以置信这个事实的人,首推——剑圣!
剑圣,他简直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无法相信英雄剑痴等百年千年的盖世英雄,
竟然是眼前这两个年方十六的少年!竟然不是他自己!
难道,以他圣者之尊,亦不配当上剑道的神话——天剑?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剑圣戛地朝两柄英雄剑反覆破口大
骂,极度失常、失态:“英雄剑!你俩怎可能是在等这两个小子?你们瞎了吗?你们怎
可能不顺从我?而顺从两个及不上本剑圣的小子?”
妒恨焚心!羞怒交织!剑圣复难在自己,仰天怒喝:“天!”
“你在耍我?你在耍我?”
“你可知道我剑圣半生为‘剑’付出了多少?我付出了自己生命!尊严!最爱!如
今你却告诉我,我绝不是剑道之中最高峰的神话——天剑?天!你在耍我?你——”
“在——耍——我?”
无法控制的怒喝声中,剑圣亦无法控制自己,他霍地使尽狂力,一把抽出仍被应雄
与英名四掌所夹的无双剑,接着举剑向长空疾劈!
“霍霍霍霍……”一连串虎虎剑风声中,剑圣已赫然于弹指间朝天狂乱劈出三百多
剑,劈得日月无光,万里穷苍失色,恍如老天爷给剑圣的狂态吓得魂飞魄散!
但剑圣犹不满足,他还是继续挥剑劈天,一直的劈呀劈,愈劈愈怒,愈劈愈恨,愈
劈愈狂,愈劈愈快!快得肉眼已甚难看见他的剑影!
直至剑圣于极短时间内劈出逾万剑的时候,瞿地“隆”的一声轰天雷响!他手中的
无双,赫然已再度插在地上,插得方圆三丈内的地面也四分五裂!
他终于停下来了!
只见停下来的剑圣背回峰上众人,喘气连连,他如同一个被上天贬谪的天神般屹立
着,虽然依旧威摄众生,可惜却无比落寞。
但听他似在自言自语,低声凄然呢喃:“不……可能!不可能的!上天不能让这两
个小子成为剑道神话,而我永远都只是圣!不可能的!我——不——甘——心!”
应雄与英名乍见剑圣如斯凄然落寞,想到这中年汉为剑牺牲一切幸福,却始终被英
雄剑否定他攀上剑道极峰的地位,二人相互一视,也不由对剑圣同情起来。
惟是,他们同情剑圣,未免显得太有同情心了!就在二人相视之间,剑圣的声音遽
地又转为邪恶!
极度邪恶!
“不……可能?嘿!我已是神是圣,又有什么不可能?”
“老天虽然已命定他俩其中一个是剑道巅峰天剑,但,我剑圣为何不能把‘不可能’
变为‘可能’?只要我……”
剑圣说到这里,遽地又回过头来,满含妒意的狠狠瞪着应雄与英名,咬牙切齿的道:
“小子!既然两柄英雄剑已接纳你们是主人,亦即是说,当有朝一日两柄英雄剑其中一
柄应验预言,被另一柄劈断之后,余下来的人和剑,便是大剑师预言的剑道巅峰神话—
—天剑,那末……”
“若本剑圣要把自己不可能成为天剑的事实变为可能的话,是否,杀绝你们二人,
已是最直截了当的途径?”
是的!剑圣所言非虚!若要把他不可能成为天剑的事实改变,便必需消灭两个能成
为天剑的人!纵使日后剑圣自身未必会跨至天剑境界,他仍是剑道中不败的最高峰!
应雄与英名势难料到,剑圣居然恶向胆边生,然而更令他俩势难料到的是,剑圣的
剑,比他此刻的心更怒!更狂!更快——爆发!
“铮”的一声!剑圣气劲急带,插在地上的无双剑复再被他至今仍算是举世无敌的
剑气急拔而起,但听他意态如狂,疯极嚎喝:“小子!我与俩本无仇无怨,今日却一而
再地非除你俩不可!”
“你俩在九泉之下也可双双庆幸了!看我的——”
“剑……”
“三!”
剑三两字乍出,给剑势急拔而起的无双剑,赫地又一剑幻化为二,剑分两路,分别
朝应雄及英名狂刺过去!
剑圣这一剑为何会名为“剑三”?既名剑三,何以不是一剑幻化三剑,而仅是像
“剑二”般幻化两剑?可应雄与英名已无暇细想,因为此刻剑三来剑之劲之狠之快,甚
至比剑二更快上两倍,英名、应雄连忙一跃,虽及时避过此夺命一剑,惟剑势仍似有双
眼睛,紧追二人,剑又回势再刺!
但更奇的是,二人在纵身避过此二剑之后,应雄虽依旧在努力摆脱剑三狂追之势,
惟英名却突然在某个方位停了下来,说也奇怪!一直紧追的其中一道无双剑影,在刺近
他身前之际,蓦地一个回剑,顷刻烟消魂散!
英名这一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更大出正于剑峰某个阴暗角落的两个人意料之外,
那两个人,正是那唤作“剑慧”与“破军”的一老一青……
“啊!好利害的剑中智慧!”那个破军远眺本来紧追英名的剑突然烟消云散,不禁
称许道:“爹!我早说过那黑衣小子不能小觑!虽然以他目前内力,仍逊于白衣小子!
但他似乎比白衣小子更了解剑,他随意所站的位置,正是剑圣剑三的其中一个破绽,所
以剑圣剑三所生的剑光幻影才会不攻自散!”
剑慧也点头道:“唔!也许我对他也看走了眼!至少,我也想不到,两柄英雄剑所
等待的其中一个主人,真的是他……”
那个破军又道:“爹!这两个小子的生死,甚或他俩是否天剑,对我俩只是其次!
既然如今英雄剑已现,我俩是否随时准备下手?”
“不错!”那剑慧道:“莫名剑诀早已被大剑师刻在两柄英雄剑内,只要是与此二
剑心意互通的人一握此剑,便可人剑互通,感应刻在剑内的莫名剑诀,所以,当前急务,
我俩必须在这两个小子握着英雄剑前把英雄剑抢夺过来,因为,我俩不能让两个不是出
于我们‘剑宗’的人,比我们‘剑宗’……”
“更强!”
剑宗?原来这个剑慧与破军,是大剑师当年所创立的剑宗后人?
是的!当年大剑师创立剑宗之后,神州虽衍生无数剑派,但始终仍以剑宗最强!只
是剑宗在千年的历史洪流中,逐渐变得神秘,飘渺而遥不可及!已甚少江湖人知道剑宗
之名,和剑宗的宗址在神州何处何方!
剑宗本来已算是所有剑派之中最强一宗!但,剑宗内的人,甚至是如今当上掌门的
剑慧,都有一个隐忧,便是剑宗可能随时变得不再是剑道最强!
缘于当年大剑师曾创下的莫名剑诀,曾扬言只有天生剑缘的人才能心领神会,若没
有剑缘的人,即使得物亦无所用,故大剑师亦不吝将莫名剑诀分别刻于两柄英雄剑内,
甚至把剑诀告诉继承他的剑宗掌门!
可惜的是,历代剑宗掌门虽曾把这莫名剑诀代代相传,他们虽把剑诀背得滚瓜烂熟,
却始终未有一人能悟出剑诀真义,故此,剑慧与破军此刻欲夺英雄剑,便是为防范拔出
英雄剑的人在握剑之后,真的能人剑互通,且有天生剑缘,顿悟莫名剑诀的极理,届时
候,若给不是剑宗的人更快顿悟莫名剑诀,剑宗所有人颜面何存?
故他们一定要阻止拔出英雄剑的人顿悟莫名剑诀!
正当剑慧父子正密谋何时方是时机现身夺剑之际,这边厢,英名纵然轻易化解穷追
他的剑光幻影,但似乎穷追应雄的方是无双剑的真身,应雄在数番起落之下,已被无双
剑弄得疲于奔命!
剑圣但见英名竟轻描淡写便把其剑三的第一道剑势瓦解,虽然恼怒,惟仍不禁高声
赞英名道:“小子好高的剑中智慧!你随意一站,便是我剑三的破绽所在!尽管你看来
斗志消沉,但本圣敢说一句,除了本圣,你是如今此峰上的所有剑手当中——最好的!”
剑峰之上的所有剑手?那除了应雄与及剑龙剑虎,岂非还包括了藏身暗处窥伺的剑
慧、破军?看来,以剑圣的修为,早已听知有人在窥伺,他只是不需表示知道而已!
得剑圣点名称赞,英名却竟然无动于衷!反而仍被无双剑追击的应雄,于百忙中犹
为其弟感到高兴,道:“这个当然了!老顽固!所以你更应当小心!今日我二弟若然不
死,他日你誓必败在他的剑下!啊哈……”
应雄这番话不说犹可,一说之下,已是狂极疯极恨极的剑圣更是被气得“吹须瞪眼”,
剑圣狂喝:“妈的,你这小子最是对本剑圣无礼!我就要你死得——”
“更快!”
死得更快?如何可令应雄死得更快?
此言一出,剑圣赫然身随声起,他的人,登时如一柄巨大的无双剑般,截着剑指便
向应雄狂刺过去!
这便是真正的剑三!
剑圣自己,便是剑三两剑之后的第三剑!
他才是真正的剑三!
天啊!
无双剑如电临门!剑圣剑指如雷劈近眉睫!即使应雄如何聪明自信,亦绝对无法再
应付得来,英名见英雄身陷极度恐怖的险境!一直不喜大呼小叫的他也情不自禁紧张高
呼:“大——哥!”
小瑜更是花容失色尖叫:“应——雄!”
高呼声中,英名已使尽他毕生所能使用的速度,向应雄那方狂命扑过去!
他一定要阻止剑圣狙杀应雄!他决不能让五年前慕夫人的死历史重演!
他欠慕夫人已经太多!
就在英名扑前的同一时间,剑峰某个暗角亦戛地传出一声高呼:“他们全部在忙着
互相残杀!是时候了!军儿!快去取英雄剑!”
一声暴喝!一条矫健人影已自暗角电射而出,直向英雄剑飞扑而去,正是剑宗剑慧
之子——破军!
破军一面扑前还一面笑:“哈哈!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英雄剑今日已是我们父子
俩囊中之物了!”
破军满以为英雄剑势必到手,讵料就在它双手快要握着英雄双剑之刹那,千钧一发
间,一股浩然柔劲居然把英雄双剑平地拔上半空,破军登时一怔:“什……么?这柔劲……
不正像是弥隐寺那老秃驴‘僧皇’名动江湖的——因果转业诀?是僧皇那老鬼来了?”
破军怔忡之间,一条白衣人影已从半空落下,一面还幽幽叹道:“虽然我师父僧皇
曾千叮万嘱我静看他俩命运,绝不要插手扰乱了他和他的命运,但,试问,我又怎能让
英雄剑落在不适合的主人手上?我又岂能——”
“坐视不理?”
破军定睛一看,只见从半空落下的来者竟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若的白衣少年和尚,
一脸的慈悲无奈,但听那少年和尚又叹道:“尘应归尘,土该归土!英雄剑既是他俩之
物,便该归他兄弟二人,英雄双剑,你这就给你的主人……”
“去吧!”
去吧二字一出,不虚随即双掌一卷,只见其掌劲过处,一股柔劲又再把自半空落下
的英雄双剑卷飞,分别直向应雄与英名那方电射而去!
一想便知,不虚此举,是因他亦对剑圣咄咄相逼应雄、英名兄弟看不过眼,更不屑
剑慧父子乘人之危夺剑劣行,他才逼于无奈不听其师忠告,破诫插手!
他把英雄双剑以因果转业诀带给应雄、英名,便是要他俩执剑与剑圣——公平一战!
这边厢的应雄、英名,虽不明白何以剑峰上会遽地出现那么多人,但亦明白那白衣
少年和尚将英雄双剑送至二人那边,是要义助二人一把!闪电之间,二人已分别把英雄
二剑接在手中!
然而就在二人接着英雄双剑的同一时间,二人瞿地齐齐感到,英雄双剑之内,像有
一颗可以与他俩人剑相通的剑魂剑心,为他俩倾诉一个二剑守口多时的秘密……
“是……莫名剑诀?”
不错!二人此刻在心里泛起的,正是莫名剑诀!
惟是,二人此刻已感受到剑心内的莫名剑诀亦无补于事!缘于不虚虽希望他俩能持
剑与剑圣公平一战,但还是迟了!
就在二人仍未能于仓卒间融会莫名剑诀之前,剑圣的快剑,仍然是直至目前为止唯
一天下无敌的快剑!
快得不虚也预计不到!快得应雄与英名也未及提起手中的英雄剑挡格!
迅雷不及掩耳!剑圣的无双剑已赫然电射至应雄脸门之前,而剑圣的剑指,亦已直
截向应雄丹田之位!只因他要在杀他之前废他的武功!他要他最讨厌的应雄死得最惨!
“哈哈!小子!我要你在死的同时被废武功!我要你即使死,也要死得如同一堆没
用的废物!”
剑圣暴笑如狂,手中剑指却仍不停向应雄丹田刺去,应雄虽极力迎抗,也仅以手中
的英雄剑“当”的一声格开射指眉睫的无双剑,但剑圣这一道剑指,他自知自己怎样也
逃不了!
不!他逃得了!
全因为,有一个人,无论应雄如何苛待他骂他,他都愿为他死!他都愿意为他成为
一堆没有武功的废物!
就在剑圣的剑指已快可截中应雄的丹田之际,蓦听英名又再暴叫一声:“大——哥!”
“我来代——你!”
代他?他要代应雄?
嗖的一声!英名虽来不及使用自己手中的英雄剑,却及时以自己最快最尽的极限,
顷刻身如化成一柄雷霆万钧的天剑,以身挡在应雄之前,赫听“噗”的一声……
不!剑圣的剑指不单一指轰在英名的丹田之上,登时把他全身的武功真气轰散,废
了他的武功!剑指之力利如绝世神锋,更势如破竹划破英名胸腹,穿破丹田,自他的背
门而出,这一道剑指,真的如剑圣所言,不但会先把应雄变为一堆没有武功的废物,还
会把他变为一堆没有武功的死物!
变生肘腋!就连剑圣也没料到英名奋勇若此,不禁与所有人呆住!
大蓬鲜血,赫然泼满应雄一额一脸,他势难料到,自己向来刻意对英名千般苛待,
他还如斯维护自己,一时激动起来,向着鲜血淋淋的英名大叫:“二……弟!”
小瑜更看的泪如泉涌,高呼:“英——名——表——哥!”
应雄终于也不唤英名作贱人了!他终于也真情流露,唤他作二弟,他一直在心里暗
暗万分欣赏的二弟!
英名但听应雄唤他作二弟,已是鲜血淋、濒死在即的他,也不由满足一笑,虚弱的
道:“大……哥,你终于……也愿唤我……作二弟……了?”
应雄见他气若游丝,犹如斯记挂着他唤他作二弟的事,不由鼻子一酸,忙不迭道:
“不要再说……了!英……名!不!我娘亲……眼中的英雄,你……一直都是……我极
为欣赏的……二弟!”
英名一笑,血不但从其丹田涌出,更从他的嘴里涌出:“是……吗?大……哥,其
实……我也一早……知道,你是……故意……对我……不好,是……娘亲……临终……
前叫你……要刺……激……我向上……进取,是……不是?”
面对一个为自己濒死的二弟,应雄纵铁石心肠,不想露自己半点心声,此时也终于
颔首承认:“是……的!一切……都是娘的……意思!她吩咐我……无论……用什么……
方法,也要……激起……你的斗志,她希望……你不要辜负你亲生娘……亲所望,成为……
真正的……英雄!”
英名又是一阵苦笑:“可……惜,我真是……太不中……用,我一直负了你娘……
与我娘的期望,更……负了你的……一番苦心,如今,我……不但已经……武功……全
废,还……快要……死……了……”
“不!”应雄低呼:“二……弟,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你比谁都……勇敢!甚
至比我……慕应雄更勇敢!你是我……引以为傲的……二……弟!你……才是真正的……
英雄!”
“真……的?”英名复再苦笑一下,已是气若游丝的他更呈衰弱,他又道:“我……
很开心,因为,我今日……竟然听见你唤我……作二弟,那种感觉,就像……当年娘亲……
声声唤我……作英名一样,那样亲……切,原来,人生……的快乐……就是如此简……
单,就是听……大哥你……唤我……作一声……二弟……如……此……简……”
“单……”
说着说着,英名血淋淋的身子霍地软垂下来,他的气息亦一下减弱,应雄扶着他,
当然已感到他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流施,他……
不行了!
“二——弟!”
应雄狂叫!高叫!绝望的叫!
不!他不能让英名死!这个背负了他娘亲慕夫人与其亲生娘亲秋娘无限寄望,更可
能背负了大剑师天剑传说的英雄,他绝不能让他死!他宁愿以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
可是,他已可感到被他掺扶下的英名,他的身躯已愈来愈冷,气息愈来愈慢,更何
况他已没有了武功护身,这个还未叫世人仰望的英雄,看来真的快要——英年早逝,应
雄,却连一点方法也没有!
就在应雄悲痛莫名之际,一只手,蓦地从后搭着他的肩膊!
那是一只依旧非常镇定的手!
十月十日
发表于 2005-7-6 21:38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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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了哪!不得了哪!”
“法显,你何事如斯着急?”
“我……我适才把斋菜送到僧皇老主持的禅房内,发现……老主持正闭目盘坐床上,
我满以为他在入定,不欲打扰他,于是……便想把饭菜放在案上就走,谁知僧皇老主持
突然睁开眼睛,对我温然一笑:‘法显,你今生慧根不深,势难悟道,但此生既已出家,
便是结有佛缘,来世亦必续佛缘,总有一天会悟道,孩子,别要气馁!’”
“我实在不明白僧皇老主持何以会口出此言,就像一番对我的临别叮咛!后来,僧
皇老主持闭目一笑,嘴里又沉吟了数句,终于就一动不动,我……见好像有点不对劲,
遂大胆上前一探僧皇主持的鼻息,讵料一探之下,天啊……”
“法显,把话说简洁一点,老主持……怎样了?”
“老主持……他……他……”
“圆寂了!”
“什……么?僧皇老主持……竟然在不虚外游之时圆寂?那,主持圆寂前笑着沉吟
了什么话?可会是交托谁是新主持的遗言?”
“不不不!僧皇主持并不是说这些!其实他说的话,我也不大明白;僧皇主持只是
这样说:‘红尘颠倒,真义难求;情义如火,人如扑火凤凰;凤凰不死,如何重生?英
雄不死,如何可知患难真情?不虚不虚,你还不……悟?’”
※ ※ ※
剑有情。
剑,原来也有情。
这是英名濒死前一刹那的感觉。
就在他的眼脸逐渐无力地软垂下来之时,就在他的心跳得愈来愈慢、愈来愈若之时,
他犹可依稀瞥见,从他手里跌到地上的其中一柄英雄剑,竟尔在隐隐泛着一片迷蒙的光。
恍如一片泪光。
仿佛,这柄与英名产生共鸣的英雄剑,也在为它自己等待了百年千年的主人命运而
伤感落泪,泪盈剑锋。
然而剑虽有情,人,却比剑更有情。
英名只感到,此刻应雄掺扶着他的手出奇地用力,像是异常不舍他这个没用的二弟
一样,应雄对英名所有的赏识之情,终于尽在这一刻如山洪暴发!
他不想他死!不单因他曾受其娘亲慕夫人所托,也因为他真心欣赏他!
濒死当中,英名犹迷糊瞥见小瑜已哭得梨花带雨,她关心他,他也是知道的。
然后,他又看见一只非常镇定的手,搭着应雄的肩。
剧变陡生,纵是气如渊岳的剑圣,亦不禁为英名以自己性命代替应雄挡其致命剑指
而微微动容,也许剑圣向来视七情如粪土,他势难料到,世上居然会有人愿以死相救一
个甚至是血缘不同的义兄!
难得的是,就连剑圣也为英名将死而动容,那个把手搭着应雄肩膊的人,却仍是相
当镇定,镇定得如同此人早知英名今日必死,一切都是其意料中事。这个人会是谁?
原来,这个目睹剧变却依然不动不惊的人,正是不虚!
白衣不虚!
就在英名瞧见不虚搭着应雄肩膊之际,他的心遽地跳得更慢,他知道,他真的要死
了!
噗——噗!
噗——噗!
噗——噗!
噗——噗!
心跳生戛然而止,他终于再听不见自己任何心跳声。
他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
※ ※ ※
人间有个老掉牙的传言。
传言,世人一直向往一见的凤凰,本是一头不死之鸟。
每隔五百年,凤凰都会投火自焚,再从火里重生。
重生后的凤凰,会完全脱胎换骨,甚至比投火前更眩人心目,动人心魄!
然而,烈火无情,若投身熊熊火海,并不是一件容易忍受的事,要脱胎重生,便需
忍受赤热煎熬,让自己的身心在火海内“玉石俱焚”,随火灰飞烟灭!
这简直是一项“壮士断臂”的自戕行为!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果,不死凤凰若不是一头鸟,而是一个人的话……
那这个人为情为义投火自焚之后,将如何脱胎重生?
※ ※ ※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噗——噗!
噗——噗!
噗——噗!
噗——噗!
噗噗!
噗噗!
英名遽然又听见了心跳声,且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睁目一看,只见自己置身于一座破庙神案上,更令他吃惊的是,他还没死!
饶是未死,惟醒过来后的他,显然浑身乏力,此刻的他仅可勉强支撑身子,坐起来
扫视四周。
“别太用力!”一个平静的声音猝地自庙门那方响起:“否则你若牵动真气,全身
经脉会再度逆乱,届时便白费你大哥的一番苦心了!”
英名闻声随即转脸朝庙门那方瞥去,只见这个说话的人,竟是那个曾搭手于应雄肩
膊的白衣和尚!
“让我先自我介绍!小僧法号——不虚!”他说罢合什行礼。
“不虚?”英名微感讶异,眼前这和尚貌约十七左右,相当年轻,料想佛学修为不
高,惟一张脸却是平静无波,万变不动,若非慧根不浅,便是功力惊人深厚,也许这和
尚两者俱有。
“不错!是般若心经内里‘真实不虚’的不虚。”不虚说时浅浅一笑,叹:“幸而
我来得及时,否则你……,唉,如今回心一想,我师父僧皇派我前来看你,除了是他希
望我能从你的命运里悟出什么外,也可能师父早以照心镜知悉你必逢此劫,故才会遣我
前来……”
“亦即是说,是你把我从死亡边缘救回来?”
面对英名此问,不虚仅是轻描淡写的答:“可以说,你一半是被我所救。因我师父
僧皇不单能以照心镜预知红尘世事,还精通佛、医二理,我的武功及医理皆得自师父真
传,若你仅是给剑圣穿肠破腹,只要你一息尚存,以我所学医理救你不难,可是……”
“你却先被剑圣以剑指废尽全身武功,才再受穿肠重创,伤势极为严重,单以医药
实在返魂乏术;纵使能有内力深厚的高手愿意牺牲真气保你心脉,你亦会因气息过度虚
弱而承受不了强大真气而死,要救你,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便是以我的‘因果转业诀’,将这个高手所牺牲的功力,由一道真气分化为逾百
道较柔真气,方才贯进你体内;这样一来你不但可保心脉,亦不会给强横真气摧耗过度
至死。”
“可是,”英名遽然若有醒觉的问:“内力真气修来不易,我只是一个没用的人,
有谁会为我这种人愿意牺牲自己修练多时的真气?”
“这还用问?你,自己认为呢?”不虚温然反问,事实上,他亦为那个愿意牺牲真
气以保英名性命的人感到骄傲,他为人性仍有如此光辉,而为人性感到骄傲。
不错!不虚所言非虚!到了如斯地步,这还用问?英名已知道是谁愿意牺牲功力救
他了:“是……我大哥?”
不虚但笑不语,良久,方才唏嘘的道:“在你重伤濒死之时,那个现身欲夺英雄剑
的少年高手,其实唤作‘破军’;他夺剑,本是不想你和你兄应雄人剑互通,彻悟剑内
的莫名剑诀,可惜还是慢了一步,给我以因果转业诀把英雄双剑卷给你们,到得你俩握
着英雄双剑的时候,他便已不用再夺剑了,因为,你们想必已顿悟了莫名剑诀,他再夺
剑也是徒然!”
是的!这点英名倒是十分明白!缘于当他接着不虚卷给他的英雄剑时,已骤觉一股
与剑相通的奇妙感觉,便像是豁然知道了传言刻在剑内的莫名剑诀似的,那剑诀……
他仍记得!
他更心领神会,完全明白!
不虚道:“那少年高手破军其时还有一个父亲‘剑慧’匿在剑峰暗处,他两父子本
同属一个万剑源流‘剑宗’,此时见事情败露,亦不避嫌从暗处现身,再与其子破军一
起悻然离去。”
“但,纵是我和大哥……已得悉了莫名剑诀,英雄双剑仍是当世无敌的好剑,他们
为何不把剑带走?”
不虚道:“练剑者大都深信,剑有灵性,更会认定主人;既然两柄英雄剑已认定你
与你大哥是主人,他们得剑亦无所用,势难发挥英雄剑的万丈光芒,所以唯有放弃!”
“只是,他俩不夺你们的英雄剑已是万幸,更遑论会牺牲功力救你,甚至以剑指误
中你的剑圣,虽然亦为你不惜舍命救你大哥而动容,但,他为剑执迷不悔!他亦绝不会
牺牲功力救你,以补偿他自己的过错!唯一算是他对你补偿的,便是他暂时放过你大哥,
只是他离去的时候,仍扬言三年之后必会与你大哥再续那十九年的中秋约战!”
英名凄然道:“这之后,整个剑峰,便只余下我大哥和你,是高手了?”
不虚又深深叹了一口气:“嗯!那双剑龙剑虎伤倒地上,也是自身难保!而我,因
要使用因果转业诀把贯进你体内的真气化分为百道真气,故亦不会是牺牲真气的人,而
你大哥已当仁不让,主动要牺牲自己功力保你性命……”
“那,”英名听至这里不由一问:“他为救我,到底牺牲了多少真气?”
不虚平静的答道:“也许我应这样说,你大哥其时抱着你相当激动,还疯狂骂天骂
地,喝骂天地别要夺去他的二弟,否则他娘亲与及你的生母,还有他对你的期望便完全
白费了!他为要救你,竟不惜把自己全身功力贯进你体内;你也曾习武,该知道一个高
手在瞬间狂泻全身功力,亦会距死不远,幸而有我在,我及时制止了他耗尽全身功力救
你,为他保存了半成功力自保……”
半成功力?应雄身上只余下半成功力?那岂非是说,他为救英名,耗用了他九成半
的功力?
英名闻言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他纵然早知道应雄向来对他不好,是为了激励他;但
他也从没想过,应雄对他是——如斯的好!
英名仰天叹道:“九成半……的功力?大哥,你也……未免为我付出太多了。”
不虚摇首:“多与少从来并无定义。在你眼中认为太多,在他眼中可能认为未足以
表达他救你的情切,一切只是因人而异!你为救他宁愿代他而死,而他,为救你亦不惜
要耗尽功力而死,多多少少,已经不再重要了!最重要的还是……”
不虚并没有把最重要的一语道破,然而英名已然明白,最重要的,还是他兄弟俩此
刻都未死,都能平平安安的再续这场兄弟缘份。
英名忽地醒觉,问:“那,何以如今只得你我在此?大哥和……小瑜在哪?”
“毋庸操心!为要觅地替你续命,我和你大哥于仓卒下只有来到这荒山古庙!折腾
整夜方才把你救活过来!目下总算雨过天青,他与小瑜已下山找些吃的,与及预算雇一
辆马车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我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就这样以两条腿回去难道不可以?何解要雇马
车送我回家?”
不虚闻言,本是万变不动的他,脸色陡地凝重起来,他道:“别忘了,你被剑圣剑
指穿肠破腹之时,他已先戳破你的丹田,废了你的武功!”
“你,如今已是一个平凡人!”
英名一怔,难怪他醒过来后浑身乏力!其实这并不单是他受的重伤所致,更因为他
已被废了全身武功。
不虚道:“我与你大哥拼尽全力,也仅可把你的命救离死亡边缘!至于你被废去的
武功,请恕我无能为力!而且,由于你被废武功同时受到剑圣重创,故在伤愈后甚至不
能像平凡人般用力,极其量,每日也仅可步行数里,否则便会疲惫不堪。”
每日仅可步行数里?甚至不能像平常人般用力?那……岂非连平常人也不如?那岂
非是一个……废人?英名听罢不禁脸色微变。
不虚目光闪烁,试探地道:“怎么样?开始后悔自己会何会那样冲动,不顾被废功
被杀之险,挺身维护你大哥吧?”
“不!”英名面上虽有点变色,惟很快便平伏下来,他斩钉截铁的答不虚:“我不
后悔!即使事情再发生,我还是会再干一次!”
“更何况,我早已不想再在武功上求进,有否内力已无关痛痒!这样也好!反正我
也想当一个普通人……”
“但……”不虚还想说些什么,就在此时,蓦听庙门外又传来了一个冷静的声音,
道:“不虚,别要再说下去了。”
“当一个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妥?也许这样一来,便连我二弟‘孤星’之命也扭转过
来,岂非更好?”
语声清朗,一听便知是谁在说话,说话的人正是——应雄!
只见应雄与小瑜已雇了马车回来,还停在破庙之外。
应雄与小瑜缓缓步进破庙,小瑜乍见英名已经转醒,不由芳心大喜,喜极忘形奔上
前握着英名的手,低呼:“英名表哥,你……终于醒过来了?你没事便好了!”
一语方罢,方才惊觉自己一时忘形紧握着他的手,有点不好意思,遂满脸通红的抽
手站到一旁,惟她的一双明眸隐泛着喜悦的泪光,显见她确是为英名醒过来高兴万分。
英名却只管看着步进来的应雄,应雄似亦为他能醒过来而高兴,英名一时之间也不
知该对应雄说些什么,他讷讷的道:“大哥,我……”
他很想感激应雄为救他而牺牲了九成半的功力,应雄却似乎比他所想的更为聪明,
未待他把话吐出,已迳自道:“二弟,别要再把话说出口,你想说的,也正是我想说的;
既然大家都已知道对方会说些什么,又何必要硬说出来?反正无论说与不说,我俩以后……”
应雄说至这里,突然一手搭着英名的肩,无比坚信的道:“都还是——好兄弟!”
对!由始至今,他俩都是好兄弟!即使应雄曾因为想激励英名而对他不好,亦已经
过去了!他俩一个曾代对方接剑圣的夺命剑指,一个为救对方不惜耗用九成半的内力,
若还要互相言谢,只会流于婆妈,一切双方心里明白岂非最好?
英名固亦明白应雄话中含意,他不期然轻轻点头,忽尔一手搭着应雄放在他肩膊的
手,一字一字的答:“没错!无论说与不说,无论以后遇上甚么,我俩也是——”
“好兄弟!”
此言一出,应雄当场豪情地笑了起来,不虚与小瑜,也是感极而笑。
三人终于告别不虚。
应雄、英名与小瑜纵然异常感激不虚这次的倾力相助,惟三人已离开慕府一日一夜,
恐防慕龙会认为他们三人有甚么不测,也只好即日赶回慕府。
由于英名伤势仍未痊愈,应雄惟恐会牵动其胸腹伤患,遂亲自把他扶进马车厢去,
更安排小瑜坐于英名左畔,而车厢右侧还有一个位子,应雄于是回首一瞄正零仃站于不
远看着他们上车的不虚,道:“不虚,谢谢你今次倾力相助!是了!要不要送你一程?”
不虚摇首,神秘兮兮一笑,答:“好意心领了!但,我还有要是事待办,恐怕不能
与你们同行。”
车厢内的英名及小瑜闻言,探首厢外,英名更问:“不虚,只不知……这一别,何
时再能相见?”
不虚看着英名,饶有深意的答:“放心!我与你还有机会相见的!别忘了我曾提及,
我师父派我前来,本来是要从你的命运里悟出甚么,在我未悟之前,我一定会再见你们!”
“一定?”应雄也插嘴问,他似乎亦很想再见不虚,因为这小和尚并不如某些和尚
般满口诫律,严正得令人厌烦。
“一定!”不虚肯定的答。
究竟,不虚还有甚么要事待办,致使推却了应雄欲送他的一番好意?
就在三人走后,不虚才缓缓的转身,又再次步入破庙之中。
刚进破庙,他已刻不容缓坐下,更即时盘膝运气,不消片刻,一大蓬鲜血已自其嘴
里“哗啦”喷出,登时染了他那袭白色的袈裟,情况狼狈非常。
“好……狂……好尽好狠的……剑圣!”不虚一面抹去嘴角的鲜血,一面运气调息;
却原来,剑圣那式剑指之重,其实已把英名伤的返魂乏术,本已无法可救,纵使应雄愿
牺牲自己全身功力,亦未必可救得了他?
只是,不虚眼见应雄救弟心切,可是以应雄一个人的功力,即使多么努力亦无补于
事,他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不忍见这双兄弟从此阴阳永诀,遂在以“因果转业诀”把应
雄的真气化为百道真气之时,更暗中牺牲自己其中的五成内力贯进英名体内,希望藉他
与应雄二人之内力,能把英名救活过来。
惟他既已在使“因果转业诀”,又要同时牺牲内力,比诸应雄,倍是百上加斤;他
其实早已内伤,惟不想令应雄、英名感到有欠于他,故一直皆强忍内伤,强颜欢笑;此
刻三人一走,他已急不及待运气疗伤。
幸而运气三大周天之后,他的内息总算平定下来,嘴角的血亦顿止,伤患已逐渐受
控。
“剑圣,对付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你又……何苦下此重手?”
“你可知道,纵然他已被废武功,今日他……不死,他必会有方法回复武功,他将
来的武功、剑道、甚至修为,将会比你……更好!他,将会是整个武林……”
“最好的!”
“你,又何苦先毁了……这个将会是你一生所遇最好的……对手?”
甚么?为何不虚会说英名会有方法回复武功?这是否其师僧皇告诉他的?
沉吟声中,不虚复再运气一提,又加紧疗伤下去,只是,当他半张的双目偶尔朝地
上一瞄之际,意外地,竟给他发现了一些物事!
原来,在这破庙地上其中数块破砖之上,像刻有隐隐约约的数行字;不虚连忙定神
一看,只见这数块砖上所刻的字,似是被人以尖锐之物刻下,所刻的字痕并不太深,显
见刻字之人内力不高,甚至没有内力,那数行小字这样刻着:“不虚,虽然我一直不醒
人事,但我醒来后也可感到,把我救活的内力不单是我大哥,还应有另一股浩然内力,
我知道,那一定是你!我这个没用的人能够得你及大哥竭力相救,实在不知该说些甚么;
只是,我很想说一句——多谢你!朋友。英名”
朋友?
乍见这两个字,不虚不知为何,心头当场泛起一阵莫名的温暖。
这数行小字,显然是英名转醒过来之后,趁应雄、不虚及小瑜不觉时暗暗刻在地上,
他明白,既然不虚不想他兄弟俩知道他也为英名暗暗牺牲了五成内力的事,他就如其所
愿,暗暗谢他好了。
朋友……
这两个字对不虚来说,是何等的陌生?他曾喝下孟婆茶,早已记不起他十五岁前有
何伤心往事,甚至记不起亲人,甚至记不起自己曾否有和他生死与共的朋友,抑是曾出
卖他令他心痛的朋友?
而且,他资质又高,天性又怪,弥隐寺内的上下僧众也仅把他视作僧皇入室弟子看
待,鲜有人喜与他亲近,更遑论会有人视他如朋友?
只有他师父僧皇,无论不虚多怪多钻牛角尖,还是大公无私、慈祥地向他循循善诱,
然而,师父始终是师父,始终并非可与他“平起平坐”的——朋友!
“朋……友?”
“原来,我这个皮脾气古怪的和尚,也可以……成为别人的……朋友?”
不虚一直定定的看着地上“朋友”这两个字,仿佛看得痴了。
他亦逐渐明白,其师僧皇派他前来一见英名,除了将来能令他“悟”之外,也因为,
他师父僧皇亦希望他这个无依无靠的好徒儿,一生之中能有一个与他生死与共的——好
朋友!
无论是入世的凡夫,抑是出尘的高僧,都不能没有朋友……
这就是僧皇对不虚的一番苦心。
可惜,僧皇已经圆寂。
剑在黯然。
黯然的并不是属于应雄的英雄剑,而是属于英名的那柄英雄剑!
马车仍在沿途进发,应雄早已同时雇了一个车夫,所以并没亲自在前驭马;他也与
英名、小瑜一起坐在马车厢内,静静的看着放在车厢地上的两柄英雄剑出神。
他这才发觉,原来剑道一直流传的一个说法——人剑互通,确是真有其事!
瞧此刻两柄英雄剑,一柄剑光异常焕发,一柄已黯然无光,恍如代表着两剑主人的
命运……
一个虽已牺牲了九成半的功力,但假以时日苦练,功力必会全复,且加上悟自英雄
剑内的莫名剑诀,功力、剑艺亦会与时暴增,前途无可限量!
一个却已武功尽废,即使已悟得了英雄剑内的莫名剑诀,即使能以莫名剑诀尽悉世
上所有剑法又如何?一个气力连女人也不如的人,前途必与那柄黯然的英雄剑无异!
但,这又有甚么办法呢?
任应雄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可以令英名回复武功的方法!
正沉思间,蓦听本已困着的英名,忽尔半张睡眼道:“大哥,我知道,你又在想些
甚么。”
应雄故意漫不经心的答:“哦?你似乎快要练成佛家的‘他心通’了?怎么每一样
事都说你知道?”
英名看着他,道:“我知道,你一定又在想,如何可令我恢复武功。”
此言一出,就连本已快倦的在车厢内困着的小瑜,亦不禁精神一抖,问:“应雄表
哥,事情既已发生了,你又何苦再想?即使再想千遍百遍,也还是无补于事。”
应雄苦涩一笑,直认不讳:“不错!我一直都在想,到底如何能恢复你的武功!我
慕应雄就是对上天有这点不服!像英名你这样的人,为何偏会沦为平凡人?像剑慧、破
军、甚至剑圣那些只为剑而不顾一切的人,却有可以如斯纵横江湖?天道何以如此不公?”
英名有气无力的笑:“也许,这就是命!尽管我如何躲,也躲不了。”
“不!”应雄犹是坚持:“我就偏不信命!我偏不信人会给命运播弄!我偏不信命
运不能握在人自己的手中!”
英名见他说得激动,不由伸手一搭他的肩膊,劝道:“大哥,我知你真的为了我好,
正如小瑜所说,此事已无法补救,你再想下去,只会有碍身子!其实,你适才对不虚说,
做一个普通人有甚么不好?这句话也是我的真心话!真的!我也渴望能平平凡凡的活下
去,或许,我的亲生娘亲,也会希望我能平平安安的活下来,即使我活得平凡,亦未尝
不是一种福气。”
是吗?这真的是英名的衷心话?
应雄定定的回望他,一脸惋惜之情,隔了良九良久,他终于深深的叹了口气:“我,
明白。”
“既然宁愿活得平凡,是二弟你自己的意思,我也无话可说。”
“只是,大哥向你保证,终此一生,我都会照顾你!”
“我,一定不会有负我娘临终所托!”
是的!一个人若能无风无浪、平平庸庸的度过此生,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更何况,能够得到应雄这种一诺千金的人,矢言会一生看顾他,人生至此,又夫复
何求?
只是,这当中还有一些令人感到不妥的地方。
例如,假如有一日,应雄比英名早死……
假如又有一日,应雄不在……
然而无论如何,应雄既矢言会一生照顾英名,他便真的坐言起行。
就像一日之后,当他们三人终于回到慕府的时候……
回到慕府之时,已是当日黄昏。
饶是慕龙如何杂务缠身,他竟然已与一众家丁守在慕府门外,此刻乍见应雄回来,
不禁喜形于色,脸上焦灼之情一扫而空,可见爱子情切。
然儿,当他瞥见马车骧内的英名,胸腹之位里满白布,似受重伤,当下已异常尖酸
的道:“哼!应雄、小瑜往念妻崖绝不需一日一夜,他俩却居然失踪了一日一夜,害得
我以为他俩遇上不测,派人四出寻找他俩下落,却原来,他俩仍安然无恙,只是你这贱
骨头遇上不测,才延误了他俩回家的行程!”
多年以来,慕龙对英名仍是心存偏见,此刻见他受伤,嘴里更是绝不饶人!
应雄听自己的爹出言异常刻薄,虽然很高兴其父在记挂自己这一日夜的安危,却还
是忍不住为英名辩护:“爹!请别再落井下石!英名并没拖累我与小瑜!反而,是孩儿
拖累了他!我……害得他废了全身武功!”
骤听此言,慕龙倒是相当惊愕,惟他似乎并不太关心英名,也没追问他为何会因应
雄而废了武功,相反脸上却泛起一丝残酷的快感,笑:“嘿!这畜生已被废了全身武功?
呵呵!真是活该!是他累死你娘!今日老天爷教他武功尽失,还真是不能消我心头之恨!”
说时又狠狠盯了马车厢内的英名一眼,英名低首。
小瑜看不过眼,纵然慕龙是舅父,也忍不住插嘴道:“舅父,其实舅娘之死……也
全非因英名表哥之错,你这样说,对英名表哥实在不公平啊!”
难得小瑜亦不畏强权出口相助,可是慕龙犹不以为然:“哼!小瑜,你们女孩子懂
得什么?当年死的是我爱妻,又不是你的亲人,你当然不感到那样心痛了!你怎会明白
我丧妻之痛?我偏爱拿他泄愤!谁敢管我慕龙的事?”
慕龙说罢双目炯炯,小瑜毕竟是女孩子,一时给他瞪得语塞,说不出话来。
只有应雄看着自己的爹如斯冥顽不灵,遽地平静的道:“爹,如果,孩儿要管你的
事呢?”
慕龙一怔,他向来对应雄宠爱有加,不虞此时他会说出这番话来,愣愣问:“应雄,
你……”
应雄黯然的道:“爹!也许我应把话说个清楚!这些年来我一直肆意奚落二弟,非
因我为娘亲之死而恨他,而是娘在临终前叮咛我要激发他的斗志!我根本从没有理由要
恨他!如今,我就更没有理由要恨他了,因为……”
“他为了救我,不惜以身为我挡了剑圣的夺命一剑,才会沦至如此武功尽废!”
“什么?”骤闻剑圣二字,慕龙不由大吃一惊:“你们……已遇上剑圣了?”
“嗯!”应雄微应:“而且,他比我想像的还要利害!三年之后,他一定会来——
再战孩儿!”
慕龙道:“嘿!既然这贱骨头已废尽武功,三年之后他也不能代你出战剑圣!他已
连半点残余利用价值也没有了,我们慕家还留他这贱骨头下来干啥?哼!我今日就要撵
走他!”
“爹!”应雄见慕龙说话之间,竟作势步近,欲拉下马车厢内的英名,连忙一马当
先,拦在其父跟前,朗声道:“如今英名武功尽失,需要人悉心照顾,你若要他走,就
先杀了孩儿吧!”
“你……”慕龙给应雄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唬得止步。
但见应雄无比坚定的道:“爹!我的命是英名以命所救!所以,他的命就是我的命!
孩儿更曾矢言要一生照顾他!我重申一次,你若真的要他走,便先杀掉孩儿,否则孩儿
便会变为言而无信的人,被天下人耻笑!”
势难料到,慕龙向来对应雄无比疼爱,骨肉情浓,今日竟为一个毫无血缘的英名弄
至父子对峙的局面,其中实是牵惹了多少忿怨纠葛?恩义晴仇?
然而,在一众家丁婢仆众目睽睽之下,慕龙被儿子如此阻拦,威风何在?为了下台,
也不得不怒极狂吼:“畜生!你竟为了他而反我?你竟为了他而反我?”
“好!我就当作从没有你这个忤逆子!”
狂吼声中,慕龙已鼓尽全力挥掌向应雄猛掴下去,“碰”的一声!当场把应雄掴得
口里狂喷鲜血,就连牙也给掉了数根,和血喷出!足见慕龙确是掌中高手!
可是应雄犹是傲立如故,为了英名依旧坚持已见,不屈不服!
就连车厢内的英名亦劝道:“大……哥,算了吧!就……让……我离开好了!反正……
我……真的没有……价值……”
应雄闻言,登时回头一瞪英名,暴喝:“不!二弟,别要退让!你天性实太仁厚太
喜欢退让了!你可知道,适当的退让当然可息事宁然,但过份的退让,却会令你永远被
人瞧不起!”
“我们身为男人大丈夫,只要自己认为对,认为无愧于心的事,便绝对不能退让!
即使退半步也不行!”
应雄说着,又双目炯炯的瞪着其父慕龙,慕龙只觉心头更痛,他又再次怒火中烧:
“好!畜生!那这次爹再不留手了!你就给我去死吧!”
说时迟那时快,慕龙又已迭连挥出数十掌!每一掌皆豁尽他的心力,霎时“彭彭”
之声不绝于耳,顷刻之间已把应雄一张冷峻的脸,重掴的鲜血淋漓,不似人形!
可怕的是,应雄竟然仍不哼半声!为了他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更为了守诺维护英名,
他就像铁铸一样!好一条铁铸的汉子!好一颗铁铸的心!
“应雄……表哥……”小瑜更是看得呆了,一颗芳心,也在为应雄所受的煎熬而心
痛不已,原来,她不单关心英名,其实,她也同样关心应雄?
慕龙亦是愈掴愈痛,他势难料到,他父子俩因一言不合,竟会弄至这个田地!他已
迭连掴了应雄四、五十记耳光,掴得他自己的掌心也在发痛,他的心更痛……
蓦地,毫无间断的掌声戛止。只因为,慕龙蒲扇般的大手掌已停了下来。
所有家丁婢仆,甚至应雄、英名及小瑜皆在诧异于慕龙何以会停手的时候,慕龙已
忽地仰添长叹一声,道:“我……老了……”
“看来,我真的老了,实在不及如今的青壮一般心硬口硬!唉……”
是的!慕龙真的老了!他心中自知,他每掴应雄一记耳光,心头就在绞痛!换了是
十年前,他一定会先干掉这忤逆子再说!但,如今的他,竟不能真的忍心下手掴死他,
掴死这个他极疼惜的爱子。
“爹……”霎时之间,应雄也感到其父对他的掌下留情。
“应雄,”慕龙霍地转过脸不欲看他,怅然的道:“你很勇敢!你认为正确的事,
便一定坚持到底!爹,真的老了,实在斗不过你!就随你的意思让这畜生留下来吧!不
过……”
慕龙说至这里语音稍顿,方才续道:“纵然给他留下来,我,也绝不会视他作儿子!
我也有我自己坚持的事!”
能让英名留下来,应雄已觉幸运,怎还再有苛求?他答:“放心!爹!应雄也不敢
再要求你对英名怎样!反正他有我这个大哥对他好便足够了!”
应雄说着一瞄正惘然的英名,续道:“只要我慕应雄有生一日,谁都无法伤我二弟
半根毫发!”
应雄这句话说得不无气概,小瑜闻言亦有一丝丝的感动,没料到平素如浪子般不羁
的应雄表哥,在说正经话时竟可如此义正词严,然而,偌大的慕府,似乎还有人并不认
同他这一句话。
但听慕府门内戛地传出一个冷冷声音道:“是吗?真的没有人能伤你二弟半根毫发?”
“哈!就让我来一试!”
“看!”
“剑!”
语声方歇,一条矫健人影已自慕府门内电射而出,射出的不单是这条人影,还有这
条人影手中的一柄金剑!
金色蛇剑!
天!赫见这条人影,就以手中金色蛇剑朝已武功尽废的英名直刺过去!
剑法之快之劲之辣,弹指之间已逼近至英名眉睫!
这条身影不单要伤英名半根毫发!
看来还要取英名的——
命!
慕府向来只有三个高手。
慕龙!
应雄!
英名!
如今英名已废,极其量,也仅余下慕龙与应雄两个高手!
那,又何来第三个高手?
何来一柄招出便要夺命的金色蛇剑?
“波”的一声!就在蛇剑已刺至毫无抵抗之力的英名两寸之前时,千钧一发间,金
蛇剑尖赫地被人以两指一夹,剑势当场硬生生顿止!
饶是如此,顿止的剑势仍把英名轰得头昏脑胀,显见出剑者剑艺不轻,但更令人哗
然的是及时以双指夹止剑势的人,因为那人,正是目前仅于下半成功力的应雄!
仅是以半成功力便可以指紧夹伤害英名的剑?看来,应雄的剑艺较诸来者,更是优
胜逾倍!
那蛇剑的主人见自己剑尖被夹,也是不再进逼,霍地收剑回势,哈哈笑道:“哈哈!
好!好一个义勇双全的汉子!慕将军,你的儿子应雄,武功看来已不在你之下啊!”
这个手持金色蛇剑的人,所说的话似并非中原口音,应雄、英名、小瑜定神一望,
只见这个适才出手欲杀英名的人,是一个貌约二十来岁的青年。
这青年虽是一身儒生装扮,惟一双眼睛却是棕褐色的,且轮廓角分明,鼻如鹰嘴,
一头束着的长发尽管乌亮如漆,细看之下,那种乌黑,却像是浸染而成。
他整个人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一种不是纯正中土人仕的感觉。
就在应雄三人愣愣瞥着这青年之际,慕府门内复又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笑道:
“这个当然是了!我们的慕将军爱子有加,怎会不把所习所学倾囊相授?慕将军之子能
青出于蓝又何足为奇呀?”
这个娇滴滴的声音,属于一个娇滴滴的人;可是这个人本来绝不应娇滴滴的!只见
慕府门内步出另一个人,却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女郎,而是一个娇滴滴的男人!
不!应该说,其实是一个娇滴滴的老太监!
这老太监看上去至少也有六十上下年纪,满头白发,但眉稍眼角孕含无限娇俏笑意,
看得人毛骨悚然。
慕府怎会来了一个不像中原人、却作中原打扮的人?还有一个不像男人更不像女人
的人?
应雄骤见此二人,不由眉头一皱,朗声问:“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要伤我二弟?”
那个不男不女的老太监涎着脸道:“嘻嘻!小子正经起来的样子更是迷人!不怕告
诉你,我是宫内的太监总管‘曹公公’,这位公子,是我与你爹的朋友——‘鸠罗公子’!”
“我们在你家作客已经一整天,适才我两在门内见你如此悍卫你那个不中用的二弟,
鸠罗公子一时兴起,便故意作势要杀你二弟,看看你是否真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还有,
也顺势试试你是否有实力将来为我们‘办事’!”
办事?应雄听毕,一双眉更是皱得连成一线,英名亦是惑然,应雄问:“我为何要
为你们‘办事’?究竟所办何事?”
那个一直未有作声的鸠罗公子此时也笑道:“呵呵!原来你爹还没有告诉你?很好!
那就让你爹亲自告诉你好了!”
随即朝慕龙一瞄,道:“慕将军!刚才一试,我已试出令郎确实有为我们办‘那件
事’的实力!只是以他这种性子的人,恐怕未必会愿办那件事啊!就劳烦慕将军多费唇
舌劝劝他了!”
慕龙适才曾与应雄父子对峙,本已显得心不在焉,此时乍听这鸠罗公子之言,脸容
霎时却再度凝重起来,一丝不苟、慎重的答:“我,会的!鸠罗公子,毋庸操心!”
得慕龙重许承诺,那鸠罗公子又道:“很好!事关重大,那一切都要靠慕将军了!
曹公公!我们走吧!”
说着已向曹公公使了一个眼色,二人不由分说已举步离开。
惟是,当那个曹公公正与英名擦身而过时,却上下打量了英名一眼,像一个泼妇般
冷嘲热讽的道:“啐!素闻慕将军不但有一个智勇双全的儿子!还有一个据说命带孤星、
武功也不错的义子!今日一见,这孤星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原来只是一毫无斗志要兄长
保护的——懦夫!真是羞死奴家了!”
英名闻言,登时无地自容,不知该将颜脸藏往何处?然而就在曹公公说毕此话之际,
一股雄猛劲风已向曹公公背门疾劈,还有应雄怒极的喝声:“谁敢侮辱我二弟,便是侮
辱我慕应雄!”
“给我滚!”
碰的一声!那曹公公所习的想必只是花拳绣腿,那里可挡应雄的怒极一击?当场被
应雄轰的人仰马翻,像一条母狗般直向前翻滚数丈方止!
可知应雄有多怒!为英名的自尊被辱而怒!
应雄怒气未消,还欲上前向曹公公再添数掌,讵料此时英名却道:“大哥,算了!
他毕竟是爹的朋友,你何苦要为我……”
话未说完,应雄的掌已被人一格,原来慕龙终于出手,但听慕龙沉声道:“应雄!
曹公公是朝廷命官,不得无礼!”
应雄辩驳:“但他却对英名无礼!”
“哼!侮辱一条狗有什么大不了?应雄,为父已对你诸多宽容,今日大家总算扯平,
算了吧!”
既然慕龙已如此说,应雄顾虑自己若坚持要教训那曹公公,恐怕慕龙日后亦会诸多
难为英名,只好收手。
十月十日
发表于 2005-7-6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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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那曹公公已从地上爬起,对那鸠罗公子投诉道:“呜呜,鸠罗公子,那慕应雄
打死奴家了,你可要为奴家主持公道呀!”
说时娇嗔大作,看得那鸠罗公子也迭打了数个寒颤,道:“你,是合该被打的!因
为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以口舌侮辱任何男人,即使那是一个多没用的男人,你应用自己的实力去战
胜他!这是男人间的游戏规则!”鸠罗公子说着又一瞄应雄,问:“慕应雄,你说是不
是?嘿嘿……”
应雄不语,只是仍像一头猎鹰般维护着英名,那鸠罗公子见自讨没趣,亦再不打话,
向慕龙正式辞行:“慕将军!你可要记着我曾说过的话!好好的劝劝令郎!好了!我与
曹公公不再打扰,告辞!”
他终于与曹公公联袂离去!
说也奇怪!适才那鸠罗公子一声令下,曹公公当场就不哭不闹了!曹公公已是朝廷
命官,位极人臣,何以竟对这鸠罗公子言听计从?驯如羔羊?还像一条忠心的狗般随其
出入?
这鸠罗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正当应雄、英名与小瑜满腹狐疑之间,慕龙已对应雄道:“应雄,随我来!”
“为父,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你!”
慕龙说这句话时,语气神秘兮兮似的,并不像他往常的豪爽作风!
然而,当应雄如言随其父往书房之后,他,终于也明白何以其父会如此神秘了。
他更明白了一个秘密。
一个他不忍相信的惊天秘密。
慕龙与应雄步进书房之后,慕龙已第一时间将书房门牢牢掩上,然后,他转脸凝视
应雄,一字一字正色道:“应雄,你知不知爹在十多年前,本已身为朝廷名将,权倾朝
野,何解会突然在如日方中之时告老回乡?”
不错!不但应雄奇怪,就连慕府上下所有人的心内,多年来亦一直存有这个疑团;
慕将军当年并不老,且正如东升旭日,何以会在不老之年告老还乡?
应雄但听老父自我提出这个疑问,饶是他向来对许多事都漠不经心,此刻亦不期然
掌心冒汗,因他知道,其父在提出这个问题之后,一定会详细自我回答这个问题,而且
更会是一个叫人咋舌的答案。
果然!慕龙已罕有地苦苦一笑,喃喃道:“应雄,我儿,你知道么?当年为父正如
日方中,却要提早告老还乡,缘于当年皇上已发现了为父……”
“与金人余孽来往!”
与金人余孽来往?应雄闻言当场一怔!中原与蛮夷向来势不两立,即使是寻常百姓
亦与金人划清界限,慕龙是一代名将,却竟与金人来往?岂非倍受嫌疑?
这……简直是一个叫他难以相信的答案!
应雄愣愣问:“你就是因为与金人来往,所以开始……被皇上怀疑,故才会先下手
为强,辞官归故里?”
慕龙缓缓颔首,直认不讳。
“但,你为何要与金来往?”
“因为,”慕龙叹道:“我与金人老早便有一个计划倾覆中原,适才的鸠罗公子,
便是金人这一代的王子,这次他微服潜入中原,一来是联络我们朝廷内的内应曹公公,
二来,是他在三年后已有一个大计,需要我父子俩助他完成,他想看看,你是否他心目
中最适合的人选!”
“其实,这十多年来我虽因皇上怀疑而告老还乡,但一直皆为金人负责联络之职,
鲍师爷,亦是我们的一份子!”
应雄一直默默的听,一颗心如同堕进十八层地狱当中!难怪在其母慕夫人死后,慕
龙一度这么忙碌了,甚至连往拜祭慕夫人的时间也没有!今年他并没往祭亡妻,其实是
留在家里秘密接待鸠罗公子与曹公公!
应雄更忽然发觉,他虽然向来不喜欢老父对英名的刻薄毖恩,惟其父在其心中,始
终仍是曾救国救民、为国而战的名将,他以自己身为慕将军之子为荣,如今,这一切一
切,霎时竟随真相而灰飞、烟灭……
他掩不住满脸失望、不屑,遽地大义凛然地执问慕龙:“爹!”
“你知否自己这样做,”
“是在——卖国?”
“更卖掉神州所有活在水深火热的老百姓于金人手上?”
“是吗?”慕龙又出奇的苦苦一笑,接着道:“应雄!你真的肯定为父是在卖国?”
“你可知道,为父与鸠罗公子等人密谋,其实并非在卖国,而是在……”
“救国?”
救国?应雄闻言更是冷笑一声!他第一次发觉,其父慕龙原来是这样不知廉耻!居
然说自己在救国?不由嘿嘿道:“救国?你在说笑?”
“我像是说笑的人吗?”慕龙正色,他的确不像!
“应雄,也许为父该告诉你另一个秘密,只要你知道这个秘密之后,你便会明白为
父所干的一切,从未卖国!”
“什么秘密?”
“一个你绝不会相信的最后秘密!”慕龙言毕复再神秘一笑,接着,他终于一字字
的把这个最后秘密道出,而应雄在乍听这个最后秘密之下……
他整个人赫然呆住了!
不单呆住,他所有的血,亦仿佛要在这一刹那凝结!
顷刻之间,他整个人由不忿其父卖国,变至手足冰冷,他掌心的汗,恍如要一颗一
颗结为寒霜!因为,他如今所听的最后秘密,真的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他绝不相信
的秘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这秘密……绝不可能会是真的,绝不可能会是真的!”
“你……怎可能一直不是在卖国?而是在……救国?”
“你……?”
“你……”
“啊……”
应雄蓦地失常地、绝望地高呼一声!到底,慕龙所说的最后秘密,是一个怎样惊人
的秘密?会令向来泰然自若的应雄惊呼狂叫?
这一声“啊”的高呼,不但震憾了整间书房,更震憾了在书房外不远等候应雄出来
的英名与小瑜!
英名与小瑜简直无法相信,这声“啊”的高呼,竟会出自应雄之口!这声高呼听来
如斯绝望,就像知悉了世上最可怕的秘密一样!
小瑜已不期然纳罕道:“英名……表哥,应雄表哥为何会如此惊呼?难道他与慕舅
父在书房内又再一言不合?慕舅父向他动手?”
英名不语,因为他明白,能够令应雄如此惊呼,一定是一件令应雄感到手足无措,
不知如何应付的事情!
应雄“啊”的一声惊呼过后,接下来的,书房内竟是一连串的死寂;仿佛,是一个
本来至情至孝的儿子对父亲的心死,对自己的心死……
死寂一直持续了良久良久,戛地“轧”的一声,慕龙与应雄终于缓缓从书房内步出
来!
但见步出书房的应雄,此际一脸苍白,白的就像一张纸,可说是面无血色,显然曾
受极大震憾,而慕龙更在与他一面步出书房之时,一面道:“应雄,爹对你所说三年后
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应雄不待其父把话说完,先自斩钉截铁的答:“我绝不考虑!”
“爹,虽然你已把那个最后的秘密告诉孩儿,但,有些事,我是绝不干的!你若要
干,便另觅人选吧!”
“应雄……”慕龙还想再说什么,但应雄已义无反顾的大步朝英名及小瑜走去,再
没有看其父一眼!
慕龙无奈摇首,终于转身步回书房之内。
小瑜大奇,忙不迭趋前问:“应雄表哥,适才你说什么‘最后秘密’,究竟什么是
最后秘密?”
应雄无限苦涩一笑,语气中满是感慨:“既然已明言是秘密,那当然是愈少人知道
愈好!小瑜表妹,你认为,我会轻易让你知道吗?别太高估自己的吸引力!”
应雄在心烦气闷之下,一时之间语气重了一点,此言一出,小瑜登时无地自容,立
即涨红了脸,不敢再插嘴了!
应雄亦知自己出言孟浪,惟话已出口,也是补救无从;一直不语的英名鉴貌辨色,
深知应雄心有隐衷,也是不欲强其所难,要他说出真话;英名只是道:“大哥,我知道,
你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令你也难以面对的事情。”
“但尽管你不愿说出来,我们亦不会勉强你,二弟只要你知道一件事,便是……”
“无论你面对的是什么难以面对的问题,我和小瑜,亦一定会在你身边,与你一起
面对它!”
骤闻英名此语,应雄不由心中泛起一丝感动!是的!即使他面对如何可怕的困境,
他深信,英名与小瑜都会在他身边开解他,但世上有一些事情,并不是如此简单,也并
不是如此容易解决……
“谢谢你,二弟!”应雄忽尔唏嘘的道:“可惜,这个世界已变得愈来愈是复杂!
复杂得纵使合我们三人之心也未必可面对!有些事情,我宁愿永远都不知道的好!”应
雄说此话时若有所思,仿佛另有所指。
“不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三个如今能在一起,却是最真实的!所以,实在该
好好庆幸我们仍能一起!至于那些令人无法面对的事,就在必须要面对的时候,才去面
对它吧!哈哈……”
应雄说到这里忽地“哈”的一声笑了起来,脸上的苍白与忧疑亦一扫而空,霎时回
复了他平素的跳脱不羁,不拘小节。
是的!在大时代生存的所有诸式人等,谁希罕要面对一些自己无法面对的事情!就
让令人不快的现实随风飘去吧!
反正,得快乐时且快乐,片时欢笑且相亲!
明日阴晴谁人可料可知?正因不知,所以才更要珍惜此刻大家相聚之时……
而应雄,在紧接而至的未来日子之中,似乎亦逐渐淡忘了当日其父慕龙在书房内告
诉他的惊人秘密。
甚至慕龙,亦在向其子漏了那个秘密之后,一直显得低沉,也再没重提要应雄三年
之后助他之事,看来,他亦相当尊重应雄的抉择。
那个鸠罗公子与及曹公公,亦再没有在慕府中出现。
再者,自从知道那个最后秘密之后,应雄似对其父起了戒心;他并没把他兄弟俩得
到英雄剑的事告诉慕龙,只是把两柄英雄剑好好收藏,免致节外生枝。
一切都好像从没发生一样。
正如英名,在逐渐伤愈之后,亦好像全没武功尽废一样。
只有他心中自知,他已经再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譬如,英名在完全伤愈之后,也曾尝试亲自打扫自己的寝居,这些举手之劳的事,
他不想假手于人,即使是他与应雄表面仍未和好如初之前,他也是亲自料理自己的琐事。
可是,满以为自己对于这些琐事仍能应付有余,但事实并非如此;他还没打扫寝居
一半的地方,便已感筋疲力竭,浑身倦极抽搐,苦不堪言。
想不到武功一废,他真的成为一个比普通人更不堪的废人!
只是,慕府上下婢仆多年来已习惯鄙视他,全都不愿服侍这个老爷不宠的所谓二少
爷,即使有些时候被应雄严令所逼,也仅是马虎了事。
最后,在求人不如求己之下,小瑜与应雄唯有亲自为他料理生活上的琐事。
小瑜是女孩子,干这些生活琐事固亦不视为苦事;更何况她对英名始终有一种莫名
其妙的亲切感,她乐于为他干日任何事,尽管其姊荻红整天嚷着有一个蠢妹子。
然而更难得的,是应雄为英名干这些打扫事宜亦毫无怨言;每次为英名打扫寝居之
时,他总是捋起衣袖,认真埋首干活,那管一身白衣弄至污脏不堪;他有武功在身,甚
至比没有武功的小瑜干得更快,只可惜,应雄空有一身武功,却白白浪废于这些琐事之
上……
只是,应雄却从无半点不耐烦与厌恶之色,他看来是由衷希望尽自己每一分力,能
令英名的生活过得舒适;纵使这种生活略嫌平凡,惟平凡既是英名所愿,应雄便尊重他
的意愿。
有数次,英名由于没有武功护身,染上风寒,久热不退,且接连发热五日五夜,就
连小瑜,亦因照顾英名弄至连夜没睡,最后在第三晚也都不支困着了;唯有应雄……
他,永远都像是铁铸的。
英名生病的五天之内,他竟然可一直不离其弟身边半步半分,不怕身心疲惫,只是
忠诚的、矢志不移地守在其身畔照顾他,他甚至从没好好歇过半分,睡过半刻!
是什么令热血汉子不倦不倒不睡不屈不挠?也许,亦只因为他痛惜其弟的一点苦心……
英名一生背父的他生母亲娘的期望,可是他却是神憎鬼厌、人人疏远的孤星,他短
短的十六年生命,从没真正得过半丝安逸,如今更为应雄废了武功,故此,应雄更是义
无反顾,他誓要在自己有生之年,令英名一安逸的生活!
只是,他的努力,他的义无反顾,在其父慕龙眼中,在小瑜之姊荻红的眼中,甚至
在所有的婢仆的眼中,都是——犯贱!
婢仆们更在背地里耻笑应雄:“嘻嘻!怎么应雄放着大好的少爷不做?居然会悉心
为那孤星干这干那?嘿!为那孤星那样贱的人干活,就连我们也老大不愿意呢!应雄少
爷可真是犯贱啊!他前世到底欠了那孤星什么,今世竟会对他如斯的好?”
谁都不明白,何以应雄会与英名如斯的好?他们不明白,也许只因他们根本从未过
英名与应雄之间的那种情……
应雄欠英名的,多得他一生也没法还清。
而英名欠应雄的,也是今生今世也无从算清!
尽管婢仆们并不敢在应雄跟前说那些应雄犯贱的话,惟是,英名却早已把众人不堪
入耳的说话听在耳里,他实在为应雄感到难受。
他明白,若要那些婢仆别再说闲言闲语,最直截了当的方法,便是自己离开慕府!
只要他离开慕府,所有关于应雄的闲言闲语,都会随他而止!
是的!横竖他已沦为一个废人,若他再留在慕府,只会令应雄一生都会照顾他而劳
心劳力,成为他一生致命的负担!他不想应雄为了他这个没有武功的废人误了一生,他
已不想再负累他!
心意一决,英名亦不再迟疑,就在一个夜阑人静的深夜,他终于在所有人都高床暖
枕的时候,静静执着一点细软行装,乘夜溜出慕府。
一直的走呀走!饶是英名如何衰竭,还是一直坚持走下去!因为,他自觉已负累应
雄太多……
可是走不多远,就在他走至慕府以东半里之外时,他便看见一个人背负双手,站在
那边一棵树下,定定的看着他!
是——应雄!
只见应雄仍是以其向来漫不经意的笑容一笑,接着一字一字的道:“英名,”
“你想逃?”
“你,终于也想甩掉我这个大哥了?”
“大……哥?”英名乍见应雄,当下心知不妙,他没料到应雄比其所想的还要聪明,
早已猜知他一定会走,且还在这里截住他,他不由解释:“我……并不是想甩掉你!事
实上,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都无从以报!”
应雄又是苦笑,道:“我对你好,那是应该的;我像希望你报答的人么?”
“但……”英名道:“我已负累你太多太多,你可知道,整座慕府的婢仆,甚至整
个慕龙镇的人,都在笑你……犯贱,犯不着为我这个废人废寝忘食,我想,若我真的离
开慕府,离开慕龙镇,或许,对你来说会好……一点;这……已是唯一解决事情的方法!”
应雄道:“这并不是唯一解决的方法,你若要令我不再受这里的人齿冷,还有一个
方法!”
“什么……方法?”
“方法就是……”应雄连眼睛也没眨一下,语气异常平静得答:“我与你一起……”
“走!”
应雄此言一出,英名当场大吃一惊,怔怔问:“这……怎么可以?”
“大哥!慕府富甲一方,你留在爹身畔,将来一定前途无可限量,你……何苦为了
我而……牺牲了自己的前途?我……只会成为一个令你一生透不过气的沉重包袱,我会……”
“误你一生!”
应雄乍闻此语,却依旧面不改容,饶有深意的答:“你早已误我一生!”
是的!自从英名不顾一切代应雄被废武功那刻开始,便注定应雄一定要一生照顾他
的命运。他早已误他一生!
“只是,”应雄又道:“你误我一生有何要紧?但若你真的独自离开慕府,不知所
踪,却更会令我一生再难心安理得!二弟,若你要大哥安心,便该让大哥与你一起离开
这个地方!”
“但……,大哥你还没向爹辞行?”英名还想推辞,只是应雄不待他把话说毕,迳
自道:“别操心!我早已留字给他!他明早醒来后便会知道我们已走,你看!我连英雄
双剑也一并带来了!”
应雄说着,把自己背负的双手伸前,果然!他真的已随身带了英雄双剑!显见他早
已决定离开慕府,为了英名,他连想也没想,便已下了决定。
只是,英名犹想说服他:“但……大哥,难道,你真的忍心抛下爹?”
应雄若有遗憾的道:“是的!我实在也有点舍不下爹!只是,我更不忍心舍下你!
他有人对他前呼后拥,可是你,你却只得我一个……大哥!”
不错!英名如今已一无所有,没有爹娘!没有武功!他只余下自己孤单一个,极其
量,也仅是还有应雄这个大哥……
“更何况,”应雄又道:“自从我知道那个重大的秘密之后,慕府,如今已不是当
初我所依恋的地方,早一日离开那里,也是好的……”
“英名,你若真的仍视我作大哥的话,这回并听我一次,就让大哥与你一起离开这
个地方,忘记这个地方,在另一个远方重过新生吧!”
重过新生?
对!也只有离开这个充满无数不愉快记忆的慕龙镇,他兄弟俩才可以重过新生,英
名见应雄志坚若此,亦知无法再动摇他半点半分,否则,应雄便不配当他的大哥了!
他终于点头。
应雄见他终于肯首,不由喜上眉稍,雀跃的道:“很好!这才像是我慕应雄的好兄
弟!那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吧!”
说着正欲与英名举步离开,谁知甫一转身,便见一条纤纤的身影站在另一棵老树下!
幽幽的看着他俩!
“小……瑜?”英名与应雄齐声低呼,他俩造梦也没想过,弱质纤纤的她,居然也
会尾随他俩而来。
小瑜仍是幽幽的看着他兄弟俩,浅浅一笑:“想不到吧?”
“相信你们也想不到,我也会想到你们会走吧?”
应雄叹道:“是的!我真的没料到你会知道,也没料到,连你也来了。”
“既然连我也来了,那……”小瑜一面说一面朝英名、应雄步近,遽然身不由己的,
猛地投进英名的怀里,哀求道:“请你们也不要甩下我!”
“请你们也带我一起走吧!”
小瑜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应雄英名诧异不已;应雄更纳罕问:“小瑜,你又……为
何要走?”
小瑜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如诚直答:“因为,若然慕府内没有……你们,我留下
去;也再没意思!”
“我,会不该如何处置自己!”
万料不到,连小瑜如此荏弱的一个弱女,也有这样的勇气与他兄弟俩一起往外闯!
可见她对他兄弟俩之情深!
应雄回望英名一眼,兄弟俩都知道,根本再没有理由拒绝小瑜一颗不舍他俩的心!
蓦地,应雄又响起他那惯常的豪爽笑声,道:“好的很!既然小瑜表妹不怕捱穷捱
苦,不怕每餐也为我兄弟俩烧菜弄饭,而沦为厨里蓬头垢脸的阿姆的话,我们真是求之
不得!”
应雄说话总是如此,也习惯了,更何况得应雄答应,她更是喜难自禁,轻笑:“放
心!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给你们弄最好吃的,”
“如果你们不介意偶尔会中毒的话……”
此语一出,应雄更是笑得无比开心;英名亦是深深一笑。
他看了看应雄,又看了看小瑜,看着二人两张为他义无反顾的脸,他遽然发觉,自
己原来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只不知,至这片刻的相聚,这片刻的欢笑,这片刻的真情,这片刻的幸福……
可以在他将要悲痛莫名的一生中维持多久?
※ ※ ※
一头早已心死、折翼难飞的火里凤凰。
一头本可振翅高飞、却又誓要死守在折翼凤凰身畔不欲高飞的鹰。
还有一只飘零乳燕。
凤凰鹰燕,一旦毅然离巢,面对天地之大,又将要往何方歇息?
何处栖身?
三个月后,一年将尽。
岁暮。
在一条不知名得小村。
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屋……
小屋内外满是剑。
木造的英雄剑!
应雄看着小屋内外的木造英雄剑,不由温然的笑了一笑。
他如今所置身的小屋,是一个两丈丁方不到的小石居,残破且又陈旧,屋内仅得两
个小得无可再小的寝室,与及一个比寝室还要小的所谓厅子,且当中还布满杂物,与及
这些大大小小的木造英雄剑,情况相当恶劣。
这个小屋,比诸以前应雄所居慕府之美仑美奂,何止相距十万八千里?简直便是天
堂与地狱之别!
然而,应雄却毫无厌色,脸上且流露相当满足的神采,因为这间小屋,是他与英名、
小瑜的家。
他亦希望,这会是他们三人永远的家!
还记得三月前的那夜,他与英名、小瑜离开慕府之后,便一直往前走;三人也不知
该往何处何方,只知必须要远离慕龙镇,愈远愈好。
终于,他们停在了一个小村,这个小村真的是一条不知名的小村,只因小村实在太
小了,小得一众村民也省得为其起名字。
然而,这正合应雄及英名的心意;应雄遂以仅余的随身碎银,在村内租了这间小屋,
与及买了一些简及必需的家当,三人终于定居下来。
小屋异常细小,应雄唯有与英名挤在同一寝室,就让小瑜睡在另一寝室;不过在这
条小村居住有一个好处,便是没有人知道他们三人来历!也没有人知道应雄是大名鼎鼎
的慕将军之后,更没有人知道英名是在慕龙镇名闻遐尔、人神共怕的孤星!
他们三个在这里,恍如三个全新的人,一切都可重新开始!
离开慕母自立更生,一切都是值得的!
街坊邻里们只以为他们三人是三兄妹,见他们平素兄友弟恭,妹子温柔,一团和睦,
倒是羡煞不少村民。
唯一的遗憾,便是当中的英名在村民眼里,身体较差,时常因体弱多病,而令其兄
及妹子彻夜难眠,不过每次在其兄及妹子悉心照料之下,英名总是度过难关!
而三人的生计,亦因应雄随身携带的碎银已经“床头金尽”,而必须面对现实!
为补生计,应雄终于脱下了自己那身如雪白衣,换上粗衣麻布,甚至赤膊上阵,在
村子市集内卖武维生!
对一个曾是翩翩俗世佳公子的人来说,如今要靠江湖卖武,才搏取人们抛下一个半
个铜钱,不是不令人惋惜的!
然而,应雄从无怨言,这一切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怨得了谁?
应雄虽是每日努力不懈的卖武,唯单靠他一个人在干活,仍难以维持三个人的生计,
后来,小瑜也不得不随其同场卖唱,而英名……
为了帮补生计,也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完全废而没用的寄生虫,他终于在极短的时间
内,自小瑜那里学会了拉奏胡琴;在应雄卖武,小瑜卖歌的同时,他也卖着他的胡琴!
想不到,他在胡琴这方面的天资,竟不比他在剑方面的天资为低;自他学会如何拉
奏胡琴之后,他更愈拉愈精,甚至比小瑜更精于胡琴之音。
到了后来,他所拉的胡琴之音,更逐渐自成一格,他所拉的胡琴沉郁、苍凉,恍如
有诉不完的衷情、故事,令听见的村民无不神往。
而亦由此时开始,英名更“爱”上了胡琴!
这样也好!应雄心想,横竖英名的一双手也无法再提起他的英雄剑,他既无法再
“爱”剑,他“爱”胡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好可令英名不会终日自惭废人!
然而表面上,应雄虽赞同英名向胡琴资道求进,唯,私底下呢?
或许,在他深不可测的心坎深处,仍有一丝万一的抱望,他仍在暗暗盼望,投火的
凤凰会有重生的一天,剑中神话会有重提英雄剑的一日……
只是,为免自己这万一的盼望,会令英名感到喘不过气,令他感到压力,他一直也
只是把这心愿藏在心中,更把英雄双剑埋在小屋后的荒地之下。
可是,他每天在卖武回家之后,还忘不了英雄双剑,有时候晚上无聊,他便会以破
柴雕成英雄剑的形状,久而久之,如今小屋内外,已布满大大小小的木雕英雄剑了。
就像今夜……
今夜的星光异常灿烂,因为今夜本应是一个花好月圆的大日子——岁暮。
明天将是新的一年。
这是应雄、英名兄弟和好如初后所过的第一个岁暮,也将是兄弟二人与小瑜离开慕
府后的第一个新年,故此为了好好庆祝,三人今日都不往市集卖艺了,反而为预备过年
的事而忙碌。
英名与小瑜负责置一些过年的糕品与及斋菜回来,故此早便出外去了;只余下应雄
负责打扫小屋,以及在墙上贴上一些他亲手所书的大红挥春。
不过应雄似乎心有偏好,他所写的挥春,都不是那些“财源广进”、“一本万利”
的贪心话,他所写的,只是“一团合气”、“阖府平安”而已。
也许,对于曾经拥有一切的他来说,财源滚滚、金银满屋根本微不足道,纵然如今
活得清贫,他亦不再希罕;他唯一祈求的,只是他们三人能永远像目前一样一团和气,
阖府平安;最重要的,是英名与小瑜能平平安安。
只是最后,应雄还是忘不了写下最后一条挥春——“步步高升”!
他希望谁能步步高升?昭然若揭!
写罢挥春,时候还是相当早,故应雄取出一些乾柴,又再次百无聊籁地雕雕琢琢,
所雕的还不又是英雄剑?
雕呀雕,一时忘形,他也忘了时间,终于就在他雕成了一柄新的英雄剑的时候,方
才发觉天已渐黑,英名与小瑜却仍没回来。
应雄心里不免有点忐忑:“啊?已是申时了!英名与小瑜怎么还未回来?他俩只是
外出买菜,怎会去了这样久?不会……遇上什么麻烦吧?”
一念至此,应雄唯有安慰自己:“不,不会的!也许他两只是一时兴之所至,在街
上多逛一会吧!是了!之前我不是给了他们一些压岁钱,叮嘱他俩为自己买些新衣过年,
想必,他们一定是在买衣裳了!对!一定是!”
一想到那些压岁钱,应雄便不期然苦苦一笑。
其实,在这段日子里他们已是清贫得很,怎还会有压岁钱买这买那?那些压岁钱,
实是应雄把他那袭如雪白衣卖给村内大街上的“贾富户”所得。
这袭如雪白衣缝工精美,更是真丝所造,相当名贵,应雄离开慕府也仅短短三个月,
这袭白衣并非残旧,故只要应雄肯割爱求卖,亦必会以人愿意求买。
本来,若应雄再次披上这袭白衣过年,也不会寒酸到那里,只是应雄已习惯了如今
的粗衣麻布,也不希罕穿什么新衣过年,最重要的,还是英名与小瑜比他所穿的更不像
样,他反而希望他俩能换上一些像样点的衣裳,所以最后,他毫不犹豫的卖了那袭白衣!
那袭其实是慕龙于其十六岁生辰之时,亲自为他所买的白色锦衣……
时间一点一滴溜走,可是英名与小瑜仍是踪影杳然,应雄这次是真的担心起来了:
“不……妙!即使是往最远的绣庄,也该回来了!他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我太多
虑了!英名虽已没有武功,但有小瑜在他身边,他……一定会没事的!”
不错!无论英名走往哪儿,小瑜亦总是在他身边伴着他……
一个女孩子,若非对一个男孩子有过量的情意,有怎会无时无刻想在他身边?无时
无刻关怀他?
小瑜的心,应雄是明白的,他又苦苦的笑了笑。其实,小瑜对英名形影不离,应雄
的心,又何尝不是对小瑜……?
在岁月的洪流中,他也记不清楚,自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小瑜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由那个时候开始,他甚至在梦中也会看见她待人以诚的笑脸,和她暖暖的温柔细语。可
是,小瑜对他,虽然有说有笑,但总是与他保持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她对英名,却
是那么亲近,还经常伴在英名身边。
纵是最不解温柔的人亦能一眼瞧出,她心中所思念的人,到底是谁了。应雄虽然有
时候会感到不是味儿,但他却从没妒忌英名,因为他比谁都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勉强,
并非人力所能强求……
反而英名若真的得到小瑜的锺情,他身为大哥,总算也不用为他的将来费心,所以,
应雄一直都只是把自己对小瑜的一颗心,藏在心坎最不可告人的深处……
如此一想,应雄霎时想得痴了,手中雕琢的木英雄剑,更突然被他手里的柴刀误削,
“拍”的一声,那柄木造的英雄剑赫被一削为二!
剑断!
应雄一怔:“真糟!虽只是一柄木雕的英雄剑,但年近岁晚,却在这个时候剑断,
莫非是……不祥的兆头?今夜会有不祥之事发生?”
“啊?我……是否太胡思乱想了?”
不!他一点也没胡思乱想!就在剑断的同一时间,戛地有人拍门!
应雄火速前往应门,可是,门外的并不是他渴望尽快回家的英名与小瑜,而是他在
市集卖武时认识的——癞头小三!
“不得了哪!应雄哥,不得……了哪!”小三满脸慌张,乍见应雄,已上气不接下
气的急叫。
应雄见小三如斯怆惶,已知不妙,当下不由分说问:“小三!镇定点!告诉我!到
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三慌忙吞了一口涎沫,答:“应雄……哥,你……二弟……在村内大街之上……”
“出事了!”
出事了!
“隆”的一声!恍如一声晴天霹雳!应雄整个人如遭电殛,呆在当场!
应雄势难料到,英名自失去武功后竟然如斯多灾多难!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二弟……如今怎样?”饶是应雄向来
处变不惊,此刻亦难免有点不知所措!
“应雄……哥,听说你卖了自己那袭丝质白衣给大街上的富户贾大户,来换取压岁
钱给你二弟及妹子,但……你二弟及妹子见你粗衣麻布过年,心中不忍,且还说……你
那袭白衣其实是你爹送给你的,对你极有意义,所以……你二弟及妹子便往找贾大户,
希望可用那些钱换回那袭白衣给你……”
“谁知那贾大户极为盛气凌人,坚持说你既然把衣服卖给了他,他绝对有权不换;
除非,除了给回他那笔钱外,你二弟可以为他充当杂役一天!”
“那贾大户明知你二弟体弱多病,此举分明是留难他!但你二弟竟毫不考虑便应承
了!唉,也不知他为什么,一定要换回那袭白衣?”
小三虽然不明白,但应雄却绝对明白,英名坚要换回那袭白衣,是因为若他能与小
瑜在回家时,把这袭白衣送回给应雄,应雄便一定会为二人对他的关心而开心不已,却
不虞那贾大户会诸多留难!
应雄想到这里,不由一阵深深感动,心忖:“英名啊英名,你也实在对我太……”
心里想着,口里仍不忘问:“那英名既已答应充当杂役,后来又怎会……出事?”
小三答道:“那个贾大户亦没料到你二弟纵使体弱,仍毫不犹豫答应为仆,这些大
富人家,最喜欢便是折磨我们这些穷人了!他于是不许你妹子小瑜帮你二弟,硬要你二
弟在今日之内打二十桶井水!唉!即使是我们这些龙精虎猛的人打二十桶井水也不行啦!
更何况是你二弟?”
“那……他怎样了?”应雄听到这里益发担心。
“真令人想不到啊!”小三在回忆、惊叹:“我以为你二弟连一桶水也打不了!谁
知他紧咬牙根,竟然慢慢熬过,终于打足了二十桶水;只是,他已咬得牙根出血,全身
大汗淋漓,如同虚脱一样,显见极为辛苦!满以为那贾大户一定会如言换回衣服,谁知,
那贾大户竟然冷笑一声,说你二弟是病君,更是天下第一大蠢财!他说他根本便没意思
要换回衣服,一切都只是闹着玩的,还要立即赶你二弟及妹子走!”
“什么?”应雄一听之下勃然大怒!
“是呀!你二弟及妹子当然不走了!那贾大户便放出他府内那二十多头又大又凶的
恶犬,叫它们咬你二弟及妹子!”
“你二弟虽然已筋疲力竭,甚至连站起来的气力也没有,但为了保护你妹子,却仍
勉强自己站起来掩护她,终于你二弟便给那二十多头恶犬咬得遍体鳞伤,还……”
想不到,龙吟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应雄听到这里,已经无法再按捺
自己,仅是为换回一件衣服给应雄过年,他不惜为奴为仆,受人愚弄,更被人放狗欺凌!
英名已经废了武功,他如今实在不堪设想……
“英名——”霍地,应雄豁尽他毕生最快的轻功,如一道电射奔雷,嗖的一声!发
狂冲出门去!
小三更是瞧得目定口呆!应雄平素在市集内所卖的武,也仅是寻常不过的武功,小
三造梦也没想过,他还未及眨眼,应雄已经在他视野之内彻底消失了!
“阿……”
小三见状不由诧异惊呼:“应……雄哥……竟是一个……快得……如此可怕的……
人?他……竟然……身怀……旷世……武功?”
“那,他……何苦要……与他的二弟……及三妹……耽在此……穷乡僻壤?”
“他……到底为了谁……而如此……委屈自己?”
“他到底是谁?”
“他又是为了谁啊?”
也许,只有应雄自己一个知道!
他,是为了一头凤凰!
已死凤凰!
小村不大,但应雄的轻功实在太快!
故此,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应雄已经闪电掠至大街之上!
还看见了一幕他永世难忘的情景!
咋见贾大户的门外,正围着一大群人,他们并非袖手旁观的好奇群众,而是一群咬
牙切齿、正在喊打喊杀的村民!
是的!谁都不能不咬牙切齿!因为呈现在村民眼前的,是一幕为富不仁的人视人命
如草芥的惨剧!
群情汹涌,他们喊打喊杀的对象,正是贾大户门前咆哮着的二十多头巨大恶犬,而
那些恶犬正在包围着扑噬着两个人——
英名。
小瑜。
只见二十多头恶犬仍在不断向被它们围在核心的英名及小瑜扑击,但英名虽已筋疲
力竭,手中还拿着一根如剑般长的木棒挥来舞去,他还在强自支撑着,不让任何恶犬会
咬及他身后的小瑜!
应雄一眼便已瞧出,英名此刻挥动木棒的手法,完全是用剑之势!纵然他已尽失内
力,但他在剑的资质还是如往昔一般神妙得令人咋舌,仍能以棒唬退不少扑近的恶犬!
饶是如此,却仍有不少恶犬凶残至极,不惧被木棒击中,扑前如蚁,英名的木棒虽
能击中这些恶犬,却苦无打痛它们之力,所以,他身上已有无数部位给群犬咬伤,甚至
不少皮肉亦被硬生生咬下来!
可是,无论如何遍体鳞伤,英名还是不屈不倒,他如此拼命坚持,或许除了因要保
护小瑜之外,也因为他今日一定要拿回那袭他应得的白衣,他将要送给应雄的白衣!
那些群众本欲上前帮他,只是那二十多头恶犬,头头壮硕如牛,站起来甚至比一个
须眉大汉还要高,群众虽看不过眼,惟毕竟只是凡夫俗子,欲帮无从,只得在一旁喊打
喊杀,大家都在破口大骂。
那贾大户却还是不知廉耻地以双手叉腰,趾高气扬的笑道:“嘿!你们尽管骂吧!
反正你们也帮不了他!亦不敢上前帮他!哼!瞧这小子倒是有点本事!一副病容,竟然
也可与我二十多头大狗周旋这么久!”
“不过,看他遍体鳞伤,也支持不了多久!是你们亲眼看见的,并不是我贾大户杀
他的呀!而是二十多头恶犬咬死他的!唉!人杀人当然要尝命啦!但狗咬死人,便叫狗
去填命吧!不干我的事呀!即使告到官去,我也没罪的呀!”
真是厚颜无耻!分明是他故意放狗咬人,还如此为自己狡辩,群众听得怒不可遏,
有几名村民忍不住想上前帮住英名及小瑜,可是走不了数步,便给恶犬咬伤,逼得愈退
愈后!
“哈哈!怎么样?没人敢上了吧?唉,你们见死不救,真是不应该呀!嘿!就让我
大发慈悲!给他一个了断吧!”
神州之内,永远都有这种恃势凌人、恃财行凶的卑鄙小人,那贾大户狞笑一声,猝
地一声口哨,那二十头恶犬听见主人如此下令,登时亦再不顾英名那软弱无力的木棒之
势,霍地齐齐暴吼一声,赫然全部向英名扑过来!
英名真是苦不堪言!他本已给群犬咬至遍体鳞伤,更逐渐麻乏力;要继续以棒代剑
逼退群犬,已是相当艰难;如今还要二十多头巨犬向他一同扑过来,他根本已没有任何
能力可以抵挡得了!
然而,永远都在千钧一发之间,永远都有一个人,会在他最难难的时候现身救他!
正如,若然他还有内力的话,他亦会永远在那人有难时现身相救!
瞿地,天上赫然传来一声沉雷暴喝,一个人已如天将下凡般,蓬的一声!闪电自半
空落在英名与二十多头扑近的巨犬之间,还一面怒极朝天狂吼:“畜生——”
“就凭你们也想杀我二弟?”
“你们全都不配!”
“统统给我——”
“分!”
“尸!”
怒极!恨极!痛极!
应雄就在眼见英名因他而被群犬伤辱之间,就在怒不可遏之间,完全失去理智,他,
豁尽了自己所余的半成功力,疯狂向这群也是疯狂咬人的巨犬……
狂斩过去!
瞬息之间,整条大街登时兴起一道滔天血浪!
血洗街头!
血洗街头的当然并非应雄,也不是英名、小瑜,而是那二十多头巨大恶犬!
赫见于一刹那间,那二十多头壮硕如山的恶犬竟然被应雄以一只血肉之掌,徒手劈
为五十段碎尸,有些身首异处,有些遭拦腰斩杀,有些更从至踵遭一破为二,肠穿肚烂,
死状教人不忍卒睹!
更可怖的是,这二十多头巨犬都是在众人还未及眨眼之间,全部丧命!所有的村民
尽皆震异于这个本在市集卖武的十六岁男孩,居然会有如斯骇人、神乎其技的武功!
就连英名与小瑜亦呆住了!英名万料不到,从未杀过人的应雄赫然会辣手如斯,一
切,都只因为救他……
“大哥……”
那个贾大户更是吓得三魂不见七魄,两腿发软,适才的威武及趾高气扬,已经彻底
荡然无存!
他瞥见应雄狠狠的瞪着他,目露凶光,似会随时喷出熊熊烈火,不由惊叫:“哇!
你……不要杀我……呀!求求你……不要杀我呀!”
“我就把你那件……白衣还给你们吧!”说着已从身后其中一名婢仆手中夺过那件
白衣,慌忙抛给应雄,但应雄并没有接。
贾大户更是怕得尿也撒了出来,怪叫:“哇!你……怎么不要自己的衣服?你……
是想要钱的吧?好好好!我多少钱都给你呀!求你放过我吧!”
应雄冷冷看着他,遽地沉沉的道:“别要用钱侮辱我!”
“钱对我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你一定曾用你的钱和狗,害死许多人吧?”
贾大户一时之间被应雄问得哑口无言,不懂回答,惟从其鬼祟的神色之中,应雄已
经找到答案!
但听应雄又再冷冷道:“果然!”
“你果然比你的狗更不如!”
“你这条恃‘财’傲物、草菅人命的猪,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让你这种渣滓生存下去
的理由!给我——”
“死!”
死字甫出,那贾大户立想转身夹尾而逃,可是,他那及应雄之快!赫听“噗”的一
声,应雄忽地一脚踢起地上一个给他徒手斩下的狗头,那个狗头仍在张大血淋淋的血盆
大口,直朝贾大户后脑噬去!
然后便听“喀勒”一声令人心寒的碎骨声!那个狗口内寒光四射的利牙,已悉数被
应雄的劲力打进贾大户后脑之内,登时将其后脑骨全部破开,贾大户亦当场“啊”的一
声一命呜呼!
夜风在吹,吹过血染的街头上,一时间,整个街头如同一帧以血绘成的阿鼻地狱!
想不到,本在家里等待二人回家的应雄,会在这值得庆祝的日子弄致如斯境地!
唯应雄依旧对因维护英名而杀狗杀人无悔无愧,他凄厉地、义无反顾的道:“以狗
杀人者,狗亦噬其头!”
“这就是为富不仁的下场。”
应雄说罢,已一把劲儿扶起已因筋疲力竭倒地的英名,英名纵然已伤倦得半分难动,
还市鼓起一口气道:“大……哥,因为……我,今日竟……教你开了……杀戒,我……”
应雄道:“别婆妈!即使不因为你,这个为富不仁的狗贼,我早晚也会杀!”
“但……”英名还想再说些什么,此时本已给血腥吓至呆然的小瑜却蓦地收摄心神,
像是记起一件重要事,道:“但,如今应雄已露了武功,恐怕我们再留在这条村子,会
惹来议论纷纷;若想以后过得安宁,我们还是尽快另觅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吧!”
是吗?应雄闻言心忖:他认为另觅地方,只是一种逃避的办法;倘若有一日他比英
名早死,那谁来照顾一个没有气力的废人?也许最直接的解决办法,也是最为英名设想
的办法,便是……
“凤凰……”应雄看着自己满手血腥,与及在自己掺扶下伤得软弱乏力的英名,猝
地若有所悟的沉吟了一声:“凤凰必须重生。”
他的沉吟声轻不可闻,英名已没有武功在身,一时间竟听不见应雄的自言自语,遂
问:“大哥,你……适才在……说什么?”
“不!”应雄摇首:“我并没说什么!是了!二弟,你给二十多头巨犬咬伤,必须
尽快找大夫治理身上的重创,据说狗口最毒,给狗咬过的人可能会像疯犬般发狂致死……”
不错!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大夫为英名治好伤势再说!应雄说罢,便即时挟着英名,
与小瑜一起绝尘而去,仅余下那些为应雄的惊人武功,而仍在目定口呆的村民!
只是,当应雄一面挟着英名前行,心中却仍在一面沉沉的想:“也许,当初我与英
名都同样想错了……”
“不平凡的人,始终仍是不平凡的人;纵使武功尽废,他,仍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要勉强我俩甘于平凡,对他对我,都是一件可惜的事……”
“只是,这个世上,可会真的有方法令失去功力的人再复功力?”
“令死了的凤凰……”
“脱胎重生?”
这个疑问,在应雄的心内并没有存在多久;因为,他快要找到了答案!
而他,亦快将遇上一件令他更坚决要凤凰重生的事。
一件人间最惨事……
十月十日
发表于 2005-7-6 21:40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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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应雄与小瑜把英名带往村内唯一的大夫“林大夫”的药庐外之际,只见林大夫
药庐之外,赫然又聚集了一大群村妇。
“好可怜呀!”聚集的村负在窃窃私语。
“是呀!那女人一条腿破了,据说眼睛也不大看得见东西,还有时疯癫有时正常,
经常嚷着要找儿子;是了!你们知不知道她为何又盲又跛?”
“唉!还不又是为了找她的儿子?据说,那女人在年轻时失去了儿子,于是便变得
疯疯癫癫,流落天涯万里寻子,可惜遍寻不获,只是她犹不死心,每日皆日以继夜地四
处飘零,以泪洗面,最后倦得连其中一条腿也跛了,双目也因经常落泪而半盲……”
这些骨肉离散的故事,在神州个处各县遍地都是,步近林大夫药庐的应雄、英名及
小瑜,虽也在为村妇口中所说的这个女人感到惋惜,只是,英名正遍体鳞伤,瘫软乏力,
故应雄也暂时无暇再听下去,当前急务,还是先把英名送给林大夫医治再说。
谁料当他们三人与那群村妇擦身而过,正要步进林大夫的药庐之际,又听那些村妇
在谈论道:“唏!说来说去,我们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她要寻找的儿子又姓甚
名谁呀?也许我们可替她注意一下呀!”村妇门虽是有点长舌,总算一片热心,毕竟世
上还有不少愿意帮助别人的好心人!
“这个……嘛!听说那女人好像唤作……什么娘的,我也不记清楚了!不过她要找
的儿子,我却记得他的名字,因为那孩子的名字相当特别,那孩子唤作……”
“韦,”
“英雄!”
韦英雄?韦英雄?韦……英雄?
韦英雄三字如电!如雷!
应雄、英名、小瑜三人当场极度震惊!血液凝结!英名更是全身冒汗,霎时升起一
种血浓于水的感觉,他……想不道踏破铁鞋,皇天不负,竟在此时此景,居然会……听
见她的消息?那个他一直挂念着、对他极度期望的——她!
小瑜已无限吃惊道:“韦……英雄?英名表哥,那岂非是你……亲生娘亲秋娘为你……
所起的名字?那个村妇口中……的可怜女人,难道真是你的……?”
其实小瑜已不用多说,因英名已可肯定,这个女人,一定是他失散十六年的慈亲!
应雄深知英名心意,更是不由分说,问那些村妇道:“这位大嫂,请问,你们适才
所说的女人如今到底如何?她又住在哪儿?”
那些村民道:“她呀!唉!她很可怜呀!听说她一直万里寻子,前数天才寻至我们
这条村子,其时她的腿已半跛,眼睛也哭得半盲了,浑身污脏不堪,且还不知从哪儿害
了热病,终于病重昏倒;幸而她恰巧昏倒在林大夫的药庐之前,被林大夫所救;只是,
经林大夫为她探脉之后,发觉她原来已重病了至少一个月,已是药石无灵,时日无多;
但林大夫本着医者父母心,这数日仍亲自为她煎药;虽然明知她是没得救了,也是尽了
人事;谁知,她今午乘林大夫有病人就诊时,偷偷溜走了,想必,她又再次忆子成狂,
四处往寻她儿子;她已病入膏盲,林大夫知道她随时会死,很担心她这样一走,益发死
得更快,所以便联同我们的官人外出四处寻她,话说回来,他们已去了整个下午仍未回
来,恐怕她已凶多吉少了……”
“唉!老天爷也真是!这可怜女人如此疼爱儿子,偏偏却叫她骨肉分离;她的病是
没得救了,只希望,她能在临死之前,真的找到她的儿子,见他最后一面便好了。”
那些村妇说着也不禁摇首叹息。
应雄、英名与小瑜愈听,三颗心却愈向下沉,渐渐愈沉愈深……
势难料到,英名与他的生母秋娘,总是缘悭一面;他来了,她却又走了,总是聚散
无常,无缘重逢,相认。
应雄猝地一把再扶起软弱无力的英名,淡然的吐出三个字:“我们走。”
“走?”小瑜讶然。
“嗯!”应雄微应一声,一望英名,道:“若我们留在这里等那林大夫的消息,谁
敢保证他一定可找回她来?求人不如求己,我们这就自己去找!”
说着,应雄已不由分说挟着英名,与小瑜沿着地上那些想必是林大夫等人留下的足
印,一直便向前行!
那些村妇都不明白何以应雄刚刚扶着一个满身创伤的人前来,还未就诊,不到半刻
又要扶他离开,只有英名与小瑜,方才明白应雄的一副古道热肠!
他是一个真正的人,并不是一个像人的人!他从不放弃任何希望!
他知道,纵然英名的伤还没治好,但他深信英名一定宁愿把伤搁置,先去寻母!身
伤不如心伤!
“大哥……”英名这一次并没张口言谢,只是在心里暗暗的感激应雄,因为他明白,
应雄对他的深恩,他即使说一生也无法说清。
一切一切,都已尽在不言中;一切一切,都欲谢已忘言……
可是,既然那林大夫与村夫门已找了老半天,仍找不着秋娘回来,应雄、英名与小
瑜此时才开始找,也是茫无头续。
更何况天色渐黑,应雄还要扶着英名,三人愈走愈慢,眼前的路亦愈是偏僻,直达
荒野,更遑论可寻得秋娘的踪影?
只是,世上有些事情,并不能以常理解释,林大夫等人找了老半天找不着,未必表
示英名他们一定找不着,因为,英名,是秋娘的亲生儿子,母子之间,总有一些别人难
以明白的微妙联系……
就在三人彷徨无计的刹那,突如其来地,英名只觉胸口一热,浑身的血脉恍似在奔
腾起来,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侵袭着他……
来了!
真的来了!
那是一种与其十分亲近的感觉!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他不期低呼一声:“大哥。”
应雄斜眼一瞄他,问:“二弟,你神色看来有点异样,到底是什么事?”
英名道:“是……她!”
“她?”小瑜也道:“英名表哥,你是说……是你娘亲?”
“嗯。”英名微微点了点头,惘然的看着远远在他们前方冉冉出现的一个漆黑又偌
大的树林,缓缓的道:“我……忽然有一种感觉。”
“我感到,我……娘亲就在……”
“前面这树林之内!”
秋娘就在前面这树林之内?
由来母子“切肉不离皮”,应雄相信,英名的预感一定没错,当下道:“好!既然
二弟你相信你生母就在这树林之内,那我们今晚即使把这树林彻底翻转,也要令你——
骨肉团聚!”
应雄说着,忽地紧挟英名,还一手抱着小瑜,双足一点,已豁尽全力带引二人向前
方的树林飞驰!
只因为,眼前树林非常巨大,若是仍像刚才一般慢行如蚁,恐怕又会再次失去秋娘
的踪影!故应雄这次是真的动用全身功力,挟着二人飞驰,务求更快搜遍整个树林,今
夜,他非要为英名找回生母不可!
他偏不信在他全力协助之下,苍天还可把这对命途多舛的母子——再次播弄!
他不信!
然而无论应雄如何不信,无论应雄如何努力,要在这幽暗的树林内寻出一个薄命女
子,亦并非是一件轻易的事!
应雄一直挟着英名与小瑜向前飞驰,整整飞驰了一个时辰,可是秋娘还是踪影无觅,
而应雄额上脸上身上,已经满是斗大的汗珠!
任他如何为英名设想,任他如何努力,他毕竟是一个血肉之躯的人!纵是旷世高手,
要挟着两个人飞驰一个时辰,亦会筋疲力竭,更何况,此刻的应雄只余下半成功力?
相信他已倦得苦不堪言!
英名眼见应雄为了他犹在坚持挟着他俩飞驰,心中不忍,只是他很明白,以应雄的
倔强个性,即使他出言劝其歇息,他也不会停下来的!
幸而,就在英名正担心应雄会否力竭心枯之际,三人前方百丈的一个树丛之内,竟
尔微微透来一丝丝的……
火光!
有人在前方树丛生火?
三人一直在这黑暗树林中摸黑飞驰,此时终于发现光火,宛如发现希望一般,小瑜
已喜形于色道:“啊?有光?应雄表哥,英名表哥,前面有光,会否……是英名娘亲在……
生火?”
已经不用再问了!因为小瑜这句说话还没说完,应雄已比她更好奇树丛内的火光,
他已豁尽全身轻功,挟着英名、小瑜火速掠进树丛之内!
咋进树丛,三人第一眼看见的,果然是一堆生着的柴火,瞧柴火已渐黯弱,显见已
生了多时!
第二眼,他们便看见一条衣衫褴褛的人影正俯伏在柴火之畔!
瞧这条人影一动不动,仿佛已完全没有气息,应雄、英名、小瑜见状更是担忧不已,
三人同时心想,若这条人影是秋娘的话,她为何会一动不动?难道……她已经真的……
病死了?
这样一想,三人的心更是向下直沉,沉得最深的当然是英名;因为,他不用上前翻
过那条俯伏的人影,他亦已感到此人是谁了!此刻,这条人影就这样伏在那里,已给他
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感觉,一种与生俱来血脉相连的感觉……
是她!
一定是她!
应雄斜斜一瞄英名,知道他想上前察看这条俯伏的人影,于是便伏着他一步一步踏
前,小瑜也亦步亦趋,大家的手心都在冒汗。
这个英名一直渴望再见的生母,这个曾把终生希望寄托在爱子身上的秋娘,在这个
本应家家乐叙天伦的暮岁之夜,终于亦与其亲生儿子——再次相逢了!
终于,应雄已把英名伏至这条人影之畔,由于英名全身乏力,应雄唯有代他把秋娘
的身子扳转过来。
三人终于能彻底看清楚这慈亲的脸,也可看清楚她到底是不是一如村民所说——病
入膏盲?
讵料一看之下,应雄、英名、小瑜不禁齐齐目定口呆!
小瑜更是身不由己脱口低呼:“怎会……如此?英名……表哥!怎会……如此?”
是的!不但小瑜震异莫名,就连冷静自若的应雄亦不期然诧异地对英名道:“不……
错!二弟,怎会……如此?这条人影……”
“怎可能会是你的……”
“娘亲?”
什么?原来这条人影并不是英名的生母秋娘?
那末,这条人影适才为何会令英名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觉?
英名一直呆呆的看着这条人影被扳转过来的脸,他惊呆,只因这张脸根本不是一张
女人的脸!而是一张……
男人的脸!
赫见这条人影原来是一个貌若四十来岁、一身褴褛的男叫化!一身浓浊的酒气,一
身不堪的寒酸,这男叫化只是醉倒在自己所生的火堆畔而已!
只是,这个男叫化既然并非秋娘,却为何又会给英名一种亲切的感觉?他也是因为
这份亲切的感觉愈来愈近,方才与应雄、小瑜寻至这里,这男叫化到底是谁?
英名一直定定的看着这男叫化的脸,他蓦然升起一个很可怕的念头!他开始感到这
男叫化是谁了!
他是……
“他是……”英名惶惑的、一字字的吐出一个令他自己惊心,也令应雄与小瑜惊心
的名字:“我的……”
“爹!”
“韦!”
“耀!”
“祖!”
隆!
天!应雄与小瑜万料不到,英名与他俩历尽艰辛,寻到的竟是当年狠心卖掉英名的
丧心之父——韦耀祖!那么……
正在病入膏肓濒死的秋娘……
应雄乍听英名说这男叫化是其生父韦耀祖,登时俊脸一沉,一脸铁青,咬牙切齿的
喝:“什么?他就是你那个禽兽生父……韦耀祖?”
应雄想到英名悲惨的前半生尽皆拜这个不负责任的禽兽父亲所赐,想到英名这十六
年来有父等如无父,有母等如无母,孤苦伶仃,备受欺凌,更想到英名捱了这许多许多
的苦,今日更沦为废人一个,当下更是忿恨交织,怒火掩眼,他又再次怒喝一声:“英
名!”
“你一切的不幸全拜这禽兽所赐!”
“他不单卖了你,害你一生,今日更令你寻不着你生母秋娘!天!怎么你想见想找
想孝顺的人偏偏找不着?却偏偏找着这禽兽?”
“二弟!我知你恨他!但我更知你不忍下手!今日,就让大哥来代你……”
“把这毁你一生的禽兽——”
“一——掌——了——”
“断!”
应雄已怒火掩眼,再不容情,说干就干,但听“蓬”的一声劲风响起!他的右掌已
狠狠朝向英名的生父韦耀祖天灵直劈!他真的要他死!
小瑜惊呼:“应雄表哥!不要啊!不要这样……”
可是,她根本不懂武功,英名亦没有武功,应雄这夺命一掌,问谁人可挡?
掌风虎虎!杀意炽烈!这一掌未到,已把韦耀祖一头乱发轰得向后倒飞,可是他犹
酒醉未醒,根本不懂闪避!
即使他未有醉酒,应雄的夺命一掌……
他亦绝对逃不了!
他死定了!
玉,是大多数中国人最爱配带之物。
故而,每一块玉,背后总有或多或少的故事。
就像那一块玉!
它本身也有一个故事。
也有它“玉”的身世。
这块玉,其实仅是一块寻常不过的古旧玉佩,其貌相当不扬,绝不能、不应被称为
美玉那一类。
然而,这块如斯又“老”又“旧”的玉,确有一个与一般美玉不同之处;它,原来
并不孤单,它还有一个与其同样老丑的姊妹,它原是一对的!
如果玉也有知,它今生今世或许都不会忘记,十六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这双玉姊妹又如常被玉老板放在摊档上摆卖,可惜,它姊妹俩的外表实在
太平凡,与同样放在摊子上的数百块美玉一比,益发相形失色,“面目无光”。
不过玉也习惯了!事实上,它俩放在这各玉摊子已整整三年,还是碰不上赏识它俩
的人;由当初的微带晶莹,至今日的黯淡失色,玉也该感怀身世吧?
惟是,就在那一天,两块玉的命运终于改变了!
全因为她的出现!
她来至市集之时已是黄昏。
严格来说,她其实也算是一个颇具姿色的女人,可惜一身破旧的粗衣麻布如同叫化,
还挺着个大肚子,一望便知,是一各穷家孕妇。
她在玉摊子前徘徊了很久很久,卑微地端度着、计算着自己身上的钱,那玉档老板
狗眼看人低,已感到极不耐烦,更不想身世寒酸的她再耽在他的玉摊子前,以免令那些
大户阔太们不想接近摊子,遂鄙夷的盯着她,高声呼喝道:“喂!你也看了很久啦!你
是不是买玉的?”
她无限卑微的答:“这位老板,我……想买一块玉,给我将出世的孩子。”
“那你有多少银两?”
“我……没有银两,我只有二十文钱。”
“什么?二十文钱?”那玉档老板刻意提高嗓门,怪叫:“二十文钱算是什么!这
里最便宜最贱的玉,也要二十六文钱!且还是一对的!”
他指了指那双又旧又丑的玉佩“姊妹”,如果玉也有知,它姊妹俩此刻一定异常汗
颜。
没料到那玉档老板会如此狗眼看人,她不禁呆了一呆,不过她亦自知难以怪他,事
实上,她确是寒酸的很!她只是凝眸看着那两块玉佩,良久良久,终于咬了咬牙,像下
了很大决心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交给那玉档老板道:“老板,既然这两块玉已
是最便宜的,我……就要了它们吧!”
说着已拿起那双玉佩,仔细端详。
那玉档老板把她交给他的那串钱数了又数,唯恐给她欺骗,最后终于咧嘴而笑:
“果然是二十六文钱!一个不少!嘿!想不到以你这等身世,也愿以二十六文钱买玉给
你将出世的孩子!你一定是连今晚的买菜钱也一并用上了吧?”
“嘻嘻!女人买玉给孩子,大都因为希望能以玉为孩子定惊、辟邪,保其平平安安;
或是希望能给孩子带来好运,令孩子长大成材!”
“不过坦白说,其实以你们这些穷贱人家,又会养出什么上品的孩子呢?还奢望孩
子成材?简直便是痴心妄想!看来你节衣缩食买玉佩给孩子,大多都会白费的!你死了
这条心吧!啊哈哈哈……”那玉档老板其实一直都在恼她阻着他的档子,故才刻意说这
番话,拿她的孩子发泄!
女人本仍在端详着手上两个残旧玉佩,一听之下不由面色一青;本来一直自惭身世、
腼腆低首的她,此时却出奇的抬起头来,目露一丝不屈不平之色,对那玉档老板正色道:
“这位老板,你,可以侮辱我一身褴褛,因为事实也是如此;但,你绝不能侮辱我还没
出世的孩子!”
那玉档老板见她反驳,益发讪笑道:“呵呵!想不到你一介女流,倒还挺有骨气!
但,穷等人家大多出穷贱孩子!这是很难改变的事实啊!你和你的孩子还是认命吧!”
“不!你错了!”女人又无比坚信的道:“我绝不认命!我更深信我将来所出的孩
子亦绝不认命!我的孩子一定可以改变事实!他不但会改变自己的命运!更会改变世上
很多人的命运!”
“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叫世人仰望的——盖世英雄!”
“他,一定不会辜负我!一定不会叫我失望!”
女人言毕,已不再与这个侮辱自己孩子的老板说下去,她紧紧执着那双为祝福自己
爱儿而买的玉佩,决绝地消失于黄昏市集的人海之中。
势难料到,一个本是自惭形秽的女人,为了自己孩子,竟会变得如此坚强;她不在
乎别人怎样鄙视她的寒酸,她只在乎爱子被人侮辱!
她为自己仍未出世的孩子满抱不平!
然后,女人便把这双玉佩带回家,在其中一块较好的玉佩之上刻下“英雄”二字,
再在另一块较差的玉佩之上刻下“秋娘”二字。
英雄,正是她将要为自己孩子所取的名字。
她把刻着“秋娘”二字的那块较差的玉佩,挂在自己身上,却把最好的那块玉佩留
给儿子,她要给他最好的!她对他的期望也是最好的!天下慈母疼爱子女之心莫不如此!
可惜,纵然她对孩子抱有极高期望,纵然她把自己的一切心血及对儿子的祝福,都
全数附托于那块刻着“英雄”二字的玉佩上,到头来还是敌不过天意无情,两块本来一
对的玉佩,始终亦要分飞;两个本来一双的母子,亦被逼骨肉离散!
可是尽管痛失爱子,女人忆子成狂的脑海中仍是无比深信,只要自己还挂着那个刻
着“秋娘”二字的玉佩,而她的儿子亦挂着另一个玉佩的话,那么,她母子俩总有一天,
会因为这双玉佩而相认!无论她与她的儿子经过什么难以忍受的凄酸,始终会有骨肉重
逢乐叙天伦的一天!她的儿子一定会以她这个为它不屈不挠的母亲为荣!
只惜,任她不辞劳苦寻遍天涯海角,她终究还是无法寻回自己的儿子,这样一寻,
便是十六年……
而在这十六年的冗长岁月之中,唯一陪伴这可怜女人的,便只有那一块最难看的玉
佩!
玉一直都在无言的看着她,看着这女人在这十六年的漫漫长路当中,因寻找爱儿而
被不少世人白眼、耻笑;玉更看着她的朱颜渐老,看着她一头本来乌亮的头发因忆念儿
子而变白,它,更无言的看着她捡拾别人不屑吃而扔到地上的东西,看着她一口一口吞
着那些混和沙泥秽物的冷饭菜汁,犹如在吞着她自己誓不滴下的老泪。
玉明白,这倔强女人用尽一切卑贱的方法活下去,只因为她要存残命,她一定要活
着找回自己的儿子!她虽然从未好好的当他一天的娘,但她万里寻他,只为将自己心中
的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最后的叮嘱告诉他:“儿,你一定要成为英雄!”
“你,一定不能让世人认为,你娘万里寻子是错的!”
“你,一定不能让天下人瞧不起!”
千叮万嘱只化为一句话!
就为了要对儿子说这句话,她一直拼命的生存下去!那管老了朱容,丑了慈颜!
……
遗憾的是,无论她如何坚强,如何拼命支撑,似乎还是改变不了她母子俩的可哀宿
命,就像今夜……
她再也无法支持下去了!在一个不知名的偌大树林之内,她终于倒了下去,她终于
也无法再站起来。
那块一直陪伴着她、一直被她紧紧握在手中十六年的玉佩,亦因她的生命逐渐流失
而堕到地上,滚到老远一旁。
如果玉真的有知,恐怕已在异常着急!这个可怜可敬的女人将要在这个黑暗的角落
里死去,她的儿子将永不会知道自己的娘为他受了多少苦!她的儿子将永不会听见自己
的娘最想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的儿子将永不会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有多伟大!更绝不会知道,上天竟安排他的
亲母死在这世人不知亦不会关心的角落里!
不!不!不!
这块一直明白这女人凄酸的玉似很想狂叫,很想发声呼救,很想有人能偶然经过这
里救救她,救救这个从没享过半点子福的女人!玉也很想这对母子能够佩合团圆!
可惜,纵然那块玉真的懂得为那女人着急,纵然它真的有灵有知,纵然玉比一般对
她白眼的世人更有情,更同情,玉,还是无法为她呼救,它将要看着这女人无法达成心
愿,卑微地郁郁而终。
然而,玉虽然无法呼叫,这个世上,有一个人却像是能听见玉的心声,玉为那女人
不忿不值的心声……
遽地,那块玉佩竟然被人从地上捡起,捡起这块玉佩的人上下打量着这块玉,不由
轻轻赞道:“好一块灵玉!瞧你的玉质似乎平平无奇,但,我从很远的地方,却已仿佛
听见你在呼唤!玉,你是否有些故事要告诉我?”
那捡玉人一直看着那玉,蓦地似有所觉,忽然把手中玉扳转,便发现玉佩背面所刻
的两个字……
“秋……娘?什么?秋娘不正是‘他’的……?”那人相当警觉,甫发现玉佩乃秋
娘所有,立时扫视四周,不消片刻,目光已落在附近一个幽黯草丛内的一条人影之上。
皇天不负,更并未负玉的心愿;她,终于被发现了!
只是此刻的她已……
???
人间路,路茫茫;英雄路,更迷茫……
谁又会想到,已走了十六年充满荆棘路途的他,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竟会在他的
人生路上再次遇上一个他不想见的人,一个曾将荆棘满他路途的人!
他的爹。
韦!
耀!
祖!
怨忿填膺!应雄再不对英名生父韦耀祖有半分容情,暴掌一挥,便猛然向醉得不醒
人事的他疾劈!誓要取其性命!
英名造梦也没想过,应雄居然会如此在乎他,更为他如斯不忿;他尽管感激应雄,
惟眼前的韦耀祖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这关系一生一世也无法改变,试问他怎能见死不
救?
只是他纵然想救,他亦无力可救,他在村内曾与二十多头恶犬纠缠,还给噬咬得遍
体鳞伤,力竭声嘶,根本连半丝气力也使将不出,他只能无助地低呼:“大……哥!不……!”
既然无力阻止,单是说话便更难阻止此际正如箭在弦的应雄,但听应雄怒喝:“二
弟!别再存妇人之仁!我杀了你这禽兽生父,你可能恨我一时!但你的心却会因他之死
而舒解一生!你要恨就恨我好了!”
怒喝声中!应雄掌势益发狂不可挡,可是就在此时,蓦听“蓬”的一道破风之声!
密林内不少树叶赫然被一道无形劲力急括而起,瞬间已凝聚为一股无俦旋风,硬生
生迎向应雄劈向韦耀祖的夺命一掌!
“彭”的一声!劲掌与旋风相碰,猛然爆发一声巨响!旋风骤化无形,而应雄的无
匹掌劲,亦被硬生生遏止!韦耀祖终于逃过大难!
“谁?”应雄怒极向周遭喝问:“是谁敢管本少爷的事?”
“是我。”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树丛某个暗角响起,接着,一条人影徐徐步出树
丛。
应雄、英名与小瑜不约而同朝这人一望,当场一愣,缘于他们从未想过,会在此时
此地遇见这个人。
来者不是别人。
正是不虚!
“不虚?”应雄愕然:“是你?你……一直都跟着我们?”
不虚看着应雄、英名及小瑜,向来异常平静的他,神色似乎有点异样,他道:“不!
我其实也没料到,你们三人会有志气离开慕府,一心想自力更生;故当我在三个月前往
慕府拜访你们的时候,才知道你们已经不在。”
“所以,”英名遽然也插嘴道:“你便开始寻找我们?”
不虚点头:“嗯,因为我还要圆我师父僧皇遗愿,希望能从你俩身上悟出他想我悟
的东西,这三月来我一直四处寻找,终于在今日才给我找到附近那个你们匿居的村子。”
应雄突然正色道:“不虚!能够再见你,我慕应雄本应非常高兴!但你为何做了这
件令我讨厌的事情,你为何阻止我杀那个禽兽韦耀祖?”
骤闻此言,不虚的面色猝然凝重起来,他小心奕奕的道:“因为,我师父僧皇以前
曾对我提及,英名的生父韦耀祖绝不会如此死法,他会有一个很适合他的下场,一个他
该得的下场;如果你执意要杀他,便是逆乱因果。”
应雄冷笑:“嘿!我慕应雄不管什么逆乱因果,该死该杀的便应该杀!”
不虚苦笑摇头:“但我们目下要干的当务之急,并非要杀此人,而是另一件事。”
这下子倒是连英名及小瑜亦同感好奇,齐问:“什么事?”
不虚并未即时回答,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件事物,方才对三人道:“是关于这块玉佩
的事!”
应雄、英名及小瑜纷纷朝不虚手中玉佩瞥去,一瞥之下,三人的心随即直向下沉,
应雄更即时探手于伤重乏力的英名衣襟之内,掏出另一物事对照;那件物事,正是当年
英名仅余半截的玉佩,他亲生娘亲曾在其出世时给他挂上的玉佩!
不虚看着三人的脸愈变愈青,英名更是不住颤抖起来,不虚不期然苦涩一叹:“这
两件玉佩很相像吧?它们看来本应是一对的;它们,一定也很希望能早日两佩重逢,正
如这两块玉佩所属的那双可怜的母子一样……”
言毕,不虚又饶有深意的凝视着当中的英名,问:“相信,你也应该猜到,我手中
这块玉佩的主人是谁吧?”
英名当然知道!即使他仍不知,他亦可一眼看见!因为不虚在说话间,已蓦地把手
中玉佩扳转过来,应雄、英名与小瑜终于完全看得清楚明白,玉佩上刻着一些东西……
正是“秋娘”的名字!
风急!
路急!
不及思亲之急!
应雄终于放过了韦耀祖,任由醉得不醒人事的他在那密林内自生自灭,要再杀他,
应雄他日不迟!
眼前急务,是他必须豁尽自己每一分可以用的力量,挟着英名向前飞驰,因为他这
个大哥太明白,英名此刻思念娘亲之急!
不但应雄,就连不虚,为要分担应雄一人挟着英名、小瑜二人之苦,亦当仁不让,
替应雄挟着小瑜,在前带路!这条路,正是往见秋娘之路!
四人就这样在昏黯阴森的树林内飞驰,只是树林偌大,飞驰一会以后,应雄仍不禁
问在前带路的不虚:“不虚,以你功力,将英名生母抱至我们适才所在地,原非太难,
何以你偏要把她留在荒山野岭?”
不虚叹道:“我本来也想如此。只是,当你们看见她的情况之后,便会明白她已不
能再……,我把她抱至半途,唯恐她有所差池,只得将她安置在……”
不虚话未说完,被应雄挟着飞驰的英名,蓦然似有所觉,低呼一声道:“到了!”
“娘亲,”
“就在前方!”
不虚闻言会心颔首,暗暗赞叹母子之间居然会有如斯微妙的联系;他还未及说出把
秋娘安置在何处何方,英名已预先知道了。
只见众人前方冉冉出现一座破落不堪的建筑。
一座城隍庙!
刚抵城隍庙的门前,英名的心益发跳得更急,不单是他,甚至应雄及小瑜,亦为英
名与秋娘即将要母子团叙而紧张起来,而不虚的掌心更在不停冒汗,因为他比三人更为
清楚秋娘的情况,他亦认为,秋娘的病是没救的了,他只希望,当他们四人踏进城隍庙
的时候,秋娘还未有……
城隍庙相当幽黯,可是还不比一个可怜女人的命途更幽黯,城隍大殿之上树了一块
牌匾,题为“问心”,只是问心问心,城隍问尽世间众生的心,可也曾敢一问苍天的心,
为何偏要如此苛待一个弱质女子?
穿过大殿,便是内堂,四人甫进内堂当下止步,因为,四周纵然昏暗,他们亦一眼
瞧见,一条人影正仰卧于黑暗的神案之上。
秋娘。
可是这条人影,却是一动不动,难道秋娘已在不虚将她安放在城隍庙后,不支死去?
一念至此,英名已于昏黯中情不自禁的低呼一声:“娘……亲!”
一声娘亲,却未能唤起神案上秋娘的任何反应,她的身影还是一动不动,应雄见势
色不对,连忙把自己一直参扶的英名交给不虚,一马当先上前,掏出怀中的火摺子擦亮
神案上的香烛。
当烛光一亮之际,四人迅即瞧见秋娘此刻的状况,只是一看之下……
为首的应雄为之深深一愕!
小瑜与不虚亦当场目定口呆!
英名,则更一脸死灰!
天!难道秋娘已经……
不!四人尽皆大吃一惊,并非发现秋娘已死,而是发现,此刻他们所见的秋娘,并
不如他们想像之中的一张病容,更非奄奄一息,想反其一头长发乌亮如漆,一张脸白里
透红,气色相当不俗!
秋娘不是早已濒临死地?何解气色猝地更胜从前?这全因为,眼前的秋娘……
根本便不是刚才不虚所救的秋娘!
赫见此刻躺在神案上的人异常意气风发,这个人不单不是秋娘,更不是一个女人,
而是一个长发的健硕少年!
破军!
万剑之源“剑宗”新一代的少年高手!
十七岁的破军!
啊!
这一变绝对匪夷所思!四人本一直预期会再见秋娘,不虞神案之上竟换了一个容貌
骄横无比、面目可憎的破军,不免极度震惊!总算应雄反应极快,乍见破军取代秋娘躺
身神案之上,已知绝非好事,当下左掌一翻,立化五指劲爪,火速朝破军肩膊抓去,欲
先制住他再问明究竟。
讵料破军也非泛泛,心计与应雄不相伯仲,早猜知应雄会先发制人,身形一移便已
巧妙避过,且还一面咧嘴大笑道:“哈哈!好一个慕应雄!无论反应与机心都与我破军
旗鼓相当!难怪我爹口里一直都在赞你,说你如果肯加入我们剑宗,加上你得自英雄剑
的莫名剑诀,将来前途一定无可限量!”
应雄却未把破军的话放在心上,他此刻心中只是关心一件事,一件关乎他二弟的事,
因为无论英名遇上什么困难,他身为大哥,必定第一个为他出头!但听应雄勃然道:
“嘿!原来又是你这个上次想乘人之危抢夺英雄剑的长毛小贼!你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是你带走了二弟的生母?”
破军邪异地瞄着应雄等人,索性直认不讳:“不错!你二弟的生母如今确是落在我
手上!你可以奈我何么?”
但听破军亲口承认,一直在聆听着的英名,此时不禁焦灼的问:“我们……并没有
开罪你,你为何要藏起我娘?”
英名向来对任何事皆处之泰然,这回却是出奇地急躁!这亦难怪!本可骨肉重逢,
却又横生枝节,任谁也会着急。
“没有开罪我?”破军闻言冷笑:“嘿嘿!你这家伙未免太高估我破军的气量了!
我与父亲一心要夺英雄剑,以防剑宗的莫名剑诀会落在外人手上,谁知却被你这与你大
哥悟得莫名剑诀,更得到英雄剑的剑心!”
“如今不但剑宗最高的隐秘莫名剑诀已给你们知道,甚至连英雄剑亦已落在你们手
上,即使我们夺回英雄剑也不能夺得剑的心,得物亦无所用!你以为我真的可以如此甘
心?你以为我会真的罢休?”
英名道:“因此,你仍一直暗中监视我们?”
破军狞笑:“也不是甚么监视!为要想一睹你兄弟俩得到莫名剑诀与英雄剑之后,
会否比我们剑宗的高手更强,我和爹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你们!想不到,你因武功尽废而
浪费了莫名剑诀及英雄剑,还情有可原!但你那个大哥慕应雄,却为你而不惜放弃荣华
富贵,与你一起躲在这条小村,还甘愿卖武自力更生,放弃莫名剑诀与英雄剑将会带给
他的无上荣耀,倒是大出我两父子意料之外!”
应雄见破军提及自己,他不想外人在此重提他曾为英名牺牲甚么,免致英名难堪,
连随打断破军的话,冷冷道:“那你父子俩如今看见我们荒废了英雄剑,如此下去,他
日看来亦不会比你们剑宗的高手更强,应该很安心很满意了吧?你为何还要藏起我二弟
的娘?说!你把她藏在哪里?”
十月十日
发表于 2005-7-6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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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军却并不正面回答,且气定神闲,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我们不单一直监
视你们,也有监视曾助你们得到英雄剑的弥隐寺不虚。”
破军说时一瞥在旁默然不语的不虚,续道:“若非这小秃驴偶然救了你二弟的生母,
我们也不会知她对你们如斯重要!既然她重要若此,那正好给我一个雪一口气的大好良
机!”
应雄乍听破军此言,当下已心领心会,爽快的道:“你原来只是想雪掉英雄剑落在
我们手上这口屈气而已?很好!我慕应雄天不怕地不怕,你要怎样我悉随尊便!但快交
我二弟的生母出来!她已没有太多时间……”
为要令破军交出秋娘,应雄想也不想,完全不顾自身安危后果,他这样做,全都只
为了一个英雄,一个他太欣赏的英雄。
破军却仍在拖延,刻意让英名着急,他慢条斯理的答:“呵呵!你为了你二弟与他
生母团叙,如此义不容辞,真是难得!但你‘自动献身’,我破军对你反而没有甚么兴
趣呢!不过,你那个二弟便不同了!”
他说时把目光移向英名,狠狠的道:“慕英名!你知道吗?我从小在剑宗长大,一
直都想得到传说中的英雄剑,可惜,若非你牵引了其中一柄英雄剑破石而出,另一柄英
雄剑便不会亦为慕应雄而破石而出,致使我本有两个可得到英雄剑的机会亦同时失去,
这一切一切,都全因为你这罪魁祸首!我破军最讨厌的也是——你!”
“慕英名!今日我誓要以你心头之恨!你若要与你生母团叙,便亲自接我一掌吧!”
破军说着忽地一把掀起神坛上的帐幔,“伏”的一声!英名、应雄、小瑜、不虚方
才发现,原来一直垂下来的神幔之后,非单是城隍众神之像,还匐匍着一个人!
一个英名朝思暮想十六年的人!
他的亲生娘亲“秋娘”!
“娘……亲!”
英名高呼,可是此刻的他已然使不出半分气力,根本无法跑前细看秋娘的容貌及状
况!应雄与不虚却十分眼明手快,乍见神幔后匐匍着的人影,应雄已第一时间箭步上前
欲夺回秋娘,不虚亦挟着瘫软的英名掠前欲见秋娘,只是二人纵快,毕竟距离神坛尚远,
破军已在二人展身前纵之间,右爪已瞿地抓着了秋娘的脑门!
“别过来!否则你们将连累她死得更快!”破军怒目暴喝,应雄及不虚当场止步,
因他俩都相信,以这个破军的为人,定会言出必行!
“破军!你……真卑鄙!”应雄咬牙切齿,狠狠自牙缝中吐出这几个字。
破军却在狞笑:“嘿嘿!自从欲夺英雄剑那刻开始,我从未否认自己卑鄙!我只喜
欢以自己的方法达到自己喜欢的目的!许多道貌岸然的江湖人也是如此!为什么偏偏我
破军不可以?今日,我早已说过,我只想慕英名亲自接我一掌,只要他肯接我一掌,他
便可以与其生母乐叙天伦了!啊哈!慕英名,枉你生母为你取名英雄,你却徒负英雄之
名,你不是连与生母团叙的勇气也拿不出来吧?你不是要辜负你娘的毕生愿望吧?”
破军所开的条件虽然简单,但他其实早已觑准英名已废武功,再者如今还遍体鳞伤,
举步艰难,若真的要接其一掌,只怕英名已可立即一命呜呼了!
破军此举,分明便是要折磨英名,然后再要他死!心肠异常歹毒!
然而,垂死的秋娘如今在其爪下,纵是武功与破军应不相伯仲的应雄与不虚,亦感
束手无策;只有英名……
他定定的看着在破军爪下的秋娘,这个他曾幻想过无数次,到底是何容貌的慈亲。
在他这十六年的脑海当中,这个当年曾含辛茹苦、一意孤行,坚强地把他生下来的
娘亲,一直都与应雄的娘慕夫人无异,同样都是完美宽容的女人!
而眼前的秋娘,亦与英名一直想像的生母模样,完全一样!
与慕夫人一样完美宽容!
唯一与慕夫人不同的是,秋娘的眉宇却倍为沧桑,眉稍眼角亦较为倔强!可见她是
那种绝对坚信自己信念的女人,只要她立志要干的事,她一定会办到!
她要找儿子!亦一定要找到!那管走遍天涯海角,那管世态炎凉,那管一双眸子哭
得盲了又盲,她都不曾嗟叹命运,天悔地悔,她都不悔!
英名看着满脸泥巴、浑身污脏不堪沦落无比的娘亲,想到她这十六娘来时疯时癫,
仍从未有放弃半丝寻子的希望,想到她这十六年所受的种种凄酸,想到她曾流过的无数
眼泪……
他猝然地瞪着破军,爽快的道:“好!破军!我,就应承接你一掌!”
英名此言一出,狞笑着的破军亦陡地一怔;他本预期英名会千般考虑,实不虞他会
如此爽快答应!
应雄及不虚固然担心,惟仍目露欣赏之色,只有小瑜,却立即无限担忧的道:“英
名表哥,你……答应他?你可知道以你目前情况,接他一掌会……?”
小瑜的话犹未说完,英名已打断她的话:“我早已知道!”他的神色出奇的坚定:
“但,我的一生,是背负着我娘的期望而生!她不辞劳苦找了我十六年,我……绝不能
让她就此死掉,好歹也要让她见我最后一面!”
“身为她的儿子,我一定会成全她的心愿!”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英名说时一望破军。
“呵呵!真令人感动!慕英名,我本来故意要你接我一掌,也仅是想你不答应,证
明你是懦夫而折磨你吧了!却想不到你竟真的会如此愚蠢答应!那我一定会成全你,尽
力一掌送归西的!你已经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要求?”
英名一瞄地上一根枯枝,道:“我,需要一根枯枝来接你一掌。”
此语一出,破军更是冷笑一声,就连应雄与不虚亦眉头一皱。
破军讪笑:“嘿!一根枯枝?慕英名!我破军虽生于剑宗,但掌力也相当雄厚,你
未免太小觑我的掌力了!一根枯枝,只要我伸指一弹已经化为寸碎!甚至如今的你,相
信我只用一指已能把你轰得一命呜呼!”
破军此言非虚!应雄及不虚亦同感纳罕,不明白英名何以只要求一根枯枝应战?其
实即使他要求一柄剑,破军亦不会反对,因为他绝对有自信,以其目前的雄浑功力与英
名全无功力相比,他一招之间已可令其——剑断人亡!
可是英名却向是胸有成竹似的,他只是对一直参扶着他的不虚道:“不虚!谢谢你
一直照顾我!但,我如今还勉强可以站起来!可惜我却已无法躬身捡起地上的那根枯枝,
未知你可否助我一把?”
不虚听罢当下明白,俯身捡起地上那根枯枝,轻轻交到英名手上,只见英名虽真的
能勉强自己支撑而站直身子,但一双手,却连那根枯枝亦拿得不很稳当;事实上,他之
前曾独力苦战二十多头恶犬,如今能够笔直傲立,已是相当难得!
破军见状倍是意气风发:“呵呵!连稳拿枯枝的气力也欠奉!你还要接我一掌?真
是在造着你的春秋大梦!我看你还是自认一声废物!懦夫!也许本少爷会一时大发慈悲,
给你俩母子团圆也未定!”
英名却道:“不用了!破军,废话少说。”
“出掌吧!”
势难料到,英名为见亲娘,蓦地会如此坚决;应雄与不虚紧紧着二人,心忖若一旦
英名性命堪虞,他俩会随时出手;而破军……
他更已被英名得坚决挑起了怒意,但听他朗声喝道:“好!慕英名!你是我破军有
生以来所见最不自量力的一个人!横竖你的存在一直令我感到非常厌恶,今日,我就一
掌了结了你吧!”
暴喝声中,破军已然放开抓着秋娘脑门的爪,挺掌便朝英名直轰过去!这一掌虽然
全无花巧,惟却已凝聚破军了七成功力,故掌势亦沉猛如雷,掌劲未至,已赫然把英名
的衣袂轰得“悉嗦”作响!
可是,面对这雷霆一击,英名却始终表情漠然,就连一旁的应雄及不虚亦已担心得
在准备出手,因为此刻破军已放开秋娘,他们已不须要再顾忌破军会伤害她!
惟是,就在小瑜惊呼之间,就在应雄及不虚欲出手助英名一臂之力之际,他们方才
发觉自己全都错了!
他们根本不需出手!
英名的表情虽尽管漠然,他的手尽管软弱乏力,但他还是仍有少许余力,把手中的
枯枝徐徐递前,迎向破军如狼似虎的掌势!
只是,他手中的枯枝并非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剑,即使真的是神兵利剑,以破军这一
掌之勇猛刚劲,只怕神兵利器亦必断当场!
然而,也正因为他这一掌过于勇猛,这根枯枝,在迎向其掌势的途中,赫然已在其
掌前五尺之外迸为寸碎!
这一着更是令人倍为担心!临阵对敌,英名竟连手中唯一的兵刃亦给震为寸碎,他
已必死无疑!
但,谁都无法想像的奇变,陡地发生了!
枯枝虽被掌势破为寸碎,然而不知因何缘故,枯枝寸碎的方法却并不是凌乱地向四
周飞射,而是迸为百千段寸许的木碎,如一柄天罗伞般,挟着适才被破军轰碎的反震力,
赫然朝破军反刺过去!
破军骇然!不虞英名信手将枯枝一送,竟连一根枯枝亦迸碎如千百根寸许小木剑向
他回刺,慌忙以左掌护住脸门,免给剑形木碎刺伤五官,但右掌仍继续向英名轰去!
只是,千百根木碎实在太多了!破军顾得了护住脸门,顾不了护住饱过去的又手臂
弯,赫听嗤嗤连声!他的右臂弯亦被数根木碎刺中,登时整条右臂一麻,他的右掌亦因
麻痛而硬生生在英名身前一寸顿止了!
出乎意外!英名竟真的以一根枯枝接了破军一掌?这一掌的战果竟然是这样的!
饶是破军雄浑的掌劲虽未结结实实轰中英名,亦把他震得如断线风筝般飞向后。
“二弟——”应雄第一时间抢前扶起血泊中的英名,只见他已气息衰竭,正想以内
力为他保住心脉,谁知一只手掌已比他更快抵着英名背门,源源不绝把内力贯进其体内,
这只手,赫然是不虚的!
“不……虚?”应雄与气息衰竭的英名纷纷一怔,不虚凝重的道:“应雄,请恕我
抢先为你二弟保命!因为我知道你上次只余下一成真气,你已不能再浪废再浪费任何功
力,否则会虚耗极深!日后对你的武功进境会有大碍!”
“但……,你也同样……会……虚耗功力,影响……日后进境……”已是衰弱得连
气力也使不出半分的英名眼见不虚如此,仍不由鼓起一口气虚弱的问。
不虚一面把真气贯进英名体内,一面淡然的答:“没关系!反正出家人四大皆空!
根本不应执意于武功进境!再者我体内尚存真气总较应雄为多,虚耗不会像他那么深!
更何况,应雄!英名不单是你的二弟……”
“也是我不虚和尚漫漫寻道生涯里其中一个……好朋友!”
其中一个好朋友?此言一出,不虚不禁又朝应雄一瞥一笑;应雄何其聪明,当下已
明其意思!
既然英名是他其中一个好朋友,不虚言下之意亦即是说,应雄,也是他另一个好朋
友!甚至小瑜,也是他的朋友……
“不虚……”应雄、英名、小瑜三人但听不虚如此视自己如朋友,私下无比感动,
惟此时不虚又道:“应雄,英名就由我来保命!你还是先察看秋娘再说!”
是的!众人差点忘了秋娘,应雄闻言当场火速掠向秋娘,只见她已气若游丝,完全
不醒人事;而就在同一时间,众人又蓦听破军的叫声:“不可能!”
“我从小生于剑宗!我三岁已握剑,四岁习剑,五岁已懂剑、试剑,更是剑宗最强
的少年剑手,我……这一掌怎么可能败给一个仅以枯枝代剑的人?”
“呜哗!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呀!”
狂号声中,破军益发怒从妒起,羞恨难当!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突听“铮”的一
声!他背上所佩大剑已被其体内的无情怒火逼得朝天而起,射上半空!
剑已因恨而——出鞘!
剑甫出鞘,破军愤然一跃,双手一抄,大剑一挥,已然向正被不虚以气保命的英名
疾劈过去!
这一剑狂烈无比,势如奔雷,比诸破军适才的那一掌可说凶狠霸道十倍;剑未至,
激烈剑势已隔空在英名及不虚的衣衫上划下无数剑痕;且出剑极快,倏忽间,大剑已劈
至英名脸门三尺,势必将其斩为两半分!
事出突然!应雄与小瑜满以为英名拼死接了破军一掌,已经逃过大难;讵料这破军
完全不守信诺,复再以剑追击,这一回,甚至应雄亦来不及出手相救英名,因为他此时
已手抱秋娘,若要立时放下秋娘赶救英名,无论如何亦已鞭长莫及!
纵是不虚,此时亦因在英名背后贯气给他续命,而无法抽手与破军的大剑相抗,否
则若于此紧张关头抽手,他自己尚可幸免不死,惟英名却会因真气逆乱而亡!
然而若不虚不回劲收手,破军那柄大剑不单会把英名斩为两截,甚至亦会一并把英
名身后的不虚破为两半,英名心知这样下去只会连累不虚,急忙虚弱低呼:“不……虚!
别再……理我!快放弃我……”
“不!”不虚坚持:“慕英名!你上次既已称我不虚是你朋友,我便永远都是你的
好朋友!”
“我记得我师父僧皇曾经说过,今生能有幸相遇相知的人,一定是过去生中所结的
缘!你我既有朋友之缘,我不虚今日即使肉身破为两半,也绝不能弃你于不顾!”
“区区一具臭皮囊又怎及得上一个朋友!”
“不……虚……”不虚如斯坚持,英名真是无辞以对!事实上他亦再无暇以对,因
为破军的夺命剑势已劈近眉睫!
“英名!不虚!”应雄与小瑜双双惊呼,眼看英名与不虚已即将成剑下亡魂,岂料
于此生死一发间,一个沉雄的声音遽地自半空传来,就如一道旱天惊雷劈下:“统统给
我——”
“住手!”
来者声音不但沉雄,更是威严无比,语声方至,人亦随声自半空落在破军与英名、
不虚的夹缝之间,“当”的一声霹雳雷响!来人更硬生生把破军的无涛剑势顿止!及时
救了英名、不虚!
只见来人用以格开破军大剑的兵刃,竟是一根沉重的铁杖;而这个及时出现的来人,
赫然正是破军之父,剑宗这一代的掌门——剑慧!
变生肘腋!应雄、英名、不虚及小瑜想不到他们两父子一个要杀英名,一个却要救
英名;但更想不到的是破军!
但听破军大叫:“爹!你为什么不让我干掉这个令我讨厌的废人?”
“他若留在世上,将叫我一生也会因那一掌之败而耿耿于怀!”
剑慧向来极疼儿子,此时却铁青着脸道:“军儿!为父纵然也不忿英雄剑的剑心会
朝向他!所以这段日子以来,才会仍和你一直暗中监视他俩兄弟,想一看英雄剑在他俩
手上会有何命运!”
“但为父也只是不忿而已!却从没想过你竟会伺机向他痛下杀手!须知我们习剑者
若技不如人,便只好再加紧苦练,绝不该用此下三滥的手段狙杀对手!”
“你应该用你的真正实力去杀他!而不该乘人之危!”
势难料到,这个上次本欲乘机夺取英雄剑的剑慧,也有此等关乎剑的气量,也不愧
是剑宗之主;破军虽仍深深不忿,惟其父既直斥其非,也只好“霍”地一声收剑回鞘!
但仍是不服气的嘀咕道:“哼!适才一掌,也许他只是碰巧而已!他那根枯枝如斯
软弱无力,理应无法胜我!他只是运气好一点吧了!”
“不!你错了!”剑慧遽然神色凝重的道:“军儿!他的运气并不比你好!而是……”
“他刚才将你打倒的一招,真的比你更好!”
想不到剑慧会为英名说句公道话,破军闻言又羞又恼,道:“爹!他那一招……怎
么可能比我好?坦白说,他那根枯枝递前,根本算不算是一招……也成疑问!”
“错!”剑慧即时否定了破军的说话:“他那一招看似无式无迹,却偏偏是迎向你
掌势最沉最猛之处,再以你掌势最沉最猛之处将他自己的枯枝轰为千百段碎枝,他甚至
已算准了枯枝被轰后的飞散之势,必会如一柄天罗伞般向你回射,甚至算准了回射的力
度必可穿破你右臂上的筋脉,会令你的右掌一麻而阻遏了掌势……”
剑慧说至这里斜目朝气衰力竭的英名一睨,对他道:“小子!老夫猜得一点不错吧?”
英名在不虚的真气保命之下,一直半生半死,他并没有否认,也并没有承认。
一旁聆听着的应雄却心中窃喜,因为若然英名真的如剑慧所言,那一招是如此复杂
多变,且算得如此准确,那末,英名虽已内力全失,但其用剑的资质却并未有分毫减褪,
甚至,可能比应雄更佳!
皆因应雄心中自知,若适才没有内力、仅以枯枝迎抗破军刚劲一掌的人是自己的话,
他也未必可以在毫无反抗能力之下算出如此准确的一招!他为其二弟的资质感到高兴、
光彩!
剑慧看着英名,虽然目光中满含称许之意,惟亦同时有不屑之意,他的眼神相当复
杂,他又对英名道:“小子!你可知道,若单以适才那招枯枝而论,你在剑中的智慧,
不单比我儿破军出色,还可能已超越了你的大哥,甚至,更可能不比老夫的剑中智慧逊
色!”
难以置信!剑慧居然能直言英名的剑中智慧不比他自己逊色,可见他何等“惊”于
英名刚才的那一招!
“可惜,任你身负盖世的剑中智慧,剑中资质,却是最没剑中斗志的一个人!”
剑慧说时若有憾然:“无论是多么锋利的宝剑,无论是多么旷世的奇材,倘若没有
斗志,便如同一堆废物!而老夫,亦最不喜欢没有斗志的废物!”
“小子!别以为你功力尽失,一生便就此完蛋!其实若你真的仍有斗志,我们剑宗
祖传有一不传奇功‘剑轮回’,只要给你练习,持之以恒,不出一年便可功力全复……”
甚么?原来,英名被废的武功可以有方法恢复?应雄闻言当场精神一振,小瑜与不
虚亦微感一愣,只有英名,却仍是漠然如故,他似乎对恢复功力不感兴趣!
剑慧瞧着满脸漠然的英名,又再摇首道:“不过,要习‘剑轮回’,便必须先拜入
我们‘剑宗’门下!而我们‘剑宗’向来选徒严格!除要有上佳剑中资质之外,还要有
无穷斗志!”
他说着又无限不屑的别过脸,不再看英名一眼,像是此子已不值一看:“可惜,纵
然你资质是老夫毕生所见的最好一人!却又是老夫最讨厌的欠缺斗志的人!即使你真的
想加入剑宗习‘剑轮回’,老夫也绝不会纳你为徒!”
剑慧虽对英名有赞在先,却如斯不屑在后,只怕会令英名更难堪!应雄见状不由为
其弟挺身而出,冷冷一笑,出言维护英名道:“哼!你这个又肥又丑的老鬼居然想侮辱
我二弟?嘿!瞧你倒真是老眼昏花,一双眼愈来愈不中用了!”
剑慧回望应雄,道:“慕小子!我知你是热血男儿,一心维护你二弟,但老夫适才
所说的绝不会错,他,确是欠缺斗志!”
应雄辩驳:“呸!他那会没有斗志?事实上,我与二弟相处了这么多年,已深知他
的性格!他从不自卑,因为以他的资质,他根本不需要自卑,更非欠缺斗志!他只是那
种总喜欢‘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人!笔非不得已不会与人争斗!若然真的要打,他反而
是最有斗志的人!你瞧!适才他以枯枝接你那个所为‘剑宗第一少年高手’、却又见面
不如闻言的儿子‘破军’,不是挺有斗志要胜他的吗?嘿!老鬼你口口声声说他没有斗
志,依我看,其实是你深怕我二弟一旦入你剑宗,便会击败你的宝贝儿子成为‘剑宗第
一少年高手’,甚至成为剑宗有史以来真正的——第一高手吧了!”
应雄居然说破军是那个“所谓”剑宗第一少年高手,又说破军见面不如闻名,破军
登时给他气得七窍生烟,正欲发作,但剑慧邪邪一笑,拦着儿子道:“军儿,别要冲动!
难道你仍看不出,这小子在使激将法么?”
说着一瞄应雄,却没有被激怒,反而满脸欣赏之色,赞叹:“慕小子!你剑中的资
质虽然稍微不及你二弟,但若论绝顶聪明,倒真是当之无愧!你想以激将法相激老夫手
你二弟为徒,让他习‘剑轮回’恢复功力?嘿!老夫可也是相当聪明,绝不会着了你的
道儿!”
应雄见心计被剑慧这老狐一语道破,却一旧面不改容,“演技”相当精湛,若无其
事的答:“老鬼自以为聪明,自说自话,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胡诌什么!”
剑慧道:“呵呵!慕小子,你真的不明白么?那就让老夫重申一次!我知你一片苦
心为他,甚至不惜抬举他高于自己,但你若妄想我会收你二弟为徒助他回复功力,就死
了这条心吧!老夫早已说得非常清楚,我绝不会收没有斗志的人为徒!不过,老夫却想
收一个人为徒啊!”
“老鬼,你又想收谁为徒了?”应雄漫不经心的答。
剑慧饶有深意的看着应雄,遽地一字一字的吐出一个叫人惊奇的答案:“小子!”
“老夫想纳的徒儿,”
“是你!”
甚么?应雄一直故意与剑慧抬杠,剑慧竟然毫不恼他,反而还要纳他为徒?
剑慧此言一出,应雄当场目定口呆!就连英名、不虚及小瑜亦微感意外,甚至破军
亦是始料不及!
应雄呆了良久,方才笑道:“老鬼语不惊人誓不休!你要纳我为徒?嘿!你到底为
了甚么?”
“因为你有潜质!包有无穷斗志及活力!”剑慧直截了当的答:“小子!这数年来
老夫一直注意你兄弟俩的改变!你的潜质与你二弟相差无几,但你有一个比他优胜之处,
便是你有一股不屈不挠不容易放弃任何希望的斗志!老夫当初虽然也有点恼怒你得到了
其中一柄英雄剑的剑心,但平心而论,老夫更欣赏你这份斗志!”
“只要你愿意加入剑宗,以你从英雄剑所悟得的‘莫名剑诀’,再加上我剑慧悉心
指点,还有剑心属你的英雄剑,他日你必能成为一个绝世无敌的剑手,你与我儿破军联
手,将可令剑道更发扬光大!”
剑慧所言非虚!因为以资质而论,应雄与英名实相距不远!只要应雄愿意专心、努
力,资质更不难超越英名,但……
对于剑慧对自己的青眼有加,应雄居然不为所动,不知是故意抑或无心,他遽然啐
道:“啐!老鬼想纳我慕应雄为徒?嘿!倒真是妙想天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诡计?
凡是招徒入室,徒儿必须三跪九叩,敬茶行师徒之礼!你想我慕应雄拜你跪你?简直妄
想!你可知道,我慕应雄自出生以来,即使是双亲也未曾一跪?更遑论会跪你!”
应雄所言亦非全属假话!他真的从未跪爹跪娘!他其实从未跪过任何人!
不过他如此出言婉拒,一旁的破军听罢当场怒火中烧,骂:“呸!慕小子!别太盛
气凌人!你以为这个世上从未有人可令你下跪?哼!我破军总有一次要你跪我,跪得贴
贴服服,五体投地!”
应雄闻言,竟然不屑回答破军,冷笑一声,眼神尽是鄙夷,像是在说:破军,以你
这样的材料也配我慕应雄跪你?
破军更是被其不屑的目光气得五内翻腾,恨不得一剑劈死他,但剑慧此时又对应雄
道:“慕应雄!老夫知道,你假言拒绝成为剑宗弟子,全因为他——你的二弟!”
“你不想与他的距离愈拉愈远,怕他见你愈来愈强而难受,但你可知道?你本有资
格成为甚至比当今剑圣更强的天下第一剑手,届时便可受千人拜万人敬,整个武林会以
你为尊?你何苦要为他如此委屈自己?难道,你真的甘心在此穷乡僻壤陪伴一个残废的
人,日夜在市集卖武终老?空负了自己的旷世奇材?藉藉无名一生?”
应雄还是皮笑肉不笑地拒绝:“老鬼的一张嘴巴倒是比蜜糖还要诱人!不过我不觉
得目下的生涯有甚么不好!我们虽然穷,但很开心!”
是吗?这真的是应雄的心声?他真的感到开心?抑或,在他皮笑肉不笑的牵强笑容
底下,还有一丝遗憾?一丝盼望英雄成材、却又为能成材的遗憾?
他感到不甘的,并不是自己的一生,而是另一个他的一生?他为他不值?
剑慧又深深的看着应雄,似在重新估计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他看来还这样年轻,
但他的决心与意志,他的苦心,却比任何比他年长的人还要坚固!还要洞悉事理!
“唉……”倏地,剑慧仰天长叹一息,道:“看来,老夫再劝下去也是徒然!慕小
子,你是老夫毕生所见最顽固的一个年轻人!也将是……一生最不幸的剑手!因为,你
的一生,似乎都注定被一个人所负累、牵制,你,只是一个永远伴在那人身畔的影子剑
手!”
那人?那人到底是谁?应雄怎会不明白?英名亦怎会不明白?
剑慧最后无奈的道:“慕小子!这样吧!即使你如今不愿入我剑宗,但或许你回去
后再好好的想一想,我随时欢迎你再来找我投入剑宗门下!”
“我与我儿破军暂时居于距此两里的盘龙镇‘悦天客栈’,你想清楚后若然心意有
变,不妨再来找我!”
剑慧说至这里,转脸朝破军一瞥,道:“军儿,我门走吧!”
言毕已与破军悻悻然而去,破军临走前还盯了英名及应雄一眼,似是恨意难消。
剑慧父子去后,整个树林,忽地像投进一片无边的死寂之中,只有不虚为英名贯气
保命的吐纳声,还有英名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良久良久,还是小瑜被这逼人的死寂压得透不过气,终于忍不住打开话匣子,
战战兢兢的道:“应雄……表哥,你……真的不想在剑道上求进?你……真的喜欢过这
种生涯么……”
一开口便是错!应雄横她一眼,示意她别再问下去,因为他也不知该怎样回答,谁
知、仍然气衰力竭的英名遽地木然的道:“不错!”
“大哥,你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
此言一出,应雄当场变色,但还是佯装不在乎,气定神闲的答:“想?想些甚么?”
英名正色:“想一想你自己的将来!别要因为一个已没有内力的人,误了你的将来。”
应雄闻言冷笑:“是吗?你的口气怎么突然像那剑慧老鬼一般‘老气横秋’?你要
我好好想一想,其实究竟想我怎样?我早已说过,我很喜欢目下这种日出而作、日入而
息的生涯,这种生涯又平静又令人舒服,一点压逼力也没有!不若就让我来反问你,你
认为这种平淡的生涯不好么?你认为我要好好想一想,亦即是你认为目下你我这种生涯
不好了!既然不好,为何你自己又不好好想一想去改变,去发奋,却又先要我想呀?”
人间情义真是磨人!他和他,虽互相惺惺相惜,却又互相负累,陈陈相因,一世一
生纠缠不清不休……
应雄的习剑资质可能与英名相差无几,惟一张嘴却不知比英名强上多少倍!若以词
锋论英雄,应雄简直已是“天下无敌”!英名被他一口气“连消带打”,跟本毫无还
“口”之力,他一时语塞,答不出话来。
他说不出话来,除了因他词锋不及应雄利害,还因为他太明白英雄的一片苦心,他
不忍悉穿他为他而埋没前途的苦心。
既然英名答不出话来,不虚与小瑜就更不便插嘴,顷刻之间,整个树林又再陷于一
片沉默。
但,这次沉默并没维持多久,因为偌大的树林除了四人的呼吸声外,蓦地,还响起
一阵……
呻吟之声!
究竟谁在呻吟?
英名、应雄、不虚及小瑜不由齐齐朝呻吟声出处一望,只见发出呻吟的人,赫然便
是应雄一直抱着的——秋娘!
天!她一直一动不动,奄奄一息,俨如死人,势难料到,却会在此时此刻终于有回
反应,呻吟起来!
难道,她将要醒过来了?
当她张开眼睛之时,她已半昏半死的脑海中,又会否仍记得在这世上,曾有一个她
寄予厚望的儿子?
她,会否一眼便能认出自己思念半生的英雄?
答案很快便揭盅了!
只因为,秋娘在其呻吟声中,已缓缓的张开了她的眼睛。
她终于在自己绝命前的这一刻,徐徐醒过来了。
可是,秋娘纵然苏醒,她还是无法一眼认出其亲生儿子,缘于……
但见她张开的双眸一片迷茫空白,她虽然已苏醒,却可能只是死前的回光返照而已,
然而更糟的是她甫苏醒过来所说的话……
“啊……”
“好……黑……”
她的语音异常衰弱,衰弱得近乎死:“怎么……连……半点……月光……也……没
有?”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黑?
不错!此刻应雄等人身处的树林确是黯黑异常,惟是,天上还有微弱的月光,秋娘
怎么说连月光也没有了?难道……难道……
一直抱着秋娘的应雄与英名立即记起村妇们的话,他的娘亲于这十六年间,已因遍
寻不获爱子而哭得半盲了;目下她更濒死在即,亦即是说,她的一双眸子不但半盲,可
能已经完全盲了!
一想自己的亲生娘亲在这回光返照之后便会随即逝去,英名不由记起当日慕夫人濒
死前的情景,想到他与应雄的娘,都是那种为儿子不惜牺牲一切幸福的女人,却始终没
有好的下场;想到他还未及报寸草之恩,好好的侍奉这令人惋惜的慈亲,想到她和他最
后虽能重逢,却又即将面临死别;想到她竟然在临死前还完全盲了,连见见自己儿子是
何容貌的机会也不能有,英名的心,猝地竟痛得如要绞碎一般。
他虽然仍靠不虚的真气保命,动弹不得,但还是鼓起一口气,哽咽的叫了一声:
“娘……亲……”
乍闻“娘亲”二字,已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秋娘当场一愣,全身也在颤抖,也许,一
种血浓于水的亲情已在她濒死的血中沸腾起来,她只是听见这一声娘亲,已经知道发生
什么事了……
“我……儿?”
“是我儿……英雄?”
“英雄,你……到底在哪儿?你到底……在哪儿?”
秋娘此刻虽已全盲,神智却似乎并不如村民们所说般疯癫,也许全因回光返照之故,
一直把她抱着的应雄见她一急起来便全身颤抖,当下鼻子一酸,霎时想起当日自己娘亲
慕夫人死时情景,他惟恐已气若游丝的她会因过分激动而死去,当下温言安慰她道:
“韦……大嫂,你……虽然已经……盲了,但毋庸……操心!你亲生儿子……英雄……
就在这里!你在这里……将十分安全,再没有人会……欺负你,也没有人……敢笑……
你万里……寻子,因为……”
“你……的亲生儿子英雄,是天下……间……最勇敢……最有用的儿子,他,一定
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应雄说着一瞄不远处的英名;不错!英名在他眼中,一直都是最勇敢的二弟;否则
当初就不会代他接剑圣的夺命剑指了!
“真……的?”秋娘又虚弱的道:“我……儿,真的很勇……敢?”
“嗯!”应雄肯定的答:“韦大嫂,我……如今就带你去见你的儿子!”
应雄说着已抱着秋娘步至动弹不得的英名跟前,再俯身把秋娘放到英名跟前的地上;
应雄轻轻提起秋娘软而无力的手,道:“韦……大嫂,这个就是你的儿子英雄了!你摸
一摸他吧!”
言毕已牵着秋娘的手触着英名满是给恶犬咬至鳞伤的脸庞。
两母子甫一接触,二人登时浑身颤抖起来,秋娘固然立时涕泪纵横,就连向来甚少
流泪的英名,此刻亦不免泪盈于睫,温柔的低低唤了秋娘一声:“娘……亲,孩儿……
就在这里。”
虽然始终看不见自己儿子的容貌,惟听见其温柔话声,秋娘也知道自己儿子即使未
必真的如她所愿他日成为英雄,也绝非大奸大恶的人,当场泪下更急,喜极哽咽道:
“很……好,孩子,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娘亲行了……这十六年的冤枉
路,终于也找着你了……”
“英……雄,你可知道,娘……想得你……好……苦!”
她说着不惜鼓起一口余气,以双手拥抱着英名的脸,像是对爱儿非常痛惜。
英名盈在眼眶的热泪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淌了下来,他也哽咽着答:“我……知道
的,娘!孩儿……也想得你……好……苦!”他也很想拥抱娘亲,可惜他此刻连半丝气
力也没有;其实,他也不想她看见他如今满身重伤,如斯落泊。
眼见这对人间母子历劫重重苦难,终于如愿重逢!仍在英名身后贯气给他的不虚即
使平素秉持四大皆空,也不禁高兴得潸然有泪光!而一直旁观的小瑜,更是已感动得梨
花带雨。
秋娘紧紧已双手拥抱着英名的脸良久,身子终于开始瘫软下来,她猝地放开了手,
气息也愈来愈急,英名一惊,慌忙高叫:“娘亲,你……怎么了?”
应雄更即时贯气进她体内;虽然知道内力对她的病已无补于事,但能延迟多一刻,
令她母子俩能多聚一刻,也是好的!
可惜,秋娘似已病入膏肓,即使应雄如何努力也无济于事,她还是相当虚弱,她遽
然一手搭着应雄贯气给她的手,凄然的道:“算……了!年轻……人,我知你……心肠
好,更知你……懂武功,但……即使你多……努力,我……也自知快要……死了,别要
再为我这个快……死的女……人枉费……气力……”
“年轻……人,你……到底……是……谁?你……是我儿子的……朋……友?”
应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难道他向秋娘直言,我就是当年以五两银买下你
儿,令你骨肉离散的慕龙将军之子?
谁知就在应雄怔忡间,英名已不由分说的代他答道:“娘……亲!他……叫应雄!”
“他并不是……孩儿……的朋友!”
“他是孩儿的——大哥!”
大哥二字,登时如一道霹雳般打进应雄耳内心内,登时令他一阵血脉沸腾!
是的!他怎单是他的朋友?他为英名所干的一切,甚至比亲生大哥还要多!还要义
无反顾!
此刻,两个男人又不期然相互一视,一切已尽在不言之中。
“你……的大……哥?”秋娘纳罕,但很快便明白过来,道:“孩……子,我明……
白了,这……位应雄,一定……视你如亲弟,一直……如亲生大哥般……照顾……你……
吧?”
英名直认不讳:“不……错!娘亲,应雄……大哥待我……恩重……如山,他的娘
慕夫人,也待孩儿……恩重如山,据说孩儿出世那年,爹把我卖给另一条村的富户‘贾
大户’,后来幸得慕夫人……知道我是你的儿子,于是……便把我赎回来,视为己出,
慕夫人一直对……孩子很好。”
应雄、小瑜、不虚闻言当场变色,事实当然并非英名所说那样,而是慕龙把他买回
来的;英名这样说,只是不想秋娘知到真相,一个对濒死的人来说相当残酷的真相!他
更不想她知道,他此刻一是一个内力全失的废人,他不想她伤心!
“慕……夫人?”秋娘于虚弱中微微一愣:“原来……是慕夫人把……你养大的?”
“那……慕夫……人如今……可……好?”
英名黯然的道:“慕……夫人,已在五年前……死了。”
“死……了?”秋娘有点意外:“唉……,为何……好人总是早……死的?慕夫人……
确是好心……人呀!当年……我们家……一直非常……穷困,她贵为……慕将军夫人……
之尊,却从不嫌……弃我,还时常……想帮……我,视我……为好……朋友,却……想
不……到……唉……”
重听自己娘亲的生前琐事,一直强忍着眼泪的应雄,终也忍不住掉下泪来,想到娘
亲死前曾千叮万嘱他一定要成全英名成为英雄,可是如今却因自己弄至英名成为废人的
田地,应雄的心,更是愧对亡母。
秋娘在叹息声中,声音却听来愈来愈弱,她忽地沉沉的对英名道:“孩……子,既
然……你有应雄……这样一个……情深意重的……大哥!娘……就可以安心的……去了……
应……雄,若英雄……有时激怒……了你,希望你仍能……念在手足……情深,好好的……
原……谅他、看顾……他,毕竟,你俩……能成为兄弟,是……一场……不可多得……
的缘……份,我……和……英雄……就……没有……母子……之……缘……了……”
面对一个可怜垂死女人的最后要求,应雄又如何能够拒绝?他义无反顾的答:“韦……
大嫂!你放心!我应雄……也曾应承娘亲……一生也会照顾英名!更何况,英名又怎会……
激怒我?事实上,他相当勇敢,武功……亦比我更高,他曾以命救我一命,我……一生
报答他也来不及!”这是应雄的真心话!他实在义不容辞要报答英名!
“什……么?英雄……也像你一样,有武……功?他……曾舍命救……你?”秋娘
乍闻此语,已逐渐虚弱的她顿时精神一振。
应雄道:“不错!韦大……嫂,你不……用担心!你儿子英雄,今生都……一定会
如……你所愿,成为举世瞩目的……英雄的!”
“而且,不但……我慕应雄会站在他身边,他还已有了一个……未婚妻子,预算会
在两年后……成亲,小瑜,你还不过来见见你的婆婆?”
此言一出,英名当场面色一变,小瑜纵然陷于悲怆之中,也还不免吃了一惊,但她
随即明白,应雄这样做,其实是想秋娘去得安心,当下也俯身一执秋娘的手,柔声道:
“是……的,婆婆!我是应雄表哥的表妹……小瑜,与……英名表哥也青梅竹马,我俩……
情投意合,早已预算在……两年后成婚……”
情投意合?事实上,小瑜向来总喜接近英名,或许真的与他情投意合吧?
但,应雄向来又何尝不是对小瑜……?他毫不考虑便说小瑜是英名的未婚妻子,他
为英名如此牺牲自己的选择、所爱,他的心,会否也有一丝隐痛?
秋娘简直高兴得难以形容,她的气息虽然已急得无可再急,但还是鼓尽最后一分力
手执英名的手道:“很……好!孩子,那……娘亲真是……去的安……心了……”
一语至此,秋娘的目光更是开始迷蒙起来,像是要飘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仿佛有无
限憧憬,艰辛地续说下去:“孩……子,你……可知……道,娘亲……这十六年来,何
以……日以继夜……找你?”
“只因……为……”
“娘亲,要……亲口对你说一……句话……”
“孩……子,神州……百姓的……苦难实在……太多,多得……难以……算清……”
“娘亲……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立志……为苦难……的百姓……尽一
点力,希望……你……能把……神州……所有陷……于……水深火热的人……拯救……
出来,这……”
“就是……当初娘亲……把你命……名为……英雄的……原因,也是娘亲……最想
对……你说的一句……话……”
面对秋娘的这个如山期望,英名真是有口难言!他如今已武功尽废,试问又如何救
国救民?
但应雄见他面有难色,已知他在犹疑,为要让秋娘去得安心,应雄已抢着代他回答:
“韦大扫你放心!英名一定会如你所愿!我慕应雄一生也会看着他!我一定会代替你,
看着他成为你及我娘深切期望的——”
“盖世英雄!”
秋娘见应雄说得如此大义凛然,不由更是喜难自禁,断续的道:“那……能够……
得你……这个大……哥保证,英雄……以后……就……全赖……你……了……”
“应……雄,英……雄……”
“你们……虽然……并非……亲生……兄弟,但……这两个……名字……就……像……
亲生……兄弟一……样………”
“你俩……以后……要……好……好……”
“互……相……扶持……啊……”
“英……雄,你……可要……像……尊敬……慕……夫人……一样……尊敬……你……
大哥……啊……”
说着说着,秋娘的手已逐渐软垂下来,胸膛的起伏亦愈来愈慢,慢得近乎静止。
“娘亲——”“韦大嫂——”“婆婆——”英名、应雄、不虚及小瑜尽皆齐声惊呼,
可是他们忽然发觉,无论他们多么高呼也无补于事,因为,秋娘已经连张开眼睛的气力
也没有,她已连听他们说话的气力也没有!
这个可怜又可敬的坚强女人,终于在心愿了结之后,满足地,含笑而逝!
她去了,去而无憾。
顷刻之间,整个树林顿时陷于一片愁云惨雾,不单英雄泪下,就连不虚亦泣然有声,
小瑜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只有应雄……
应雄忽地站了起来,他虽然也目含泪光,但却是静静的看着地上被他骗得满足死去
的秋娘,就像看着自己当年得娘亲慕夫人死去一样的表情……
“凤凰——”应雄倏地又再次沉吟着那句令人莫名其妙的话:“不错!凤凰必须……”
“重生!”
是的!凤凰必须重生!
否则,凤凰若不重生,又如何能对的起两个曾对他寄望一生的娘亲?
和一个情至义尽的大哥?
然而,如何才可令凤凰重生?
应雄一直如此的想。
痴痴的想。
十月十日
发表于 2005-7-6 21:41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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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又是念妻崖。
念妻崖,正是五年前慕龙埋葬其妻慕夫人的地方,可惜如今,慕龙已甚少前来这里
凭吊,只留下慕夫人的方魂,在崖上空自独守满崖寂寞。
惟是由今天开始,慕夫人将不会再寂寞了,因为,崖上已多了另一缕芳魂,将在此
与她永远祝福两个乖孩子——英雄与应雄。
英名及应雄终于决定把秋娘也葬在念妻崖上,慕夫人的方冢之畔,好让这两个女人
在泉下再续故友之情。
也许,这亦是两个女人的心愿;她俩的芳魂,也许每天都会在念妻崖上温柔轻语,
互相诉说着对两个儿子,两个英雄的期望。
英名的伤势早已痊愈,他与小瑜、不虚各自为慕夫人及秋娘上了一炷香,只有应雄,
却仍是默默的看着二人的墓冢,并未上香,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
自从秋娘死后,应雄整个人似乎变了很多,整天都在痴痴的想,再不像从前的巧言
辞令、挑脱不羁,仿佛,他一定要想出一个办法方才罢休!
英名见应雄茫然不懂上香,不由问道:“大哥,快将日落西山了!你还是快点为娘
亲们上炷香,然后我们赶快回家吧!”
应雄闻言,却依旧木无反应,就连不虚也劝道:“应雄,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轮
回无限;在我佛眼中,人的生命是永恒不息的!所以即使慕夫人与秋娘已死,她俩总有
一天又会以另一种生命出现,所以生和死都不重要,也不应过于介怀……”
乍听不虚此言,应雄方才有点反应,木然的答:“不虚,生和死即使不太重要,但
一个人死前的心愿总算重要了吧?”
“假若,我们不能成全两个死者的心愿,即使我们为她俩上千根万根上好的香,她
们也不会真的开心,那上香又有何用?”
真是一语中的!英名闻言,立时已知道应雄将要说些什么,他迳自道:“可是,大
哥,目下我是真的武功尽失,恐怕无论如何努力,也未必能成全两位娘亲的心愿。”
应雄冷然的反问:“但,假若有方法能回复你的功力呢?”
英名摇首:“那只是‘假若’吧了!大哥,你当日也该听见,那个剑慧不是说过,
只有他们剑宗的‘剑轮回’才能令我回复武功?但他却已明言,绝不会收我为徒,即使
我们多努力求他也不会有用!”
是的!英名所言非虚!要剑慧能改变主意收他为徒,恐怕比登天还难!换言之,要
凤凰重生,恐怕已然无望!已经完全绝望!
然而虽是完全绝望,应雄由始至今,都是一个从不放弃任何希望的人!那管是否绝
望!
他忽地想出一个方法!
一个可以令登天不再难的方法!
两日之后的一个清晨,在三人向来所居的小石屋内……
这段日子,不虚亦暂时在三人的小屋中留了下来,一直皆与英名、应雄同睡一室,
不过由于他每天清早都要念诵早课,所以都会比应雄、英名及小瑜更早醒来。
然而今天,当他又如常起床的时候,他便发觉,竟然有一个人比他更早起来,而且
这个人已经不见了!
是应雄!
不虚赫然发觉,应雄已不在寝室之内;他私下忐忑,惟仍不动声息,并未惊醒英名,
只是迳自往寝室外的小厅中寻找,可是,应雄仍是踪影杳然。
“他,出外了?”不虚不由一阵纳罕,心忖还为破晓,应雄为何要秘密溜了出去?
他到底要干何事?为何要这么早便起来去办?他这样做是否不想英名等人知道他如
今将要去办的事?
就在不虚思忖之间,他遽地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当下回首一望,只见两
个人正幽幽的站在他的身后!
英名与小瑜。
但见二人已浑没睡意,看来,他们亦知道了应雄不见了的事;小瑜满脸担忧之色,
英名更木然的道:“他,终于也去了。”
不虚愕然,问:“你,早知应雄会外出?你知道他去了哪?”
英名黯然点头,仿佛应雄这大哥的一切所思所想,为他所干的一切,都瞒不过他:
“嗯!”
“我想,我已知道大哥去了哪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他说着猝地瞥着不虚,目露肯求之色:“不虚,”
“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盘龙镇。
盘龙镇市一个很“虚假”的地方。
因为他虽名为盘龙,却没有“龙”!
盘龙镇的镇民,只是和神州无数寻常老百姓一样,一样的穷,一样的要为每年朝廷
征收的沉重田税而发愁!
故而,盘龙镇不但没有“龙”在盘踞,还充斥着不少任由朝廷鱼肉的“蚁”民。
只是,平凡得快要闷死人的盘龙镇,据说最近来了两头卧虎藏“龙”。
一切,都是据“悦天客栈”的店小二阿黄说的。
悦天客栈也是一个很“虚假”的地方,因为此栈虽名“悦天”,可是这里的掌柜及
店小二都从来不笑不悦,服务欠佳,所以这里的客人亦相当不悦,故何来“悦天”?
而且不单掌柜、小二及宾客不悦,最近更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不解的事。
譬如,自从一个月前,他们把上层“天字号房”租给一对怪父子之后。
掌柜及小二们便发觉,他们那间本来经常飞满无数蚊蝇的悦天客栈,在数日之间,
蚊蝇居然少了,十日之后,蚊蝇居然完全绝迹。
到底蚊蝇何以会突然绝迹?大家都好生纳罕;后来,有一次店小二阿黄乘那对怪父
子外出之后,便进他俩房内为其打扫,方才赫然发觉,那些蚊蝇何以会遽地不知所踪!
这一干蚊与蝇,原来悉数“玉体横陈”于这对父子房内的地上!
店小二阿黄更赫然发觉,这些蚊蝇经已全部死了,且还死得相当“惨烈”!
但见这些蚊蝇,每一只由眼至尾,虽未致碎万段,但身亦已被分为十数段!
这发现简直震惊全栈!缘于一个人若手持一柄最锋利最薄的刀,把蚊蝇如斯细小之
物放在厨中用心细剁,也势难将其每一只剁为十数段!到底,这双父子是如何把蚊蝇剁
为十数段的呢?
栈内一众人都不明所以,只知这两父子其中的“儿子”,每每在出入客栈时背着一
柄粗糙沉重的巨大佩剑,众人忽发奇想!这两父子有可能以蚊蝇练剑,然而,瞧其儿子
背子上那柄巨剑又厚又钝,怎可把蚊蝇劈为十数段?除非……
除非这父子俩是——卧虎藏龙!
不单这父子俩令人不解,今日一大清早,悦天客栈又来了另一个令掌柜及小二们不
解的人。
他,看来也像是一头卧虎藏龙。
一条深藏不露的龙!
他,仅是一个看来年约十六的少年。
只是,当他甫踏进悦天客栈,小二及掌柜的目光已不由自主尽落在其身上,完全无
视了他同时踏进客栈内的其他客人。
全因为,他确是一个相当瞩目的人。
他的衣衫并不华丽,相反更有点残旧,然而粗衣麻布,仍掩不住他满脸的英气,一
股守信守诺、为诺言不惜牺牲一切的大丈夫英气!瞧得人人肃然!
以他这样英气不凡的少年,本不应穿那些粗衣麻布的;他又为谁而甘愿穿?他看来
更像是要来办一件事,一件影响他自己一生,及另一人一生一世的事……
而这个满脸英气的少年甫进客栈,却并没有将目光放在栈内任何掌柜、小二及宾客
身上,他只是第一时间翘首看着栈内上层的所有客房,木无表情。
小二阿黄向来都服务欠佳,对人客呼来喝去,惟乍见这不凡的少年,心头竟像油然
生出一股不敢冒犯之意,他连忙趋前招呼道:“这位……小哥,是否想要房间?”
少年漠然摇首,目光却仍未落到小二阿黄脸上,只是仍扫视着上层的一干房间,像
在寻找着一些什么似的,他沉沉的答:“我,在找人。”
简单不过的答案,像在告诉小二阿黄,他正要去办一件要事,请别在骚扰他!
但小二阿黄仍然问:“找人?这位小哥,你要找什么人?”
这一次,少年并没再答,倏地,他扫视上层客房的目光,已落在“天字号房”之上,
便再也瞪眸不转,似已发现了他的希望,他毕生的希望!
“呵呵,终于也找到你们了。”少年忽地冷冷一笑,沉吟:“其实,像你们这样满
身剑气的人,根本毫不难找!”
少年说罢,忽地纵身一跃,赫然已凌空掠往两丈高的上层客房之前,且还回脸对小
二阿黄道:“小二!你这里倒是整洁得很!不过还是有数只馋嘴的蚊子!”
“可惜,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它们已经为吸你的血而付出代价!”
少年人言毕已推开天字号房门,举步欲进。
小二阿黄闻言当场一愣,慌忙以两袖扫了扫自己的身躯,赫地,身上竟有数只蚊坠
地,这些蚊子,每只都不知于何时被人拍死了,一片血肉模糊!
然而,阿黄之前从没拍死自己身上的蚊子,那末,究竟是谁为他拍的呢?
如果,就在适才他招呼那少年之间,那少年为他拍的话,他怎会完全不知?完全不
觉他已出手?
如果真的是他的话,那这个令人一望便肃然的英气少年,便绝不比住在“天字号房”
的那个可能以大剑把蚊蝇劈为十数段的怪少年……
有丝毫逊色!
他俩一直在等。
在天字号房里等。
剑慧与破军这样一等,一等便已几近二十天,破军已极不耐烦,经常嚷着要回剑宗,
就像今天,他一醒来便又重提这件事:“爹!我俩已经呆在这闷人的小镇二十多天了,
我快要闷出鸟来哪!依孩儿看,那个慕应雄应不会来的了!”
剑慧却满有信心的答:“不!军儿,为父深信,他一定会来!”
破军不信,辩驳:“爹,你怎会如此深信?”
剑慧解释:“没有人可以拒绝,成为世上第一剑手的诱惑力!”
“军儿,你可知道,慕应雄已得到天下第一剑‘英雄剑’的剑心,更已悟得‘莫名
剑诀’,他随时可以用莫名剑诀看透世上所有剑招,再集各家所长,自创最适合他自己
的盖世剑法,很有机会会成为第一剑手!只是,若能再加上我们剑宗的不传内功心法
‘剑轮回’,他成为人间第一剑手的机会将更高!届时候,恐怕绝世剑圣也望尘末及!”
“为父深信,任慕应雄口里说得如何清高,如何不肯拜我为师而成为剑宗弟子,但
为了更有机会成为人间第一剑,他亦必会前来答应!”
“但,”破军又道:“若那慕应雄愿意答应,他早便该尽快来找我们,绝不会拖延
了二十多天……”
剑慧仍是胸有成竹的笑:“军儿,想不到你还不明白,人往往会很容易作出错误决
定!就像慕应雄,他当日或许因一时之气而拒绝了我,但可能回到家后想清想楚,便已
开始后悔了!为父只是给他足够的时间及机会后悔。”
“也许,他已经在后悔不已,赶着来见我们了。”
剑慧此语方罢,他们所居的房门之外,遽地传来了一个漠然的声音,道:“剑慧老
头,你猜得一点不错!”
“我最后亦真的来了!”
“但,”
“我!”
“从!”
“不!”
“后!”
“悔!”
语声方歇,一个人已霍地推门而进;剑慧及破军连随朝进来的人一瞄,不由双双大
吃一惊!
他俩吃惊,非因进来的人是他们一直在等的——慕应雄!
他们早已从应雄的话声认出了他!所以他们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他们只是因为应雄此刻面上的那丝表情而微微吃惊!
只见,向来佻脱不羁的应雄脸上,此刻已无半点表情,就像他将逼自己去干一件他
一生也绝不想干的事,他必须先毁灭自我的倔强方可达成一样!
而对木无表情的应雄,剑慧父子虽微感意外,但很快已平伏下来,破军已抢先冷嘲
热讽:“嘿嘿!爹,原来世上真的没有人能抗拒成为天下第一剑手的诱惑!你瞧!这个
曾自鸣清高的慕应雄不是也像那些俗不可耐的江湖人一样,为这个难得的机会而前来见
我们……”
破军话未说完,应雄已毅然打断他的话道:“你好像还没听清楚我适才的话!”
“我说,我绝不后悔曾拒绝成为剑宗的人!”
是的!应雄早已有言在先,破军当场自讨没趣!还是剑慧阅历较丰,他鉴貌辨色,
已知应雄有所不妥,沉色问:“慕小子!你既然仍没意思加入我们剑宗,那为何又前来
找我父子?你绝不会如此念旧吧?”
应雄木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苦笑,他怅然的答:“姜,还是老一点的辣!
剑慧老头,我慕应雄此来并非为求你让我加入剑宗,事实上,我的决定还未有丝毫改变!
我只是前来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收我二弟慕英名为徒!传他剑轮回,助他恢复武功!”
此语一出,破军登时脱口冷笑一声,道:“哈哈!慕应雄!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以
为自己有求必应吗?嘿!你别再造你的春秋大梦了!”
剑慧却不如破军般冷笑,他只异常慎重的问:“慕小子!难道你已忘记,老夫曾一
再扬言绝不会收欠缺斗志的人为徒!你该知道无论你如何向老夫相求,老夫也不会改变
主意!”
应雄闻言一阵沉默,不过并没沉默多久,只因他来此之前,已想出及决定自己该如
何做,他看着剑慧,认真的再问一次:“你,真的不会收我二弟为徒?”
“绝对不会!”
“无论我用什么方法相求,你也不会?”
“不会!”剑慧一再重覆、坚决的答。
“很好!”应雄饶有深意苦笑:“那末,”
“我用这个方法求你,收我二弟为徒又如何?”
应雄说着,突如其来地、出其不意地,忽地“噗”的一声,他……他……
他赫然想也不想,便朝剑慧及破军两父子重重下跪,还“卜”的一声,叩了一个响
头!登时叩得额上血花四溅!
啊!啊……
万料不到,应雄自出世以来,一直是天之骄子,从未曾过向任何人屈膝下跪,今日,
居然为了剑慧收英名为徒,而卑躬屈膝俯首叩头!
到底是谁令不屈不倒的热血汉子沦落如斯?
破军见应雄突然向他及其父下跪叩头,登时眉开眼笑,欣喜若狂的道:“哇哈!慕
应雄!你终于肯向我们下跪了?嘿嘿!我破军上一次老早说过,总有一日会叫你拜我跪
我,看!今日你不是要向我们跪得五体投地吗?”
剑慧却不如其子一般幸灾乐祸;他向来皆喜欢计较利害得失,然而此刻刚刚相反,
只见他那双满是剑中智慧的老目,竟出奇的泛起一丝怜惜之情,像在怜惜着眼前这个本
可成为一柄举世不屈不倒不折神剑的少年,毕竟,剑慧也是一个有修行的习剑人,也是
一个爱剑的人,同剑相惜。
他定定的看着应雄,看着他那张义无反顾的脸,摇首轻叹道:“小子,你本是一柄
宁断为两截也不屈不倒不折不曲的剑,今日,又何以如斯委屈自己?你可知道自己在干
什么?”
应雄然一笑,神色中满是黯伤,他幽幽的答:“问得……好。”
“坦白说,就连我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为何会这样做!”
“我只知道,我绝不能负我二弟亲生娘亲所望,一生都要与他像亲兄弟般互相扶持!
更不能负我娘的遗愿,无论如何委屈,如何牺牲自己,也一定要成全我二弟英名!”
“我和我娘这对慕家母子,今生已欠他两母子太多,我俩只求一生无愧于心,若不
能把他变为英雄的话,即使死后亦绝对不会瞑目,绝对不会愿意踏上——”
“黄泉之路!”
应雄话至这里,又矢志不移的看着剑慧,道:“剑慧老头!我慕应雄已屈膝下跪,
你可已满意了吧?若你满意的话,就请收我二弟为徒,传他剑轮回,令他重生!”
剑慧静静的、静静的看着应雄,看着应雄那丝因跪下向他叩响头所留的创口,与及
他额上的斑斑血渍,仿佛在看着他那颗精忠得要滴血的心,看了良久良久,倏地,剑慧
朝天嗟叹道:“唉!慕应雄,老夫习剑悟剑爱剑一生,真是从没见过像伙这样坚定决绝、
却又弄至如此沦落田地的一柄剑,像你这样勇往向前的……人……”
“若我剑慧还再故意对你诸般留难,对你折磨,我还配当剑道之源‘剑宗’这一代
的掌门吗?”
剑慧说着也无比坚决的望着应雄,斩钉截铁的道:“好!慕应雄!”
“我剑慧敬你是条人间好汉!今日就斩钉截铁应承你!我会收你二弟英名为徒,更
保证会传他本门不传内功心法‘剑轮回’,我,一定不会负你今日所付出的千般委屈,
一定会如你所求所愿,令他回复武功,更令他成为不世的剑道神话!”
“成为光芒万丈的英雄!”
破军造梦也没想过,顽固如其父剑慧,居然亦会被应雄打动,爽快答应,私下实在
满不是味儿,但亦知自己此际仍未有能力可左右其父的决定,故虽深深不忿,仍默不作
声!
而应雄闻得剑慧终于许下承诺,不禁高兴得难以形容,然而……
无论他与剑慧之间如何承诺,也仅是二人的两厢情愿罢了!毕竟个人的命运,还是
握于英名自己手上;若英名真的如剑慧所言般没有斗志,纵使二人如何承诺也是徒然。
惟是,应雄很有信心。
他很有信心可以再次激发英名的斗志。
缘于他已想出一个激发英名斗志的方法!
然而,可能应雄尽在想着如何令英名激发斗志的方法,而剑慧父子亦因应雄突如其
来的跪拜而心绪大乱,三人竟然未有发觉,在这悦天客栈顶上,正有三对眼睛在凝视着
这场令人唏嘘的交易,窥视着这一切的恩义情浓……
那三对眼睛,正是属于英名、小瑜及不虚的眼睛。
这就是英名相求不虚帮助的事——以其轻功将他俩带到悦天客栈顶上!
只因为,英名在其母秋娘逝世的那一夜,曾听闻剑慧对应雄提及,他会在悦天客栈
等他,故英名亦早料到应雄一定会为了令他恢复武功而去求剑慧,但他怎也没有料到,
就连小瑜及不虚也没有料到,向来桀傲不群的应雄,为了成全英名,居然……
会向剑慧及破军屈膝下跪!他竟容许别人侮辱自己!
他及不虚、小瑜,终于也看清楚应雄一颗铁铸不移的心!爱弟怜才之心!
但他们还是无法想像,应雄,将会用一个方法来激发英名的斗志!逼他应承往剑宗
学剑轮回!
那将会是一个更教所有人惨不忍睹……
足教所有兄弟情义玉石俱焚的方法!
一个对应雄自己,与及英名都极度残酷的方法!
早春。
元宵尽管刚过,惟毕竟仍是正月,还算是一个应该喜气洋洋的日子。
可是今天,英名、小瑜及不虚的心情,却是比早春的雾更为迷蒙。
更为沉重。
离开了那悦天客栈,三人一直都在清晨的大街上,也不知为什么要,只知道,三人
一直都无法按捺窥见应雄跪求剑慧父子的震惊,心情久久未能平伏,三人也没有再说半
句话,他们需要时间去料理此刻正紊乱不堪的心。
还好!不虚修为较高,最快平静下来,他遽地张口提醒道:“我们已过了一段时分,
也许,应该已经回到家里。”
英名仍在惘然,就连小瑜亦已知道此刻时候不早,她怅然的道:“不……错!英名
表哥,若应雄表哥回到家后不见我们,他或许……会怀疑我们干了什么,应雄表哥极度
聪明,他一定会猜到……”
乍闻小瑜所言,英名亦知此刻已是非要回去不可,惟他仍在犹豫:“可是,若回去
之后,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大哥,他为我……如此舍弃他的尊严,我真不
知该对他说……些什么……”
“那你就什么都不说,佯装一切都不知好了。”不虚道:“英名,虽然出家人不打
诳语;但我不虚亦认为,应雄甘心为你抛弃尊严,他自己内心相信比你更为难受百倍;
若你对他说,你已知道他为你跪求剑慧父子,相信以他那种逞强好胜的性格,更觉比死
倍为难受。既然不说比说出来好,你就索性佯装不知,佯装一切也没有发生过,看看应
雄自己将如何对你提说出要你加入剑宗之事,或许还会令他感到好过一些……”
不虚此言果然不虚!是的!英名亦私下明白,与其说了可能会令应雄难受,那就索
性佯装不知好了!
一念至此,英名立即道:“那……不虚,小瑜,我们这就立即回去,我很担心……
大哥也许还会干出另一些傻事……”
是的!英名的预感一点不错!应雄,真的还干了另一件傻事!
一件所有人都认为他很傻,但他自己却认为绝对应做的事!
三人回到家里,未进家门,确实已遇上一件令他们异常咋舌的事情!
缘于当他们甫抵达小屋前的草地之时,便已远远发觉,有三个人正从英名及应雄的
小屋里步出来!
不虚从没见过这三个人,不禁眉头一皱;但英名及小瑜乍看之下,当场大吃一惊,
因为此刻从小屋里步出来的三个人,赫然正是——
应雄生父“慕龙”!
鸠罗公子!
与及那个阴阳怪气的曹公公!
但更教英名及小瑜震惊的,还是慕龙三人此刻面上的喜悦之色,仿佛三人已得到他
们想要的东西,但听慕龙回首对并未步出小屋门相送的应雄道:“很好!应雄,难得你
终于明白!那我们就这样决定好了!”
“你打点一切之后,便赶快来见我们吧!”
英名、小瑜及不虚虽未见应雄出来相送,却听见屋内的应雄兴高采烈的答道:“好!
爹!你等我消息吧!”
应雄说罢,慕龙便与鸠罗公子及曹公公惬意地离去,他们并没有发现英名等人,只
因为他们已及时藏身在草地不远的一个树丛之内。
英名与小瑜从没想过,本已决心与他俩离开慕府、重过新生的应雄,居然会再与慕
龙联络,他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一念至此,英名心底更升起一股不祥预感,遂和小瑜、不虚赶回屋内,满以为应雄
会在厅子之中,谁知应雄早已不在。
正想看应雄是否在寝室之中,谁知刚要推开寝室门的时候,却听见室内传出应雄清
朗的声音,道:“英名吗?”
“小瑜、不虚,我有事与英名磋商,劳烦你俩先在厅中耽一会吧!”
小瑜及不虚闻言当场止步,一望英名;英名也一瞄二人,示意二人留在厅中,接着,
他便大步走进寝室里去!
应雄向来对百般事漫不经心,此刻的语气听来却是异常凝重,英名已隐隐感到,他
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他,也许,正是要他加入剑宗的事……
英名心忖,若应雄真的向他提及此事,他其实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若他答应入剑宗,
总觉得应雄为他这样做太委屈,他于心不忍;但若他不答应,就辜负了应雄向剑慧一番
乞求的屈辱,真是情义两难存……
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如此一想,心内一乱,这几步之间的距离,竟闪过万千念头,最后,他还是咬了咬
牙,推门而进,一切,就待看见应雄再想。
谁知,英名满以为应雄必会先问他这问题,但他其实大错特错!当他踏进房内的时
候,他先觉眼前一亮,接着,他便听见应雄问道:“英名,瞧!这好不好看?”
好不好看?
却原来,令英名眼前一亮的原因,是缘于应雄不知何时已脱下了他那身又寒又酸的
粗衣麻布,此刻他身上所披的,竟是一袭比他从前所披的那袭白衣更为名贵的——如雪
白衣!
不单如此,应雄的腰间还佩着一块很大很大的碧绿玉佩,大得有点儿滑稽,霎时之
间,他恍似一身珠光宝气,仿佛又回复了他以往那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姿!
他问英名好不好看,便是在问这身配搭好不好看。
英名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讷讷而言:“好……好看,大哥穿什么,也是比
我好看的。”
“是吗?”应雄背负双手,傲然斜睨着英名,道:“你知道便好了,其实,你在许
多方面都不如我,这是众所公认的事实!有时候真怀疑,自己为何会那样愚蠢,一直死
心塌地的维护你?事实上,我俩横看竖看,你也不配当我的兄弟呀!我已开始厌倦这种
闷死人的生涯!英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要开始追求自己的前程了。”
啊?英名闻言一愕,不明白应雄将要说些什么!事实上,他从来也不希望应雄因他
而误了自己前程,如今他既要顾及自己前途,英名应该为他高兴才对!不过坦白说,他
其实也舍不了应雄这大哥……
“那,实在太好了。”英名小心奕奕的答:“大哥既已决心舍弃这里一切追求前程,
我……也为你感到高兴!这是一件好事。”
乍闻英名答得如斯小心奕奕,应雄反而若有所憾的道:“不!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哦?大哥为何会说自己的前途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应雄看着英名满目纳罕之色,不由满意极了!
他为自己所铺排的一切而满意,遂饶有深意、一字一字的吐出一个惊人的答案:
“因为,我追求前程的方法殊不简单。”
“我会——”
“卖国!”
隆!
乍闻卖国二字,英名登时如遭雷殛,就连在外窥听着的小瑜与不虚,亦双双低呼一
声!
应雄,居然说要卖国?
“卖……国?”英名咋舌不已,良久良久,方才惊魂甫定,讷讷的问:“大……哥,
你何以……说自己要卖国?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应雄故意装出牵强的冷笑声,答:“我当然知道在说什么!我再说一遍,我会将中
国卖给金人手中,从中取利!”
“金……人?”英名仍是相当震惊!
“没错!英名,你可知道我爹为何会在不惑之年告老还乡?就让我告诉你吧!其实,
我爹一直都有与金人余孽合谋背叛朝廷,后来被皇上怀疑,才会及早告老回乡以释皇上
疑团!但这些年来他亦时有与金人来往,他们一直有一个计划!就是于三年之后,结集
不少金人高手,由我带领入宫,并由我们朝廷内的内应曹公公引领,杀入朝廷!”
“我们当然不会蠢至立即杀了当今皇上,因为即使杀了他亦会有第二个中原皇帝补
上继位!也还是不能夺得军权而统领神州!不过,我们会逼那狗皇帝亲手签下一分割地
契约!我们会叫他把长城第一关山海关方圆百里之地割给金人,金人亦不怕皇上不守信
约,因为已在日渐坐长势力的倭寇(日本)会为金人主持大局,作为公证人逼皇上依约
割地,若然不肯,倭寇便有大条道理入侵神州,届时天下大乱,金人始终仍能乘时而兴,
所以只要逼皇上签下割地之约,金人必能再次于历史上出现……”
应雄一口气把所有真相及计划告诉英名,不过,他还是隐瞒了一个真相,便是慕龙
告诉他的最后秘密……
然而,这一切阴谋已令英名听得煞是心寒,他忽然发觉,原来其养父慕龙背后竟藏
着一个如斯巨大的阴谋!他当下凛然的问:“那,大哥,如你所说,你已应承了爹这干
宗通金卖国的无耻勾当?你真的忍心把神州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应雄悠悠的耸了耸肩,答:“男人大丈夫,要成大业便必须心狠手辣!只要金人得
道,我便能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何不可?”
“不!”英名猝地正色道:“大哥!我绝不相信你是那种甘愿当卖国贼来换取荣华
富贵的人!你从来如此心高气傲,你根本不屑与这群豹狼同流合污!你,永远是我最尊
敬的大哥!”
乍听其二弟对自己如此有信心,应雄私下不由鼻子一酸!也差点便要哽咽难言!可
是他知道,他一定要达到一个目的,他一定要支持自己的精神强装下去!
“呵呵!难得难得!难得你还对我这个十恶不赦的卖国贼如此维护!可是答案将会
令你非常失望——我的心意已决!”
“大哥……”英名看着他,看着应雄故意装出来的邪恶笑容,倏地道:“大哥,我
知道这一定不是你真正的意思!二弟知道你这样做,一定是想激发我发奋向上来打败你,
你是我一心一意入剑宗再复武功……”
此言甫出,英名登时才知自己出口太快,连不应说的也说了;这样一说,岂不是告
诉应雄,他已知道他跪求剑慧父子的事?
果然!应雄立时心领神会,面色一沉,问:“什么?你已经知道我……见剑慧的事?”
英名惭愧低首,答:“是……的,连小瑜及不虚……也知道了……”
应雄听罢倒抽一口凉气,茫然若有所失,他想不到,自己跪地的丑态会给他们三人
看见,心头又羞又愧。
而英名此时也道:“所……以,大哥,你既然能……一心为英名如此,英名更有理
由深信,你绝不会通金卖国,你只是……想激发我恢复武功的斗志,来阻止你罢了……”
应雄沉默良久,忽地又“嘿嘿”的乾笑两声,因为他已想出了该如何再逼他,今日
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栽培他,成全他,他已豁尽了!他索性变本加厉!
“英名,你错了!即使你已知道我去卖国,是为要刺激你的斗志又如何?我慕应雄
如今就告诉你!无论你知不知道,我,也同样会去卖国!”
此言一出,英名顿时无限震惊,他心中不忍见应雄愈陷愈深,犹力劝道:“大哥,
你……太傻了!你这……样做又何苦?你犯不着为刺激我的斗志而这样做!二弟……这
就听你的话去加入剑宗好了!”
说来说去,他还是对应雄退让的。
“不行!”应雄霍地双眼圆睁,瞪着英名,有如严兄教弟一般,大义凛然的喝道:
“二弟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怎么还是如此退让?这样退让的性格,即使你加入剑宗也无
补于事!你一定会因为不想伤了师兄弟间的感情,而节节退让他们,这样下去,你到何
时何日,方能成为你娘及我娘希望你成为的——盖世英雄?”
势难料到,应雄在刚烈时会如此刚烈!英名只给他喝得目定口呆,他以为顺从他的
意思,应雄便会高兴!谁知应雄要的,是要一个会自发奋勇向上的二弟!并不是一个对
他退让的应声虫!
应雄恼怒英名死性不改,一时悲愤交集,突然一拳轰在床上,登时把木床轰为寸碎,
接着顺势一带,两道夺目银光已冲天而起,“铮铮”两声!他一直藏在床下的两柄英雄
剑已插在他与英名之间,剑光森寒耀目,像在见证着这两个难兄难弟此刻的恩义情裂……
应雄狠狠盯着英名,沉声的道:“看见了吧?两柄英雄剑都在发光,都在等它俩的
主人执起它俩全力一战,让它俩毕生的光芒都可发挥至最巅峰,可是,我俩一直不但辜
负了两个娘亲的期望,也辜负了大剑师当年希望英雄剑救草民于水火的期望,更辜负了……”
“两柄英雄剑把剑心托负给我俩的期望!”
应雄愈说愈狠,愈说愈烈,霍地把其中一柄剑心属他的英雄剑一拔而起,接着剑光
一闪,英雄剑尖,已抵住英名的咽喉,剑尖锋利无比,更赫然割破英名咽喉的肌肤,霎
时间,英名咽喉之间不断溢血!
应雄道:“二弟!我如今再郑重告诉你!我慕应雄,于三年之后,一定会帮我父通
金卖国!我慕家父子将是世人千秋万世唾骂的卖国贼!你已不用与我们站成一线!从今
日开始,你与我们慕家再无任何关系!也更不准再姓慕!你不能再叫作英名!我要你还
姓还名给我们!”
隆!还姓还名?英名万料不到,应雄居然会叫他还姓还名?如此狠?如此绝?
但应雄实是太为英名设想!他明白,若然他自己卖国被擒,必会九族连诛,他不想
连累英名他日被朝廷追杀!
但见英名满脸惶惑,应雄又再残忍的道:“嘿!不过以你这等货色,倘若还姓还名
之后,也不知叫什么才好?断不能唤回你娘为你所取的名字‘英雄’吧?你真的会成为
英雄吗?你配这个名字吗?看来,还是让我这雾水大哥替你干最后一件事吧!瞧你这样
下去,势必无名一生,就叫你——”
“‘无名’好了!”
无名?
英名一愕,口里咀嚼着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应雄不想牵连他的一番苦心!不过他
此时仍未想到,应雄信口为他所取的一个名字,将会影响他的一生……
应雄犹不放过他,续道:“无名!既然你已知道我父子卖国的计划,你将会怎样做?”
“我……”这个本应唤作“英雄”、“英名”的“无名”,此刻竟还在犹豫。
应雄已是忍无可忍,他发狂暴叫,对这个二弟再不容情,肆意侮辱:“无名!你是
否男人大丈夫?”
“你记否当初我娘是如何的死?”
“她是因为要保护你给她的玉佩而死!你记否她对你恩重如山?如今,她一生唯一
的亲生儿子要去卖国,你说,你应该怎样做,来报答这个可怜的女人?”
英名不语,冷汗自他的脸一直滑下他的脖子,混和他咽喉的血,他忽然发觉,应雄
最终还是未有改变原意!他一定会逼自己去卖国!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卖国,身为二弟
的英名亦一定会阻止他卖国,才会发奋向上!
英名不期然惘然答道:“我明白,慕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穷一生也报答不了!如
果她的儿子要去卖国,我便一定要增强自己去阻止他,免他……愈陷愈深,真的无法自
拔而沦为……千古罪人!”
应雄见他这样答,当下豪情一笑道:“答得好!你既懂这样回答!就给我慕应雄好
好记住!你知道的,我慕应雄无论好事抑或坏事,只要说得出便做得到,绝对不会有半
分心软!你这就给我立刻加入剑宗,尽快恢复武功来阻止我!”
应雄说着忽地把抵住英名咽喉的英雄剑一抽而出,继而平剑当胸,凛然的道:“别
要忘记!你我皆有英雄剑,你我皆懂莫名剑诀!但你比我更差,因为我还有内力,到得
你在剑宗内力恢复之时,我也许已增进不少,我始终会比你强!你若真的要阻止我,便
必须在三年后我入宫之夜前,练得比我更强!否则,你势难可阻我卖国!因为在这三年
内,我亦必尽每分力增强自己!我一定不会败给你!”
事己至此,英名亦知再难改变应雄心意,他知道,要阻止应雄走向歪道,如今唯一
的方法,便是于三年后——打败他!
他一定不能让他卖国!应雄为激励他不惜把自己的身心推入地狱,他一定要把应雄
从地狱里救上来!他真的再不能退让!为情为他,他以后一定要勇!要猛!
要狠!
这样一想,英名登时血脉一阵沸腾!他忽地也执起地上另一柄属于他的英雄剑,斩
钉截铁的指着应雄道:“好!”
“大哥!我实在敬你是条男子汉!我再说一遍!你,仍是我永远最尊敬的大哥!我
韦家也实在欠你慕家太多!一世也还不清!”
“你放心!从今日起,我就加入剑宗,我一定会尽自己每一分力回复武功,更要在
三年后超越你!”
“我一定不会让你当上卖国贼!”
“我一定不会负我娘及你娘所望,也绝不会辜负你为我所干的一切……”
“我一定会成为阻你卖国的英雄!”
“我一定会前来阻你!救你!若你最后要下地狱,我俩就一起下地狱去吧!”
这就是兄弟!即使应雄要下地狱,他还是会冤魂不息般跟着他,只因为他俩是好兄
弟!
乍闻英名决心如此坚定,斩钉截铁,应雄登时喜上眉梢,实不枉他一番苦心苦苦相
逼,最后更逼得以卖国这一着!他立即也举起英雄剑与其二弟对峙,豪情高呼三声:
“好!”
“好!”
“好!”
“无名!你终于也肯再拿起你的英雄剑了!”
“大剑师曾预言,这两柄英雄剑其中一柄被另一柄所断!”
“就让我俩用三年时间,看看它们……”
“那一柄英雄剑会断?”
“那一个才是真英雄吧?”
“无名!我等着你来救我!打败我!啊哈哈哈——”
“我俩就在地狱中再见吧!啊哈哈哈——”
应雄说着仰天狂笑,他终于逼出他二弟的真火来了!他高兴得很!
他终于达到他的目的!他终于成全了他及秋娘的心愿!可是他成全了所有人,却没
有成全自己!他不禁笑出两行眼泪!
悦天客栈。
天字号房之内,剑慧与破军正在执拾行妆,预备回去剑宗,谁知,门外倏地传来一
阵沉重的拍门之声!
“谁?”破军前去应门,便发觉,一个他其实认识却又好像不认识的人站在门外!
说他认识,是因为破军没有忘记此人的脸!说不认识,是因为此人目下的眼神竟像
完全换了另一个人似的,这人的眼神直如一柄绝世好剑,绝世的英雄剑!
“慕英名?”剑慧纳罕,因为他想不到他向来认为没有斗志的人,如今竟会完全判
若两人!他冷了!他狠了!他狂了!他烈了!他——变了!
“不!我,已不是慕英名!”门外的他一步踏进剑慧房内,剑慧曾答应应雄收其二
弟为徒,却没料到他会来得如此的快!仿佛,他已急不及待!他正赶着争取他每一分的
时间,
“我……已与慕家全无关系!”
“从今以后,我将有一个新的名字,新的一生!”
“我将无名无姓!”
“我叫——”
“无名!”
无名?
世上一草一木,一树一花,皆有其独特名字。
无名无名,原来因此而无名!
只不知,无名此生,能否救回一个为成全他、不惜把自己推进无边地狱的——大哥?
世上最可敬的大哥?
※ ※ ※
晨峰从没想过,世上会有这样的一个人。
也许应该说,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的运气,今生能遇上一个这样难得精彩的
人。
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无名!
晨峰行年二十,容貌虽长得平凡,却总算还流露着一点浩然正气。
他是万剑之源“剑宗”这一代掌门剑慧的十大入室弟子之一,由于开始习剑之时,
较其余入室弟子要早,甚至比剑慧之子“破军”犹要早,故此,顺理成章地,他便成为
十人中的“大师兄”。
可惜,他纵有大师兄之名,却并无大师兄之实;以其剑术修为,比诸其中八位师弟
尽管稍有过之,惟比诸他的十师弟,便略嫌不及了!
他的十师弟正是破军!
十七岁。
习剑最迟,却又是剑宗当今少年剑手中的第一高手!
然而,晨峰却从未介意自己的剑术修为不及十师弟破军,缘于各人天赋不同,岂能
强求,他只求自己勤练剑术,将来能持剑卫道便心满意足。
或许他惟一感到有少许不是味儿的是,何以上天赋予破军的,竟然是如斯骄人的习
剑资质!破军着实不配呀!
因为破军——邪恶!
曾经有几次,破军仗着慑人的剑术修为横行,强抢数个小村的貌美村女;他还仅得
十七岁,便已如此邪恶!
幸而最后也被晨峰察觉,便纠同三数较具正义感的师弟,在众人围攻之下,方才从
破军手上救出那些弱女;亦因如此,破军与晨峰从此结怨!
晨峰固然失望;剑宗已是万剑源流,惟所出的少年第一剑手破军,却是一个如此不
堪之徒,试问将来怎能把剑道发扬光大?
眼看茫茫剑道,发扬无人,晨峰只感到百般无奈。
不过,生命虽时有无奈、哀伤,生命亦偶有惊喜、意外!
当晨峰以为剑道已趋向死气沉沉时,终于有一天,他有幸看见了一个这样难得的……
“他”。
“他”,是一个惊喜!
一个上天错手送到人间、本不应在人间出现的意外!
无名意外……
那一天,身为大师兄的晨峰,又如往常一般,一大清早下床,梳洗,接着便往剑宗
教场之上,与他的入室师弟们一起练剑。
那时正是辰时,可惜剑宗教场之上,却没有旭日东升,也绝不温暖如春,无论何时
何刻,剑宗的教场都是冷清的。
只因剑宗原建宗于冰天雪地之上。
冰雪寒心,人长居冰天雪地,简直便要僵化心内的七情六欲;七情既然不生,六欲
亦然不动,这样也不无好处,至少可令人更能静心,专心向剑!爱剑!求剑!
晨峰每一天的生命,便是在此无边冰冷的教场上,与一众师弟们静心练剑,每一日
的青春岁月皆在他意料之内,无数个昨天、今天、明天,全无分别!
只是今天,却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今天,缘于这个今天,终于发生了一件他“意料之
外”的事。
他向来与一众师弟们均能静心练剑,却万料不到这个今天,就在他们于教场雪地练
剑之时,他们合共九人,九颗本已不动的心,不知何故,赫然纷纷——心头一动!
九心齐动!晨峰的八名师弟,随即身不由己的低呼一声:“啊……”
晨峰修为较高,总算能把持自己那颗蓦然一动的心,并没低呼,惟是,他也在为自
己本已静下的心再次触动而暗暗纳罕,盖因他与八位师弟们于剑的修为上已然不轻,既
已静心,便绝不该会轻易动心,除非……
有一些特殊的事或人,在牵动着他们的心。
其中一个师弟已停下不再练剑,迳自道:“大……师兄,我们本已静心……练剑,
何以……会突然……心动起来?难道……我们剑宗……将有一些……大事发生?”
习剑的人大都相信,心动、剑动,总或多或少会是一些大事发生前的征兆,晨峰亦
不反对其师弟的猜想,他颌首:“唔,师弟所说的亦不无道理。只是,目下我们剑宗一
片平静无波,又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大师兄,会不会是师父与破军将要回来?他俩身上的剑气牵动了我们的心?”
晨峰想了一想,摇首:“我看未必。师父的剑道修为虽冠绝剑宗,甚至破军师弟的
修为亦较我们为高,霸道无匹,但,难道各位师弟们完全感觉不到,适才令我们九心齐
动的,好像是一种……感觉,一种天下剑手都已渴望了千世万世的感觉……”
“天下剑手都已渴望了千万世的感觉?大师兄,我们也是剑手,我们一直渴求的,
只不过……是能于有生之年,一战……最强的剑手;你是否在说,适才牵动我们心动的,
是一种只有世上最强剑手才能散发的感觉?”
“嗯。”晨峰再次点头:“师父虽强,破军纵强,但我隐隐然感到,适才那种令我
们动心的感觉,是一股比师父及破军更高层次的气势,一种在我们目下这个境界还未能
完全明白的境界……”
晨峰说话之间,突如其来地,他与八位师弟手中的剑霍地不约而同抖动起来,众人
登时面面相觑,其中更有人又低呼道:“啊……?大师兄,我们的剑……为何会突然抖
动起来?它们看来……相当兴奋……”
“是的!它们确是相当兴奋!为即刻遇见的事物而兴奋!”晨峰硬生生按着自己的
剑,不让它再行抖动:“心动!剑动!看来,剑也在期望能遇上那股更高层次的气势!
那股气势似乎已经距我们不远……”
不错!真的已经不远!就在晨峰与其八名师弟正忙于压抑手中剑的时候,教场进口
之处,已飞快掠进了二条人影!
这两条人影不是别人,正是离剑宗外游多时的剑慧与破军!
但骤见师父剑慧及破军遽然回来,晨峰与一众师弟并不感到讶异,反而令他们最讶
异的,是一条跟在二人身后、冉冉步进教场上的人影!
晨峰与一众师弟们感到无比讶异,缘于这条缓慢的人影甫踏进教场之内,他们九个
的心,赫然动得更急!
他们手中的剑也抖得更急!
九剑“呜呜”发响!宛如在为他的降临而欢呼!
是他!是他!
晨峰与一众师弟立时知道,适才令他们人剑俱动的那股莫名感觉,原来发自这条缓
步踏进教场的人影身上,惟是,当他们朝这人望去之时,尽皆眉头一蹙!
他们满以为,这个在气势上比其师及破军更高层次的人,必是一个剑道上的超然长
者无疑,谁知一看之下,却发觉这条人影,竟是一个比他们任何一个还要年轻、背着一
个剑匣的十六岁少年!
只是,纵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也不打紧,习剑之境并不在乎时日长短,实以达者为
先!晨峰他们皱眉,更因为以他们九人的修为,一眼便能即时瞧出这少年的步履相当虚
浮。
他,根本便没有半分内力。
试问一个没有内力的人,怎可能会比其师剑慧,与其破军更高层次?
且令九剑齐鸣?九心齐动?
可是,当晨峰与其一众师弟的目光,缓缓自这少年步履移向他的脸、他的眼时,他
们九颗仍在动着的心,赫然如给……
一柄绝世神锋飞刺而过!
九个本已修为不轻的少年剑手,悉数为这十六岁的少年而目定口呆!
只见这名少年虽然浑无半丝内力,惟他的一双眼睛却甚有——“力”!
他的眼睛,恍如一柄插于人间最高山峰上的绝世孤剑,这柄绝世孤剑,本合该注定
给世上所有的剑手,与及所有的剑仰望、渴求、崇拜,可是,却因种种难以解脱的机缘,
一直被困于绝岭之上,剑气难舒,沦为一柄无限沉郁的剑!
晨峰众人的目光与这少年的目光甫一接触,当场被其一摄,九颗心如被刺中;这亦
难怪!一柄锋芒已的绝世孤剑,仍是一柄绝世孤剑,那管他还有否内力,那管他在顾盼
之间,有多沉郁……
霎时之间,众人都被这个目光如剑,却又出奇地浑无半分内力的怪异少年所镇,茫
然不懂反应,幸而此时剑慧见自己九大入室弟子如斯情状,随即道:“晨峰!为师今日
与军儿久游归来,为你们带来了一个人。”
剑慧说着一指站于其后的那名怪异少年,续说下去:“为师为你们带回来一个师弟。”
“这个,就是你们的‘十一师弟’。”
“无!”
“名!”
无名?无名?
晨峰闻言一怔,不虞以他这样一个目光如剑、似乎大有来头的少年,居然会唤作
“无名”,其中一个如今方才如梦初醒的师弟“十三”,向来性较顽强,此时因不服自
己适才会被此子所摄,不禁冷冷抢着道:“嘿!无名?世上一草一木,一树一花,都有
名字!无名?哼!这到底是什么鬼意思?”
无名定定的看着“十三”,木无表情的答:“因为,我已还姓还名,再没有名字。”
“还姓还名?”十三冷笑:“你还姓还名给谁?”
“一个最重情重义重信重诺、及对我最重要的人。”
十三听毕,故意要奚落他:“呵呵!对你最重要的人?此人既对你如斯重要,可以
又愿意接受你还姓还名如此决绝?想必,这人待你也不太好吧?”
无名一直对十三的冷言冷语无动于衷,此时乍听十三所言,居然有鄙夷他心中最重
要的人之意,当下盯着十三的脸,一字一字的道:“我曾对自己说过,从今以后,绝不
许任何人再说‘他’半句坏话!任何人也不得冒渎他!”
十三讪笑:“嘿嘿!你倒是认真得很!瞧你此刻的表情,我倒相信你说的‘他’,
必是对你最重要的人了!只是……”
“哼!我偏爱说‘他’又如何?你看来身无半分内力,你可以奈何我吗?你可以把
我怎样呀?”
无名目光之中已没有往昔的退让,只有无限勇猛,他冷然道:“说‘他’不好的人,
都要——断!”
十三听后更是嗤之以鼻,哈哈笑道:“哈哈!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无名啊无名!
你知道我为何唤作‘十三’?全因为我向来同时擅使十三柄剑!”
十三说时浑身一抖一振,但见其袖中、裤管、腰间、剑囊之位,猝地抖出十三柄长
短不一、大大小小的利剑,十三之名原来一点不虚!
“看见了吧?我们的十一小师弟无名!即使你身负内力,你也未必可断我身上的十
三柄剑,更何况你根本毫无内力,你别要再危言耸听了!”
十三得意地笑个不停,笑声中犹不忘朝无名一瞄,可是在此一瞄之间,他瞿然发现
无名的眼睛,霍地闪过一丝精光!一丝足可断石分金的精光!
是的!断石分金!从那日应雄与他决裂开始,他已不再欠缺斗志!他已不再退让!
任何人若要侮辱应雄,甚至他自己,他亦势必教那人如——断石分金!
就在十三瞥见无名那丝精光之际,他又同时听见在旁的破军猝地高声向他提点:
“十三,别太轻敌……”
轻敌?连在他们师兄弟中剑艺最高的破军,居然也提醒他别要轻敌?连破军也如此
忌惮那小子?
十三闻声又再次朝无名一瞥,他登时发现……
此刻的无名遽地动了起来!
无名已无半分内力,故此他这一动,也并非动得很快,然而却动得甚为巧妙!但见
他身形一挪,便已闪身切进大师兄晨峰的剑锋左畔,晨峰为其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愕,连
忙道:“无名师弟,你干什么?”
无名木然的答:“大师兄,借你的剑来一用!”
借剑一用?晨峰还未明白他在说什么,迅雷不及掩耳,但见无名以右手两指将其剑
尖一挑,虽然他未能使上半分内力,但不知何故,晨峰握剑的手竟然有点不由自主,反
手一剑便拍向他身畔另一名师弟的剑锋之上!
晨峰当下明白,无名纵然无法使用内力,惟适才他两指挑其剑尖方位,正是其剑峰
最易反转之处,故尽管以少许气力,便能将其剑锋反挑向另一师弟的剑锋!这正是四两
拨千斤!
说也奇怪!就在其剑锋拍向另一师弟剑锋之上时,另一师弟的剑锋,又因这突如其
来的巧力拍向另一人的剑峰,如此一拍一传,巧力愈传愈大,瞬间已传至第八位师弟的
剑上,而这第八位师弟的剑,亦给巧劲带动得劈向站在第九的——十三!
十三当场一惊,连忙以袖剑一格这第八位师弟不由自主的剑,讵料一格之下,就连
他的袖剑亦剑不由己,竟连环向其身上的其余十二柄剑劈去!
霎时之间,十三宛如一个挥动袖剑向自己狂劈的疯子!“当当”的剑击声响过不绝!
忙得不可开交!且还愈劈愈快,无法停止!
还好!自劈良久良久,突又听“波”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十三身上的十三柄剑
在不断“自相残杀”下,终于一下子迸为寸碎,断剑当场!
剑终如无名矢言——
断!
十三虽幸无寸伤,惟早已全身大汗淋漓,神情看来,显然受惊过度,呆呆的、不可
置信的瞪着无名摇首高呼:“不……”
“你……已身无半分……内力,怎有……可能……胜我?”
“啊……,你……你是……”
“怪物!”
不错!他确是怪物!一头用剑的怪物!场中所有的眼睛尽皆可以作证!
能以丝毫之力以剑打剑,再聚力打力,这一手功夫简直妙绝巅毫!就连晨峰等人的
师父剑慧,恐怕也未必可想出如此断剑的方法!
晨峰与一众师弟见状悉数瞠目结舌;没料到这十六岁的少年尽管身无半分内力,用
剑的资质却是如此惊世骇俗!晨峰暗忖,这少年用剑已如斯了得,他还入剑宗学些什么?
但见此刻的无名,虽以两指大败十三,但依旧木无表情,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他
只是转脸一望身旁的剑慧,又是木然问道:“师父……”
“介绍完毕。”
“你,可以开始传学给徒儿了吧?”
晨峰等人听后益发深深咋舌,这个无名,像是非常急切似的,甫抵剑宗,还未安顿
下来,便已急不及待要剑慧传学,他如斯赶急,到底赶着去干什么?
但听剑慧“唔”的一声微应,随即朝仍在呆然颤抖的十三一扫,沉沉道:“真想不
到,无名,你会一反从前欠缺斗志的常态,目下居然战意昂扬,看来,‘他’在你心中
真的如斯重要……”
无名并未让剑慧把话说完,乾脆打断他的话道:“我只是来学剑!不是来谈私事!
请别再浪费我的时间!”
剑慧倒没料到他会答得如此决绝,微微一愣,但随即已大笑道:“呵呵!好得很!
你的心果然已脱胎换骨!这才像样嘛!也不枉‘他’为你所作的一番牺牲了!”
剑慧说这话时也不自禁脸泛一丝佩服之色,他其实也暗暗佩服,应雄为激发无名所
作的一切;人间,实在已很少这样大无畏的热血男儿了!这亦是剑慧答允应雄收无名为
徒的主因!他实在服了应雄!
“不过,”剑慧又道:“无名,目下你还不须如此着急练功!这样吧!你何不先歇
一夜,明日我俩才再从详计议吧!”
“晨峰!你这就给为师领你的十一师弟,前去他的寝室歇歇!”
此语一出,无名当下两眉一皱,定定的盯着剑慧,良久良久,他方才徐徐转身。
晨峰见其似有到寝室休歇之意,忙上前温然笑道:“无名师弟,欢迎你加入我们剑
宗!长路漫漫,你想必已非常倦了!就让大师兄为你掮着你背上剑匣,再领你到寝室如
何?”
说着已欲伸手取下无名背着的那个不知藏着何剑的剑匣,谁知还未触及剑匣,无名
居然借身一闪,异常戒备的道:“别碰我的剑!”
晨峰一番热诚,不虞却惹来无名的高度戒备,当下一怔,此时,一旁的破军突然狞
笑道:“对极了!嘿嘿!我们的大师兄晨峰,你可别乱碰我们十一师弟的剑啊!你何知
他剑匣里的是什么剑?嘻嘻!告诉你!那是所有江湖人闻名丧胆、震摄千秋万世的——”
“英雄剑!”
英雄剑?
晨峰与一众师弟即时听得目定口呆!英雄剑不正是传言中大剑师所铸的石剑吗?怎
么会落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无名手上?
这个十六岁的无名,到底肩负着什么排山倒海的使命?到底背欠了什么恩义情仇?
无名似亦为自己适才对晨峰的无礼微有歉意,当下道:“对不起。”
“我曾说过,若然不能回复武功,便绝不会打开这个藏着英雄剑的剑匣,也不会让
任何人碰它。”
“除非我有天功力全复,我才会打开剑匣取出英雄剑!”
“那一日,也是我以英雄剑,击败‘他’的时候……”
无名说至这里,本来双目战意旺盛的他,霎时竟隐隐有丝微伤感,像为一个命运比
他好不上多少的人而伤感。
晨峰幽幽的看着无名这丝伤感,他忽然发觉,这个加入剑宗只为学剑的少年,他的
过去似乎相当复杂,复杂得并非旁人所能明白。
晨峰还暗暗在心中纳罕,究竟无名口中说要击败的‘他’,会是谁呢?
能够成为这个没有半分内力、剑中智慧却又如斯惊人的少年之敌,这个“他”,相
信也绝不简单啊!
无名终于在剑宗留了下来。
晨峰尽管对无名的过去身世深感好奇,惟亦不敢多问;他从无名的眼神里可以窥知
一二,这个十一师弟,一定有一些不想再提的哀伤往事,他不敢问太多。
只是,纵然晨峰不欲多问,他部份的师弟们,却极为不忿当日无名以两指尽断十三
十三柄剑的惊人巧招,虽然不欲步十三后尘,也经常对无名出言刻薄,意图以言语践踏
他。
甚至破军,有时候见部份师弟侮辱无名,一时兴起也会插咀加入战团,无名,却始
终处千言万语于不动,任从一切蜚短流长在他身边如流水泻过,他依旧置若罔闻!
只因为,他前来剑宗,并非是来吵架、打架,而是前来——复功!
有一个人,正在这个世界另一个角落里,等待着最欣赏的二弟功成一战……
可是要习剑宗不传内功心法“剑轮回”回复功力,也非一蹴即成的事!缘于“剑轮
回”是一门极为深奥的内功心法,剑慧曾说,习练“剑轮回”之前,非要习练剑宗万式
剑招,好好打下根基不可!只是,何以必须先习齐剑宗万式剑招,方可习“剑轮回”?
无论如何,剑慧在无名入门早期,并未传他“剑轮回”,只是不断授以剑宗万式剑
招,更逐渐由浅入深;剑慧对于无名,也总算克尽师父之道,他并不是欣赏无名,而是
顾念着当日应雄不惜跪地求他的一颗苦心!他不想有负这样的一颗热血男儿心!
而无名,当然亦不辞万苦!无论剑慧每日授他的剑招是难是易,他亦必于即日将之
融会贯通!
这一切一切,都看在晨峰的眼里。
晨峰胸襟磊落,并不如部份师弟们一样耻笑无名;相反,他无时无刻都在注意无名
的一举一动,于是便给他发觉,他这个十一师弟的意志力,比他所想的还要坚强!还要
惊人!
晨峰已算是一个相当早下床的人,每天还未破晓,他便已下床梳洗,准备练剑;然
而自从无名加入剑完之后,晨峰,已不是全剑宗最早下床的人!
最早下床练剑的,是他——无名!
不单早起,他还是最晚上床的人!许多时候,晨峰偶尔夜半醒来推窗一望,总发现
窗外可眺见的教场之上,有人仍在练剑!
无名。
晨峰极不明白,何以无名总是如此急切练剑?急切增强自己?他似乎在争取每一分
每一刻的时间增强自己,他究竟为了什么?
尤其是,当晨峰有一次偶然瞥见,无名在勤奋练剑之时,他握剑的虎口竟在渗着浓
浓鲜血……
晨峰很震惊!他明白,纵是以他自己这样具有不浅内力修为的剑手,倘若日夜不懈
地强逼自己练剑,也会练至筋疲力尽,更何况,无名身上并无半丝功力,他如此强逼自
己日夜不停练剑,虎口暴裂是意料中事。
然而,无名依旧一哼一声,不发一句怨言!他的目光仍是一直望向前,他的剑也仍
是毫不间断挥动,他仍是在争取每分每刻的时间!
这可令晨峰愈看愈奇;他曾听破军偶然提及,无名拜剑慧为师之时,剑慧曾故意一
试他的决心,假言要以无名之母临终前所遗的一个玉佩作拜师之礼,满以意会令他好生
踌躇,谁不知,无名想也不想,便已将亡母的遗物奉上!
可知他要习剑之心如何坚决!
晨峰一直暗暗旁观着无名,暗暗看着他每日练至虎口爆裂所迸的血,终于有一夜,
当夜阑人静之时,他忍不住问仍在艰苦练剑的无名,道:“无名师弟,你……为何要如
此……”
“艰苦学剑?”
无名本在全神习剑,不虞这个一直在旁观的大师兄晨峰,居然会有此一问;在他眼
中,这个大师兄晨峰并不讨厌;晨峰许多时候都在师兄弟们之间以言语维护他,无名是
知道的,他只是不需表示知道而已。
此时晨峰既然有此一问,他亦不想对这个大师兄不敬,事实上,他从未想过会对晨
峰不敬,因为晨峰确是一个磊落的人。
“嗤”的一声!无名手中剑已插在地上,他的眼睛并未回望晨峰,只是把目光向着
前方,缓缓反问:“大师兄。”
“你,何以有此一问?”
晨峰看着他手中尚在淌血的虎口,异常怜惜的答:“因为我实在为你担心。无名师
弟,你如今功力全无,实在不应如此鞭鞑自己,这样下去,你要流多少血才可功成?”
“流多少血也没关系。”无名淡然的答:“反正,即使我流乾体内的血,也无法还
清给‘他’!”
晨峰没料到无名会如此回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聊下去,惟有再问道:“是……了,
无名师弟,差点忘了适才问你之事;你,为何要如此艰苦学剑?”
无名不假思索的答:“因为,我要以我的剑,打败一个人。”
终于开始说到正题上来了!晨峰于是追问:“你要打败一个人?那,这个人究竟是
你的敌人?抑或仇人?”
“统统不是。”无名一面说,一面已回转脸斜瞥晨峰,一字一字的答:“我要打败
一个我最敬重的人!”
“我的大哥!”
“我绝不能让他成为魔鬼!如果我不能把他拉出地狱,”
“我便决与他一起——”
“同堕地狱!”
大哥?他竟然要打败他的大哥?
晨峰无法相信,无名口中的大哥既然是其最敬重的人,为何却还要矢志打败他?他
为何誓与他的大哥同赴地狱?
这双兄弟之间,一定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千恩万义吧?当中一定有天大的隐衷,
令这双本来互相敬重的兄弟不得不打,不得不打倒对方,直至同赴地狱为止?
晨峰益发纳罕了,他本还想再问下去,缘于他对无名口中那个最敬重却又必须要打
败的大哥极感兴趣,然而,正当晨峰欲张口再问之时,话到唇边,他竟然没让自己的话
说出口,他突然不忍再问下去。
只因为此时他已发现,无名在提及其大哥之后,一双眼睛在顾盼之间,赫然泛起一
丝浓浓的黯伤;那丝黯伤,浓得化不开,浓得叫人心碎。
晨峰明白,这浓得化不开、叫人心碎的黯伤,必是源于一段浓得化不开、叫人心碎
的亲情,霎时之间,侠骨柔肠的晨峰似亦感染了无名这刻的黯伤,这刻的千古无奈,他
也黯然的道:“无名……师弟,我……虽然不知道你曾经历的事,但我想,我已……感
受到你曾经历的哀伤,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也许……大师兄唯一可做的,便是……”
“祝你最后能打败你最敬重的大哥!”
骤闻此语,正陷于一片神伤的无名,不由苦苦一笑,悠悠答:“大师兄,”
“谢谢。”
一声谢谢,无名复又拔起插在地上的剑,再次开始努力不懈练剑。
他一定要急起直追!
因为他本来已比他最敬重的大哥落后很多,很多……
然而,无论他落后多少,他也会追上去的。
他本已是一柄潜质不凡的剑,而他的坚忍与毅力,却比他的潜质更为不凡!
许多时候,不平凡的坚忍与毅力,甚至比不平凡的潜质更为重要!
千古如是。
半年之后,晨峰终于看见,无名不平凡的坚忍与及毅力所得的成果!
剑宗的剑学博大精深,纵是资质超凡的剑手,要学全剑宗所有武学,非要十年八载
不可!可是,有人却在剑宗之内创下了神话!
奇迹!
无名,他,真的是一个剑道神话!
他居然仅花了半年岁年,便把剑宗源远流长的剑学、剑术、剑道学全、无一遗漏!
唯一仍未在他掌握之内的,仅得剑慧及未相授的不传内功心法“剑轮回”,还有一
式据说是剑宗镇宗之宝的剑招,这式剑招仅得笈,藏在剑宗某隐秘之处,甚至剑慧亦未
能得习。
不过,无名能在半年时间内几乎尽得剑宗所学,实令晨峰无限惊叹!甚至是剑慧与
破军,亦不由对无名另眼相看;破军更曾私下对其父剑慧道:“爹!看来无名这小子,
当真不容小觑!他并不如当初你所说的欠缺斗志啊!”
剑慧亦深表认同:“嗯!无名实大出为父意料之外!势难料到,他竟与当初颓废丧
志的废物判若两人!我更想不到,他竟能于半年之内便尽得剑宗所学,这……怎么可能
呢?即使是我,当年潜心苦研,也学了五年!”
破军道:“爹,会否因他已悟得莫名剑诀,所以才会事半功倍?”
“这个固然有所裨益!但,”剑慧答:“莫名剑诀虽能让人即使从未看过剑谱,便
能领悟别人所使出的剑招;惟也需一段时日,然而剑宗剑学何其繁多?纵是以莫名剑诀
加以领悟,至少仍需要两年时间;依为父来看,他确是具备习剑的优厚天资!”
“他,将来真的可能会是剑道传说中的——”
“天剑!”
剑慧所言非虚!无名,确是拥有不平凡的习剑天赋!只是,剑慧似乎忽略了一点;
无论他如何不平凡,若然不加努力,还是未必可以成功。
只有晨峰,才明白无名在半年内便已尽习剑宗所学,除了因为天赋之外,最大最主
要的原因,是——毅力!
及决心!
与无名那叫人惊叹的天赋比较起来,晨峰甚至更为欣赏无名的毅力及决心!
他实在十分欣赏,无名誓要打败自己最敬重的人的一颗心。
一颗火般炽热、不忘不弃的兄弟之心……
既然无名已在半年内把剑宗所有剑学“万式剑招”习全,剑慧亦不再留难,决定传
他可恢复内力的“剑轮回”。
这原是应雄跪地乞求剑慧答允之事,剑慧纵然有时候偏袒自己儿子破军,但,他亦
会守诺照办。他不想食言,更不想对一个曾不惜为弟跪求他的大丈夫食言!
男人,也有男人间的敬重。
然而,什么是“剑轮回”?剑轮回真的可令——天剑轮回?
这一天,剑慧终于把无名带至剑宗一个冰雪密封的地窖门外,晨峰及一众师弟好奇
之下,也一道前去看个究竟。
这个冷如万载玄冰的冰窖,向来皆是剑宗门人的禁地,晨峰及一众师弟已在剑宗习
剑多年,亦从不知道内里是些什么,只知道,冰窖的门是一道厚逾半丈的冰门,门的下
方有一个半尺丁方大小的小洞,根本不能让人通过,相信是用作递送食物之用。
而冰门上方,正深深刻着四个瞩目的大字——
“万剑轮回!”
“万剑轮回?”无名站在冰门之前,看着门上这四个大字,两根眉毛几已皱为一线。
“不错!这里就是失去内力的剑手,可以回复功力重生的地方,所以称为‘万剑轮
回’!”剑慧好整以暇的答,接着斜睨无名,问:“无名,你可知道,为师何以要你先
习全剑宗万式剑术,方才让你习剑轮回?”
无名不语,他知道剑慧必会好好解释。
果然!剑慧已开始侃侃而谈:“因为,所谓‘剑轮回’,其实便是以剑宗所有万式
剑招,刺激你体内早已崩溃的剑气,令它在你体内复苏;剑气一复,内力亦随之再生……”
一旁的晨峰插嘴问:“师父,那,既然其实是以剑宗万式剑招,来刺激师弟体内的
剑气,只要师父你运舞万式剑招便是,可以偏要无名师弟学全万式剑招?”
剑慧笑道:“徒儿你有所不知!若真的由为师以真剑运舞万式剑招来刺激他,恐怕
他受不了多少剑已给真剑剑锋刺毙!要刺激他身上沉寂的剑气,唯有以——假剑!”
“假剑?”晨峰一愕。
“嗯。”剑慧忽地凝视无名,问:“无名,你可知道什么是——假剑?”
无名沉默半响,方才淡然答道:“剑无真假,若真的要分真假,那唯有说,手中剑
是真,运舞真剑时所生的剑意,便是假剑。”
剑意便是假剑?剑慧闻言当场竖指称赞:“好!答得好!无名!为师当初也不甚对
你欣赏,但你的剑中智慧,实在前无古人,恐怕亦后无来者!”
“不错!真正剑锋是真剑,运剑所生的剑意便是假剑;有时候,若是真正的绝世剑
手,即使不用真剑,以剑意也可隔空杀人!”
剑慧说着,猝地面向那面刻着“万剑轮回”的冰窖之门,道:“无名!这个冰窖,
实是当年我们剑宗始祖‘大剑师’所建;内里更建有一个嵌着万柄利剑的‘剑轮’机关,
只要一经启动,剑轮便会自行运转。”
“这个剑轮的布置,其实是经过我们先祖大剑师将其所创的万式剑招融会而成;故
此剑轮甫一运转,万式剑招的剑意,亦随即运转,更会令进入冰窖的人产生无穷幻觉,
俨如有万式剑招不断向自己攻来。”
“无名,为师要你先习全那万式剑招,便是要你明白它们每一招最凌厉的方位;就
在剑轮所生的万式剑招幻象向你攻近的时候,你就须觑准每招最利害的方位,以你自己
的血肉之躯迎上去!”
什么?以自己血肉之躯迎上万式剑招最利害最致命的方位,那岂不是自寻死路?晨
峰闻言当场一脸死灰,无名却依旧面不改色,泰然自若,他只是道:“我,明白。”
“最利害、最致命的方位,也是最有力量、最能刺激我体内沉寂剑气的方位;经过
万式剑招的剑意幻象不断刺激之后,便可复苏剑气,回复功力!”
剑慧一笑,笑容中满是嘉许无名的慧黠之意,是发自由衷的嘉许,他试探地笑着问
道:“你明白便最好。”
“可是,无名你也别要忘记:虽然剑轮所生的万式剑意只是幻象,但若你被剑意幻
象刺中,也会有给刺伤的剧痛感觉!万式剑招,便是会有一万种不同的痛楚!而且并非
经历一次万式剑招便可恢复功力,可能会饱受十次万式剑招的痛苦煎熬才会彻底回复昔
日功力……”
“再者,为师还有一点要告诉你:便是纵然你熬过十多次万式剑招的反覆煎熬,也
仅是回复适日功力而已;若要再上一层增强功力,你便要在冰窖内继续承受万式剑招的
痛楚煎熬;你可要考虑清楚,一万种不同痛楚会每日不停折磨你,消磨你的意志,甚至
真的会令你受尽痛苦而死,你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自己是否真的需要进入冰窖,接受
‘万剑轮回’?”
剑慧故意提出一个最后的选择余地,其实是一试无名的决心;然而,无名似乎并未
为他适才对万剑煎熬的危言耸听而流露半分惧意,他依旧毫不动容地望着剑慧,一句一
句的道:“师父。”
“你,认为我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应知道,若我不接受‘万剑轮回’之苦,相信,我也在一生余下的日子更痛苦。”
“而那种痛苦,更不是给万剑穿心穿肠那种痛楚可比,也不是你所能明白。”
“所以。”
“师父,无名已再无回头之理,也再无回头之路!”
“请你立即让我开始‘万剑轮回’吧!”
是的!剑慧亦深深明白,无名表面上虽仍可选择,但事实上,他心中最敬重的人,
已逼得他无法选择,他唯一可选择的,也许只是在功力全复之后,会否继续留在冰窖内
接受万剑煎熬,直至功力再上一层,甚至再上两层三层吧了!
然而剑慧仍不忘提醒他:“很好!我亦深知多说无用!不过还有一些事情要提醒你!”
“我知你既然已决心入内接受‘万剑轮回’,除了恢复内力之外,亦必会继续熬下
去,以求能增强多一分功力打败‘他’,但我告诉你,我们剑宗历代也曾出现一些因各
种原因而失去内力,最后像你一样接受‘万剑轮回’的掌门,他们当中也不乏资质卓越
者,然而他们入冰窖承受万剑轮回的时间,熬得最长久的一个,也仅是闭关熬了一年而
已,最后反而因贪得贫,自伤己身,从此万劫不复……”
“所以,”剑慧说到这里又饶有深意朝无名打量着,方才续说下去:“你也别太苛
求自己!必须——量力而为……”
“我会的。”无名未待剑慧把话毕,已迳自义无反顾的答。
他会?他真的会?
剑慧与晨峰,定定看着无名双目那丝坚定不移的眼神,私下猝地百般忐忑;剑慧虽
然一直不太喜欢无名此子,但,此刻竟也担心此子会强行长熬万剑轮回而干出傻事;看
他此刻那种铁铸的眼神,他一定会——有多少便熬多久!
他一定要击败“他”!
只是,剑慧虽是百般忐忑,亦自知绝不能对另一个他“反悔”,他终于扳下墙上那
个开启冰窖的枢纽,再行叮嘱道:“无名,这道冰窖之门,在再次关上之后,便只能在
内里开启!届时候,我们在外面的人除了只可透过门下的小门给你食物外,便再也无法
帮你!”
“再次开启冰窖之门的枢纽就在冰窖之内,你要走要离,也只看你自己的意志与意
思了!好自为之吧!”
说话声中,那道重逾万斤的冰门已缓缓升起,无名随即朝冰窖之内一望,赫见这个
冰窖原来相当阔大,而就在冰窖尽头,真的有一个嵌着万柄利剑的巨大剑轮,正在精光
暴射地等待着他!
等待着给他——
重生!
或是灭亡!
可是事情已到这个地步,无论前面的路是重生抑或灭亡,无名亦再无惧色,他猝地
向剑慧及晨峰拱手一揖,然后便一言不发地,大步踏进冰窖之内,勇敢地独自面对自己
的命运!
冰窖门又再缓缓降下,晨峰幽幽看着无名在冰窖内傲立着的背影,不由自主的在心
中暗暗祝祷道:“无名师弟。”
“希望你真的能够熬过万剑穿心穿身的幻觉痛苦!希望你真的能够回复功力打败你
最敬重的大哥!”
“你千万别要气馁!”
“当你再次步出冰窖之日,”
“但愿你真的能成为一头凤凰……”
“一头由火里重生、已有足够能力还清一切恩义的凤凰!”
※ ※ ※
岁月催人日夕老,朝为青丝暮如雪。
红尘匆匆,幌眼三年。
对于快乐的人来说,是成长了三年。
然而对于不快乐的人来说,可又已老了三年……
应雄在这三年当中,是快乐?抑或不快乐?
是成长了?
还是老了?
距无名入剑宗三年后的慕府。
仍是早春时分。
这天,还是一年之始的第十日,是为“初十”,还未至“年十五”的元宵佳节。
宏伟的慕府里外,却早已四处彩灯高挂,一片喜气洋洋,慕龙是在预先庆祝即将降
临的元宵佳节?
抑或,是预先庆祝他密谋了十多二十年的计划即将“大功告成”?
此刻,曾是一代名将的慕龙,却已坐于慕府庭园那广阔的荷塘小亭之上,引壶畅饮,
与他一起把酒谈欢的,赫然是——那个鸠罗公子与曹公公!
但听慕龙豪情笑道:“好!一言为定!鸠罗公子!我们筹备了几近廿年的计划,就
在五日后的元宵佳节正式实行吧!届时,你便差遣你那百名金人高手,与我子应雄会合,
再一起入宫胁逼那狗皇帝签下割地条约吧!”
什么?原来慕龙已与鸠罗公子等人约定于元旦作反?那,应雄如今的剑艺与武功,
是否已到了足够作反的境界?
鸠罗公子笑道:“唔!慕将军果然爽快!不过,请恕鸠罗直言提点;据曹公公收到
的消息,中原狗皇帝最近差使一名非常能干的探子,外号‘长江’,正在密切调查各种
秘密的谋反勾当,你与你子应雄可要小心一些,免得给找着什么蛛丝马迹……”
“这个毋庸操心!”慕龙答,不期然斜瞄一旁正拈花轻弄的曹公公,道:“反而,
最令人担心的,是曹公公于元宵当晚,是否真的能够灌醉那群守卫紫禁城的大内侍卫?”
曹公公闻言却并不恼怒慕龙在质疑他的能力,反而笑得更为妖娆,答:“这个嘛!
慕将军倒是多虑了!每逢佳节,那群什么大内侍卫,警戒之心也会松懈一点,也会乘兴
喝一点酒,届时只要奴才在那群饭桶酒中下鸠罗公子给我的‘千日醉’,令公子与逾百
金人高手便如入无人之境了。”
“那我们这次的计划,岂非天衣无缝?哈哈哈哈……”慕龙听毕不由大笑起来,曹
公公亦与他一起陪笑,只有鸠罗公子,却仍然一面冷静,他谨慎的再问一次:“是了!
慕将军,你子应雄如今的武功究竟如何?是否真的能当此重任?”
慕龙乍闻鸠罗公子提及应雄,面上竟尔泛起一丝引子自豪之色,悠悠的答:“请鸠
罗公子放心!犬子应雄据说于机缘巧合下得一绝世神兵英雄剑,与及一段神妙无穷的莫
名剑诀,这三年不断浸淫,武功早已超出我慕龙之上,更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的武
功,他的剑,恐怕已到了……”
“剑道的极峰!”
剑道的极峰?鸠罗公子及曹公公闻言,当下更为好奇;鸠罗公子问:“慕将军,三
年前我见令郎,早觉他天资超凡;但仅是短短三年时间,令郎却已攀至剑道极峰?这未
免令人难以置信!可否传令郎出来一见?”
慕龙饶有深意一笑,答:“不用传了。”
“他,一直在此!”
“他……一直……在此?”鸠罗公子与曹公公极为诧异,连忙游目四顾慕府庭园四
周,只见除了他二人及慕龙以外,却不见其他人影,不由惑然问:“慕将军是在说笑吧?
这里四下无人,令郎到底在哪?”
此语一出,遽地,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怪异的声音道:“鸠罗公子!你,在找我?”
“我,就在这里!”
鸠罗公子与曹公公闻声陡地色变,只因这个声音相当怪异,听来虽然有点像应雄的
声音,但却像是透过很厚很厚的阻隔而出,难道,在这三年之内,应雄除了武功火速大
进之外,就连声音亦有所改变?
不!鸠罗公子及曹公公迅即朝声音出处望去,两张本已苍白的脸,霎时更白里透青,
他们赫然发现,适才的声音原来传自……
庭园内其中一个小荷塘之下!
重重碧水之下!
十月十日
发表于 2005-7-6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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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他们震惊的是,就在这个语声方歇之时,这个荷塘的水面之上,赫然开始像被
一股惊世力量硬生生撕开似的,突然从中一分为二!当中竟然露出了一道……
阔约三尺、再无池水的空隙!
而在这没有池水的空隙之内,正傲然站着一个相当高大的人!
一个本应仍未沧桑、却又已变得沧桑无限的人!
应雄!
他就傲然站在被其剑气硬生生逼开的两边池水之中!
滴水不沾!
他,还有一头血红色的散发!
天!
他还只有十九岁,便已发红成血?
铁案如山!应雄果然如慕龙所言,一直在此庭园之内!鸠罗公子及曹公公简直无法
想像,世上竟有人有如此的武功,竟然能练至这个以气慑水的可怕境界!
适才他俩所听见的怪异声音,便是应雄在池水之内,以内力透水传音所致,难怪听
来有时怪异。
而此刻池水竟被他分开两边,缘于,此刻的应雄,双手正执着一柄举世无敌的第一
神兵——英雄剑!
他的人已与英雄剑合成一体!人剑互通!人剑互是!故而……
他,亦已是举世无敌的第一剑手!
万剑之皇!
但见此刻双手执着英雄剑、以无俦内力及剑气把池水硬生生逼开两边的应雄,看来
真的异常沧桑。
三年了!这三年以来,他一直亦与无名一样努力不懈,以莫名剑诀融合各家各派的
剑法所长,更不断以莫名剑诀增强内力,从不间断,最后皇天不负,他终于自成一帜;
因为他深信,只要他愈强,愈无敌,他毕生寄望最重的二弟“无名”若要打倒他,亦必
须比他更强!
更无敌!
如果他臻至“万剑之皇”,无名便必须成为“万剑中的神话”,方有丝微机会打败
他这个大哥!
可是,为了增强自己,应雄所付出的努力着实不少!这短短三年,他废寝忘餐,挖
空心思,无时无刻不在穷思苦研,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如何以莫名剑诀令自己臻至他能
力所能达到的极限境界!
最后,在极度催促自己之下,他终于宿愿得偿!人剑互通!只是,亦付出了不菲代
价!
换来了一头令人遗憾的血红头发!
然而,虽然满头红发,再无复他以往那种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姿,再无复他过往那
种倜傥风流,应雄却恍似亮不在乎自己的外貌改变,他只在乎一件事!
此刻的他,已经有能力与亦可能变得“极强”的二弟一战!
豪情一战!
只要能与他毕生最欣赏的二弟痛快一战,让他这个将会为世人唾骂千秋万世的大哥
看看,他的二弟将变得如何盖世无敌,如何盖世英雄,他,便死而无憾!
一切的牺牲!不义!背叛!唾骂!甚至世人对他少年红发所投怪异目光!都是值得
的!
就像此刻,纵然鸠罗公子及曹公公,正肆无忌惮地盯着应雄那满头红发而发呆,应
雄亦毫不介意,他的咀角,又再次泛起他往常流露的那丝佻脱不羁,但见他猝地双腿一
点,身形一纵,他的人与英雄剑,便已掠上池水之上,顷刻之间,池水已再不用承受应
雄及英雄剑那种举世无匹的压逼力,“洪”的一声!被逼开的两边池水,已排山倒海般
再度接合起来,回复原状!
鸠罗公子及曹公公呆呆看着已跃回园内的应雄,只见他适才虽藏身水中,惟此刻居
然涓滴不沾,显见内力修为非同小可,更见他此刻浑身在散发着一股令人喘不过气的皇
者剑气,向来漠然自若的鸠罗公子,亦不由讷讷的问:“慕……应雄,原来……你真的
一直在……园中?你……为何要藏身水中?”
应雄连眼尾也没望鸠罗一眼,冷冷的道:“因为,”
“我在练剑。”
“你,到底在练什么剑?”
应雄终于缓缓回过脸,定定的看着鸠罗公子及曹公公,似乎为他俩对其目前境界的
无知而感到失笑,他一字一字的答:“我练的剑,唤作——”
“杀情!”
“适才的一招,正是我杀情剑中足可逼水成空的——”
“杀水分金!”
杀情?原来,应雄在这三年内,以莫名剑诀自创了一套杀情剑?
只不知,剑虽杀情,握剑的万剑皇者……
最后又能否杀情?为要成全“他”而杀绝亲情?
鸠罗公子与曹公公虽为应雄此际的剑道境界而震惊!惟其实是惊喜交集!鸠罗公子
大笑道:“好!好!好!好一炳杀情断义的皇者之剑!慕将军,想不到令郎进境惊人,
我们的计划若得令郎相助,相信必能事半功倍!啊哈哈哈……”
鸠罗说着,曹公公已附和地与他一同狂笑,就连慕龙亦忘形地笑了起来;只有应雄……
他仍是一脸的冷漠,仿佛,他对他们的什么千秋大业,一点也不感到兴趣!唯一令
他感到兴趣的,这世上只有一个——他!
一个他不惜以自己毕生血泪都要栽培他成材的他!
为了他,他绝不管自己将要背负什么遗臭万年的卖国恶名!
名,比起兄弟之情,算得什么?
而就在鸠罗公子等人大笑同时,一个家丁遽地飞奔进来,向应雄躬身道:“少爷!
外面有人找你!”
“谁?”应雄漠然的问,事实上,这三年他潜心苦练,已谢绝一切访客。
那家丁竟不敢直视应雄此刻双目所散发的皇者剑气,嗫嗫的低下头答:“少爷,找
你的人……是一个和尚!”
“一个法号不虚的和尚!”
不……虚?应雄当场精神一振!这三年来,他虽然谢绝一切访客,但,不虚是不同
的!因为,不虚是其二弟的好朋友!也是他慕应雄的好朋友!
自从无名远赴剑宗学剑之后,不虚于不久后亦返回弥隐寺,发觉其师僧皇果然已经
安祥圆寂,就连主持一职,亦由其师兄空渡掌管。
只是,不虚也并不在乎这区区的世间权力!他只是悼念其师生前的慈祥,还有便是
希望能圆其师圆寂前对他的一个心愿:希望他能于无名的一生中悟出他要悟的东西。
应雄与不虚久别经年,此刻乍闻不虚旧地重游,适才冷漠的神色亦一扫而空,他罕
有的雀跃,沉吟道:“很……好!不虚你这小秃驴,你终于肯来找我慕应雄了!”
“你,仍然视我是朋友!”
他如此重视一个朋友,可知无名不在的时候,他艰苦练功的过程有多寂寞!
沉吟声中,应雄已倏然拔地而起,一阵风般向慕府大门掠去。
不消片刻,应雄已掠至慕府大门之前,只见一条与他同样一身白衣的人影正背向着
他,所不同的,只是这条人影所披的是白色袈裟!
“不虚?”应雄重见故人,异常雀跃;此时,不虚亦缓缓回首。
但见不见三年的不虚,已是相当高大,只是一张脸,还是如过往一般祥和,然而当
不虚转脸瞥见应雄之时,平静无波的脸上遽地一变,怔怔的看着应雄道:“应……雄,
你……你的头发……”
他并未把话说毕,应雄已明其所指,苦苦一笑道:“我的头发太赤?太红?太丑?”
不虚连随摇首:“不!丑与不丑,非关乎色相!茫茫世间,一切三界色相尽属虚幻;
即使今日青丝未白,亦总有一天沦为白雪。区区三千烦恼,又怎及一颗不变不移的‘心’?”
他说着满目怜惜的凝视应雄,问:“应雄,你的赤发,是因为你过于催逼自己?”
不虚真不愧是一个明白人!应雄只是但笑不语,他不想对任何人说,他曾为另一个
“他”所作的牺牲有多少。
惟是,纵然应雄不答,不虚已然心领神会,他不期然仰天,沉沉叹了一声:“唉……”
“人间情义虽能暖人,亦最磨人。”
应雄不想他长嗟短叹下去,随即岔开话题道:“是了!不虚,你这次久别来访,所
为何事?”
骤闻应雄此问,不虚的面色当下凝重起来,道:“应雄,你记否三年前我们暂别之
时,你曾托我所办的事?”
应雄开始明白不虚此来的目的了,他问:“你说的事,是我曾托你找的……那个人?”
“嗯。”不虚凝重的答:“应雄,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你托我找的人,”
“我已经找到了!”
什么?应雄原来曾于三年前托不虚找一个人?这个人到底是谁?
这个人为何会如此重要?会令应雄拜托不虚找其三年?
应雄但听不虚已找得那个人,双目不期然崭露一丝极为兴奋之色。
恍如找着的是其二弟无名一样的兴奋!
那人,究竟是谁?
炊烟缕缕,似在娓娓道尽人间几许亲情故事,几许沧海传奇。
在一条早已被世人遗忘了的小村之内,正有七、八个公公婆婆,围坐于村内一片简
陋的石屋门前。
这七、八个公公婆婆,每人少说也年逾七十,颓颜白发,有些就连白发亦已掉个清
光,甚至连牙齿也没有了。
他们每一张满布皱纹的老脸背后,也各有一个不堪提的故事;原来这群公公婆婆,
都被自己的忤逆子女们狠心遗弃,流落街头;若非三年前得一个好心人将他们带往这条
无名小村,将他们好好安顿在此陋居,恐怕,众老如今晚景必然相当凄凉。
然而,究竟谁是那个好心人呢?谁愿如斯照顾这群连子女们也不愿照顾的老人?
已是黄昏,小村内处处“炊烟四起”,家家户户也在弄饭造菜了,只有这群老人,
却仍是无奈地等,等他们想见的好心人。
却原来,这个好心人不独于三年前将他们安置于此,眼看众老行动已不大灵光,还
早、午、晚都为众老送来饭菜,风雨不改。
故而,众老对于这个好心人,真是无话可说了。他们不但极为欣赏这个好心人,每
早每午每个黄昏,亦都不时盼望此人的出现,俨如此人是他们将尽未尽的老年生涯里,
唯一的一道荒漠甘泉,唯一的安慰。
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好心人并不能整天整夜的陪伴他们,向他们嘘寒问暖。
这个好心人一天只能前来三次,除了带来饭菜,也为他们执拾陋居。
众老私下也很明白,这个世上,除非是大富大贵、衔着银匙出世的人,才不用忧柴、
忧米,否则,又有谁不用为生计发愁?更何况,这个好心人每次前来探望众老时,所披
的也仅是粗衣麻布,料想家境也不会好到哪里,这个好心人还要负担众老们的饭食呢!
真是太辛苦了!
众老虽知道这个好心人生活艰苦,惟不见这人时,总是坐立不安,就像如今,他们
早已围坐在陋居门前的石阶上,非为在等其送来的饭菜,而是在苦等这个好心人,向他
们嘘寒问暖。
可是这个黄昏,那个好心人却迟迟未至,众老不期然有点担心起来,其中一个老婆
婆更焦灼呢喃:“糟……了!恩公……平素甚少会迟来的,今天却迟了整整……半个时
辰,莫……不是在途中遇上意外?”
另一个公公却反驳道:“唏!孙婆婆!别老是说这些不祥话!恩公心肠这样的好,
神佛一定会处处护持,必定会好人有好报的,怎会遇上意外?”
其中一名老婆婆道:“话虽如此,但如今天色已晚,恩公既然未来,想必是遇上一
些事故;只不知,恩公遇上什么事?”
众老愈想愈是忐忑,愈是坐立不安,然而就在此时,远处遽地有缕缕炊烟升起,炊
烟还由远弗近,逐渐接近众老的陋居。
“啊?是……炊烟?敢情是恩公送饭菜来了!敢情是恩公送饭菜来了!”
一时之间,众老齐声欢呼起来,虽然行动不大灵光,也赶忙上前迎接,可知他们对
这个恩公何等重视?直如他们的子女!
人间寸草之心,谁不惦记自己亲生儿女?今日落得每日在此盼望一个与自己毫无血
缘的恩公,也许,只因为与自己深有血浓的子女,比一个陌生的恩公更不如。
果然!不出众老所料,自远处冉冉出现的,真的是他们的恩公!
只见远处缓缓飘来缕缕炊烟,原来有一条人影,已推着一辆满载老人饭菜的木头小
车前来;那缕缕的炊烟,飘渺不定,恍如……
一个飘零红颜不安定的一生。
当这条人影推着木头小车,愈推愈近的时候,人影的面目也更为清晰,这条人影,
竟是一个身披粗衣麻布的女孩!
小瑜!
十九岁的小瑜!
啊?
小瑜为何会推着这辆木头小车?前来为众老送饭?她就是……众老口中脑中念念不
忘的恩公?
只见十九岁的小瑜,竟尔比三年前的她长得更为出尘,神情也显然比以前更成熟了,
一脸的稚气、荏弱已荡然无存,换了的,却是无比的坚强与慧黠。
是什么原故,会令姗姗弱女变得坚强?
又是什么原故,会令这楚楚弱女藏身于这条不知名的小村?每日为众老造饭送饭?
不再在慕府安享荣华?
全因为,她已不想再依赖任何人!
她希望能自力更生过活!
过自己认为“对”的人生!
小瑜乍现,众老已喜不自禁的齐声欢呼:“哇!看!果然是恩公来了!果然是恩公
来了!”
原来小瑜真的是于三年前安置众老的恩公!众老在欢呼之余,还一起上前簇拥着小
瑜,七咀八舌的慰问:“唉,小瑜,你真是令我们差点担心死了!像你这样漂亮又贤慧
的女孩,倘若遇上什么意外,便真是皇天无眼了!是了!小瑜,你……今天为何这样晚
才前来?不是遇上什么事吧?”
小瑜温柔的笑了笑,摇首轻语:“不,公公婆婆也实在过虑了!小瑜又怎会因事而
延误前来?其实,我今日晚了前来,全是因为……”
小瑜说着,遽然揭开了小车上那盛菜的锅子,方才续道:“完全是因为这个!”
众老连随朝揭开的锅子望去,只见锅内除了他们每日常吃的菜外,居然还有七、八
条烧得香脆无比的——鸡腿!
“哇!是……鸡腿!我们……很久也没吃过鸡腿了!”众老眼见七、八条鸡腿当前,
当下已是“情不自禁”,口沫长流。
是的!纵然这三年以来,他们得小瑜照顾而得温饱,惟是,小瑜自己也一身粗衣麻
布,她每日在市集以胡琴卖唱,从早至晚,还要兼顾众老三餐,省吃俭穿之下,着实也
无法给众老美酒佳肴,然而,众老也相当满足,他们满足,只因为他们为了这女孩一片
善心而满足。
只是,此刻美食当前,真是势不可挡!众人登时乐得笑逐颜开,不过,仍然有人在
问:“小……瑜,原来你迟了前来,是为了替我们买这八条鸡腿?但你平素节衣缩食,
也仅够我们八老糊口,今日,何以会……有许多钱……给我们送来鸡腿?”
小瑜淡然一笑,答:“公公婆婆请别为小瑜操心!这些鸡腿的钱,是小瑜平素一点
一分省下来的,只是今天才拿出来给你们大吃一顿罢了!”
“哦?”众老益发奇怪:“何以偏要今天为我们送来鸡腿?”
小瑜温柔的道:“公公婆婆已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今天,是一个值得庆祝
的日子,因为,我们已相聚了三年了呀!”
她已经与众老相聚三年?
岂不是说,她与无名及应雄,亦已分别三年?
无名要往剑宗苦学剑轮回,小瑜与他分别理所当然,但,应雄仍在慕府,她为何不
与应雄一起等待无名学成归来?却要往此穷乡僻壤与一群垂暮老人过活?
她,为何要离开应雄三年?应雄于三年前拜托不虚所找的人,正是——她?
经小瑜如此一说,众老当场如梦初醒,又纷纷“啊”了几声,有人又道:“但……
既然是庆祝我们和你相聚三年,你也该吃一条鸡腿呀!这里却为何仅得八条鸡腿?”
小瑜心知不妙,知道众老又在担心她自己是否温饱,连忙笑着道:“因为刚才我推
车前来之时,已经饿得等不及了!就在途中先自吃了!公公婆婆!我还要替你们执拾屋
子,你们还是赶快吃吧!否则鸡腿冷了便不好吃的了……”
说着,小瑜已一股脑儿跑进屋内,免得众老继续怀疑,吃不安心。
乍进屋内,小瑜便开始为众老执拾床褥,打理室内每个角落,忙得不可开交;然而,
就在她百忙之中,她突然感到胸腹一阵滞闷,脑门也有一点晕眩似的,她慌忙坐下,稍
一定神,不禁心想:“啊,这三年来……我一直日以继夜……为生计而忙,是否……真
的忙坏了?”
满以为坐下来便好过一点,谁知再站起来的时候,她又再次感到胸腹滞闷,脑门晕
眩,整个人更像是摇摇欲坠似的,她蓦然发觉,原来并非她自己忙坏了!
她感到胸腹滞闷,全因为整个小屋,突然笼罩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可怕感觉!
而她感到摇摇欲倒,更缘于,那种笼罩着小屋的可怕感觉,是一种令世上凡人不得
不拜倒跪倒的……
皇者感觉!
万!
剑!
之!
皇!
“是……他?”
“他……终于也找上门来了?”
小瑜心头陡地一惊,只因为这原是一种她异常熟悉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比诸三年之
前,更不知增强了多少倍!更不知到了何种惊天动地境界?
而就在小瑜正要被这皇者气势逼得快要倒下之际,一只手,遽地从后轻轻扶着她的
右臂,及时把将倒的她扶起了!
那是一只——
万剑之皇的手。
小瑜大惊,慌惶收摄紊乱芳心,拚尽气力、勇气回首一望,赫见那个以手掺扶她的
人,竟然便是她于三年前毅然离开的——应雄!
应雄,他终于也来了!
“你……”
“你为何会找到……我的?”
小瑜乍见应雄无声无息的在自己身后出现,一方面在讶异他那骇人的身法道行,一
方面却又为自己满身褴褛被他看见,而感到无地自容。
而最令她震惊的,还是应雄那一头——如血红发!红得就像他自己那颗滴血的心!
“是不虚帮我找你的。”应雄直截了当的答,更一面将自己身上所散发的皇者气势
收敛,免小瑜会被其气息逼至再次摇摇欲倒。
小瑜乍闻应雄此语,不由问道:“你,找我?”
“你,为何要找我?”
应雄直视着她的眸子,仿佛要看进她的心里,他答:“因为,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自从二弟前去剑宗学剑之后,你,为何会突然离开?突然销声匿迹?”
面对应雄此问,小瑜登时一愕,或许,她从没想过应雄会如此在乎她的离开,她只
是他的表妹而已,又不是他的……?
她答:“你想问我为何会突然离开?应雄,我可以告诉你,原因实在很多;第一个
原因,便是……”
小瑜说着凝眸注视应雄皇者的脸,直言道:“慕府,虽曾是我们三人成长之地,却
已不复是一个充满愉快回忆的地方;它,已经充满——”
“卖国贼!”
是的!自从小瑜知道慕龙早有图谋通金卖国,更知道应雄以自己成为卖国贼来强逼
无名发奋之后,慕府对她来说,已是一个骗局,一个遗憾!
“应雄,我小瑜虽身为女子,但,我仍然自觉是炎黄子孙!仍然自觉是中国人!试
问一个中国人,又怎能忍受自己长居通金卖国的慕府?”
“即使我人微言轻,无论怎样对人说,也不会有人相信慕府通金卖国,我亦根本无
力阻止你们,但,我也再不能留在慕府,这只会令我有一种同流合污的感觉。”
同流合污?想不到,原来三年前小瑜不辞而别,只因为她虽为女子,也如此爱国?
她坚决和慕府划清界限!看来,小瑜是真的成熟了。至少,她的大姊荻红,却仍然
心安理得地在慕府内享受荣华富贵。
应雄给她如此一说,适才脸上逼人的气势竟骤化为一片黯然,他苦笑:“所以,小
瑜表妹,为着与我慕应雄这个卖国求荣的人划清界线,你便宁愿不辞而别,也要到这穷
乡僻壤自力更生,宁愿照顾这群无依无靠、需要你照顾的老人,也不要留在我慕应雄这
卖国走狗身边?”
小瑜虽坚持自己原则,惟听应雄出言反骂自己卖国求荣,更看见他一脸黯然,不期
然感到自己适才出言甚重,连忙解释:“不!应雄,我并不是在骂你卖国求荣!因为我
知道,你根本便不奢求荣华富贵,怎会‘求荣’?但我却知道,你,一定会如言‘卖国’
的……”
应雄苦笑:“想不到,算来算去,你竟然是最明白我的人。”
小瑜道:“我们三个曾同甘共苦,不单我明白你,就连英名表哥亦明白你的为人;
他更清楚,你誓会言出必行,所以,他才会真的发奋向上,誓要回复武功打败你……”
小瑜说着不由无限怜惜的看着应雄:“应雄表哥,你这样做……又何苦?你可知道,
我除了因为不能忍受自己长居慕府这个卖国的地方而离开外,也因为,我实在不想看见
你俩………兄弟相残!这根本毫无意义!”
“我想干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所以才会离开。”
“你为英名表哥所作的牺牲,我全都晓得!我真的不忍看见你和他生死拚搏,我很
害怕看见……英名表哥的剑,会刺进你的心房……”
为何小瑜会害怕看见英名的剑会刺进应雄心房?是因为她明白他的苦衷,她害怕看
见他最后为成全他而死?抑或,其实她太害怕失去一个亦对她非常重要的人?
可惜,应雄聪明一世,却笨在一时,他竟没有细意咀嚼小瑜这份衷心流露的感觉,
一份甚至连小瑜也不自知的感觉……
他只是无奈的道:“我明白你与我俩一起长大,任何一个死伤,你都不想看见,但,
这一战,还是会打下去的!”
“小瑜,你可知道,在这三年以来,我每日通宵达旦在干些什么?”
小瑜愕然!从应雄身上所散发的那股足令苍生窒息的皇者剑气,小瑜也知道,他看
来在这三年之内,曾不惜任何代价也在增强自己,否则他的头发便不会……
小瑜又无限痛惜的看着应雄那头红发,摇首:“应雄表哥,你消瘦了!也……沧桑
了!但,小瑜真的不明白,何以你要不顾一切增强自己?”
应雄看着她,一字字答:“因为,我希望他能打败我!”
小瑜一怔,随即问:“你……既然希望他能打败你,你只消不再进步,由他打败便
是,何以……还要不惜一切,甚至……连头发也……变红,变怪了,也要增强?”
“你不会明白的!只因我要他打败的,并不是脆弱的我,而是……”
“最强的我!”
“只要他能打败最强的我,那末,他才是空前绝后、人神共拜的——”
“天下无敌!”
“而且,我既以卖国来挑战他,便得尊重他!若我故意对他承让,便是看不起他的
实力,也是对他的——最大侮辱!”
“这是强者战斗当中,对自己对手最崇高的尊重!”
“但,若……英名表哥真的无法打败你,而你……却打败他呢?”
“不会的!他一定会赢!”应雄极具信心的答,不期然翘首看着窗外快将夜幕低垂
的天空,又若有所思续道:“以我如今的境界,已经开始本能地感觉得到,在这世上,
除了有剑圣这股无敌剑气正在威胁着我,还有些不知名的力量威胁外,更有一股我异常
熟悉的感觉,正在滋长、重生;它,将会是一种更为无敌的感觉,一种可能空前绝后的
神话感觉;我对二弟,比对我自己更有信心!”
原来,就连应雄亦已感到,无名正在重生?小瑜听毕更是着急起来:“那,应雄表
哥你明明自知此战必败,为何还坚持一战?这……根本毫无意义……”
“不,是有意义的!因为我要亲眼看他变得多强!我要亲眼看看他如何以他的最强
力量,击败最强的我!唯有这样,我方才安心可向我娘及其母秋娘交待!这是两个女人
毕生的期望!也是我慕应雄毕生的期望!我拼死也会成全她们的!啊哈……”
应雄说时凄然一笑,笑声有多悲凉就有多悲凉,小瑜不由鼻子一酸,她忽然鼓起勇
气,一手捉着应雄的衣袂,苦苦相劝:“不!应雄,我……们三个曾一起同甘共苦,我
们三个……本就像是一家人,我……决不让你死在英名剑下,今日无论如何,我……也
不会让你走的了……”
对于小瑜的不舍,应雄是明白的;他认为,她一直视他如大哥,有这种反应实属理
所当然,只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办,他不得不狠心一点!为了令她对他死了不舍之
心,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告诉她一件事,一件关乎他身世的事:“小瑜,你认为,我
们三个仍然是一家人?”
“是的!我们……是一家人!永远……永远都是!”小瑜肯定的答。
“也许,你错了!也许,其实我应该一早告诉你及英名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记否三年前,当我俩带着已废武功的英名回慕府之后,我和我爹在房内谈了许久?”
小瑜怎会不记得?那一次,应雄曾在房内发出一声绝望的惊呼!她与英名,从未听
过应雄的声音会如斯绝望!
应雄开始木无表情的道:“那一次,我爹不但将他图谋通金的事告诉我!他,还告
诉我一个最后秘密!一个令我相当震惊的秘密!”
“那……到底是什么秘密?”小瑜开始感到,应雄将要说的秘密极为不妥!
果然!应雄定定看着她,木然地吐出一个教她万料不到的秘密:“那个秘密,是一
个关乎我身世的重大秘密……”
“那一次,我爹告诉我,我和他,根本便不属于中原!”
“我们父子俩是——”
“金人!”
“大金皇朝的人!”
天!乍闻这个惊人的最后秘密,小瑜简直是如遭雷殛,血液恍如凝结,完全不懂反
应,呆立当场!
她造梦也没想过,一心一意要栽培英名成材的应雄表哥,竟会是……金人?既然金
人与中原誓不两立,他……何以还要一片苦心,不惜将英名捧为剑道神话誓不言休?
而就在小瑜万分怔仲之间,应雄已把一切前因后果侃侃道来:“金人,向来是中原
死敌。远在我们这个年代的元朝,曾经一举灭金!只是那时候,仍有不少金人余孽,隐
姓埋名匿居中原,他们更换了汉族姓氏,就像我的曾祖父,便曾易姓为‘慕’,并娶中
原女子为妻,以掩饰身分;故此,我的祖父,我爹,还有我,其实也有少许中原血缘出
自母系,当然,父系血缘相传之下,我们的体内流着的,仍是大量金人之血。”
小瑜已极度不知所措,她讷讷的问:“但……我和你……是舅亲,我娘……更是慕
舅父的姊姊,我爹虽为汉人,我……岂不也是半个金人?”
应雄苦笑摇首:“你错了!你根本活脱脱是一个汉人!缘于你娘虽也姓‘慕’,却
是当年你祖母带着你娘改嫁我祖父,你娘根本非我祖父之后,更非我爹亲姊!所以,你
并不是金人!”
“只有我,才是金人!”
应雄说着,目光中竟有无限黯伤,仿佛也为自己是金人而遗憾:“我曾祖虽已易姓
为‘慕’,然而并未有被中原同化!他虽一直隐藏身份,甚至连对枕边的中原妻子也不
敢露半句,只是,他却永不会忘记他自己的尊贵身份——大金皇朝末代第十太子!”
小瑜愈听愈是咋舌:“什……么?你们不仅是金人?更是金人皇族之后?”
应雄颌首:“正因如此,我曾祖、我祖父、甚至我爹,都绝不会忘记这曾一度尊贵
的身份,他们仍念念不忘复国!可惜大金真的已去,我曾祖及祖父都无法力挽狂澜,直
至我爹这一代,方才稍有转机……”
“我爹在因缘际会之下挤身中原官场,凭着其超卓的武功,很快便已晋身朝廷名将,
以其实力,要复大金,已经不再是奢望;他遂再与当年大金皇朝嫡传的第一世子后人鸠
罗公子取得联络,密谋复金……”
想不到,一切的前因后果是这样的!小瑜呆呆听罢所有前因后果,看着这个原来是
金人的应雄表哥,怜惜之情溢于言表,她怆然的道:“所以,应雄,你这次欲助鸠罗公
子逼皇帝签割地条约,其实……并不是在卖国?而是在……救国?”
应雄苦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卖国还是救国!至少,我娘是中土人,我也有一
半是汉人!我……实在也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怪物!”他相当复杂无奈,正如他的
身世。
小瑜道:“但……中原与金势不两立!你既早知道自己是金人,何以还要如此……
逼英名表哥成为剑道强者来打败你?”
应雄又是一阵苦笑,答:“人间,有一些感情并无国界之分!正如我对英名,他本
不是我的亲生兄弟,可是,我俩一直有如亲生兄弟,这种微妙的惺惺相惜,实难言喻;
我只想看见他剑道有成,那管他将来或会嫌弃我是金人,而视我如死敌、陌路……”
小瑜怔怔的看着他,看着应雄这张义无反顾的脸,她霍地重重摇头:“不!英名怎
会视你如陌路?即使他知道你是金人,他亦绝不会嫌弃你!你永远是他的大哥!他最尊
敬的大哥!你永远永远都是啊!应雄表哥……”
“正如我……”小瑜说到这里,一直捉着应雄衣袂的手遽地更紧,她肯定的道:
“我已知道你是金人,我亦绝不会嫌弃你!你,仍是我最尊敬的——应雄表哥!”
应雄表哥?仅是应雄表哥如斯简单?他仍然无法成为她心里的人?应雄闻得小瑜并
不嫌弃他,固然感到安慰,但亦有丝微失望,可是他对她已经认命,他对她并不苛求。
他只是强颜一笑。
小瑜瞥见他如此强颜欢笑,益发感到难过,她猝然有所决定:“不……行!应雄!
既然我如今知道你并非在卖国,而是在救自己的金国,我更……不能让英名表哥战你,
我……这就去告诉他!叫他不要与你决战!我决不能看着你俩铸成大错!”
小瑜说着忽地一把松开捉着应雄衣袂的手,正欲大步冲出门去!无论寻遍天涯海角
才能寻着英名,她亦一定要告诉英名这件事!只是,在当她举步欲离的时候,突如其来
地,蓦听“噗”的一声!她骤感腰际被人以指一点,接着便全身发麻,当场瘫软地上!
她相当吃惊!因为她知道,出指制她的人,是——应雄!
“应雄,你……你为何要这样做?”小瑜虽已瘫软地上,惟亦拼着余力急问。
应雄浅浅一笑,一面将小瑜抱往屋内床上,一面答:“因为,我与英名这一战,无
论对他及对我都具有极大意义!我虽已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但却绝不能让你告诉他,免
得有碍他在决战时的决心!非要击败我不可的——战心!”
他说着已把小瑜轻轻放在床上,接着又道:“小瑜表妹,你可知道,你突然销声匿
迹三年,我为何一定要找到你?”
小瑜看着应雄满脸无奈,她好像已开始感到应雄将要说的话了……
“缘于,我与英名此战,不胜便死!若我真的战死,我……可能会永远再看不见你,
所以,我才会在此战之前找回你,我要好好的再看一次你的脸,无论是今生来世,我,
也要牢牢记着你的脸,因为……”
应雄说着,一边轻抚着小瑜的脸,一边又继续吐出一个叫小瑜咋舌的答案:“你,
是我慕应雄今生今世——最爱的人!”
最……爱的人?
天!小瑜一双眸子睁得老大,口也张得老大,她,从没想过,在岁月的潜移默化之
中,她……竟然已成为应雄最爱的人?她怎会从不感觉得到?只是,她的心,不是一直
都在关心英名的吗?即使她早知道,她又可对应雄如何?
就像如今,她也不知该对应雄如何,她只是震惊得纳纳吐话:“应……雄,你……”
已鼓起勇气向小瑜表白心迹,却眼见小瑜震惊得瞠目结舌,应雄只感到深深受到伤
害,他索性自嘲的道:“很震惊?很害怕我这个魔鬼的心?是不是?”
“其实,我也早已知道,你心中只有一个英名,你最关心的也只有他;因此,我也
知道自己这样一说出来,反会令你难堪,只是……”
应雄说至这里,忽地又深情的看着小瑜,向来倨傲的他,此刻在自己最爱的人跟前,
竟亦显得无限卑微,他凄然道:“我自知此刻不说,当决战完毕,可能便已……没机会
再说了……”
“小瑜表妹,我……知道自己是金人,绝对不像英名一般,可以配得起你,正如那
个摸骨圣手不是也曾说过,你,将来一定会嫁给一个真正的英雄。故我对你,从没有半
点奢望,我只求看见你一生能得到幸福,最终能嫁得你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便已于愿已
足;真的,我对你的心愿就是……如此简单,因此,若你真的喜欢英名的话,我……一
定会成全你们!我绝不会成为你们两者之间的负累!这一战无论我是生是死,我……都
会自行在你俩跟前……永远消失!”
什么?原来应雄早已预备此战之后,若他战死当然最好,若他不死,他亦会离开他
们,绝不妨碍他俩发展下去?
小瑜闻言更是焦灼如焚,可是乍悉应雄对自己的爱,她根本不知如何反应,她的心
紊乱如丝,她只是一直呆然说不出话来。
可是她愈说不出话,更令应雄误会他的爱令她害怕,他的心,一下一下的在绞痛、
滴血,陡地,他一站而起,声音又回复冷静:“小瑜表妹,距离元宵计划前还有四天,
我此刻亦不得不回去好好准备!只是,在我走了以后,你也别想有人会可以替你解穴;
适才我对你的剑指,早已贯注了我‘杀情’的功力,纵是不虚亦未必可解,除非重生后
的英名亲自来为你解穴,也许还可让你回复行动……”
“不过你不用操心!在这四日之内,我会派家丁前来照顾你,与及你要照顾的那群
老年朋友;而当四日之后,到得英名来至为你解穴之时,恐怕已是我与他决战之后,届
时候,想必一切已经完结,而我这个十恶不赦的卖国贼,也许亦已……”
“完结!”
一语至此,应雄复再回首,万般不舍的凝视小瑜焦灼的脸,像是要争取多一刻的时
间,多看她一眼也是好的,只是,无论再看多少眼,他还不是一样要走?反而愈看下去,
便愈是不舍,应雄唯有狠下心肠,最后叮咛着道:“我,真的要去了。”
“小瑜,请恕应雄表哥不能永远在你身边,默默的守护你,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看
顾自己!”
“再见了。”
“保重,吾爱?”
此言方罢,应雄猝地微微俯身,轻轻的在小瑜的手背上,温柔地亲了一下,最后便
忍痛转身,推门而出,决绝而去!
他终于去了!这个一心成全英名、成全两个娘亲、成全小瑜的汉子,终于也傲然忍
着满心满身的落寞与创伤,独自去走自己选择的一条“非战不可”的路!
他成全了所有人!最后却无法成全自己……
小瑜在床上看着应雄逐渐远去的孤单背景,忽地感到,原来她一直都不了解她的应
雄表哥!在他时常故作不羁的笑脸背后,他原来是一个如斯渴望被人关心、被爱的人!
他其实比英名更需别人注意!可是,他一直都被小瑜忽略了!她一直都将所有的注
意力集中于英名身上!她,对不起他,对不起他对她一直藏在心中深处的绵绵情意。
若然此战应雄败亡,她甚至无法在他身边,见他最后一面!见这个外表倨傲坚强内
里却又可怜的他的最后一面!让他一直默默爱她的心,好好与他的剑一起安息……
顷刻之间,两行泪珠,不期然再也无法按捺,狠狠滑下小瑜的粉靥,本来焦灼难言
的她,此际亦终于可以说出话来了,但听她哽咽的道:“应雄表哥,你……是如此的令
人难以忘记,又是如此复杂得令人……难以明白……”
“你……为何不早点……对我……说出你的心?你……为何一直都……这样傻?故
作……对我满不……在乎?你为何……不早点……说?”
“若……你早一点……说,也许……也许我……”
“天啊,我……在说些……什么?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小瑜极度紊乱的低呼着,因为她此刻的心,正被两个人的影子冲击着,侵击着!
应雄!英名!
一个是自己由小至大都异常关心的英名表哥!一个是向来对自己若即若离、如今却
又真情流露的应雄……
就在这二人的影子不断在小瑜心头冲击之间,瞿地,她心里其中一条人影已被另一
条人影盖过,她开始模糊地感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究竟是谁了?
那是……
应雄终于大步踏出陋居之外,那群公公婆婆刚刚吃罢那些鸡腿,还不知屋内来了一
个不速之客,更浑不知发生了一幕生离死别,众老赫见一个七尺昂藏的白衣红发男人步
出屋门,不禁大吃一惊,齐声高呼:“啊,你……你是谁?你怎会……”
他们本来还想问应雄为何会从屋内步出,便已经说不下去了!因为应雄已伸指一弹,
一道无形气劲,已如疾箭般连点八老大穴,众老当场动叫不得!
应雄对众老歉意一笑:“对不起,为免你们大惊小怪,我逼不得已先封锁你们大穴!
但毋庸害怕!很快,我派的家丁便会前来照顾你们,还有我最爱的人……”
“小瑜!”
应雄说着,已与众老擦身而过,就在同一时间,天上遽地响起一声旱雷,雷声之巨
之大,如同一股天地间最浩然的正气已经诞生,直上云霄,惊天动地!
应雄微一顿足,仰首看天,但觉身心一动,全身血液似被一股无形而又强大的正气
力量牵引得沸腾起来,他猝地向天邪邪一笑:“很好!”
“惊雷撕天,俨如平地一声雷!必是天生正道神人之象!”
“以我万剑之皇的感觉,已可感到,他快将破关而出!”
“凤凰,终于在火里重生……”
“你,一柄绝对神级的无敌之剑,终于——”
“出鞘了!”
应雄说至这里,一双眼睛更像升起熊熊战火,不灭的战火:“好!”
“神剑再生,就让我这柄皇者之剑,来会一会神者之剑!”
“我真的很想看看,神剑能否劈断皇剑?”
“我真的很想看看,我这头将要被千秋万世唾骂的恶魔,能否如愿以偿?被我最欣
赏的你,打进——”
“阿?”
“鼻?”
“地?”
“狱?”
“哈哈哈哈……”
十月十日
发表于 2005-7-6 21:42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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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战前夕神者之剑,是否真的如应雄所感觉,即将重生?
不知道!
不过这里,有一个晨峰!
他却肯定知道!
无名进入冰窖之内,已经快将三年了!
三年!当初,剑慧曾经向无名告诫,他们剑宗的掌门,仅曾有一个可以在冰窖内接
受万剑轮回一年,最后也因逾越极限,适得其反,自残己身,得不偿失!
但,无名竟然在内熬了——整整三年!
三年绝不是一段匆匆岁月,他凭什么可在冰窖之内,忍受万剑煎熬的痛楚,忍了三
年?
是凭他誓要打败应雄、阻止他成为卖国魔鬼的坚强意志?抑或,是因为他天生便是
一柄天剑,一柄足可忍受任何剑道痛苦的天剑?
也许他两者俱备!两者皆有!
每一天,晨峰都会“自告奋勇”为无名送来饭菜,在冰窖门下的小出口递给他,他
因看不见无名在内的情况,也曾好心自小出口传声相问,只是,内里的无名却是默无反
应,初时,晨峰还以为无名在接受万剑轮回之后性情大变,不再言语,惟回心一想,他
开始明白,无名没有答他,也许只因为他接受万剑轮回之后,他已没有余力回答!
他要尽地省起自己每一分一毫生命力,去面对万剑轮回!
这样一过,便是一年!
晨峰满以为无名会像以前的掌门一样,一定不能再熬下去了,谁知他每天等他自行
出关,竟又不知不觉等了一年!
于是,无名便前后在冰窖内合共熬了两年!两年!晨峰实在相当讶异他的意志与天
资,他怎可能比当年熬不住一年的掌门更强?
但事实已摆在眼前!无名不仅熬了两年,还继续熬下去……
最后,他整整熬了三年!
这真是一个奇迹!
然而,还有奇迹中的奇迹!就在快将整整三年的最后八天,晨峰送给无名的饭菜,
每日都原碟而回,纹风不动!
他竟然没再吃任何食物!
当初,晨峰也有点担心,心想一个人若活着,又怎会数日不吃不喝?除非,无名终
于也熬不住冰窖内的万剑轮回,身死窖内!可惜,他虽异常担心自己这个十一师弟,却
苦于未能从外开启冰窖之门,进内探视;他也曾豁尽气力向内高呼,无名依旧杳无反应;
幸而前数天,晨峰之师剑慧也来至冰窖门前察视,但见剑慧察视半响,已不期然张口叹
道:“好!”
“任何人也无法可在万剑轮回的极度痛苦下熬逾一年,为了他,你却熬了一年又是
一年,整整三年了!你,真的是‘人’吗?抑或——”
“你真的是一个所有剑手无论如何努力、也将无法可攀越的神话?”
晨峰不解的问:“师父,但无名师弟已经不喝不吃多天了,他?会否真的因熬不住
而………”
晨峰不敢肯定的问,剑慧却相当肯定的答:“不会!”
“他这数天不吃不喝,也许全因为,他的修行已到了最后关头!他,已到了传说中
的‘辟谷’境界!”
辟谷?据闻传说中的辟谷境界,是当一个高手练至化境,练至天人合一的时候,便
能随意不吃不喝,届时候,吃与喝对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晨峰相当愕然!此时剑慧又叹道:“唉,无名,你本可熬半年至一年,便能恢复武
功,但想不到以你的天资,居然可在内熬过三年,这三年内无数次的万剑轮回,究竟已
把你的功力提升到什么境界?”
“一层?两层?三层?抑或十层?”
“无数次的万剑轮回,到底已把你变为神话?抑或永不会有人能及的不败怪物?”
剑慧实在不欲再想下去,他叹息着离开。
只有晨峰,在这数日的紧张关头内,还是异常渴望的守在冰窖门外,等待着他的十
一师弟功成出关,等待着一看这剑道中将要诞生的神话……
终于,就在无名辟谷后的第八天黄昏,当他以为无名今天也许亦不会出关之时,冰
窖之门,蓦地发出“轧”的一声!赫然缓缓开始升起来了!
晨峰当场兴奋莫名,情不自禁高呼:“啊……”
“师弟你终于……出关了?你终于出关了?”
不错!磨剑三年,只为今朝!他终于也功成出关了!
晨峰极度兴奋的看着逐渐上升的冰窖门内,翘首期待他师父口中的神话;当冰窖之
门完全向上升起之时,他赫然看见了一道空前绝后的灿烂强光!
是剑光!
这道灿烂得令人无法直视的剑光,不独发自内里的英雄剑,还发至一个比英雄剑更
灿烂绝伦的人!
只因为这个人,是一柄比英雄剑更光芒万丈的——剑!
晨峰终于看见了,原来剑道中的神话,竟然是这样的!竟然是这样的!
他此刻看见的无名,竟然已与三年前又判若两人!
此刻的无名赫然已变得……?
晨峰还未及为无名的风采高呼,已听见无名更为沉雄的声音道:“大师兄!”
“谢谢你在这三年内的帮忙,可惜我已没有时间再停下半分半刻!我要去了!”
“再见!”
此语未歇,仍未知变成如何的无名已如一道夺目剑光拔起!
晨峰终于看见了红尘最快的剑光!最可怕的剑光!
就在剑中神话诞生同时,不独剑中皇者应雄隐隐感到,就连剑中圣者的他,亦同时
感到!
他——剑圣!
剑圣正在神州一座不知名的偏僻小居之中静心盘坐,闭目修行,瞿地,放置在他跟
前的无双神剑,戛地“嗡嗡”作响!剑圣紧闭的双目亦陡地一睁!
但见剑圣满目疑惑、不信,反覆沉吟:“怎……可能?”
“一直以来,我只感到,慕应雄的皇者剑气与日俱增,如今……为何又会感到另一
股强者剑气诞生?而且这股剑气,更是一股连我也猜测不透的极级剑气,正因为猜不透,
所以………”
“它更精彩!它更可怕!”
可怕二字甫出,一直盘坐着的剑圣已倏地抽起跟前的无双神剑,接着……
纵身而起!
一纵之间,剑圣已如一柄举世无双的剑般,穿破小屋屋顶而出;他落在屋顶,扫视
周遭的万里穹苍,仰天厉笑:“嘿!想不到剑中皇者之外又有神者!真好!那真的不枉
老夫求剑一生,为剑曾牺牲的一切了!”
“今次,就让老夫好好会一会这个剑中神者!”
“看看是‘神’强?”
“抑或‘圣’强?”
厉笑声中,剑圣已紧执无双剑,凭自己无比敏锐的剑中感觉,闪电绝尘寻那剑中神
者而去!
剑光!
剑光划过长空,划过茫茫黑夜,也划过剑宗无边寂寞的夜空!
如果单是剑光也可伤人杀人的话,那末,此刻在剑宗的所有人,恐怕全都要沦为瞎
子!
因为剑宗之内,正有无数对的眼睛,皆目睹这道夺目剑光划空而过!
包括剑慧充满剑中智慧的眼睛!
还有破军的眼睛!
破军骤见半空划过的一道剑光,无限疑惑地问站于其身边之父剑慧:“爹,那……
那倒底是……什么光?”
剑慧翘首看着那道从半空急速划过的光,沉沉的答:“剑光!”
“剑……光?那是谁的剑光?”
“军儿!这还用问?剑光由冰窖那边发出,必定是‘他’的剑光了!”
剑慧说着轻轻摇了摇头,沉吟叹道:“慕应雄!你可也看见了?你可也感觉到了?”
“当年你拜托我带回剑宗的二弟,已经剑有所成!而且他经历了三年万剑轮回,加
上他的莫名剑诀及英雄剑,如今,就连老夫也无法想像他达至何等惊人境界?”
“唉,慕应雄,老夫虽在这三年内对你二弟的帮助不大,惟亦已如你当初所求,克
尽当师父的责任了,我,总算没辜负当年你一番卑躬乞求,而他,也没辜负你所作的一
切牺牲,成为一柄——”
“出鞘的绝顶神剑!”
“看他如今剑光之劲之急,他一定在赶回去阻止你,打败你了,你可知你虽然为他
牺牲,他也为你熬了三年无尽的苦,如果你知道他曾为你受的万剑痛苦,相信,你,必
定会相当高兴……”
“只是,他虽然已急速回去,但能否及时赶上你,与你豪情一战呢?”
“不过无论他能否赶上,你的心愿总算达成了!你实在应该满意了吧?”
“即使你堕进无边地狱,你这个与他毫无血缘却又有缘的大哥,也该安心瞑目了吧?”
“唉……”
究竟,蜕变后的无名,能否及时回去阻止应雄卖国?
谁都不知道!
就连应雄,也不知道。
三日后的元宵前夕。
慕府,夜。
也是决战前夕!
逾百金人精英,已经齐集于慕府庭园之内,静候一个人的命令,随时出动!
明晚元宵,便是慕龙等人的计划实行之期,可是今夜,应雄必须率领这逾百精英开
始出动!因为以他们一众超卓轻功,要由慕府远赴皇帝所住的紫禁城,亦须一日一夜!
逾百精英,一直都默默跪于白衣如雪的应雄跟前,可是,应雄仍是久久未有命令出
动,当中已有人大胆直言:“统帅!时候已经不早,若再不出发,恐怕明晚子时,我们
都未能抵达紫禁城。”
是的!应雄亦深知再也不能拖延下去,他一直在拖延,只因为他在等一个人,一个
前来打败他的人!
“英名,你为何还未前来?”
“你可知道,你若再不现身,一切便太迟了!”
“英名,你可别要令大哥失望。”
“这场地狱里的游戏,你,一定要出现!因为……”
“大哥会战至最后一刻,战至最后一分力量,也会以这一战成全你,将你已不能再
高的境界推至……”
“更难想像的最高境界!”
可惜,无论应雄如何拖延,如何苦等,英名仍是久久未至,最后,应雄亦不想再令
一众精英与他般苦等下去,他毅然吐出一句话:“时辰已到!要来的人已经来齐!我们
这就立即——”
“起行!”
他终于等不及他了!他终于也要去了!
只不知,应雄此去,能否卖他亲娘慕夫人的中国?
救其父亲慕龙的金国?
无名,本不是一直如剑光般寸步不停,直趋慕府?何以竟迟迟未至?
只因为,他虽然赶着要来打败应雄,但这世上也有一个人……
赶着来打败他!
一个以剑为终生目标、终生伴侣、终生存在价值、终生意义的人!
剑圣!
就在无名赶回慕府的必经之路上,四十多岁的剑圣,终于凭着其惊世的剑中感觉,
驰至无名的必经之路!“铮”的一声!他已把无双剑插在地上,傲立路子中央!
他在等!
因为他已感到,那股神力量,正朝着这条路急速进发!
果然!他傲立还不及半盏茶的时分,一道耀目剑光,已势如一道霹雳雷霆般向他这
个方向电射而来!
剑圣紧紧盯着这道剑光,沉声的道:“呵呵!来了?”
“想不到,你比我所感觉的还要灿烂!还要夺目!不愧是一柄神级之剑!”
“而你我已这样接近,本剑圣亦已清楚感到,你这柄神者之剑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你,就是三年前被我亲手尽废武功的——他?”
“嘿嘿!势难料到,朽剑可以重生!而且,你不但回复功力,更已身怀连我也猜不
透的剑气!”
“好!今日就让我剑中之圣来试一试你,究竟你有何能耐,可突然晋身为剑中神者?”
沉吟声中,剑圣遽地将插在地上的无双剑一拔而起,仗剑卓立,须髯飘动,显见他
已将剑气催动全身,他要——尽情尽力一战!
而那道灿烂绝伦的剑光,亦在剑圣沉吟之间,闪电已驰至其跟前十丈之内!
虽然剑光夺目,剑圣犹看不清光里的人已变为什么模样,但,剑光里已传来一声沉
雄暴喝:“剑圣!快让路!”
“别要阻我!”
剑圣也毫不客气的答:“废话!你若要坚持自己要走的路,你便要先攻破我的路!”
“要我让路,就先问我的剑吧!”
说话声中,剑圣手中的无双剑遽地便朝冲近的剑光疾劈,而那道剑光之中,亦同时
传出“他”沉雄的声音高声再道:“好!我的一生,已曾对太多人退让我的路!但今日,
我绝不会再让路!剑圣,你敢阻我去见他的路,我如今就要你——终生后悔!”
“我要遇神杀神!遇圣杀——圣!”
语声方歇,绚烂的剑光之中,陡地已挥出另一道更为夺目的剑光!
英雄剑!
磨剑三年,他终于再度第一次出手!只因他知道,今夜他若要前去打败应雄的剑!
他便要先打败剑圣举世无双的无双神剑!
他若要创造历史,他便要打败历史!
江湖从无败绩的第一最强剑中历史——
剑!圣!
他要剑圣——
终!生!后!悔!
他能吗?
剑圣!浪荡江湖四十载,叱吒风云二十年!这场世纪最灿烂的剑决!将会是他剑中
圣者的延续?抑或是……
另一剑道神话的——正式开始?
最强对不败!
让!
你!
一!
败!
剑圣,五岁学剑,七岁已青出于蓝,亦打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一直将“让你一败”
这句话挂在唇边!
如今他已四十多岁,共把这四个字说了几近四十年!亦即说了——二万九千八百六
十八次!
四十年的冗长岁月,对于平凡人来说,也仅是一万四千六百多个浑浑噩噩的无聊日
子而已;可是,剑圣却在这段日子活得相当精彩!他在这四十年内败人无数!每一天,
他均打败两个对手以上!
直至这一刻,他还是举世公认精彩无比的剑圣!
他未一败,“让你一败”依然是他的无敌格言!
语录!
这个年代,谁可拥抱“永恒”?
没有人能“永恒”不败!
如果,无敌令人寂寞,那剑圣此刻,便不应感到寂寞了!
只因他再不无敌!
他毕生最强劲“敌”,终于诞生!
强敌降临!
剑光铺天,铺天的是剑圣的剑光!
乍见全身绽放耀目剑光的无名急速驰近,剑圣犹未及瞧清剑光中的无名已变为什么
模样,他手中的无双剑已毅然劈出!
这一剑,正是其“圣灵剑法”的“剑十八”,一劈便是十八道夺命剑光,交织成网
由上而下,已然向十丈内的无名压去!
在剑圣往昔所击败的二万九千八百六十八个对手当中,任是最强一个,剑圣也从未
动用圣灵剑法的“剑十”以上。今番重遇蜕变后的无名,甫动手便迳使远超剑十的“剑
十八”,显见以其圣者修为,已隐约感到此际无名的修为殊不简单;他第一招便出重招,
便是要逼无名不得不全力挡格,他要一探其真正潜藏实力!
剑风虎虎,周遭所有树木亦给剑十八这滔天剑网刮得蔌蔌抖动,俨如万籁在为此剑
之霸绝而哀鸣。
只是,面对剑十八排山倒海似的剑网,豪光中的无名却依旧浑无惧意,一道眩目剑
光已霍地由豪光中挥出!
是英雄剑的剑光?
他终于出剑与剑圣硬拚了?
不!剑圣本亦以为英雄剑已出鞘!
但——没有!
那道英雄剑的剑光,原来只是无名挥动剑匣之间,英雄剑的剑气从匣内透射而出罢
了!
然而,尽管仅是剑气,其锋芒亦势不可挡!“波”的一声!英雄剑的剑气竟然轰中
剑十八严密剑网,剑气剑网硬碰,登时爆发一连串訇然巨响!
乍出手已是霸道无伦的剑十八,对方却犹未有出剑之意,只以剑气硬拚,半空中的
剑圣不由眉头一皱,似不愿再拚下去,闪电回剑收招,翩然着地!
四周本是剑光滔天,霎时所有剑光消失无形,可知剑圣的剑已能收放自如!但见剑
圣迎风卓立,须髯飘飞,他紧紧盯着无名,冷笑:“剑随心而发,气随意而动。”
“剑未出鞘,便能随意催动剑气抗敌,很好!”
“你的心,你的人,已经能比本圣,”
“已经真正出鞘了!”
“但——”剑圣说着,如剑的目光遽然落在无名所执的剑匣之上,沉声问:“心既
已出鞘,何以剑仍不出鞘战我?”
原来,剑圣适才毅然回剑收招,是因英雄剑犹未出鞘,他不愿占无名半分便宜。
但听豪光中的无名答道:“我不出剑,因为我曾向自己立下誓言。”
“匣内的英雄剑,只会为一个我最想打败的人才会出鞘!”
剑圣闻言嘿嘿一笑:“嘿嘿,原来我这个已是天下无敌的剑圣,居然还未是你最想
打败的人?你最想打败的人是谁?”
无名直截了当的答:“一个你曾约战的人。”
“我曾约战的人?”剑圣一愣,当下已猜知一二,问:“你要打败你的大哥——慕
应雄?”
无名不语。
“嘿!真有意思的一颗战心!本圣虽不明你兄弟间的恩怨纠葛,但亦佩服你要击败
你大哥的一颗心!好!”
剑圣说着使劲一挥,“铮”的一声,手中的无双神剑已重重插在地上,他豪情一笑,
朗声道:“既然你的英雄剑只会为他而出鞘,本剑圣亦无谓强你所难!反正看你豪光自
生,一眼便知你已人剑合一,英雄剑出鞘与否,亦已不再重要了!”
“你,已经是真真正正的英雄剑!而我,也是真真正正的无双剑!”
“无双剑与英雄剑,本来就在你我心中!”
“你我既不以‘剑’比剑,那就——”
“以‘心’比剑吧!”
剑圣未待无名同意与否,赫然双目一睁,已狠盯着豪光中的无名!
他,究竟要和无名,如何以“心”比剑?
心静本能神怡。
心动,则神乱。
这里有一个人的心,如今正比丝更“乱”!
小瑜。
小瑜还是寸分难动的躺在那片陋居的床上,屋内还有两名被应雄老早差遣前来的家
丁在照顾她,与及照顾那七、八名已给两名家丁抱回屋内、也是动叫不得的公公婆婆。
本是相当狭小冷清的屋子,霎时变得热闹起来;只是,处身如斯热闹环境中的小瑜,
她的一颗芳心,却是异常落寞。
她落寞,只因她知道,当应雄与英名此战结束之后,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准必会死,
届时,曾经一度是“三个”的他们,将会变为“两个”的他们,往昔他们三人曾一起经
过的甜酸日子,将永不复再……
“应雄……”
“你……为何要……这样傻?”
这句说话,一直在小瑜的心中轻呼了千遍万遍,每想起应雄在与她诀别时的孤单背
影,每想起应雄在诀别时轻轻亲她手背时的两片嘴唇,像有千言万语、无限倾慕之苦的
话要告诉她,小瑜的心,恍如要痛得裂开一般。
无论她喜欢应雄与否,她也绝不能让这个如斯寂寞、却又有爱难言的汉子孤独而去,
至少,她也该赶去见他最后一面。
可是,曾被应雄以“杀情”内力封了全身大穴的她,此际根本欲动无从。即使她能
动弹,以她毫无武功之躯,亦绝不可能及时赶去再见应雄,亲睹他与英名的一战!
但,虽然赶往再见应雄绝不可能,却仍未完全绝望!
就在此时此刻,有一个人来了!
遽地,屋内响起“拍拍”两声!那两个本在照顾小瑜及一众老人家的家丁,已然一
动不动,接着,又是一连串“拍拍”之声!那七、八个被应雄信手封了大穴的老人家,
也突然全都可以再次动叫!
“啊?我们……全都……可以动……了?是……谁……救了……我们……?”
一众老人家话未说完,室内蓦又拂起一阵清风,一条白衣人影已自窗外掠进屋内,
翩然落在小瑜床前。来者正是不虚!
“不……虚?”在床上软躺着的小瑜乍见不虚,当场喜形于色。
那些老人家们见小瑜如此高兴,不由纷纷问道:“原来,你们……是认识的?”
不虚的面色却是相当凝重,他并没即时回应,只是劲运于右手其中两指,沉喝一声,
已“噗噗噗”的戳了小瑜全身数个大穴!
只是,小瑜的身躯依旧无半分反应,她,仍是动弹不得。
惟不虚依然未有放弃,益发增强功力,在小瑜那数个大穴之间来回连戳不下十遍。
就连小瑜也喟然劝他道:“没有用……的……不虚,也许公公婆婆们的穴道,你还
可解;但,听应雄说,他封我穴道之时,已同时贯进了他新习成的‘杀情’功力,只有
他,或是已蜕变后的英名表哥才可解开……”
不虚闻言,当下亦心知自己再试下去也是枉然,他终于放弃,摇头叹息:“真想不
到,他会对你……下此重手?他既然在这三年之内,叮嘱我无论如何也要找你;但找着
你时,他……为何又要别你而去?唉,应雄,你真是太复杂了……”
小瑜苦笑:“我知道!他要找我,只因他想见我……最后一面。”
“他以重手封我穴道,却因他不想我看见,他最后败亡在英名剑下的可怜样子。”
“嗯。”不虚会意颔首:“贫僧虽是出家人,惟亦明白,应雄这三年内不断找你,
当中……想必对你……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意;他既然不想你看见他……败,或许,
他封了你的……穴道,也是……对的吧?”
“但,”小瑜忽地凝目看着不虚:“即使他不想我见他战英名表哥,我……也要再
去见他一次!”
“不虚,我如今已无法动弹,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不虚若还有什么可帮的一定会帮,请说。”
小瑜一脸恳求之色:“帮我!无论以什么方法,求你在他两兄弟决战之前,把我带
到他俩决战之地。”
“我,一定要再见应雄,否则我今生今世,再难心安……”
不虚一愣,讶然问:“小瑜姑娘,既然应雄不想你看见他败,你何苦还要坚持见他?
坦白说,纵是贫僧,亦从旁可观知你的心一直向着……英名;只怕你此去再见应雄,会
令他……更为难受,这……唉,既然别时难,见时苦,你又何苦令他增添痛苦?”
小瑜不虞身为出家人的不虚,居然亦了解她与英名、应雄的复杂纠葛,更没料到,
不虚虽看似不太注意,其实却早已注意她时常偏向英名多于应雄……
“不!”小瑜忽地着急低叫:“不虚,事情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事实上,这次
我要见应雄表哥,便是要在他决战之前,当面对他说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不虚纳罕。
“我要清楚告诉他一个事实。”
“我,确是喜欢……”
“英名表哥!”
“但……”
说了!势难料到,为求不虚出手相帮,小瑜一届女儿家,会对他直言喜欢英名的事
实!其实纵使她不直言,旁人也可看出她对英名的过量关怀;只是,何以在她肯定承认
喜欢英名之后,还有一个……
“但”字?
她还想说些什么?不虚连随追问:“小瑜姑娘,有话何妨直说。”
小瑜欲语还休,终于狠咬银牙,吐出一个令不虚极度震撼的答案:“但……,我……
虽然喜欢英名表哥,我……我却……”
“更喜欢应雄表哥!”
天!这……就是她芳心深处,真真正正的……最后答案?
不虚听罢当场瞠目结舌。他从未想过,人世间的情,会有如此峰回路转、错综复杂
的变化!难怪当年其师僧皇在生时曾对他说,要参破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可不是一朝一
夕的事。
不虚难以置信的问:“你……原来更喜欢……应雄?那……小瑜姑娘,何以你平素……
总是关心……英名?却对应雄……若即若离?”
小瑜苦涩一笑,惭愧的道:“坦白……说,其实我自己……也一直不明白……自己。”
“一直以来,我也以为自己喜欢的是英名表哥,但,自从应雄表哥封了我大穴后,
我在床上想了许久……许久,我……终于明白……”
“我平素关心英名表哥,只因为我……崇拜他;我认为,他总有一日会成为英雄,
我对他的崇拜,就像是……妹子对大哥的崇拜那般单纯,但我对应雄表哥……”
“我一直对他……若即若离,许多时若非……他主动与我交谈,我亦……不会与他
谈上几句,并非因为我不喜欢他,而是因为……”
“我太喜欢他!”
小瑜说到这里满脸遗憾,像为她仍不能当面向应雄说出这番话而遗憾:“正因为我
太喜欢他,所以,许多时……面对他时,我都惶然失措,不知自己该如何与他相处,不
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我……反而……更怕……面对……他!”
真正喜欢一个人就是如此!面对自己暗暗喜欢的人,有些人甚至会口吃得说不出话;
除非根本不在乎那个心中人,否则又怎可能会毫不紧张?
正因紧张,就更不想强逼自己面对……
也许,这亦是小瑜这三年来逃避应雄的其中一个原因。
她虽不敢肯定自己的感觉,却一直逃避面对这令她患得患失的感觉。
可是,应雄与英名之战,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已不能再逃避下去,她又凝眸看着
不虚,再次苦苦哀求:“所……以,我求求……你,不虚……”
“我……如今只希望你能及时将我送至他俩跟前,让我赶去告诉应雄,我要他明白,
即使……他真的败在……英名表哥手上,他……的一生,也并非……彻底失败!因为,
他……”
“还有——我!”
是的!也许对此刻可能将要失去一切的应雄来说,若然发觉他的一生,原来并不是
完全失败,到了最后最后,还有一个他最爱的人愿意陪他伴他,他,将会何等高兴?
不虚定定的注视着小瑜那张痴情的脸,看着她脸上为应雄所流露的坚定情意,良久
良久,他终于仰天长叹一声:“唉……”
“小瑜姑娘,虽然我不虚未能完全明白,何以你心里喜欢应雄,外里却又像是喜欢
英名,但,就凭你要应雄明白,纵使他的一生如何失败,他还有‘你’这一句话,我不
虚纵使豁尽所有恩果转业诀的功力,亦非要让你及时见他不可!”
不虚说着,猝地一把抱起在床上的小瑜,浑身更不断在冒出白烟,看来,为了成全
她及他,他真的已把自己恩果转业诀功力倾囊而出,但听不虚又朗声续说下去:“小瑜
姑娘!”
“就待我豁尽恩果转业诀……”
“送你一程吧!”
语声方歇,抱着小瑜的不虚遽地展身一纵,小屋内所有老人家骤觉白影一闪,他的
人,已抱着小瑜如一道白色电光般飞射而去!
在不虚身形带动的劲风之中,众老仅听得已消失的小瑜传来的一句话:“各位公公……
婆婆,请恕……小瑜……暂时不能照顾你们……”
“但,只要我再见……我喜欢的人……后,小瑜……一定会赶快回来的!”
“公公婆婆……”
“保重……”
骤闻此语,众老已慌忙冲出门外,可是极目一望,只见屋前数百丈内,已不复见小
瑜及不虚的身影!
可知不虚真的已豁尽全身功力!
他真的很想成全她和他!
特别是他!
因为由始至终,他都不应该有最失败最孤独的下场……
元宵。
紫禁城。
世代过去,也曾以紫禁城作为皇帝居处。故而这个城,曾容纳无数精明干练的九五
之尊,也曾容纳数不清的平庸昏君。
它更曾经过满朝者华,金雕玉砌,亦曾兵临城下,横尸遍野!
只是,历过记不清的岁岁暮暮,看遍世世代代,看遍无数贤君愚君、忠臣孽子的嘴
脸,到了最后最后,所有兴,所有亡,所有君,所有臣,所有野心,所有忠义,都一一
过去了,只有紫禁城,还是未有过去,它仍不倒!
它,还像是一条不死的东方巨龙,见证着神州万里苍茫大地!
然而,今夜元宵,这个万家欢渡的日子,将有一个人,前来挑战这条不死的东方巨
龙!
应雄!
“飒”的一声!一身白色劲装的应雄,已领着逾百金人精英,跃至紫禁城的城顶之
上!
曹公公本是他们的内应,若依鸠罗公子的计划,他应已在宫内侍卫们的酒中下了
“千日醉”,只是,应雄倒从未想过,他们进入紫禁城,会是如此轻易。
虽云是元宵佳节,本应普天同庆,惟城门之上仅得数百守卫,防守未免过于松懈,
应雄与一众精英不费吹灰之力,便以无声无息身手,通过这数百侍卫的防守,轻易潜入
紫禁城。
可是,当他们跃上紫禁城顶的时候,应雄方才发觉,他错了!
紫禁城,原来并不如其所想般疏于防守,紫禁城,实在不愧是紫禁城!
应雄与一众精英从城顶向宫内庭园下望,只见紫禁内苑赫然驻扎着大量兵马,少说
也有数千之多!
应雄见状不禁心忖:“好!这才像样!否则紫禁城你这条巨龙,就未免太令我慕应
雄失望了!”
“只不知,曹公公可已如计划安排,在他们的酒中下了千日醉?”
就在应雄思忖之间,紫禁苑内遽地又“噗噗”之声迭响不绝!
应雄与一众精英不由定神一望,只见深宫内苑那数以千计的侍卫,突然就在他一念
之间,全部昏倒地上!
应雄所率领的一众金人精英见状不禁大喜,当中更有人眉飞色舞地对应雄道:“统
帅!看来那曹公公倒真有点本事!他所下的千日醉,果真能迷倒苑内所有守卫,我们如
今岂非如入无人之境?”
应雄不语,在城顶之上冷冷凝视着苑内那数以千计的守卫,良久良久,方才冷静地
吐出一句令人莫名其妙的话:“实在太容易了!”
“我们快退!”
应雄这句话实令所有精英无限震愕,当中更有人即时不忿道:“退?”
“统帅!根据曹公公之前给我们的宫宫地图,只要通过这个内苑后的第一间寝宫,
便是那中原狗皇帝今夜驾幸的淑妃寝宫‘寿灵宫’,眼前那数千侍卫已经昏迷不醒,中
原皇帝已是我们囊中之物,我们怎么在此时此刻退?”
其余精英也附和道:“不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统帅!请恕我们违命!你若要退
便自己退,我们自己先入寿灵宫拿下那狗皇帝再说!”
众精英一呼百应,士气如虹,也不再理会应雄的命令,猝地,所有人展身一纵,已
如百道长虹般从城顶跃下,穿过内苑,直达寿灵宫门前!
眼见众精英违抗命令,应雄立奋身一跃,落在众精英之前,严辞喝止:“大胆!你
们居然无视军纪?”
“你们急切救金之心固然可嘉,但缺乏救金之智。”
“眼前形势出奇平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以你们微末力量未必可全身而退,要命的就给我立即撤走!”
纵然眼前逾百精英尽是金人,应雄亦不想他们白白牺牲,毕竟他自己也是金人,更
何况在其眼中,能为救国而干任何事的人,便是难得的人!
但众精英已如箭在弦,应雄一番金石良言,简直如同侮辱,当中早已有人不信服应
雄这个年仅十九的统帅,此时益发火上加油,怒发冲冠的道:“呸!慕应雄!我们真的
不明白鸠罗公子何以会任命你为我们统帅?若我们临阵退缩,岂是勇士所为?目下大事
在即,我们决不能功亏一篑!”
说话声中,已有部份精英提腿踢向寿灵宫的巨门,应雄面色一变,沉声吆喝:“冥
顽不灵!门内会有危险!别太冲动……”
可惜,他这句话已经说得太迟了!
“碰”的一声!寿灵宫的大门已给精英们重腿踢开,可是众人定睛一看……
内里根本就没有半丁儿皇帝及其爱妃的影子!
内里只有一个……
已遭五马分尸、尸首撒满地上的死人!
曹公公!
啊?
变生肘腋!大事未成,内应曹公公却竟然已碎而亡,难道……?
赫见曹公公撒满地上的尸体,那逾百精英登时军心一懔!当下尽皆深知不妙,齐声
惊呼:“啊?曹公公……已经死了?不妙!计划已漏风声!”
“我们中计了……”
惊呼未完,整个深宫内苑却蓦地传来一声清啸,道:“对!你们已经中了圈套!”
“今日,你们全都——”
“插翅难飞!”
语声清朗无比,宛如九霄龙吟,已在内苑惊心动魄的一众金人精英,不期然翘首朝
声音出处一望;应雄虽早料众人中伏,惟亦同时向声音之处瞥去,只见声音出处,赫然
是适才众人还置身的城顶!
原来城顶之上,不知何时竟布满无数中原兵马,少说也有一千,每个守卫更在拉弓
搭箭,严阵以待;更令人震惊的是,适才被以为昏倒深宫内苑地上的数千守卫,亦同时
一弹而起,将应雄及一众精英围在苑内中心,手中也不知于何时拉满弓箭!
适才朗声说话的人,此刻正站在城顶那千名箭手之前,大有君临天下之势!
而他,亦确是一个君临天下的人!
因为,他正是苍茫神州、万里大地之龙之主——中原皇帝!
真正的龙,终于降临!
应雄及一众金人精英,已被——十面埋伏!
而一切的剧变亦在此迅雷不及掩耳之间!那逾百金人精英还未及惊呼,还未及后悔
自己无视应雄的劝阻,突然又听那正高高在上的中原皇帝一声沉雷暴喝,威严下令:
“汉人金狗,势不两立!”
“犯我者杀无赦!”
“场中所有箭手……”
“放!”
“箭!”
“放箭”二字甫出,那城顶上的千名箭手,与及在内苑地上围困众人的数千箭手即
时听命,早已搭好的箭,全部如言一放!
电光火石之间,但听数千声劲箭射出的“蓬蓬”之声,合而为一声震人心弦、惊心
动魄的巨响!
数千根锋利无比的劲箭,已势如破竹地射向那逾百金人精英和应雄,箭快如电,更
从四面八方涌至,被困在核心的人俨如瓮中之鳖,根本避无可避!
顷刻,本应宁谥恬静的深宫内苑,当场响起不绝于耳、令人惨不忍听的中箭声!
还有连串连串的哀嚎惨叫……
“啊……”
只不知,当中可也有应雄的惨叫声?
既已事败,他会否甚至连一战英名的宿愿亦难偿,而先自死在数以千计的劲箭下?
他又能否有此福气,可以等至不虚带小瑜前来,向他表白她那颗……
无论他如何被世人唾骂,如何被千夫所指,她亦誓要一生一世跟随他的不悔芳心?
风不敢吹。
只因风不及他俩“强”!
树不敢动。
只因树不及他俩“傲”!
叶不敢飞!
只因叶不及他俩“快”!
万里穹苍,亦仿佛不敢有半分异动,仿佛也在屏息静气,不敢骚扰他们二人!
只因他们一个可能将会永远“不败”,一个可能将会永远“最强”!
可能永远不败的剑圣,与可能永远最强的无名,已经站在这黑压压的树木之内,整
整三个时辰,他们在这三个时辰内互相戒备!对峙!
却未有动过半分!
他们为何不动?
不知道。
只知道,风、树、叶、穹苍尽皆随着他俩的不动而不敢动,偌大的树林简直静如一
潭千年死水;方圆百丈内的一切蛇虫鼠蚁,更早已承受不了这股逼人的死寂气息,在两
个时辰前四散逃光!
仅余下孤傲的剑圣,与及无名,在无限无边的死寂当中比拼!
他俩如石像般久立不动,便是已在比拼?
是的!这就是剑圣所说的以“心”比剑!
心是我,我是剑,故而心即是剑,剑即是心,以心比剑,无异于以剑比剑!
就像如今,二人仅如石像般不动对峙,互相瞪视,双方每一个眼神,便已是一式足
可惊天动地的绝世剑招!
只因习剑者练至某个境界,是否执剑比试已经毫无意义;单是思索对方将要所使出
的剑招精要及破绽,便已足够!
而当“心”在思索剑招变化之时,眼,却是漏心里所思所想的唯一“灵魂之窗”;
亦因这个原故,无名与剑圣一直在互相瞪视对方的眼睛!
十月十日
发表于 2005-7-6 21:43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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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无名此刻浑身冒着眩目剑光,修为惊世的剑圣还是有本事可以直视剑光中的无
名双目;纵然剑圣一张老脸盛气骄人,无名仍有胆识直瞪着他的眼睛,以期寻出其目中
剑招的破绽!
双方就一直如此的以“心”比剑,以“目”出招拆招,二人都没有动,也毋须动;
因每在剑圣的目光中招意乍起,他便会立时发觉无名不屈的双目当中,已有破其剑招的
招意;同样地,每当无名目光中有招意闪过,剑圣的眼睛亦很快便流露破招的喜悦!
然而,二人已以“心”以“目”斗了三个时辰,周遭亦给他俩身心所散发的盖世剑
气,逼得陷于一片无边死寂,甚至地面,亦开始“叻叻勒勒”的龟裂起来,那些不敢动
的“树木”,亦逐渐抵受不住二人“目光”你来我挡的强横剑意,忽地“砰彭”一声!
终于悉数被逼得爆开,迸为木屑!
霎时间叶碎木屑漫天,俨如飞沙地狱,可是,任那木屑凄厉地漫天飞扬,任一切将
要因二人之“心战”而化为乌有,二人,仍然不动!
他们的目光,依然未因周遭的地动山摇而有半点散涣,他们的目光,仍如——剑!
剑来剑往!
势难料到,蜕变后的无名竟可与名震江湖的剑圣斗上三个时辰之久!在剑圣过去所
败的二万九千八百六十八个强手当中,几曾有一人能让剑圣用上十招?几曾有一人能让
剑圣用上一炷香的时间?
但眼前这个无名,却居然叫剑圣耗用了三个时辰,而仍未落败!
只是,二人若再如此缠斗下去,究竟至何时何刻,方能分出胜负?
正当二人仍在僵持之际,在二人百丈开外,竟冉冉出现了两条人影!
这两条人影,正正便是这两大盖世剑手这场世纪之战,一决胜负的关键!
但见这两条人影,原来并非什么武林高手,却仅是两名手执提灯、儒生装扮的寻常
青年!
二人眉目看来异常相似,一看便知,应是兄弟无疑。二人俱各自掮着一个包袱,行
色匆匆,似在赶路;其中一个已迳自对另一名青年道:“大……哥,这个树林漆黑得很,
且不知为何,二弟总感到有点……不很自在的……感觉,好像……前方……有一些……
很……可怕的东西,不知会否是……那些东西?”
二人果真是一双兄弟!那身为兄长的青年闻言,亦点头道:“嗯!二弟,大哥也……
和你一样,总感到……像是有一些东西在逼压着我们,那……好像是一种令人非常心悸
的感觉,但,纵然真的有那些……东西,可别要忘记,明天便是上京赴考的最后一天,
我们若不能及时赶抵京城,恐怕便会白费爹娘为我俩所筹的路费了!这个树林虽然有点
邪门,却是上京捷径,不得不行。”
那二弟听其兄所言,亦知不无道理,当下答道:“是的!若然我俩赴考稍迟,又怎
对得起高堂严亲?反正平生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我兄弟俩抚心自问,也从未
曾干伤天害理之事,岂惧山间树里鬼神?大哥所言甚是!”
“这就对了。”那身为兄长的又道:“二弟,我俩已在这树林内兜兜转转了不少时
分,好像已经迷路了;我俩还是尽快寻找捷径出路,可别要负了爹娘一番心血啊!”
身为兄长的于说话之间,正欲与其二弟尽快寻找出路,谁知,忽又闻其弟“啊”的
高呼一声!
身为兄长的好奇一问:“二弟,你又有什么特殊感觉了?”
那二弟愣愣的答:“大……哥,你……可已看见了?”
“二弟,你看见了什么?”
那二弟吞了一口涎沫,喜形于色的答:“大哥!你见否在我们百丈开外,有——人?”
“人?”身为兄长的随即顺着其弟的目光望去,只见在他两兄弟前方百丈开外,出
奇地一片飞屑漫天,惟在漫天飞屑之中,却依稀的站着两条高大的人影!
“不错!在我们百丈开外真的有人!二弟,我俩这回真的遇上贵人了!我们快上前
问路,看如何快点走出这树林吧!”
说话声中,兄弟二人已兴高采烈地朝百丈开外的两条人影步去!
讵料,二人愈是步近,便愈感到气息滞闷,那股莫名的感觉更不断侵袭这两兄弟的
心头!俨如他们正在步近地狱!
是的!这两兄弟真的正在接近地狱,缘于他俩如今愈步愈近的两个人,正是无名与
剑圣!今夜,在此两大旷世剑手方圆百丈之内,即将会因两人之惊世一战,沦为葬剑葬
心葬败葬恨的剑中地狱!
兄弟俩犹懵然不知自身已进入两大绝世剑手的剑决之地;而当他俩步至剑圣及无名
十丈之内时,他俩方才发现,在二人周遭的所有树木,赫然已全部爆为碎屑,甚至地面
亦龟裂不堪,似会随时天崩地裂!
而更教他们震惊的是,他们本在百丈外看见这里有人,也有“光”,满以为其中一
人也像他们一样手执提灯,谁知,当他们睁目看清楚时,才惊悉这二人根本便没有提灯;
“光”,原是发自其中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一道足可叫举世瞩目,人神共拜的剑光!
那二弟惊见眼前奇景,已不由自主脱口高呼:“啊……!大……哥,怎……会这样
的?那……年青人……怎会全身冒光?他……到底是人还是鬼?抑或……”
“他是神?”
神?
不错!他确是神!剑中之神!
在那二弟的惊呼声中,他的大哥已深知不妙,不由分说,一手拉着其二弟往回走,
讵料还是迟了一步!
他俩的突然出现,已经惊动了这场剑中神圣之战中的——圣!
在此弹指之间,剑圣一直全神瞪着无名的目光遽地一移,一闪,便落在这双落荒而
逃的兄弟中的——大哥身上!
倏忽之间,那个本拉着其弟没命奔逃的大哥赫然顿止!缘于他忽然感到,一股排山
倒海般的气势已重重的笼罩他的全身,控制着他的脚步!他当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气势!
那其实是剑气!缘于他完全不懂武功,根本没有内力可反抗剑圣的剑气!若是高手,纵
是强如剑圣,亦未必能闪电以剑气控人!万料不到,以剑圣的圣者修为,竟已能以自身
浓烈剑气驾驭别人的行动及意志!
但听剑圣此刻冷然一笑,朗声对无名道:“呵呵!在我们所知的习剑最高境界之中,
便是‘万剑皆可为剑’!”
“人,亦是天地万物之一,故而,任何人亦是本圣的剑!”
“无名!我俩以‘心’比剑相持不下,本剑圣已厌倦再站下去,就让我们乾脆点!
以‘人’作剑!尽快分出胜负吧!”
语声方歇,剑圣双目中所散发的剑气、剑意盎发浓烈,剑气难当,那身为兄长的根
本无法反抗剑圣的剑意,赫然已被其双目的剑意引动,霍地两指一戟,指立如利剑向其
弟咽喉刺去!
天!剑圣这一剑指并不刺向无名,而偏要令这两兄弟中的兄长刺向其弟,是因为他
明白,以无名的为人,一定不会看着兄弑其弟!
他一定也会全力以赴,以“人”应战!
果然!为免这两兄弟中的二弟被其兄刺中咽喉而酿成伦常惨剧,无名的双目不由闪
电移向二人中的“弟”,目光一放,无敌剑意亦同时绽出,那二弟登时也身不由己,戟
指便挡其兄的夺命剑指!
瞬息之间,本来完全不懂武功的一对儒生兄弟,竟在两大神圣剑意带动之下,俨然
两个绝世剑手!“噗噗拍拍”的以指为剑,更以一种他们从未想过人会拥有的身手及速
度,拼了——千招!
可是,剑圣虽能尽情以“人”为剑一战,无名,看来却反而未能放开怀抱迎战!
他纵亦可用剑意驱使这两兄弟中的“弟”应战,但却唯恐其剑指真的会误中其兄,
他不想因自己意图取胜而令这双无辜兄弟有所死伤,故在驱动其“弟”迎战时总心存顾
忌,剑指总有三分保留!
而这三分保重,已经令在其剑意带动下的“弟”,节节处于下风!
千招过后,劣势更呈明显,身为二弟的在无名顾忌之下,破绽频频败露,剑圣见状
益发暴喜如狂:“嘿嘿!”
“无名!你实在过于愚仁了!”
“你可知战场之上,最辣手的剑也正是最天下无敌的剑?你三番四次唯恐会令其弟
误伤其兄,未能全情出招!正是无敌的大忌!”
果然!就在无名诸般顾忌之下,身为二弟的,额上又再次露出一个破绽!也是最致
命的必败破绽!
剑圣当然不会毫无所觉!他已即时瞧出了这个最致命的破绽,当下狂笑:“呵呵!”
“无名!你实在太令本剑圣失望了!枉你一番心力回复武功,还是冲不破一个‘仁’
字!本剑圣忽然发觉自己对你已再无兴趣!也再不想与你战下去!就让我最后以这一式
最无情无道无敌的剑……”
“了结这一战!”
一语至此,剑圣双目的剑意益发烈不可挡,那个身为兄长的儒生更是无法自己,右
手俨如一柄夺命杀剑,势如破竹朝其弟额上所露的破绽狠劈下去!
这一劈,势必可将其弟天灵狠狠劈开!剑圣这一招已胜算在握!他胜定了!
惟是,就在此胜负存亡的一刹那,剑圣蓦然听见剑光中的无名,满目自信的吐出一
句令他这一代剑圣也莫名其妙的话:“剑圣。”
“你,”
“已败了。”
败了?不败的剑圣为何会败?剑圣骄狂无比的战心随即一摄,接着他便发觉……
曾经不败的他,曾经天下无敌的他,真的已经败了!
他的“不败”,他的“无敌”,真的已化为曾经……
战吧!战吧!战吧!
惨嚎撕天!
应雄与一众金人精英,终在宫内被十面埋伏,且还遭数千乱箭扫射,顷刻之间,不
但惊呼狂嚎响彻夜空,甚至激溅起无数凄厉无比的冲天血浪!
血浪滔天,整个深宫内苑如同弥漫着一层浓浊的血雾,中人欲呕,蔽人视野。
而就在惨叫声逐渐沉寂下来之际,那个傲立城顶、后有一千侍卫、还有逾百大内精
英贴身拱护的中原皇帝,虽还未瞧清楚血雾内的金人是否已全部中箭,却先自开怀大笑
道:“不自量力!”
“金狗们!你们历朝历代,对我们中原来说只是过街之鼠而已!今日你们栽在朕的
手上,只怪你们技不如朕,死也活该!啊哈哈哈……”
皇帝一语至此,已吩咐在内苑地上的侍卫道:“众侍卫听令!这群金狗在数千利箭
侍候之下,相信已全军覆没,你们这就立即将他们的首推出午门示众!让天下人耻笑他
们的愚昧无知,不自量力吧……”
对!在数千利箭同一时间劲射之下,情理而言,任那逾百金人是一等一的精英,亦
绝无逃出生天之理!故而皇帝才会如此开怀大笑!
只是,这世上有一个人……
他!从不合情合理!
他曾用心逼使另一个“他”发奋求进的手段,亦绝不合乎情理……
皇帝这句命令还没说完,突如其来地,内苑里蓦又响起无数“啊呀”的惊叫之声!
皇帝连随朝这阵“啊呀”之声望去,只见发出这些惊叫之声的人,竟然是他那群在
地面埋伏的侍卫!
他们脱口惊叫,缘于此时此刻,那层层因劲箭而激起的冲天血雾,已经冉冉散去;
在浓浊血雾尽散之后,他们发现,除了那逾百金人精英早已如皇帝所料,中箭身亡外,
一个适才在未放箭前已令他们瞩目万分的人,却赫然不见了!
那个人令他们瞩目,全因为那批金人精英所披的尽是深沉的夜行快衣,只有他仍毫
不顾忌,依然故我,一身白衣如雪!
还有,他一身皇者的气势亦令数千侍卫相当瞩目!至少,他比他们的皇帝,更像一
个令人拜服的皇者!
万剑之皇!
赫见那逾百金人浑身如箭猪一般横尸遍地,却独久他们那白衣统帅的首领,就连正
意气风发的皇帝亦陡地大吃一惊,愣愣道:“怎……可能?”
“数以千计箭阵侍候,任何人……也要成中之鳖!那……走狗,怎可能……会幸免?
他怎可能逃出生天?啊……”
“他如今又在……哪?”
皇帝正欲下令众侍卫原地搜索,讵料,又传来一个异常冷静的声音对他道:“是有
可能的。”
“因为,我,本来便是一柄比箭还要快的剑。”
“能躲过千箭万箭,又有何难?”
“只可惜,纵然我的武功已臻至皇者级数,但……还是无法及时相救与我同行的他
们;他们虽屡劝不听,却也只是急于救金而已,真是可惜,唉……”
此言乍出,在城顶高高在上的皇帝当场大感震惊,缘于这个冷静的声音与其相当接
近,近得就在——他的身后!
瞿地,一柄剑已同时随声从后送前,狠狠架在皇帝的脖子上!剑是英雄剑,持剑的
人,正是那个令一众中原侍卫相当嘱目的人!
应雄!
他仍然是一个极度不合乎情理的人!他强得不合情理!也快得不合情理!
他不知于那个时候,赫然已无声无息地站在皇帝身后!
想不到在放箭之一刹间,整个局势突然扭转,应雄不但安然无恙,竟还以英雄剑胁
持皇帝!
皇帝当下惊惧莫名,正欲向身畔百名大内精英求助,谁知这时方才发觉,他的百名
精英,早已呆若木离,动弹不得,想必在此一瞬间已被应雄尽封穴道!
天!那百名大内精英并非场中持箭的一般侍卫,而是每名均属一等一的高手,应雄
却居然能在逃过千箭万箭狙杀之后,尽封他们穴道,修为之惊世可想而知;其余在城顶
上的一般侍卫虽未被应雄封穴,惟眼见其不合情理的超凡武功,且皇帝在胁,一时间更
是不敢上前动手!
皇帝惊怒交集,高声叱道:“大胆慕家……逆贼!胁持天子,该当何罪?”
应雄只是邪邪一笑,架在皇帝脖子上的英雄剑更呈收紧:“罪?呵呵,本少爷若是
怕你降罪,恐怕早便不来,在家里高床暖枕了!”
皇帝见其意态轻佻,益发怒不可遏:“逆贼,你到底想怎样?”
应雄又笑,笑意更邪,爽快的答:“你既为我们布下十面埋伏,想必早已有人向你
通风报信,告知你我们慕府今夜造反,是想逼你签下一份割让山海关方圆百里的条约,
为何还要问我到底想怎样招呼你?”
“不过,在未逼你签割地条约之前,我倒有点好奇,究竟是谁出卖我们,向你通风
报信?”
“因为知道我们这次计划的人,不会太多;有些知道的人,还认为自己终有能力可
阻我卖国,为免令我未犯先被定罪,他,或他们,都不会贸然泄漏,因他们深信,只要
我一旦未卖国,他们还有能力阻止事情发生……”
应雄说到这里,不由冷冷的问正给他胁持的皇帝:“说!到底是谁向你通风报信,
出卖我们?”
皇帝纵然被胁,亦不由冷笑:“嘿嘿,你真的想知道?那朕就给你看清楚是谁出卖
你们吧!众侍卫听令!快把那人带出来!”
在内苑的一众侍卫眼见皇上被制,自己却欲帮无从,早已深恐皇上怪罪,此时乍闻
皇上下令,登时已急不及待邀功,带头数名侍卫已从寿灵宫畔的另一座寝宫领出两个人。
居高临下的应雄一看之下,立时一脸铁青,只因被带出的两个人是一双男女;男的
作探子装扮,应雄并不认识,但那女的……
那女的竟是他最爱的人小瑜之姊!
荻红!
“荻红?是你出卖我们慕府?”应雄双眉已差点蹙为一线。
“是又怎样?”荻红呶着嘴驳斥:“哼!卖国走狗!人人得而诛之!我荻红只是干
身为炎黄子孙应干的事而已!这已经是一个足够我出卖你们的理由!”
“是吗?这真的是你出卖我们的理由?”应雄冷冷问:“抑或,你还有另一个更吸
引的理由?”说着,他的目光遽然落在荻红脖子上挂着的一串珠光宝气、看来价值连城
的项链之上,这串项链,从未曾见荻红佩戴。
想必,她一定卖了一些东西,方才可得到这价值连城之物。
荻红给应雄如此一看一问,登时因为自己出卖他们的真正原因而满脸通红,不过她
亦总算厚颜无耻,眼珠一转,已又驳道:“呸!无论因为什么理由,我也并没做错!错
的,是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卖国贼!你有啥资格质问我!”
应雄狂傲一笑:“没错!我慕应雄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卖国贼!又岂会有资格怪责你
这个忠肝义胆、大义灭亲的中原烈女?不过,我还有一点不明!你平素在慕府只管吃喝
装扮,怎会有此等闲心与心计,探知我们的计划,然后通风报信?”
应雄此语甫出,一直站在荻红身畔不言不语、作探子装扮的那名汉子,遽地沉沉道:
“是我教她暗中刺探你们的密。”
“因为,我就是——长江!”
长江?应雄终于记起来了!鸠罗公子不是曾经告诫过其父慕龙,说中原皇帝已派了
一个探子“长江”,密切打听金人图谋复国的消息?难怪以荻红如此一个浑噩女子也懂
得暗中刺探慕府卖国的密!想必,是长江某次在慕府暗中刺探时遇上荻红,再利用她贪
婪的本性,为他进行刺探,这远比他亲自潜进慕府刺探消息来得倍为轻易!
缘于,慕龙及应雄向来皆忽视荻红,认为平庸的她毫无杀伤力!
但此刻,令应雄心头暗暗伤得最重的,却是她!
她是他最爱的人小瑜之姊!她为小瑜有这样一个只顾荣华富贵的自私姊姊而心痛!
更何况,此际已经撕开面具、露出狰狞面孔的荻红,一副嘴脸更是出奇的盛气凌人;
但见她老实不客气地朝应雄鄙夷的道:“嘿!慕应雄!虽然如今你已皇上在胁,但即使
你能逼皇上签下割地条约又如何?以你一人之力,怎可杀出紫禁城千军万马?你何必为
了英名那贱种而卖国?他这样的贱人值得吗?我看你还是放弃为他,乖乖投降,也许皇
上会免你一死啊……”
却原来,荻红连应雄为逼英名发奋这个目的也一清二楚!骤闻红辱骂英名是贱种,
本已在痛心的应雄,更罕见的怒火中烧,目一喝:“荻红——”
“凭你这堆没用的废物也配辱我二弟?”
“给我住口!”
一声怒叱,其中一名距应雄不远的大内精英,其腰间佩剑赫然被应雄这声怒叱的震
荡力所带动,“铮”然出鞘,“霍”的一声已射进站在远处、以为自己已极为安全的荻
红跟前三寸,剑,竟狠狠将荻红的裙子钉在地上!
这一手以气震剑攻人的修为,当场技惊四座!就连皇上见之亦不由变色!荻红更是
被吓得连尿也撒了出来,洋相大露!
“看见了吧?”应雄傲然道:“在本少爷面前,那管你有千军万马拱卫,亦没有绝
对安全这回事!我若要杀人,恐怕你们早已死个精光,岂容你们仍然肥肥白白、健康无
恙的呆站?”
“荻红!今日我不宰了你,只因为念在你是小瑜之姊!而且,杀你这堆贪慕虚荣的
废物,也沾污了我的手!”
荻红本已被吓得魂不附体,此时被应雄一剑震慑,傲气立降,更是又惭又愧,低头
噤声!
应雄也没好气再理会她,他斜目一横,瞄着仍被自己制肘的当今皇上,复又冷笑:
“好了!皇上!恐怕,你对我慕应雄的实力总该彻底清楚了吧?我曾听说,皇族向来有
一不传之学——皇拳,本亦足可令你自保!可惜,你在位以来,不独荒废朝纲,苛征草
民重税,穷奢淫逸,只顾享乐,不顾黎民疾苦;像你这样的皇帝,更遑论会习那艰苦的
皇拳了!所以,以你手无缚鸡之力,还是别要奢望可逃出本少爷的掌心!你快给我乖乖
的签下那纸条约!”
应雄说着,忽地以另一只手,一把抽出插在自己腰际的一轴字卷,运劲一摊,字卷
立应劲“蓬”的一声在皇上面前摊开!字卷之内,还以草苇缚着笔墨,显见应雄确是有
备而来!
眼前逾百金人精英已全军覆没,当前急务,还是逼皇帝签下条约再说!
然而,当皇帝朝应雄摊出的那卷条约一望,九五之尊的他,登时龙颜大变!
就像是他看见了一些他绝不相信会发生的事情一样!
只因为字卷上如今所刻的条约,赫然并不单是割让山海关方圆百里之地如斯简单,
而是一条他不敢相信应雄会开出的条约!
皇帝无限震惊的斜斜一瞄应雄,惘然的问:“这……这就是你不惜擅闯紫禁城,也
要……逼朕签的条约?”
剑在哭,人在哭,人剑齐哭!
哭,只因为耻辱!败的耻辱!
剑圣真的败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败!
决战已终,偌大的树林,又回复一片昏沉死寂;无名更早已为赶着打败应雄而远去,
只剩下适才那双被两大绝世神圣剑意催动决战的儒生兄弟,在林中暗角互抱瑟缩,还有
——
剑圣!
不!他已不再是剑圣!只因剑圣二字,本应是永远不败的!他,却真的败了!败在
一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多岁、甚至连习剑的日子还要短的小子手上!
既是一代剑圣,他为何会败?
剑圣就跪于自己插在地上的无双剑畔,老泪盈睫,呆呆的看着那双仍在林中暗角瑟
缩的儒生兄弟,只因这双兄弟,正是他战败的最大关键!
他曾与无名以剑意催动这双兄弟,代替他俩比拼,而当拼至最后一招之时,剑圣满
以为他所催动的“兄长”,必会如其所料,一掌劈进“其弟”天灵的重大破绽,可是,
他错了!大错特错!
就在胜负存亡之一发间,那个一直给剑圣剑意催动的“兄长”,其身心遽地自生一
种剑圣不明白的抵抗力,正当他的掌还差一寸便要劈中其弟天灵之际,他自身这股抗拒
力赫然令他有一刹之间的犹豫;而这一刹之间的犹豫,正好让无名有足够机会,催动
“其弟”以剑指戳中其腰际大穴,他当场动弹不得!剑圣亦再无法以剑意催动寸分难动
的他再次出击!
既然以万物之中的“人”为剑,如今“人”已被无名所制,亦即说是,剑圣的“剑”,
亦已被无名所制,他是彻底的败了!
这世纪之战,胜负已分!
但,何以那个“兄长”会在千钧一发间犹豫,对剑圣的凌厉剑意作出抗拒?
全因为,由始至终,剑圣以“人”为剑所选的人,基本上便已选错!
他所用的是最无情最无敌的剑法,却选了一个最有情的儒生为“剑”;剑圣根本便
不了解,他所使的愈是夺命杀着,那个被其剑意催动的儒生便愈抗拒,试问又有那个兄
长会忍心一掌劈死自己亲弟?
故而就在最后决胜的一招间,那儒生的抗拒更是强烈,强烈得战胜了剑圣的剑意!
杀意!
剑圣此败,是因为他高估了自己剑意的逼力,而低估了那儒生对其弟的情!
正如无名在离去前曾对其所下的结论:“剑圣,你此败,只因为你过于自信,你根
本便不了解你此战所用的剑——”
“人!”
不错!既然以“人”为剑,便须了解人的感情,人的弱点,相反,无名却似乎早已
瞧出这当中的奥秘,甚至他催动剑意时对剑圣的节节退让,破绽大露,也许亦是他的战
略!
然而无论如何,这惊世之战已有战果!剑圣已经败了!他,败不甘心!
他自五岁习剑那天开始,穷尽四十多年的无边岁月,牺牲了一切无数人所应享的青
葱日子,牺牲了曾令他心醉心痛的爱情,也牺牲了凡人亲情的嘘寒问暖,他坚守“不言
不笑不惊不动不败”一万四千多天,方才换得“剑圣”这个举世推崇的虚名,可是,可
是,可是……
剑圣,真的只是一个虚名!就在今夜,就在今战,就在今招,“剑圣”这两个耗尽
他半生心力写成的字,终于在无名手中——彻底互解!
剑圣!
…
四十载的无敌威名,只空余满腔感叹!
与恨!
是的!他恨!他恨自己已不能再是永远不败的剑圣!
其实尽管他败了,他的剑道修为也仅次于无名,他依然不弱,他仍然能稳坐剑道第
二,但……
第二并非第一!即是——输!
谁都希望自己是天下第一!
怨忿填膺!一直盈在剑圣眼中打转的老泪,此刻滚了下来,他终于再难自己,傲然
翘首,仰天切齿悲嚎:“天!你终于看见绝对不败的我败了?你,很高兴吧?很很高兴
了吧?”
“我剑圣半生满以为人的力量不但可以胜人,亦总有一天可以胜天!我以为只要我
的剑能永远不败,亦总有一天会不败给天!但……但!”
“但如今,我竟败给一个人!我败了!我的剑不但胜不了天,更胜不了人!”
“天!你很心满意足了吧?你很安心了吧?”
“从今日始,我……已不配称为剑圣!但。我已不用自己原来的名字四十年了!我
甚至也记不起我原本叫什么了!天……!那我将要叫作什么?我将会是谁?”
“啊……”
无法接受的战败事实,逼令本来万变不惊的剑圣,此刻亦陷于极度紊乱之中;但见
他似疯似癫,意态若狂,复再仰天暴叫:“不!我绝不能放弃剑圣之名!因为我根本已
记不起自己叫什么了!我一定要唤作剑圣!只要我有朝一日能打败那个今日将我打败的
——他!”
“但,我已习成我圣灵剑法的第廿一剑,仍是要惨败给他!我将要如何胜他?我将
要如何才可打败他啊?”
暴叫声中,剑圣灵台蓦地灵光一闪,他又厉叫道:“对了!要打败他,并非全无希
望,只要我能……”
“悟出第廿二剑!”
是的!第廿二剑!圣灵剑法中的剑廿二!他和无名此刻的实力只差毫厘,只要他能
悟出剑廿二,只要比他向来所用的剑法多出一剑,也许,他便能打败他!打败比圣更高
更强少许的——神话!
可是……
“可……是,自十多年前我悟出剑廿一开始,我的剑道、剑艺、剑气已到自身顶峰,
已经达到极限;十多年来我虽一直不败,并非因我与时俱进,而是那些窝囊剑手们根本
无法追及我的境界;我……十多年来已无法进步!那……那……”
“我又如何可再悟出更高的第廿二剑来打败他?”
“我到何时何日方能悟出剑廿二来清算此番战败屈辱?”
一念及此,剑圣老泪纵横的双目随即闪过无限疑惑,只是这无限疑惑仅一闪而过,
很快很快,便被一片厉意取代!
但见剑圣双目一片通红,他又不甘不忿的嚎叫:“不!即使要苦悟一生才可悟出剑
廿二,我也要坚持下去!我为剑已牺牲了一切,倘若弃剑弃名,我以后更不知为何而生!”
他不甘!他不甘从此变为历史!他不忿从此沦为无敌中的“曾经”!
“无名!你给我等着瞧!”
“即使我从此归隐蛰伏,即使我要再苦思一生,到了最后最后,我亦一定会悟出更
高层次的剑廿二来打败你!我一定要重夺不败的剑圣之名!你千万不要败给别人!你千
万不要比我早死!”
“你一定要等我!”
剑圣叫至这里,早已叫破嗓门,力瘁声嘶!但他的目光还是落在给他自己插在地上
的无双剑,望剑沉吟道:“无双剑!你跟我已有半生,我知你忠心可嘉;无论我去那里,
你都誓必相随!”
不错!到了最后最后,依然陪伴他的,还有他的无双剑,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如今,你就偕我一起同赴地狱归隐!让我俩在地狱苦思剑廿二这地狱之剑吧!”
语声方歇,剑圣霍地一掌拍在无双剑柄之上,霎时“轰隆”一声震天巨响!充满剑
圣内力的无双神剑,赫然已将剑圣所站方圆十丈的地面轰得崩塌,又是“隆隆隆隆”的
连串雷响,剑圣与他的剑,已和被轰塌的地面,猛地向地底之下急堕而去!
他真的甘愿堕进地狱!就连无双剑,也愿!
想不到,一代无双剑圣,竟会落得如此黯淡下场!
只不知,他纵然甘在地狱中归隐,他又要耗用多少个春秋,多少个朝露,方才可悟
出他的地狱之剑——剑廿二?
剑廿二,真的可以击败神话?抑或,地狱之剑之后,还有更利害的地狱之剑?剑,
永远都没有尽头?永远没有最后的极限?
天际遽地下起雨来,奇迹地,雨水所下之处,竟只限于剑圣与他的剑沉没的方圆一
里之内。这场雨,是上天对一代剑圣战败的哀掉,抑或是,上天在嗟叹剑圣的冥顽不灵?
嗟叹他即使堕进地狱,即使再世轮回为人,他还是忘不了——剑?
他在飞!所不同的,是他不用展翅!
他根本已快得如同一柄飞剑!
乍离深宫内苑,应雄已用其毕生最快的轻功,如飞剑般冲出紫禁城,无人可阻!
他已经胁逼皇帝签下条约,总算大功告成!可是,直至此时此刻,他一直渴望及时
会出现阻其卖国的无名,却依然未有现身!
难道……无名最终亦放弃阻止他卖国?他已放弃了他这个十恶不赦的大哥了?
换了是寻常人,也许早已对无名的未及时现身而胡思乱想!只是,应雄并不是寻常
人,他对其弟无名的欣赏与信任,绝不动摇!
他深信无名未能及时现身阻他卖国,非因其放弃他这个已负上千斤重罪的大哥,极
大可能是遇上阻滞!
果然!应雄在飞驰之间遽地心中一动,已有所觉……
“什么?原来……一代剑圣,已经殒落了?”
以应雄剑中皇者的盖世修为,要感应世上唯一圣剑的殒落并非难事,但见在半空中
飞驰的他,悠悠泛起一丝邪笑:“很好。”
“二弟,你果然未令大哥有半分失望!原来你未及赶来,只为剑圣那顽固的糟老头
纠缠着你?”
“而目下,你却竟然连不败的他也打败了!你果然真的是远超圣者之剑以上的神者
之剑!你果然能令大哥引你为荣!”
“但……”
“你如今又在哪?”
想到这里,应雄的心,蓦然又升起另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在人间的某个角落,
正有另一柄剑在呼唤着他,正有另一颗神者的剑心在呼唤着他皇者的剑心!
“呵呵!二弟,大哥已经感觉到了!”
“原来,你亦知已来不及赶来紫禁城,你已经回去哪里?你已经回到那个我们曾经
首次相遇的地方?那个我们曾经发生一切情仇恨怨的地方……”
“慕府?”
什么?无名已折返慕府?
“好!干得好!”
“二弟!还是你最了解大哥的心!只有你明白,大哥即使要胜,也要在我们两兄弟
相遇的慕府胜!大哥即使要败,也要在慕府败!甚至死……”
“也要死在慕府!”
“死在你的手上!”
应雄一念至此,面上不由又泛起一丝凄笑,双目更是迷茫,但见于飞驰之中的他翘
首看天,惘然的自言自语道:“真好。”
“娘亲,秋……娘大嫂……”
“你们在天之灵,终于也看见了吧?”
“你们一直寄予厚望的英雄,终于已打败了剑圣;而如今你们快将看见的,便是他
究竟会如何击败……”
“我这个卖国求荣、不配当其大哥的大哥!啊哈哈哈……”
狂笑声中,应雄益发提升功力,身更快如疾矢,瞬间已划破紫禁城上的寂寞夜空,
绝尘而去?他竟比已寂寞了千秋万世的夜空更寂寞!
其实,纵然不是因赶回去一会无名,应雄亦会倾尽全力离开紫禁城的!
缘于此刻插在其腰际的那份条约,他一定不会让皇帝夺回!
那是一卷甚至比割让山海关更重要的条约!
血也在飞。
那是不虚的血!
抱着小瑜急速驰骋的不虚,一身白色的袈裟早已染满浓稠鲜血,那是因他过度催耗
自己的轻功所致;他的血,犹不断从嘴鼻溢出,染了他的衣襟,也在他驰骋之间随风向
后飞扬。
他如此催耗自己的功力,全因其恩果转业诀的修为固然不弱,可是若与已臻为剑中
“神”、“皇”的无名及应雄相比,仍是有一段距离;倘若他坚持要在二人决战结束前,
将小瑜送至他们身边的话,便必须急起直追不可!
惟眼见不虚不惜自伤已身也要成全应雄,小瑜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益发不忍,她终
于忍不住怜惜的劝:“不……虚,罢了!请你停……下来吧。”
“你已不眠不食不休了许久许久,你这样……纵能把我带到应雄面前,及时令我与
他会面,我……我小瑜又……于心何忍?”
“不虚,就请你……自己好好歇一会吧……”
小瑜虽是一番好意,距料不虚的面色却愈来愈是凝重,他苦笑看天观象,摇首:
“不,已经来……不及了……”
“小瑜,剑圣……已经殒落!”
哦?原来以不虚的修为,亦同样能感到剑圣的殒落?但听他一面继续飞驰,一面续
说下去:“如果……我没有感应错误的话,应雄……与英名,已经愈来愈接近了……”
“他们,”
“已经回到当初衍生他们一切的地方!”
“慕府!”
是的!应雄与无名已相当接近!
因为应雄终于回到慕府!
“嗤”的一声!应雄的人和剑,已经落在慕府门前!
奇怪的是,慕府门外,居然并无其父慕龙及鸠罗公子等众,在夹道抑接他凯旋而归;
只是应雄亦不过于纳罕,他已经猜知,何以慕龙及鸠罗并没有出来迎接。
缘于另一个“他”,亦早已来了!
只见应雄邪邪一笑,傲然站在慕府门外凝视慕府的巨门,好整以暇的道:“你终于
来了。”
“既然来了,何不早点出来一见?”
“就让大哥看看,你究竟已变为一柄如何无敌的剑!”
此言一出,慕府门内遽然传出一声既深且长的叹息,似是相当无奈,接着,门内又
戛地响起一阵胡琴之音,且还伴着一声同样无奈的低沉清唱:“说英雄,叹英雄;人生
命运竟相同;可恨一个英名,一个应雄,斗尽半生岁月,方才发觉,命运全不在自己手
中……”
琴音低回落寞,清唱亦无限沉郁,仿佛,操琴自唱的人真的极不愿看见会有今日,
会有兄弟对峙的一天,应雄骤闻这阵唱琴,当下亦一阵茫然,本来一直战意高昂的双目,
也不期然抹上一层灰蒙……
惟是,无论两人如何不愿看见兄弟对峙的今夜,这一战,还是必须要战下去的。
只因对剑的尊重!对战的尊重!还有,应雄也要亲眼看看他有多强,他才死心……
琴音戛止,霍地又是“轧”的一声!慕府的巨门终于徐徐敞开!
果然不出应雄所料,他第一眼便瞥见门内的庭园之上,正呆呆立着其父慕龙及鸠罗
公子等众,还有他的一干家丁;所有人已尽皆动弹不得,显然早已被人封穴制肘。
这亦难怪!若换了是应雄先回到慕府,他亦会出手先制众人,他绝不会容许任何人
干扰他与他这一战;这一战他已等了半生!他誓要战个痛痛快快!甚至死,也要死个痛
快!
他深信,无名想必已明白他不想被其父慕龙左右、与及其他人骚扰的战心,故才会
为他代劳。
然后,第二眼,应雄便看见了他渴望已久的……
他!
无名!
快将成为天下第一的英雄!
他,已经一步一步,踏出慕府门外了!
一个英雄,一个应雄,隔别了三年各自艰苦奋斗的冗长岁月,终于再度重逢!
没有剑光!
本来一直在无名身上暴绽着的眩目剑光,此刻已荡然无存!
自从在剑宗冰窖内功成出关,无名一直在散发着剑光,何以如今反而光沉影寂?
全因他破关而出之时,还是一柄刚刚功成的无敌之剑,虽然光芒万丈,却还是略嫌
锋芒过露,然而当他一战剑圣之后……
他浑身如火药一般的剑气得到宣泄,神元逐渐内敛,他的无敌,已不再是光芒万丈
的无敌,已是深藏不露的——盖世无敌!
正因为无敌已深藏于他心中身中,所以更形可怕!
而既然此刻的他已没有眩目剑光,于是,应雄更可看清楚他一直关心的二弟,经历
了三年,究竟已变为什么模样。
只见眼前的无名,背门背着一个剑匣,手中提着一个胡琴,已然比三年前的他更为
高大,一张脸,也比以前成熟不少;他甚至看来比已变得沧桑的应雄更成熟,显见他在
这段日子所熬的苦,绝不比应雄为轻。
然而,这些也仅是外表上的变化而已!应雄的目光,最注意的还是其二弟的——一
双眼睛!
眼为剑之精元所在!
剑意透眼而发!
一看之下,应雄一点也没失望!他看着已步出来的无名,直如在看着一尊世上最完
美的英雄塑像一样,一尊由他牺牲自己来成全、来雕成的完美英雄塑像!
他异常满足的笑:“好!绝对的好!”
“你双目藏威而不外露,剑意纵横却又内敛,刚柔并济,可以无敌,又可收放自如,
显见剑气已炉火纯青;剑气一发便能万物惊动,剑气一收却仍能摄众生众物于不动之间,
好一柄已臻化境的——神者之剑!”
面对应雄的由衷称赞,无名却是一脸木然,他只是凝目看着应雄顶上那蓬刺目的血
红散发,满目怜惜的轻轻说了一声:“大哥,”
“你变了。”
“也沧桑了。”
简简单单的一声大哥,简简单单九个字的慰问,无名的声音虽无半点抑扬起伏,惟
听在应雄耳内,却登时令他的心如惊涛骇浪般起伏不停;应雄忽然发觉,无论自己如何
卖国,他最欣赏的二弟无名,还是从无变异的关心他……
即使他沦为卖国贼,变得如何沦落……
可是今夜,他还有最后一事要办,还有最后一战要战,他当下不得不狠下心肠,立
时避开无名闪烁的目光,他再不直视无名,还故意提高嗓子答道:“人,当然会长大,
会老,正如你,也成熟不少!只是,你有一点仍令我相当失望;你我已决战在即,为何
还要操那无关痛痒的古旧胡琴?”
无名异常珍惜的轻抚手中的古旧胡琴,沉吟着答:“因为,这个胡琴虽旧,却是三
年之前,在我那段没有内力的日子的一件纪念之物;而那段日子……”
无名说至这里,目光似同时飘向很远的地方,续道:“也是我毕生最快乐最幸福的
日子!”
十月十日
发表于 2005-7-6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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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言非虚。那段日子,也是应雄、小瑜与他一起离开慕府、自力更生的一段时日;
那时候,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虽然一个卖武,一个卖艺,一个卖唱,但,很开心。
可惜,好日子已经过去了,最快乐、最相亲的日子真的已过去了。
一切欢笑、互助、关怀,已成令人唏嘘的过眼云烟,只空余一场不得不打不败不休
的决战!
应雄但听无名旧事重提,私下也随即鼻子一酸,但为免其弟在战前消磨战意,他仍
刻意压抑自己满腔的伤感,更不想他再说下去,他毅然打断他的话,道:“你错了!”
“也许,你毕生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并非三年前与我及小瑜所过的日子,而是今
夜之后!”
“只要你今夜打败我,夺得我腰间那卷皇帝所签的条约,你便可成为救国救民、立
下丰功伟绩的民族英雄!届时候,名利权力都会滚滚而来,只要你善加利用你的名利权
力,你不但可为自己带来快乐与幸福,更可为神州陷于水深火热的万民谋求幸福!”
应雄说至为“神州万民谋求幸福”之时,脸容也情不自禁泛起一阵兴奋的光芒,显
而易见,他最希望其弟成为的,是一个为万民谋求幸福的英雄,而并非单是一个仅武功
盖世无敌的英雄。
无名看着他大哥的一番苦心,他蓦然将自己手中的胡琴飞掷而出,道:“大哥,你
为二弟干了这许多,二弟却无从报答!”
“这个胡琴就送给你。”
“送给我?”应雄一愣,一接,那古旧胡琴已在手中:“你为何要把自己如此珍惜
的胡琴送我?”
无名看着他,答:“我希望此战之后,无论你去何处何方,只要你看见这个胡琴,
便会记得,任你已是如何罪大恶极的千古罪人,你今生还有一个二弟会支持你,会尊敬
你……”
“会怀念你!”
“无论发生任何生离死别,我俩廿载兄弟恩义——”
“终生不变!”
适才无名的一声大哥,已令应雄鼻子一酸,如今这番说话,更令应雄双目热泪盈眶,
险些便要掉下泪来,总算他定力万钧,他稍一运劲,刚盈在眼眶内的泪光,已给其自身
的惊世内力蒸发,顷刻已点滴全无!
只因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是那种宁死也不愿在人前掉泪的硬汉子!
而为要双方更狠下心肠决战,应雄纵然异常珍惜无名送他的这份心意,他还是故作
满不在乎的将那个胡琴信手一送,便挂在慕府门外其中一棵巨树之下,再笑道:“很好,
那大哥若然此战胜了,这个胡琴我一定会好好保存;不过若然我此战战死的话……”
应雄说到这里面色一沉,凛然的道:“你就将这个胡琴给我陪葬!让大哥在地狱怀
念这场兄弟情谊吧!”
言毕,应雄已将自己的英雄剑横剑当胸,像是准备决战的样子!
无名苦笑,问:“真的要打?”
应雄但听他此刻竟还想不打,当下勃然变色,他已为他背上了卖国污名,如今只要
无名能以真正实力击败他取得那纸条约,便成为皇帝及万民眼中的救国英雄,只差那么
一点点,他俩绝不能不打!应雄狠心的、决绝的道:“不行!一定要打!”
“你可别要忘了!那卷割地条约还在我手上,若你不击败我,便绝对无法取回那卷
割地条约!如今,我虽已胁逼皇上签下割地条约,但只要这卷条约未交到金人或东瀛倭
寇手上,我也仅是卖了一半的国!只是你若败给我,而让我成功将条约交到中原死敌之
中,届时候,我便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卖国贼!”
他始终未有把自己是金人的真正身世告诉无名,他要他为阻止他成为卖国贼,而全
力应战!
“二弟!我慕应雄再向你重申一次!你若要报我娘对你当年的知遇及养育深恩,你
就一定不能让她一生唯一的亲生儿子——‘我’卖国!你若想从我手上夺得这份卖国条
约,你便必须先以你的英雄剑劈断我的英雄剑,你一定要先打败我!”
眼见应雄已决绝若此,无名深知今夜再无转圜余地,他亦抖擞精神,答:“很好!
既然大哥一意孤行,二弟亦再无不战之理!不过在决战之前,希望大哥能答应二弟一个
请求!”
“说!”
“我希望大哥若真的落败,便从此封剑!不要再胡乱显露武功!只因大哥的剑已是
皇者之剑,若不封剑,二弟终生还是会寝食难安,不知大哥会于何时何日,又会想逼二
弟成为什么而出剑卖己卖国!”
却原来,无名要求应雄封剑,是不希望他日后或会又以剑卖国来逼他?应雄闻言当
下莞尔一笑,他明白,无名这个要求,是为了他这个大哥设想,他不想他日后还有可能
成为卖国贼,他要断绝这个可能!应雄于是亳不考虑的答:“好!二弟!大哥就应承你!”
“只要你击败我,大哥以后就从此封剑!”
“废话少说!我俩如今就亮剑!”
“正式决战吧!”
应雄语声方歇,戛地“铮”的一声!他手中的英雄剑已然出鞘!剑光万丈,令人不
能直视,就像他那颗为成全无名而不惜背负卖国污名的忠肝义胆,同样令人不敢直视!
无名亦是不由分说,一把已将自己背着的剑匣重重插在地上,剑匣登时应劲破开!
而匣内的英雄剑,赫然无法出鞘!
只因剑已无鞘可出!
剑鞘已在剑匣破开之时,给无名的无俦内力震爆!迸为寸碎!
两柄盖世无敌的英雄剑,此刻都分别握在两个盖世无敌的绝世剑客手上!这两柄剑,
曾为成全、陪伴另一柄英雄剑而诞生!恍如应雄为成全无名的命运!也曾被当年的大剑
师预言,无论两柄剑如何惺惺相惜,亦必有一剑为另一剑所断!
而在今夜,是否真的会如大剑师所预言,二剑当中,二人当中,必有一个战至——
剑断?
人亡?
应雄根本丝亳也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他只是傲然狂笑,为终能逼其二弟回复武功,
更为终能逼其成为剑中神者而狂笑:“哈哈!无名!战吧!就用尽你的全力与我慕应雄
战吧!”
“只要将我这头恶魔打入地狱,你方才可成为斩妖除魔、鬼神辟易的救国英雄!”
应雄一定要无名亲手打败最强的他!唯有这样,他极望其成材的二弟才会是人间最
强!天下第一!才会如他这个将要向地狱逐步沉沦的恶魔所愿!
所以他的第一击,也要绝不留情!一出手便已是其以莫名剑诀所悟所创的“杀情剑”,
且还是杀情剑以绝以霸为先的——杀绝天地!
“杀绝天地”乍出,登时天昏地暗,赫然有数以万计的剑影遮天蔽地,俨如天地真
的已给其剑杀绝,浑无任何空隙、生机、破绽地直朝无名迎头盖去!
狠辣劲招临门,无名却依旧面不改容,只是双目之中,闪过一丝无奈的哀伤,他为
应雄而哀伤。
他十分明白,应雄愈是出招狠竦,他为逼其二弟成材之心更急切!他对无名的期望
亦更高!高得他这个大哥也负担不来!
而就在杀绝天地逼至眉睫的一刹那,无名终于不得不出剑了!他已不能不与这个他
不想击败的大哥一战!
“波”的一声!但见剑光一闪,他手中的英雄剑赫然一剑化作万剑,硬生生迎回应
雄已杀绝天地的万道剑花!
莫名剑法!无名所使的,正是他在剑宗冰窖内,同时以莫名剑诀另行自创的莫名剑
法!
顷刻之间,“当当当当”之声如雷贯耳,迭响不绝!杀绝天地的万道剑光,与莫名
剑诀的万道剑光,终于短兵相接,霹雳硬碰起来!
这场难为应雄难为无名的难为一战,将会谁胜谁负?
※ ※ ※
“前辈,你与你二弟无名的这一战,到了最后,到底谁胜谁负?”
茶寮之内,聂风、步惊云,与及那四个仍呆然跪地的“陇山四君子”,早已把应雄
及无名这双兄弟的一切恩怨纠葛听至这里,甚至那茶寮内的掌柜及一众伙计、茶客,亦
万料不到眼前的白衣汉子,原来有一个真姓名唤作——
慕!应!雄!
那陇山四君子在倾听之时,虽亦曾被应雄及无名之间的恩怨所吸引,惟乍闻应雄原
来是金人,面上却泛起无限鄙夷之色。
相反,聂风与步惊云却并未因眼前人是金人,而有丝亳鄙视;对向来神魔不惧的步
惊云来说,根本便不会计较什么神人魔妖,更遑论会计较一个人是否金人!
或许,在步惊云莫测的心中,只介意一个人——到底是不是人!
再者,步惊云亦从未想过,小时他所遇的黑衣叔叔,他那股万古的沉郁无奈,除了
是伤痛其爱妻惨死,原来也是为了惋惜一段一生也无法斩断、淡忘的兄弟之情,只是,
当年他在黑衣叔叔的地方,曾无意看见其爱妻的灵牌上刻着“小瑜之灵”……
小瑜,尽管她如何深爱应雄,她,最后还是嫁给黑衣叔叔?她最后也免不了薄命一
生?
而聂风,更是深深感动,他完全投入,故适才方会忘形地问了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
汉子“应雄”,究竟谁胜谁负。
对于聂风的关心慰问,此刻已十分潦倒的应雄实相当感激,但见他无限爱惜的抚了
抚自己手中的那个残旧胡琴,恍如当年无名在战前抚琴一样,这胡琴,竟一直串连着两
颗惺惺相惜的兄弟心,可惜,当日送琴给他的好兄弟已经……
应雄摇首,深深叹息:“那一战,无论是谁胜谁负也不再重要了!”
“事实上,当日还未开始决战,我已在心中自知,谁会胜,谁是败了!”
“只是,我还是坚持要打下去,因为我一定要亲手试清楚他,是否已经有资格成为
英雄……”
应雄说至这里,刚欲要把当年的战果娓娓道来,谁知就在此时,茶寮之外戛地传来
一个低沉无限的声音,道:“是的!”
“你们那一战谁胜谁负真的也不再重要了。”
“因为到了后来,最大的胜利者,并非你两兄弟任何之一,最大的胜利者……”
“只有中原皇帝!”
这个低沉的声音听来异常古怪,非男非女,恍如是被很深厚的功力,将声音逼压而
成这个不男不女的怪声音!聂风、步惊云、应雄,甚至所有人亦不期然朝茶寮入口一望,
赫见一个披着宽大衣袍、头盖草帽、无法从其衣饰瞧出是男是女的人,已经徐徐踏了进
来。
聂风、步惊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此人全身散发着一股高手气势,是真正的高手!
而应雄,却是定定的瞄着来人,早已不为任何世情所动所惊的一张潦倒之脸,霍地
满是疑惑;他似乎已隐隐认出这个不见面目、不见身材、不知真声属谁的人是谁了,可
是又不敢太肯定……
难道此人是当年的……?
变生肘腋!想不到平静的茶寮,会突然来了一个奇怪的不速之客!但见此人进入茶
寮之后,一直朝应雄步去,还一面叹息道:“慕应雄。”
“依我看,这一战以后的战果及故事,你还是别要再说下去了。”
“哦?”应雄淡然一瞄此人。
“因为,你并不是知道整个故事的人,你只是知道你与他的故事的表面而已。”
骤闻此语,应雄并没动气,他只是淡淡苦笑,反问:“那,阁下认为,谁才是知道
我两兄弟以后故事的人?”
“我!”那神人老实不客气的答,继而已找了个位子坐下,续道:“我,才是最清
楚你们之间故事的人!”
“我曾不想牵涉入你与他的故事之中,最后还是牵涉其中!也知得比你更清楚!”
“所以我认为,这以后的故事,应由我为你继续说下去!”
应雄还是毫不生气,纵然他犹未能肯定来者何人,他亦很想一听这人口里关于他兄
弟俩决战后的故事,究竟与他自己所知的有何不同?
不但应雄,甚至聂风,亦为这个神的不速之客吸引,全神倾听;只有步惊云……
他还是漠然如故!只是,他也不会介意再听下去的,那管是出自谁人之口,毕竟,
也是他一生认为最配当他这个死神的师父——“黑衣叔叔”的故事。
也是眼前这个连死神亦暗暗为其牺牲而动容的应雄故事……
而那个神兮兮的不速之客,就在众人的注意力都悉数落在其身上之际,已开始将其
所知的那一战,与及那一战后应雄与无名的故事,幽幽道来。
※ ※ ※
树在哭!叶在哭!地在哭!
万事万物在哭!
应雄与无名这霹雳火拚,直叫天地色变,神号鬼哭!
方圆百丈内的树木、地面,以及万事万物,也不知是给二人所散发的剑劲所划,抑
或难以负荷旁观这惊心一战的逼力,尽皆崭露无数裂痕,恍如无数滴血泪!
甚至二人所使的英雄剑,也在哭!
因为它们尽皆不想看这场令人惨不忍睹之战!它们不想看见这双不应决战的好兄弟
骨肉相残!不忍见二人当中一个的心,会被剑贯穿而过!
可是它们全都又无奈的明白,今夜此战,若不能有一个可怜的战败者,另一人便不
能成为天下第一剑第一人!天下第一的英雄,必须打败一个人方能诞生!
就在万树万叶万物甚至乎天地都恍如为此战而哭的同时,二人首度霹雳硬碰的第一
招,亦陡地完毕!
但听“铮”然一声刺耳清响,万点剑花与万道剑光在弹指之间突然消失无踪,满天
绚丽灿烂消失无形!两柄旷世的英雄剑,已然重重飞插在慕府门外!
两剑,同样染血!
不但英雄剑染血,就连本来执剑相斗、在同一时间随剑站到地面的应雄与英名,亦
同样染血!
二人此际的衣衫上都各自划下一道淌血口子,显而易见,适才足可吞天食地的一招,
双方都占不着任何便宜,双方——平手!
然而“平手”,这是一个多么令应雄失望的语词!他绝不要“平手”!既然已开始
战,便必须看见其二弟能真的打败他,他方才死心!
他紧紧盯着无名,肆无忌惮冷笑:“无名!你真的令我慕应雄相当失望!你在这三
年内的艰苦奋斗,就只习得这丁点儿的微末道行?以你这丁点儿的道行,与我平手尚可,
又怎么有实力打败我?夺我手上条约?救众生于水火?”
无名却凛然的看着应雄,答:“大哥,撤手吧!”
“趁如今还未愈陷愈深,也许你撤手不干,将条约交回皇上,还有转圜余地!”
应雄闻言,当场更是怒火中烧,他遽然高声痛骂:“无名!由我娘慕夫人临危托付
那日开始,我慕应雄已苦等了整整八年!终于等至可以逼你成为英雄的今天,你却还在
决战之中劝我撤手不干?回头是岸?”
“不!就让我郑重的告诉你!一切已经不能再回头了!我娘亲慕夫人!你娘秋娘!
甚至一切一切的恩义与回忆,都已无法回头!今日所有人的牺牲,都必须偿得代价!”
“你以为皇帝会因我撤手而放过我吗?那昏君怎会忘记我胁逼他签下条约的耻辱?
也许他正统率千军万马来了!”
应雄一面心痛狂骂,一面又“铮”然抽起自己那柄飞插在地上的英雄剑,双目战意
更达致无限顶峰,他大义凛然的道:“无名!我知道适才那一招,你还是未尽全力!你
还是在对我这个大哥念念不忘!但战场无父子!我俩今日既已上了战场,便必须尽自己
每分实力竭诚一战!这才是对自己对手的最大尊重!否则,你故意退让,便是在侮辱我!
你以为以我实力,真的需要你让?我——呸!”
怒叱声中,应雄紧握英雄剑的手,赫然开始变得一片赤红;这片赤红,竟不断自其
手闪电向其身体其他部位散去,倏忽之间,就连他的脸亦变得赤红如血……
无名一见,当下已知他的大哥在干些什么,本已定如渊岳的他霎时面色一变,极度
异的道:“大哥!”
“你……”
“你在以旁门左道的方法,逼自己的剑气逾越极限?”
“废话!”应雄反驳:“什么旁门左道?能够将最强的功力提升至无法再上的强中
之强,才是必胜的最佳战略!”
“无名!我已没有此等耐性与你大战三百回合方才分出胜负!反正再久战下去亦无
意义!廿载恩义一招了!就让我们乾脆以……”
“一招泯恩仇!”
说话之间,应雄的整个躯体,已赤红得如一团烈火。他如同一柄烧得火红、不得不
发的剑;无名也曾听过,无涯剑道之中有一些“邪诀”,便是在战前先封锁自己体内数
个要穴,将体内的剑气锁在此等要穴之间蕴酿;当在决战之际便催动全身剑气,硬生生
将这些蕴酿多时的剑气冲破自行封闭的数个大穴,由于剑气由小穴道冲出整个躯体,便
如同洪水自堤坝的小缺口内缺堤而出,这种剑气之强会如山洪暴发,更会逾越使用者向
来习剑的本份,一发不可收舍!
但有利有弊!蕴酿的剑气自小穴冲出固能强如山洪暴发,惟亦会同时冲伤了那数个
大穴,得不偿失,故习剑之人极少会于作战中使用这些旁门左道的功夫!
只是无名万料不到,应雄为要不与无名平手,为要激发无名全力以赴与自己作最后
的一招豪情对决,他不惜自伤己身也要将功力超越本身极限,他这样做值得吗?
也许,只有应雄才认为为了自己的二弟,他无论怎样自伤己身,亦绝对值得!
赫见应雄的人与剑已遽然拔地而起,跃上半空,他狂嚎:“无名!”
“我慕应雄是当世强者!绝不会轻易输给你!”
“你一是让我光荣败亡在你剑下!一是让我死在那狗皇帝将会杀至的千军万马手上!”
“无名!使出你真正的全部实力吧!我慕应雄即使要败,也要有一个强者应有最崇
高的——战败!”
什么是强者最崇高的战败?无名当然明白,那就是在决战之中,自己对手倾尽全力
与自己豪情一战,战得公平,战得崇高,即使是败,也还是败得崇高!
眼看应雄为要逼自己全力与其最后一招比拚,而不惜以旁门左道催动得肌血欲裂,
无名心知他若再留一分力,便是不尊重他的大哥,更侮辱了他及他的英雄剑,他亦再不
犹疑,一手拔出地上自己的那柄英雄剑,豪情的道:“好!大哥!”
“我无名敬你是柄剑中真汉子!”
“你若要败,今日我就给你一个最崇高的——”
“败!”
语声方歇,无名与他的英雄剑,同时与应雄一样拔地跃上半空,应雄在半空见状狂
笑:“好!力拔山兮气盖世!天不生英雄,万古如长夜!好一柄将要震慑万世寂寞长空
的英雄神剑!你终于给我逼出神剑的气概来了!”
“那就让我们本来千招难了的恩义,一招了断!”
“我慕应雄今生的好二弟无名!”
“看!”
“剑!”
剑字乍出,应雄的英雄剑已再度全力劈出,一劈,又是数以万计的剑光,但这数以
万计的剑光并非再次如上一剑般铺天盖地劈出,而是数以万计的剑光赫然聚为一道巨大
无比的英雄剑光!仿佛数以万计的剑光为了凝聚这毁天灭地的雷霆!早已准备——杀身
成仁!
不错!应雄这超越其皇者剑道极限的最后一剑,正是其杀情剑的——杀身成仁!
不惜自伤己身,逾越本份,也要以一战成全无名,应雄这一剑,亦实在足可称为杀
身成仁!
但应雄来势虽天地难敌,无名犹是不慌不忙;赫见他双目精光四射,手中的英雄剑
亦陡地贯满其全身功力暴然一劈,一劈之下,竟是其自创的莫名剑法最简单的一式——
一剑成名!
应雄已逾越极限重剑出击,他为何仅以简单一剑应战?难道他犹想相让应雄?
不!到了此时此刻,他亦明白全力以赴,方是对其大哥的最大报答!所以他才会用
最简单的一剑!
因为最简单的一剑,才可更直截了当将他贯满剑上的无敌剑气发挥得淋漓尽致!
果然!就在无名“一剑成名”乍出之际,一股仿佛史上暂时无人能达到的剑气,立
化为一柄巨大的英雄剑气猛然发出,剑气万丈,随即迎上应雄“杀身成仁”所迸出的巨
大剑气!
霎时飞砂走石,惊叶遮天,就在两大旷世剑气将碰未碰之际,相互所生的牵动力,
更不断将地上万物卷得漫天飞舞;在这漫天飞舞的万物之中,赫然也有适才被应雄信手
挂在树上、那个无名送给他作为纪念的胡琴!
这个胡琴不独被卷上半空,且还被卷至……
二人两大将碰未碰的旷世剑气之间!
天!若两大剑气硬碰,这个象征他兄弟俩廿载恩义的古旧胡琴,岂非亦会被轰为粉
碎?
应雄见状一愣,无名亦陡地一怔!二人这一怔愣也只在毫发之间!
就在此间不容发之间,二人均同时下了一个决定!
但见二人雄猛盖世的剑气遽然双双逆转,一个回旋,已然避开了夹在当中的胡琴,
显见二人这最后一招纵然盖世无敌,也敌不过代表二人廿载恩义的一个胡琴!
恩深当前,万剑难敌!
而就在二人剑气急回之后,那个阻碍二人交锋的胡琴早已不知被卷至哪,此刻二人
的剑气之间再再任何阻碍,两大神者皇者的剑气终于——正面硬碰!
“轰隆”一声!两大旷古铄今的绝世剑气雷电火拼,登时爆发一声比第一次交战时
更震人心弦的巨响!恐怕千里之外的人亦能听见这兄弟火拼的最后一招!接着……
两大旷世剑气所迸发的恐怖杀伤力,赫然已将方圆百丈内本已被逼裂的树、叶、地
面、万事万物、甚至二人一起长大的慕府,当场震个寸碎!粉碎!
只不知,代表这双难兄难弟千恩万义的那个胡琴,又会否随此两大劲招一起粉碎?
血狂飞!
树木地面既已迸为粉碎,慕府亦在二人火拼间沦为颓垣败瓦,试问曾被无名制住、
此刻仍身处慕府内无法动弹的慕龙与及鸠罗公子等人,纵然不死,又怎么不被此两大绝
世强横的反震力震个心脉大乱,鲜血狂飞?这还不止!慕龙等人的穴道,更在他们喷血
之时,硬生生被两剑的强横交拼力逼开!
而不单慕龙等人溅血!
就连应雄!全身每个部位亦在溅血!血溅如万剑狂飞!如万剑的精元飞散!
缘于无名这一击虽已倾击全力,却始终未有逾越本身极限!但应雄却因逾越极限以
致遍体赤红欲裂,这一惊天动地的反震力,更即时令他赤红欲裂的每个部位……
当场迸血!
顷刻之间,本来一身白衣的应雄俨如变了一个血箭横飞的血人,令人惨不忍睹!但
就在两大剑气交击之后,他却犹像无名一样于半空中安然落到地上,这足可灭天绝地的
难为一战,胜负是否已分?
是的!胜负已经……分了!
但见二人站回地上之后,应雄早已鲜血淋漓的脸,仍在绽放一丝狂厉迷的笑意:
“哈!哈!痛快……痛快!这才像……样!二弟……你能全力……应战!这才是对……
大哥……真真正正……最崇高的……尊重!”
应雄说到这里,忽地浑身一软,一个跄踉,“噗”的一声……
他的人已颓然跪倒地上!
他终于……倒下了?
是的!任他志坚如百炼精刚,任他如何不屈不倒,但他其实仅是万剑之皇,他,并
不是万剑之神!真正的万剑神话,是此刻仍傲然站着的无名!
纵使他逾越本份增强功力出击又如何?无论他如何努力提升自己,他还是敌不过无
名的倾情一击!不单敌不过,就连此惊天硬碰过后,他自己也因逾越极限以致自伤己身,
鲜血狂溅如万箭穿身之时,他亦同时力尽,他根本已绝没可能发出下一招了!力竭而倒
已是意料中事……
只是,更出乎意料的,便是应雄一直紧紧握在手中的英雄剑,亦在其跪倒同时,
“崩”的一声——断为两截!
啊?英雄剑真的应验大剑师所预言,必有一剑断于另一剑之下?余下的一柄英雄剑
所佩的豪杰,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不错!剑断人倒!就连此刻已颓然跪倒的应雄亦不得不承认,他真的败了,而且败
得开心:“真……好!想不到……即使我逾越极限,二弟……你还是可以打败我!原来……
皇者终不过是……皇者,始终还是不及剑道中流传已久的……神话!”
“你,才是真正的——”
“天下无敌!”
一语至此,已是精疲力竭、浑身披血的应雄犹鼓起一口气,抬首看着他高高在上、
如一个神话般站着的二弟无名,满脸欣赏之色,洒然续道:“二……弟!大哥很高兴……
你能给……我一个强者……最崇高的……败!不过,大哥……希望……”
“你也能给我一个……强者最崇高的……”
“死!”
是的!所有最崇高的强者在败给自己最佩服最欣赏的对手后,大都但求一死!更何
况此刻的应雄,他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他的爹慕龙已不是当初他引以为荣、救国救民的慕大将军!他一生最怀念的娘慕夫
人亦已过去!他在其母死前曾许下的承诺亦已办到,只因眼前的无名已击败他,成为神
话,他已无愧于心;甚至乎他最爱的人,想来亦将会嫁给无名……
对于一个已一无所有的战败者,最好的解脱,唯有一死!
只是尽管如此,此刻的无名一直看着他这个为成全他不惜牺牲一切、弄至如今穷途
末路、狼狈披血的应雄,看着向来倨傲无比、不可方物的应雄,此刻口服心服的以一个
战败者的姿态,倒在他的眼前;无名的双目,霎时泛起无限不忍,出其不意地,已是天
下无敌的他,遽然“噗”的一声!他……竟然向已倒下的应雄重重下跪!
“大哥……”
“你,并没有败了。”
“其实,真正败了的,是……我!”
“你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才是值得我敬服的真英雄!”
廿载情浓一招断。
只是,应断该断终难断……
到头来,皇者虽落泊倒下,神者却又向其跪拜!
这两兄弟的纠葛,怎么如此难以一招断清?
是否,只因天下最无敌的盖世绝招,还敌不过手足清深?
应雄骤见自己已贵为天下无敌的二弟,赫然向自己跪拜,不由又惊又怒,他纵已力
竭心枯,还是鼓起余力疾言厉色斥道:“蠢材!二弟……你这是甚么意思?男儿膝下有
黄金!更何况你已贵为天下无敌,我慕应雄……已沦为你手下败将,在你面前倒下理所
当然!但……你分明已胜,为何要拜我跪……我?你疯了么?”
到了此时此刻,应雄还是如此在乎无名会否屈膝向人拜跪,可知他如何对这二弟寄
多厚望。
但无名不待应雄把话说完,已迳自先道:“不。”
“大哥,如果真的要严格分胜负,我只能承认……”
“不错!我的剑确是胜了你,不败的确是我的剑!但……”
“失败的却是我的一生!”
“而你,才是人生真正的胜利者!”
应雄摇首冷笑,他仍认为胜的是其弟无名:“二弟,大哥。看你是给胜利冲昏了头
脑,甚么不败的是你的剑,失败的是你的一生?别再语无伦次……”
“不。大哥,二弟一点也未有语无伦次。二弟一生,也背负着自己娘亲的厚望而生,
还背负你娘慕夫人的心愿,与及你的无私成全,到了最后,我虽然终不负你们所望,剑
能臻致不败,但……”
“我的命运,其实由始至今,都并非是我自己选择;我的命运,全都因你们三个的
心愿而生,我……从没有真正将命运握在手中,唯独你……”
“你却早已为自己选择了成全我的命运!且一意孤行、不惜任何牺牲也要如自己所
愿,崇高的败在你所拣选的……我手上;你到最后纵然是败,却已达到你最终的心愿及
目的;所以,人生的胜负,并非在于一招之间,而是在于我们的娘慕夫人临终所说的一
句话……”
“别要向命运折腰!别要输给命运,一定要将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这些,大哥亦已一一办到了!你,才是今生值得我无名尊敬、战胜命运的英雄!”
说得对!人生在世,也许最大的胜利,便是战胜命运!
上天偏要安排应雄之父慕龙干尽卖国勾当,偏要安排应雄是中原死敌的金人,但他
从没改变心意,反过来与无名为敌,却仍不惜千方百计来牺牲自己,要逼无名成材来打
败自己,只因他早已为自己选择了自己的命运——成全一个剑道神话的命运!他绝不甘
于被上天播弄他的命运!
他一生都百劫不挠,正如其母慕夫人所愿,将他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骤闻无名的一番心声,应雄当下惘然,他的一张嘴向来纵能言善道,此刻却真的不
知该如何回答,也许他此刻的心,已为自己这个二弟无名,犹在为他这个大哥的战败而
辩护,正在深深感动。
毕竟,兄弟情深……
而无名却仍在续说下去:“故而,若论命运,大哥你是真正的胜利者,更何况,纵
使论剑,你亦未有彻底的败。”
怎可能?应雄不是分明已经在剑方面败了?就在此言乍出之间,无名突然将身一前,
右掌一回一伸,已然从力竭心枯的应雄背后,取出一件东西,这件东西,赫然是……
无名在决战前送他作为纪念的那个古旧胡琴!
啊?
二人刚才的雷霆硬拼,足教天崩地裂!慕府崩塌!万树万物爆碎!这个看来旧得不
堪一击的胡琴,却为何仍安然“健”在?
难道,就在二人剑气硬拼之时,二人中有一个一张嘴无论如何“硬”的人,仍是不
忍眼看这代表他们兄弟廿载恩义的珍贵之物毁于一旦?故纵使决胜负的一招临门,他,
还是不忘于行招之间,腾出部份功力守护此琴?
即使因为腾出部份功力保护此琴而弄致丧失性命,他还是重视这个象征他俩廿载恩
义的胡琴,多于重视自己的荣辱胜负,与性命?
是谁?是谁于生死决战当中仍如此念念不忘昔日的一段手足之情?
是谁如此口硬心软?
应雄……
应雄的一张脸已一片死灰,因自己的口硬心软被揭穿而死灰,只是,他还是强颜苦
笑辩道:“无论如何,我亦已经败了!那管败得彻底与否!其实纵使我不腾出功力护此
胡琴,我这一招亦必败无疑!我只是顺势干一件应干的事罢了!而你……”
“此刻亦应干一件应干的事!”
无名木然,不明白应雄还想他干甚么。
应雄定定看着无名,凛然的道:“杀了我!然后拿我的头与那卷条约交给中原皇帝!
你,便可成为剿灭卖国贼的救国英雄,只要你成为救国英雄,你便有足够的能力可为中
原万民谋求幸福!”
不错!眼前的无名已足可天下无敌,如今只要他杀了应雄,便是救国英雄!这也是
应雄极希望达成的事!他从此不需“无名”,可以名正言顺再叫秋娘为其所取的名字
“英雄”!
无名实不虞应雄会如此渴望死在他的剑下,他那会知,应雄除了欲达成其母及无名
之母的心愿,对于一个战败者,他实在亦已不想再苟存下去;无论是剑之败,还是小瑜
的情之败……
直至此刻,他还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小瑜喜欢的是无名……
而就在无名怔忡之间,遽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雄奇无比的声音,道:“对极了!
无名!你既已是天下无敌的剑手,只要你交出慕应雄这狗贼的小头,与及他身上的那卷
条约,朕就封你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届时,你就是全国人民崇拜仰视的——”
“救国英雄!”
朕?
说话的人自称为朕?莫非是……?
无名与应雄当下升起一片忧疑,二人更随即朝声音出处望去!赫然便发现了……
一幕奇景!
原来就在二人恩义难断之间,不知何时,慕府方圆百丈内外,漫山遍野都布满了兵
马!
是名副其实的千军万马!因为骤眼看去,漫山遍野竟有五万兵马之多!
当中还有二万兵马早已张弓拉弦!严阵以待!
而刚才说话的人,正是此际站于五万兵马当中,又再回复威风凛凛的——中原皇帝!
皇帝身畔,还有出卖慕府,也是好不威风的荻红!
天!皇帝果如应雄所料,已经带兵赶至了!
却原来,在应雄胁逼皇帝签下条约离下后,皇帝立即下令飞鸽传书,通知现今朝廷
继慕龙之后的另一名将,密调兵遣将围剿慕府,而皇帝自己这次亦亲自策马兼程出征,
与名将所调兵马会合。
皇帝这次要如斯秘密,更御驾日夜兼程亲征,全因为那纸应雄胁逼他所签的条约,
他一定要秘密取回,绝不能给第二人,甚至他的将领开卷一看,那卷条约载着的当然并
非割地条约那么简单,那其实是……
应雄在败给无名之后,已经完全力竭心枯,此刻的他,甚至比一个普通人还要软弱
无力,要回复真气,至少需十二时辰;眼见如今五万兵马十面埋伏,已非比他在宫中时
的数千兵马,看来皇帝此行是志在必得,他非要取得应雄这可恶的逆贼首级与那纸条约
不可!而单以其弟无名的盖世武功,若是单人匹马杀出重围,相信不难办到。只是,若
无名坚决与他一起杀出去,机会却异常渺茫;横竖自己败后已不想苟存,唯今之策,他
唯有……
但见应雄面色一邪,一笑,他竟然附和皇帝的说话,道:“不错!无名!你知否你
杀了我,会有双重得益?你不仅可取得那卷条约,成为救国英雄!而且,你更可成为—
—灭金英雄!”
“灭金英雄?”无名眉头一皱,隐然感到事有跷蹊。
应雄故意狞笑:“对!你将会是灭金的大英雄!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和我爹其
实是——”
“金人余孽!”
天!乍闻应雄竟是大金余孽,本已天地不惊的无名简直如遭雷殛!应雄眼看他的反
应,他感到非常满意,他决定变本加厉:“所以你应明白,其实一直以来我以逼你阻我
卖国为名,实是乘势复兴金国为实!亏你还以为我真的会逼你回复功力而卖国!实情是,
我慕应雄向来皆喜欢向难度挑战!我偏喜欢在复兴大金之余战一战你又如何?哈哈……”
不是的!应雄怎会怀着此莫测机心?为了激无名亲手杀他以谢天下,令其弟于五万
兵马之下安然离开,他竟然如此歪曲自己一直以来的一颗苦心?
可是,已如遭雷殛的无名,复听这番说话,又会怎样的想?
此时,一直在皇帝身畔的荻红见状,不由煽风点火道:“是呀!英名!其实你根本
不用为杀慕应雄这逆贼而为难呀!一来他妄想复兴大金,胁皇上签那割地条约,二来,
他根本便是我们中原的宿敌——金狗!一头金狗,杀之有何足惜?你犯不着为他犹豫……”
荻红本一心在皇帝面前邀功,谁知无名听罢,遽地面色一沈,冷冷道:“荻红!你
一直寄居慕府,倚赖你舅父长大,你说他们是金人尚可!却没资格骂他们是金狗!给我……”
“住口!”
无名此番说话,竟如一柄夺命利剑,但见他说话之时朝远远的荻红一瞪,荻红登时
“呱”的一声嘴鼻喷血!瞪得好!
皇帝与五万兵马虽知无名已打败极为利害的应雄,却不知他的境界如此匪夷所思,
竟可以目发出剑意伤人百步,当下尽皆骇然!
一眼技惊四座,尽压全场,无名此时又木然回望伤疲交煎、满身血污、异常沦落的
应雄,他木然再问:“大哥,二弟再郑重问你一次,希望你真的诚实答我。”
“我问你,你,真的是金人?”
应雄为防他真的因他是汉人而再对他维护,他连忙斩钉截铁相告:“任何事我慕应
雄亦可骗你!但,我是金人却是千真万确!无名,你是否开始后悔有我这样一个大哥?
好得很!你就乾脆一剑将我杀了!免得令你再为我而烦恼!”
兄弟情深!他始终仍是如此关心无名,到了此刻犹在催促他下手杀他!
无名闻言,却是深深的朝天倒抽一口凉气,像是已明白过来!一颗紊乱的心,终于
下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