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28

《幽灵旗》--作者: 那多

第一部分:深藏在地下的秘密

六十七年前的照片

    当年日寇滥炸后仅存的完整建筑物如今却要被毁在闸北区恒丰路附近的裕通路85弄弄口,有一排不起眼的中式“三层楼”房子。据《闸北区志》记载,这个“三层楼”却是一个重要的历史遗迹。1937年,日寇对苏州河北狂轰滥炸后,闸北成了一片废墟,仅剩下的一处完整建筑物,便是这个“三层楼”。如今,因为旧区改造,作为重要历史见证的“三层楼”,就要被拆除了。有识之士提出,“三层楼”不该拆,应当从爱国主义教育和历史遗迹的角度加以保护。

    记者昨天来到“三层楼”采访,巧的是,天目西路街道“三层楼居委会”的办公室就在“三层楼”里。居委会主任周玉兰介绍说,“三层楼”是在上世纪30年代由四个有钱人合伙建造的,当时共有四幢。之所以在日寇轰炸下“幸免于难”,据说是因为当时住在楼里的外国人打出了外国旗子。以后,幸存的房子成了这里最显眼的建筑,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闸北境内最高的建筑。人们习惯于把这里称为“三层楼”,连“三层楼居委会”也因此而得名。

    由于恒丰路拓宽和旧区改造,此前已经有两幢“三层楼”被拆除,剩下的两幢现在也“岌岌可危”,被列入了拆除的范围。眼看这一历史遗迹就要“销声匿迹”,闸北区政协委员吴大齐等心急如焚,提交提案反对拆除“三层楼”,他认为,尽管具有历史纪念意义的“三层楼”没有保护建筑的名分,但这些建筑是不可多得的历史见证,这样的遗址在上海也并不多见,应采取各种措施积极保护下来,将其改建成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教育后人勿忘国耻,警惕日本军国主义的复辟。周玉兰也觉得拆除“三层楼”实在可惜,居住在这里的几十户人家虽然盼望改善住房,但他们也认为“三层楼”应该得到保护。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28

这则新闻我们漏了

由于要参加今天的评报,所以我把同城几家主要竞争媒体的当日报纸都找来看了一遍。每家报社每天都会有类似的会议,大家各有眼珠盯牢的几家媒体,如果别家有的新闻自家没有,叫漏稿,责任可大可小,严重的能让相关记者立马下岗;如果自家有别家没有,当然沾沾自喜一番。奖励嘛,一些铜钱而已,多数时候只有口头表扬。重罚轻奖,皆是如此。

    所以开会前一小时,我把《 新闻晨报 》、《 青年报 》、《 东方早报 》、《 解放报 》、《 文汇报 》和《 新民晚报 》等扫了一遍,于是就看到了以上这则新闻。

    这则新闻我们漏了。

    不过在我看来,这算不上是重大新闻,也不是条线上必发的稿子,属于别家的独家新闻,是他们记者自己发现的稿,总不能不让别人有独家新闻吧。虽然领导们总是这样想,但小兵如我们,还是觉得,该给别人一条生路走……如果真有份什么好新闻都不漏的报纸,那别家报社岂非都不用活了。而且《 新民晚报 》是每日上午截稿,相比我们这些前一天晚上截稿的早报而言,本来就有先天优势,报道比他们晚一天是常有的事。

    再说,评评报而已,有必要得罪平日在报社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吗?

    所以,评报时轮到我说话,我只以一句“今天《 新民晚报 》有篇关于历史遗迹的独家稿,我们要是以后能多些这样的发现性稿子,报纸会更好看”轻轻掠过,丝毫没有加罪于谁的意思。

    可是头头自有头头的想法。如果是新来的头头,想法就特别多。

    评报会开完,蓝头让我留一下。

    蓝头姓蓝,是新来的头,所以叫蓝头,职务是副总编。这是个分管业务的副总编,于是我们分管业务的变成了两个副总,职务重叠,谁都知道这其中涉及报社高层的权力纠纷。

    蓝头新来很卖力,磨刀霍霍,已经有许多不走运的记者编辑挨刀子了,被他叫住,让俺满心的不爽。不过我在报社也算是老记者,功名显赫,听的见的多了,心一横,谁怕谁呀。

    话是这样说,好像心还是有点慌,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

    “想和你说晚报那篇独家稿的事。”蓝头满脸笑容。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一副成竹在胸的老记派头,好像我是领导似的。

    “别人有独家稿不怕,但我们得跟上。有时候,先把新闻做出来的,不见得是笑到最后的。”蓝头开始娓娓道出他的计划。

    原来他想让我去作一个深入调查,把这两幢大楼的底细翻出来,扩大影响,力图通过媒体的影响力,最终把这两幢大楼保下来。用他的话来说,这是件“功德无量的事,同时也展现了媒体舆论监督的力量。最重要的是,也展现了我们《 晨星报 》的力量”。有句话我知道他没说出来:“这也展现了我蓝头的英明领导”。

    “我虽然刚来不久,可你的报道我看了很多,你是《 晨星报 》的骨干,这个专题报道就交给你了。”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

    “没问题。”我拍胸脯保证,心里暗笑,看看,这蓝头还知道哪些人能动,哪些人不能动,哪些人要捧在手心里不是?

    深入报道是件细活,我打了个电话,和居委会说好明天下午去采访。而明天上午,我打算去一次上海图书馆。如果那大楼真如《 新民晚报 》报道里说的那么有名,上海图书馆一定有它的资料。要想把大楼保下来,这类能证明其珍贵性的资料是不能缺少的。再说,引用一下资料,我的稿子也好写。

    第二天早上九点,我就到了上海图书馆。我是那里的熟客,早就办了张特许阅览证,可以查阅那些不对外的文献资料。他们管宣传的几个人我都认识,最关键的是,他们几个古旧文献书籍的分理员我都熟。虽然他们的内部网络可以查书目,但许多时候没人指点还是有无从着手之感。

    也巧,刚走进上图的底楼大堂,就看见分理员赵维穿堂而过。

    我把他叫住,然后递了根“中华”过去。我不怎么抽,但身上好烟是一直带着的。

    “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不准抽烟。说吧,这次又要查什么?”赵维推开烟,很上路地说。

    “呵呵,还是你了解我。”我笑着把烟收回去。

    “没事你还会上这儿来?”

    我把事情一说,赵维指了指VIP休息室,扔下一句“在那儿等着”就走了。

    坐在沙发上等了大约十分钟光景,赵维拿着一本厚厚的硬面精装本过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29

上海老建筑图册

“八七年出的书,里面老建筑用的基本都是从前的老照片,对建筑的介绍也相当详细。”赵维说着翻到其中的一页。

    “看,这就是那四幢楼,当时日军轰炸后不久拍的,珍贵的照片,文字资料也挺多的。你慢慢看,要扫照片的话去办公室,反正那里你也熟,我还有事,不陪你了。”

    “你忙你忙。”我嘴里说着,眼睛却紧紧盯在这页的照片上,一瞬间的惊诧,让我甚至忘记对正快步走出休息室的赵维应该有的礼貌。

    我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一张令人惊叹的照片。

    那简直是一个奇迹,这张照片所呈现的,是近七十年前的一个奇迹。

    我猜测着这张照片拍摄的时间,是那场轰炸过后的一小时,还是一天、两天?不可能更长的时间了,因为照片中的画面上,四处是废墟和浓烟,见不到一个人。

    当年日军轰炸过后,上海像这样一片废墟的地方很多,但在这张照片里,残屋碎瓦间,却突兀地耸立着四幢毫发无损的建筑。

    这张照片的拍摄地点是在高处,取的是远景。遥遥望去,四幢明显高出周围破烂平房的大楼,分外显眼。

    在刹那间我甚至以为,当年日军轰炸机投下一颗颗重磅炸弹时,这片街区张开了只在科幻小说中才听说过的能量防护罩,所以毫发无损,否则,以周围建筑被炸损的严重程度,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当然是个可笑的念头,真有保护罩的话,怎么四幢楼四周和之间的平房都塌了,就只留了这四幢楼在?可是,照片上所显示的状态,显然比保留下一片街区更为荒谬和不可思议。

    我随手翻了翻前面几页,发现其他建筑都取的是近景,而且照片只占整页的一半左右,只有这张照片取的是远景,而且占了一整页。我翻到后一页,果然,后页上是四幅比较小的大楼近照,以及文字资料。想必当时的编者也觉得这张取远景的照片极为神奇,所以才给予特殊待遇。

    我翻回前页,凝神仔细看这张照片,四幢大楼的排列很奇怪,每幢大楼都相隔了一段距离,最前面两幢,后面一幢,再后面一幢。

    我总觉得这排列有问题,翻到后面的文字介绍,果然看到这一段:

    “当时孙家四兄弟建造四幢大楼,以孙家长兄的大楼为中心,其他三幢大楼呈品字形围在周围,每幢大楼之间的距离有五六百米。”

    我翻回去一对照,果然是品字形。

    不知不觉间,我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当年这里并不是租界区,凭什么日本飞机周围炸了一圈愣留了这么大一片盲区?

    不对,不是一片盲区,而是特意留了四个点没有炸?

    见鬼了,以今天美国人的精确制导技术,都不能保证做到这样。当年的日本鬼子,就算是有心不炸四幢楼,也不可能做得这样精确,这样漂亮啊。

    文字介绍里也提到了这四幢楼得以保存的原因,和报道里基本一致:住在楼里的外国人打出了外国旗子,日本飞机看到了,就没炸。

    很多事情只要有人给出一个答案,大多数人就不会再去深究,眼前就是个例子。而作为要进行深度报道的记者,我当然不能延续这种思考的惰性。

    只是不论我如何思索,疑点越来越多,答案却想不出一个。

    首先,那是什么国旗?其次,为什么那些外国人不待在租界里?到底有多少外国人,多少面旗?如果四幢楼里都有旗升出来,那么多外国人怎么会聚集到这里来?

    即便以上都成立,可是在飞机上的飞行员竟能注意到下面的小旗?!就算注意到了,在那样的战争状态下,在日寇高昂甚而嗜血的战争意志下,还能因为这小小的外国旗就放过这四幢建筑?

    再者,就是最奇异的地方,即便日军飞行员决心放过这四幢楼,他们是怎么做到把四幢楼周围的建筑都炸得稀烂,而四幢楼却毫发无损?难道说那时日军的飞行员,凭肉眼制导,就能把精确度控制在十米之内?

    这些无解的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了许久,我忽然失笑,一个不可思议的景象,一个难以解释的奇迹,难道不是让这幢大楼保存下来的最好理由吗?只要稍加炒作,每一个看了报道的人都会认为,这四幢当年在日军的炸弹下神话般屹立不倒的大楼,在今日的和平年代里,难道连半数都保不下来吗?四幢楼平凡无奇的外观,建造者孙氏四兄弟富有但没有显赫的身份,这些都将不再成为问题。

    复印,然后扫描,该干的都干完以后,我把书还了,愉快地走出上海图书馆。报道的主线我已经找到,文章该怎样布局已经心中有数,接下来只要找一些经历过当年战火的老居民,让他们叙说一些当年“神话”发生的细节,就大功告成。据资料上的介绍,孙氏四兄弟当年购下这四块地皮时,曾和地皮的原主达成协议,四幢楼建成后,拨出一些房间给原主居住,所以有一些老百姓在大楼建成后又搬回去住了。从这点上来看,虽然不知道孙氏兄弟是做什么买卖,但此等行径倒颇有“红色资本家”之风。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30

残存的两幢大楼

下午,在裕通路85弄弄口,我很容易就找到了残存的两幢大楼之一。在进入之前,我站在门口拍了张照,从新闻的角度讲,我需要一张今天的照片来和六十七年前的照片进行对比。

    和之前在书上看到的那四幅大楼近照一样,如今站在了它面前,除了灰色的外墙让大楼显得老旧之外,没什么区别。这实在是一幢极其普通的老楼,毫无建筑上的特色,和美学艺术之类更扯不上边。惟一有点特别的,是这幢“三层楼”的层高很高,大约相当于现在的五层楼。如果不是找到了那张老照片作为切入点,我实在找不出阻止它被拆除的理由。

    “三层楼居委会”就在这幢大楼的一楼,周主任不在,接待我的是一位姓杨的副主任。他很热情地向我介绍大楼的情况,只是他所说的我大多已经了解。过了半个多小时,我才有机会打断他的话,问起目前住在楼里的老居民有多少。

    “从那时候就开始住到现在的老人啊?!”杨副主任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想了想,告诉我这样的老住户已经很少了,楼里的住户大多是“文革”前后入住的,以前的老住户搬的搬死的死,毕竟已经过了六十多年。

    “这幢楼里是没有了,后面那幢楼里还住着两位。二楼的老张头,还有三楼的苏逸才苏老先生。都是八十开外的人了。”

    我注意到杨副主任称呼中的细微变化,都是八十多岁的老人,却有着两种不同的称呼语气。看来他对那位老张头并不是很尊敬。

    “苏老可真是个大善人哪,这些年人前人后做的好事可不知有多少,听说他前前后后给希望工程捐了几十万,去年老李家的女婿得了肝癌,他就悄悄送了三万块呢。老张头可就不一样了,孤僻得很,不太愿意理人。”杨副主任开始向我介绍这两位老人。

    “老张头,他叫……”我写稿子的时候可不能这么称呼老人家,与其当面问这位孤僻老人的名字,还不如现在就问个清楚明白。

    “他叫张轻。不过老实说我觉得这两个人都有些奇怪,不管怎么说,那么多年都一个人过来,没有娶妻生子,那么多年来楼里也没人见过他们的父母亲戚,就那么一个人住在楼里。而且他们都不怎么谈过去的事儿,不知会不会对你说。”

    八十多岁的单身贵族?我也不禁愣了一下,这可真是罕见,而这里还一下子就出了两个。不谈过去的事……我又想到了那张照片。

    压下心中的疑惑,我起身向杨副主任告辞。还没接触前没什么好想的,说不定他们愿意向我这个记者说些什么。

    “你往弄里多走一段才能见到那幢楼,离得挺远的。”杨副主任提醒我。

    我忽然想起一事,问:“听说原来四幢楼是以一幢为中心品字形排列,现在剩下的这两幢是哪两幢?”

    “你现在要去的那幢‘三层楼’,就是位于中心的那幢。这里是外三幢中向着西北面的一幢。”

    当我沿着裕通路85弄向里走的时候,我才明白刚才那句“挺远的”到底有多远。直到走到弄底,不,应该说是穿出这条弄堂,走到普济路的时候,我才看见另一幢“三层楼”。算一下,距离上一幢有一二百米远。

    我用手搓着额头,这情况还真有那么点奇怪。

    从中心的一幢到边缘的那幢就要这么远,那边缘的三幢之间的距离,岂非要三百米甚至更远?算算位置,如果那两幢被拆去的“三层楼”还在的话,一幢该在民立路或共和路上,一幢该在汉中路附近。

    其实在看那张照片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这几幢楼之间的距离挺大的,现在实地走一走,才想到,这之间的距离,已经大到不合逻辑。

    四兄弟建造四幢大楼,难道不该是紧贴着造在一起的吗?为什么隔那么远?要是四兄弟关系不好,又为什么要在同一片地域建房子,而且房子的式样还一模一样?真是横竖都说不通啊。

    把额头来回搓了几遍,我走进了这幢中央“三层楼”。

    这大楼从外到内都建造得十分平民,一楼的采光并不好,虽然是下午,但走进去,一楼的许多地方还是笼罩在阴影中。我顺着木质楼梯向二楼走去,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吱的声响。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把大楼造得小一些,只建两层,但却能造得比现在好许多。若是拿四幢楼的建造费合起来造一幢,就可以造得相当豪华,四兄弟住在一起也绰绰有余。

    这样想的时候,我踏上了二楼。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31

不好的预感

老式的大楼是没有门牌号的,张轻住在哪里,只有靠问。

    “请问张轻住在哪里?”我问一位从左边门里出来的老太。

    “张轻啊?!”老太操着宁波口音,皱着眉头,似乎想不起来。

    “就是老张头。”

    老太恍然大悟,随手指向右前方紧闭着的一扇朱色房门。

    没有门铃,我敲响了房门。

    “谁啊?”过了一会儿,门里传出低沉而混淆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矮小精干的老人,身子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但一双眼睛却很有神,头发花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多岁。

    “您好,张老先生吧,我是《 晨星报 》的记者那多。”我拿出记者证。

    张轻扫了眼我手上的记者证,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您是从这幢楼建好就一直住到现在的老居民,最近这幢楼面临被拆的危险, 《 新民晚报 》昨天已经作了一个报道,我们报纸也想跟着报道一下。希望能让有关部门改变主意,把这两幢仅存的‘三层楼’保留下来。”

    “你去问居委会吧,我没什么好说的。”老人丝毫没有让我进去详谈的意思。

    “可您是老住户,有些情况居委会不了解,只能来问您。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只半小时就好。”我微微弯着腰,脸上笑容可掬。

    “你想了解什么?”老人低低地说,依然挡在门口,一动不动。

    “我在上海图书馆里查到一幅照片,就是一九三七年日军轰炸以后,四幢楼安然无损的照片,这简直是个奇迹,我完全无法想像那是怎么发生的,所以……”

    老张头的眼珠忽然收缩了一下,他扫了我一眼,眼神在瞬间变得十分凌厉,让我的话不由得微微一顿。

    “没什么好说的,我要睡午觉了。”

    朱红色的门在我面前关上,我竟然连门都没能进得去。

    无奈,只能上三楼去。

    问到苏逸才的屋子,我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位略显富态的老人,头发眉毛雪白,脸上的皱纹,特别是额上的皱纹深如刀刻。

    “您好,我是《 晨星报 》记者那多,能耽误您点时间吗?”我改变了策略,先进去再说。

    “哦,好的,请进。”老人微笑着把我引进屋子。

    屋里的光线很好,这间屋子约有十五六平方米,没有太多的家具摆设,最显眼的就是四面大书橱。靠窗的八仙桌上摊着一本墨迹未干的绢制手抄本,毛笔正搁在旁边的砚台上,看起来已经抄完了,正放在太阳底下晾干。我看了一眼,应该是佛经,最后一页上写着“圆通敬录”的落款。

    我注意到手抄佛经的同时,苏逸才已经开始把佛经收起来,放入书橱。随着他的动作望去,我不由得一愣,那书橱里几乎放满了这样的手抄本。

    “您向佛吧?”苏逸才招呼我在八仙桌前落座的时候,我问。

    苏逸才笑了一下,问:“你刚才说,你是……”

    对于这张新兴报纸,像苏逸才这样的老人不熟悉是很正常的,我忙复述了一遍,把记者证拿出来。苏逸才摇摇手示意我收回去,看来这位老人要比二楼那位好相处得多。

    “您是在这幢大楼里居住时间最长的居民之一了,来这里是想向您了解一些大楼的掌故。毕竟这幢大楼有相当的历史价值,如果拆迁太可惜,希望通过媒体的努力,可以把‘三层楼’保下来。”

    “说到居住时间最长,这里可不止我一个啊。看来你已经在二楼碰过壁了吧?”苏老呵呵笑道。

    我也笑了:“我连张老的门都没进去。”

    “其实老张人挺不错的,就是性子怪了点儿。你想问些什么?”

    我心中大定,看起来面前的这位老人是最好的采访对象,肯讲而且废话好像又不多。希望他的记忆力好一些,能提供给我尽可能多的细节。

    “一九三七年那次日军轰炸之后,‘三层楼’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是闸北最高的建筑,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使‘三层楼’有了纪念价值。我在上海图书馆看见一张照片,是那场轰炸之后不久拍的,那场面太神奇了,周围一片废墟,而‘三层楼’却得以保全。我非常好奇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这番话说完之后,我心里却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苏逸才脸上的微笑已经消失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32

阴霾厚重的疑云

“太久远的时间了,我老了,已经记不太清楚啦。”

    “据说是当时住在楼里的外国人打出了旗子……”我试图提醒他。

    苏逸才的脸色一肃:“对不起,刚才是我打了诳语,并不是记不清楚。”

    我心里一喜,看来他向佛之心还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可苏逸才接下来的话却让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但是,那是一段我不愿意提起的回忆,所以,只能说一声抱歉啦。”

    走出中央“三层楼”,我向居委会所在的“三层楼”走去。一无所获,却反倒激起了我把事情搞清楚的好奇心。

    两次碰壁并不能堵住所有的路,对我这样一个老记者而言,还有许多寻找真相的办法。

    老张头和苏逸才的奇特反应,使我开始觉得,六十七年前的那场轰炸,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仅保下了这片建筑,更让当事人噤若寒蝉。

    回想起来,围绕着“三层楼”的不正常现象已经很多了,除了在日军轰炸中幸存这最大的疑点之外,看起来孙氏四兄弟也有问题,为什么造了这四幢相隔这么远的大楼,为什么是品字形……

    回到居委会,杨副主任忙了半天,终于找出了我要的资料。

    虽然眼前“三层楼”里的两位老居民都对当年绝不透露,但我没有忘记,还有两座我没去过的“三层楼”。

    就是那两幢已经拆除的“三层楼”。

    那里面应该也住着一些见证过当年情况的老人吧?

    居委会的工作做得非常细致,虽然那两幢楼里的居民已经搬迁,却还是留下了他们的新住址和电话。

    我又得到了三个名字。

    钟书同,杨铁,傅惜娣。

    没想到,竟然看到了钟书同的名字。从居委会提供的资料来看,我并没有搞错。就是他,我在读大学的时候,还听过他关于三国历史的一次讲演,非常精彩。钟书同却不是因为拆迁才被迫搬的,他本来也是住在中间那幢“三层楼”里,七八年前买了新宅就搬出去住了。

    这位九旬老人是中国史学界当之无愧的泰山北斗,他对中国历代史都有研究,而其专业领域,就是对两汉,尤其是从东汉后期到晋,也就是俗称的三国时期的研究,更是达到了令每一个历史学家都惊叹的高度。他采用的许多研究方式在最初都被认为不合学术常规,但取得的丰硕成果使这些方式在今天被越来越多的历史学家所采用。许多学者谈起他的时候,都以“他几乎就是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来形容他对那段历史的惊人了解。

    所以,很自然我第一个就打电话给他。

    可惜,我在电话里被告知钟老去巴黎参加一个有关东方历史文化的学术会议了,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失望之余,我不由得惊叹,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老人已经九十二岁高龄了,竟还能乘长途飞机参加这样的学术会议。

    无奈之下,只能联系另两位的采访。

    说起来真是很惨,我们晨星报社在外滩,而杨铁搬到了浦东世纪公园,傅惜娣则在莘庄。也就是说,从报社出发,不管到哪里我都得跑十几二十公里。

    不过从好的方面讲,我跑那么远来采访你,你也不好意思直接把我轰出去吧,总得告诉我些什么。

    世事总是那么的出人意料,对杨铁和傅惜娣的采访,除了路上的奔波不算,竟然非常顺利。

    而两次极为顺利的采访,却为当年所发生的一切,蒙上了更阴霾厚重的疑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32

当年的奇迹

我向蓝头汇报了一下大致的情况,说到当年的奇迹,又给他看了扫描的照片,他显得非常兴奋。他认同了我对报道的切入点,一定要把当年的奇迹细节还原出来。看来他还算是有点眼光的。

    我跟他说,两位采访对象都很远,而这个报道又会做得比较大,所以可能这一两天里搞不出来。本来我的意思是想让他给我派采访车,没想到他拍着我的肩膀说:那多你不用管时间,只要把报道做深做透,不管是一个星期还是两个星期都行,这个月你不用担心工作量,把这个报道搞出来,稿费奖金不是问题。

    于是,坐着地铁二号线,我来到了杨铁的家里。

    两室一厅的屋子,老人和子女一起住,子女白天上班,好不容易有个年轻人跑上门来聊天,老人显得相当开心。

    杨铁看上去比张轻和苏逸才都苍老得多,精神头也并不算很好。

    “哎呀,真是幸运啊,我还记得当年日本飞机来的时候,一大片,飞得真低啊,轰轰的声音,那时觉得都完了,躲在屋里不敢出去。”杨铁说起当年的事,并没有什么忌讳。

    “可为什么没炸这片房子呢?周围的房子可都遭了殃啊。”

    “周围?我们那一片都没炸啊?”杨铁奇怪地问我。

    我正在想这老人是不是人老了记性也差,杨铁却似乎反应了过来。

    “你不会以为我那时就住进了‘三层楼’里吧?”

    “啊,难道不是吗?”我意外地问。

    “不是不是,我是三九年搬进去住的,三七年那场轰炸可没碰上。不过炸完我还上那儿去看过,是挺奇怪的。”

    竟然是一九三九年才搬进去的,大概就居委会的角度来看,这已经可以算是最老的居民之一了,可我想知道的,是一九三七年日军轰炸时就在“三层楼”里的居民啊。

    “哎,看来是我搞错了,本来还想问您老外国旗的事情呢。”我心里郁闷,可来一次总也不能就这么回去吧,想想还是问些别的吧。

    “外国旗?”

    “是啊,听说楼里有人升了外国旗出去,所以日寇看见就没炸。”我顺口回答。

    杨铁的面容忽然呆滞了一下,他腮帮上的肉抖动起来。

    “旗,你说外国旗,他们把那面旗升出去了?”

    “我看了本资料书,上面这么写的。”

    “那旗子,难怪,难怪。”杨铁点着头,眼中闪着莫名的神色。

    “您知道旗子的事?”我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那时候住那儿的,谁不知道那面旗子啊。”

    “那面旗子是哪国的国旗啊?”虽然已经暗暗觉得那外国旗可能并非如此简单,我还是这样问了。

    “那可不知道了,当时上海租界里飘的那些旗,我们都认识,可这旗子没见过。”

    “那拿旗子的是哪国人?”这个问题刚问出我就在心里暗骂自己笨,杨铁当时又不在,他哪会知道是谁把旗子亮出来的。

    “哪国人?”杨铁笑了,“中国人呗。”

    “中国人?”看来杨铁很熟悉那旗和旗的主人,可难道那本图册上的资料有错?

    “不过也难怪,一开始我们都当他们是外国人,可后来,他们一口京片子说得比谁都利索,接触多了,才知道他们家代代头发都有点黄,眼珠的颜色也不是黑的,大概不知祖上哪代是胡人吧。”

    “您认识他们?”

    杨铁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人老了,说话颠三倒四的,不好意思啊。他们就是造‘三层楼’的人,孙家的四兄弟。”

    又是一个我完全没想到的答案。

    “这么说来,他们那时候在楼里把旗子又亮出来了。”杨铁自言自语地说着,他仿佛已经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去了,只是那回忆看起来,并非那么美好。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33

一面旗子

从杨老刚才的说话中,我已经知道所谓的外国人并不存在,所谓的外国旗也只有一面,就是这面旗,从“三层楼”上升了出去,竟保住了整片区域?

    这到底是面什么旗?

    “一面旗子,怎么会起这么大的作用?”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那是你没见过那旗。”杨铁长长叹了口气,用他那沙哑的声音,说起那段尘封数十年的记忆。

    当时,闸北那一片的老百姓,只知道孙家四兄弟说一口京片子,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哪里人,从哪里来。只知道有一天,他们坐在一辆无顶小轿车上,慢慢地从闸北开过。而车上的四兄弟中,一个体格惊人魁梧,明显比其他三人壮出一大截的汉子,站在车里,双手高举着一面大旗。后来,杨铁才知道,那就是孙三爷。他不知道孙三爷到底叫什么名字,但却听说,孙三爷曾经是孙殿英手下的副师长,大家都姓孙,也不知有没有亲戚关系。

    孙殿英?听到这个名字我心中一凛。那个掘了慈禧太后墓的军阀孙殿英?

    听说,在来闸北以前,孙家四兄弟坐着车扛着大旗,已经开遍了好些地方,连租界都不知给使了什么手段,就这么竖着面怪旗子开了个遍。终于还是开到了闸北来。

    说也奇怪,车子开到了闸北,没像在其他地方那样一穿而过,反倒在闸北大街小巷地依次开了起来。就这么过了几天,忽然有一天开始四兄弟不开车了,扛着大旗满大街地走起来。

    “多大的旗子啊?”

    杨铁指了指旁边的房门:“那旗子可大了,比这门板都大,风一吹,猎猎地响啊。”

    “这么大的旗啊,那旗杆也短不了,举着这面旗在街上走,可算是招摇了。”我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整天高举这样的大旗,得需要多么惊人的臂力和耐力。

    “招摇?”杨铁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古怪,缓缓摇了摇头。

    “怎么,这还不招摇?!要是现在有人举这么大面旗在街上走,围观的人都能把路给堵了。”我说。

    “你看我现在这身子骨差了,出门走几步路都喘,嘿嘿,当年几条街上提起我铁子的名头,可响亮得很。我还有个名字叫杨铁胆,惹火了我,管你再大的来头都照揍不误,隔街和我不对头的小六子,请来巡捕房一个小队长,想镇住我,还不是给我叫一帮兄弟……”

    我心里暗自嘀咕,没想到眼前的老人在当年还是个流氓头子,这会儿说得口沫横飞,中气也渐渐足起来,还时不时握起拳头比划两下,或许这拳头当年人见人怕,而今天早已枯瘦不堪。只是这跑题也跑得太严重,我可不是来这里听您老当年的“光辉事迹”的。

    我示意了几次,杨铁这才刹住势头。他喝了口茶,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叶沫子,端茶的手却抖动着,我以为是因为他刚才的兴奋劲还没过。

    杨铁也注意到了自己发抖的手,他放下杯子,讪笑了一声:“老了,没用了,当年的杨铁胆,如今只是回想起那面旗子,就怕成这样,嘿嘿。”

    “我刚才说自己的事儿,其实是想告诉你,那面旗子有多怪。像我这样的胆子,连坟头都睡过,巡捕房的人都敢打,第一眼看见那旗,却从心底里凉上来。”说到这里,杨铁又喝了口茶,仿佛要用那热腾腾的茶水把心里的凉气压下去。

    “我都这样,其他人就更别谈了,刚开始的时候,没人敢靠近那旗子,就是远远看见那旗,腿就发软,心里慌得很。所以啊,那四个人和旗子走到哪儿,周围都没人,都被那旗子给吓走啦。”

    说到这里,杨铁又大口喝了一口茶,看他的架势,仿佛喝的不是西湖龙井,而是烧刀子这般的烈酒。

    “哈哈,可我杨铁胆的名字也不是白叫的,那时我就想,那四个人敢举着这面旗子走,我难道连靠近都不敢?我不但想要靠近,还想要摸摸那旗子咧。后来那面旗子看得多了,心慌的感觉好了许多,腿也不软了,有一次我大着胆子跟在他们后面,越跟越近,呵呵,你猜怎么着?”

    我已经被勾起了好奇心,顺着他的话问:“怎么了?”

    “等我走到距离那旗子三四十步的光景,感觉就全变了,你别说我唯心,那感觉可是确确实实的,就像从腊月一下子就跳到了开春。”

    “从冬天到了春天?”我皱着眉头,揣摩着话里的含义。

    “非但一点都不怕了,还浑身暖洋洋的,好像有一身使不完的劲道,你说怪不怪?”

    “那您摸到那旗了?”我问。

    “没有,那孙家四位爷不让我碰。”杨铁脸上有沮丧之色。

    “呵呵,您不是连巡捕房小队长都不怕,孙家四兄弟不让您老碰那面旗,您老就不碰?”我笑着问。

    “哈,事情都过了六七十年,你激我有啥用?老实告诉你,我年轻的时候在武馆里练过几天拳,功夫不到家眼力还是有的,举着旗子的孙三爷,可不是光有一身肉疙瘩,我一看就知道,外功了不得啊,就我这样的,让人轻轻一碰骨头就得折。”

    我点了点头,那孙殿英是趟将出身,手下的人一个比一个凶悍,能当上副师长,当然不会是寻常人物。

    杯子里的茶被杨铁几口已经见了底,他站起来加满水,继续说着当年的故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34

那件事以后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那件事以后,孙家四兄弟就再也不扛着旗子溜达了,他们盘了四块地下来,然后沿着这几块地画了个圈子,他们许给圈子里的那些街坊每户一千大洋搬出去,要是念旧还想回来住宅区的,等他们的大楼盖成两年以后,按原来的大小让他们住进大楼里,不过这样的每户只给五百大洋。嘿嘿,这在当年可是好大的手笔啊!我就是当年得了好处的一户,圈子外面的街坊邻居不知有多羡慕呢,可人家孙家四兄弟就是不把他们圈进去,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后来四兄弟不在了,国民政府要收房子,可我们这些手里握着房契的,还是在两年以后顺顺利利地住了进来。”

    我一直听得一头雾水,杨铁的这一段话,里面的问题不少。

    “等等,杨老,您说后来发生了一件事,那是什么事?”我按照顺序开始问第一件不明白的事。

    杨铁皱紧了眉头,摇着头说:“那事儿我还真说不清楚,因为事发那会儿我不在,经历的人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一个个怕得要命。”

    “说不出所以然,怎么会呢?”

    “就是这样。只听说,是孙家四兄弟扛着旗走在街上的时候突然发生的,周围所有的人都被吓着了。可我问了好几个人,不是不愿意说,就是不知道在说什么。自打那事发生以后,他们就没把旗亮出来过。嗯,好像那事就发生在现在中间那幢‘三层楼’盖的地方。”

    “那您说画了个圈,是什么意思?”我接着问。

    “那四幢楼不是隔得挺开吗?”

    “是啊。”

    “那就是了,中间那些地上的街坊都在圈子里了。”

    杨老说得不清不楚,我接连问了好几回,才搞清楚那是个怎样的圈子。我实在没有想到,我原本以为那张照片上的最大疑点,竟以这种方式被化解了。

    孙家四兄弟以中央“三层楼”为圆心,以到外圈三幢楼的距离为半径,画了个圆圈,这圆圈里所有的住户,都在他们的银弹攻势下很快搬走了。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气,那么大的地方,该有多少户,又花了这四兄弟多少钱,怪不得杨铁说“好大的手笔”。

    可买下那么大片地方,却只盖了四幢大楼,其他的低矮平房一会儿说要建花园,一会儿说要再盖几幢楼,总之,孙氏兄弟派了工程队进来,把这些平房一一铲倒,却没见他们真盖什么东西出来。

    这也就是说,在日军轰炸之前,四幢“三层楼”之间的房子,就已经是一片废墟。日军没有实施当时不可能达到的“手术刀”式的精确轰炸,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炸四幢“三层楼”范围内的任何东西。只不过轰炸结束之后,到处都是残砖碎瓦,所以看那张照片,就给人以错觉。

    于是,这个疑点现在就从“日本飞机为什么没有炸这四幢楼”转到了“为什么没炸这片街区”。目前这一样是个不解之谜。

    “杨老,那您刚才说孙家四兄弟不在了,这不在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因为我本已经开始打这四兄弟的主意,要是能找到这四兄弟或四兄弟的后人,什么都解决了。

    “失踪了,没人知道这四位去哪儿了。就在日寇炸过以后一个月的光景吧。那一片他们买下来以后本来就不让闲人进去,日寇来后又兵荒马乱的,到底什么时候失踪的我也不清楚,听说巡捕房还专门立案查过,没结果。”

    晚上,我饿了坐在床头。手上拿着的纸在床头灯的映照下有些泛黄。

    这是白天临走前,我让老人给我画的,是他记忆中那面怪旗的模样。这面旗给他留下的印象相当深刻,他很快就用圆珠笔画了出来,并且指着画在旗上的那些花纹对我信誓旦旦地说:“就是这样的。”

    毫无疑问这不是哪国的国旗,不用看这面画出来的旗,只要想一想围绕在这旗上的种种神秘之处,就会知道哪有这么诡异的国旗。我只是希望从旗上的花纹能研究出这旗的出处,以我的经历,对许多神秘的符号并不像普通人那样一无所知。

    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出来,面对着这些歪歪扭扭像蝌蚪一样的曲线,我实在无法把它们和记忆中的任何一种符号联系上。

    看得久了,那些曲线仿佛扭动起来。我把纸随手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我知道那只是我的错觉,就像一个人盯着某个字看得太久,原本从小就识得的汉字也会变得陌生一样。杨铁老人所画出的这面旗,显然并没有他记忆中孙三爷手中高擎的那面真旗的魔力。

    经历了一系列的冒险之后,我虽然不会随便就相信某些神秘事件,但大胆设想还是敢的。如果真有那样一面令人恐惧的旗,“三层楼”在战火中保存下来的谜底也就可以破解了,因为以当时的轰炸机而论,进行低空轰炸得靠飞行员的肉眼,而飞行员看见这面旗产生了恐惧而不敢靠近的情绪,当然这片区域就得以保存了。要是真如杨铁老人所说,那面旗子会对人产生这么强大的心理作用,那些日军飞行员没摔下来就算是素质非常好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34

鬼旗

现在好了,我饿了着十足大胆的设想,把“三层楼”保存之谜破解了,但那又怎么样,就算我相信,会有别人相信吗?我能这样写报道的标题—— 一面鬼旗赶走了日军?我能这样写吗?那还不得立即下岗?!

    况且,就杨老的回忆看来,那旗子赶走了日寇,纯粹属于副作用。而孙家四兄弟拿着这面旗子,当年就这么画了个圈子,赶走圈子里所有的人,必有所图。他们图的是什么?旗又是什么旗?

    唉!关灯,睡觉。

    第二天上午,我敲开了傅惜娣家的门。

    打开话匣子,当年的种种从老太太的嘴里源源不断地倒了出来。老太太总是有些絮叨的,杨铁说一分钟的事,她需要多花一倍的时间来叙说。

    女人的记忆本就比男人好,更何况是令她印象无比深刻的鬼旗。是的,老太太很清楚地称那是面“鬼旗”。

    于是我听到了许多的细节,只是那些细节对我的目的来说,又是无关紧要的,而老太太又时常说着说着就跑题,比如从鬼旗说到了自己的女红活上。

    “很漂亮,真是绣得活灵活现。”老太太很费力地从箱子底下翻出的当年女红活儿,作为客人的我无论如何也是要赞上几句的。而且绣得是不错,当年女性在这方面的普遍水准都很高。

    看着老太太笑开花的脸,我知道自己要尽量把话题再转回去。真是搞不明白,明明在谈一件神秘诡异的事情,明明她自己也印象深刻说当年怕得不得了,为什么还会说跑题呢?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听说当年发生了一件事,之后孙家四兄弟就不再扛着旗在街上走了。那事发生的时候,您在现场吗?”

    老太太的手一抖,绣着两只鸳鸯的锦帕飘然落地。

    “你,你也知道这事?”

    “昨天我去过杨铁杨老那儿,他说的。可那事发生的时候他不在,所以他也没说明白。”我弯腰把锦帕拾起来,轻掸灰尘后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

    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真希望我不在啊!”

    “这么说当时您在场?”我喜出望外。

    “我活了这么多年,就算是撞鬼的时候都没像那时这么怕过。”

    我心里一动,听起来这老太太还撞过鬼?不过撞鬼这种事许多人都碰见过,许多时候是自己吓自己。也有真没法解释的灵异现象,比撞鬼还怕,那可真是吓着了。

    “那时候我刚出家门,家里的盐没了,打算去买些粗盐,正好孙家四兄弟举着旗走过来。我连正眼都没看那鬼旗子,除了第一回不知道,没人会故意看那旗,除了杨铁那不要命的。本来,鬼旗子不正眼看就没事,最多觉得有点阴阴的。可那一次,我都没看,结果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过去,街上除了孙家四个就没有站着的了。我这老脸也不怕你笑话,我都吓得尿出来了。别说是我,就是大男人十个有四五个都和我一样,还有被吓疯的呢。”

    “吓疯了?”

    “有三四个吧,还有好些以后就有点神神叨叨的,所以我都算是大胆的了。”

    “可到底是什么事呢?”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傅惜娣是怎么被吓着的。

    “没人说得清楚,就忽然所有人都被吓着了。回想起来,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什么,心里却一下子慌急了,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我反复问了几次,却依然只得到极其抽象的感觉,怪不得杨铁也搞不清楚,简直连当事人都不知道是怎么被吓着的。一般人被吓着,总是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有一个原因,然后再产生恐惧的感觉。而当年那条街上的所有人,却是直接被恐惧击中,巨大的恐惧在心里就那么一下子产生了。

    这真是一面幽灵旗,诡异得无迹可寻,就算找到了当事人,却完全无助于破解当年之谜。

    我摇了摇头,深有无处下手之感。我从包里拿出杨铁画着鬼旗的纸,递给傅惜娣。

    “就是这面旗吧?”

    “谁说的?!不是这样子的。”却不料老太太大摇其头。

    “咦,这是杨老画给我的啊,他还拍胸脯说肯定没有错的呢。”

    “切!他老糊涂了我可没糊涂,虽然我只看了一眼,但那样子到死我都忘不了。”傅惜娣说着,把纸翻过来,拿起笔画了面旗。

    旗上是一个螺旋形,很容易让人看花眼的图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35

生人勿近的幽灵旗

“从里到外有好多圈呢,到底有几圈不知道,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但一定是这个形状的。”傅惜娣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看着正反两面完全不同的图案,我无语地把纸放进了包里。照理杨铁看了旗许多次,印象会比较深,但从图案的规律性上来说,却又是傅惜娣所画更像是真的。

    看来,等钟书同从巴黎回来,得让他来辨认辨认。

    下午回到报社的时候,迎面就碰上了最不想看见的蓝头。

    “这两天收获怎么样,稿子什么时候能出来?”他笑眯眯地对我说。

    见鬼,不是才对我说什么“不用管时间”,怎么见面又问。不过这倒是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真是不愿意碰见他。

    这回该怎么说来着?说有一面不管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一律生人勿近的幽灵旗?

    “采访还算顺利。”我底气有点不足,希望就此先混过去再说。

    “是吗,四幢楼是怎么保存下来的搞清楚了吗?那几位老人怎么说的?”

    他就不忙吗?我心里抱怨着。

    “说了一些关于这四幢楼建造者的事,不过……”我犹豫了一下,该说的还得说,“当时日军飞机轰炸的时候,这两位老人都不在,所以对具体原因也不太清楚。”

    “哦……”他拉长着语音,脸色也开始沉下来。

    “还有一位没采访,就是钟书同,著名的历史学家,也是‘三层楼’的老住户,前几天打电话说去巴黎还没回来。”

    搬出的金字招牌果然转移了视线,蓝头眉毛一扬说:“钟书同?真没想到,你待会儿再打一次电话,他一回来就赶紧去采访。让他从历史学家的角度多谈谈。”

    我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暗骂。用历史学家的角度多谈谈?谈什么呢,用历史学家的角度来看那次轰炸,还是看那四幢楼?说出来似乎很有水准,细想想根本就是无所谓。

    不过领导既然发了话,我回到坐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电话,拨到钟书同家。

    居然他今天早上已经回来了。

    虽然心里想,这么一位老人家总该给几天倒时差的休养时间吧,可嘴里还是问了出来:“明天您有空吗?”

    记者的本性就是逼死人不偿命,不是这样的就不算是好记者。

    老人家答应了。

    上海的交通一天比一天差,钟书同的住所在市区,从地图上看比杨、傅两家都近不少,可去那两位的家里都可以坐地铁,到钟书同的住所我换了两辆公交车,一个个路口堵过去,花在路上的时间竟然是最长的。

    他家的保姆把我引到客厅,见到钟老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包里那张纸拿出来,摆在他的面前。

    “这上面画的旗,您认识吗?”

    钟书同戴起眼镜,仔细地看了看,摇头。

    我把纸翻过来,给他看另一幅。看起来傅惜娣画的是正确的。

    “这……没见过这样的旗,这是什么旗?”钟书同居然反问起我来。

    我一时张口结舌。原本想来个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没想到钟书同竟然不认识杨铁和傅惜娣画的旗,接下来准备好的话自然就闷在了肚子里。

    脑子里转着无数个问号,但只好按部就班地向这位历史学家说明来意。

    “没想到啊,过了这么多年,又重新提起这面旗啊!”钟书同叹息着。

    “不过,那面旗可不是这样的,在我的印象里……”

    钟书同拿来一张新的白纸,画了一面旗。

    第三面旗!于是我这里有了三面各不相同的旗的图案。

    可它们明明该是同一面旗!

    “这旗子图案我记得很清楚,可为什么杨铁和傅惜娣画给你的却是那样?”钟书同皱着眉头不解地问。

    “可杨老和傅老两位也很肯定地说,他们记得很清楚,这旗子就是他们画的那个样子。我本来以为,到了您这里就知道谁的记忆是正确的,没想到……”我苦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35

幽灵旗吓跑日寇的飞机

“不会是那面旗子每个人看都会不一样吧?”我心里转过这样的念头,嘴里也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哟,不好意思,看我扯的。”意识到面前是位学术宗师,我连忙为刚才脱口而出的奇思怪想道歉。

    “不,或许你说的也有可能,那旗子本来就够不可思议的了,再多些奇怪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可能。”没想到钟书同竟然会这样说。

    “唉,要是我能亲眼看看那面旗就好了。不瞒您老,我原本想以‘三层楼’在日军轰炸下完好保存的奇迹入手写一篇报道,却没想到牵扯出这样一面旗来;可不管这旗是不是真有那般神奇之处,我都不能往报纸上写啊。”

    钟书同微微点头:“是啊,拿一面旗在楼顶上挥几下,就吓跑了日寇的飞机,要不是我亲眼所见,哪能相信。”

    “亲眼所见?”我猛地抬起头看着钟书同问,“您刚才说,您亲眼看见了?”

    从杨铁、傅惜娣那里知道,拿着地契的原居民,直到一九三九年才搬进“三层楼”里住。可钟书同刚才的意思,分明是他在一九三七年的那场轰炸时,就在“三层楼”里。

    钟书同也是一愣:“我还以为你知道了呢,我是‘三层楼’里几个最早的住客之一,不像杨铁他们三九年才搬进来。我从它们刚造好那会儿,就搬进了中间那幢楼里住,所以轰炸的时候我就在楼里。”

    “我在苏老和张老那里什么都没问到,而和杨老、傅老聊的时候没提要来采访您,所以您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哦,老苏也不肯说当年的事吗?那老张和钱六是更不肯说了,这两个的脾气一个比一个怪……这么说来,或许我也……”

    怎么又多出个钱六,我听出钟书同话里的犹豫,忙打断他问:“钱六是谁?”

    “中央‘三层楼’里的三个老住客,钱六、张轻、苏逸才。你拜访过张轻和苏逸才,怎么会不知道钱六?”钟书同反问我。

    “我是从居委会那里了解情况的,可他们只向我介绍了张老和苏老,没说钱……钱老的事啊!”

    “哦,我知道了,钱六的性子太过古怪,总是不见他出来,一个人住在地下室里,许多人都觉得他是个半疯子,怪不得居委会的人不向你介绍他呢。连苏老都没告诉你什么,你又怎么会从钱六那里问到什么东西呢?!”

    “您说您是最老的住客之一,那其他还有谁?”

    “有烟吗?儿子都不让我抽呢。”钟书同说。

    我从怀里摸出“中华”。

    烟头忽明忽暗,钟书同抽了几口,把长长的烟灰抖落在烟灰缸里。

    我就静静地坐在旁边,等着他开口。

    “这件事,连儿子我都没和他们说过,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至今也没想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你既然问起,我就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可我所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你要想弄清楚真相,只怕……这事在当时已经这样神秘,隔了这许多年再来追查,恐怕是难上加难了。呵呵,我人老了,好奇心却越来越强,倒真希望你能好好查一查,如果查出些什么,记得要告诉我,也不知在我老头子入土以前,能不能解开当年之谜。”

    “我如有什么发现,一定第一个告诉您。”我立刻保证。

    “‘三层楼’的第一批住客,除了造这四幢楼的孙家四兄弟,就是我、张轻和苏逸才了。”

    我嘴一动,欲言又止。我觉得还是先多听,少发问,别打断他。

    注意到我的神情,钟书同说:“哦,你是想问钱六吧?他是孙家四兄弟的家仆,而我们三个,是被四兄弟请来的。”

    烟一根根地点起,青烟袅袅中,钟书同讲述起“三层楼”、孙家四兄弟,和那面幽灵旗。

    一九三七年,钟书同二十七岁。那是一个群星闪耀的时代,西方学术思潮的洪流和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反省同时碰撞在一起,动荡的年代和喷薄的思想激荡出无数英才,二十七岁的年纪,对于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来说,已经足够成名了。

    钟书同彼时已经在各大学术刊物上发表多篇学术论文,尤其是对两汉三国时代的经济民生方面有独到见解,在史学界引起广泛关注,至少在上海,他已俨然是史学界年轻一辈首屈一指的人物,包括燕京在内的许多大学已经发来邀请函,他自己也正在考虑该去哪一所学府授课。

    一九三七年的春节刚过不久,钟书同在山阴路的狭小居所,接待了四位访客。

    尽管这四位来客中有一位的身形魁梧得让钟书同吃了一惊,但四人都是一般的彬彬有礼,言语间极为客气。

    这四个人,自然就是孙家四兄弟了。

    这四兄弟说到钟书同的学问,表示极为钦佩和赞赏,更说他们四人也是历史爱好者,尤其对三国时期的历史更是无比着迷,有许多地方,要向这位年轻大家请教,而他们更是愿意以一间宅子作为请教费,抵给钟书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36

种种可怖之处

要知道当时上海的房子,稍微好一些,没有十几根金条是抵不下来的。钟书同在山阴路居所的租金,以他的稿酬支付已经令他有些吃力,所以才想去大学教书,当时一位教授的工资,可是高得惊人。

    孙家四兄弟第二次上门拜访的时候,更是连房契都带来了。钟书同虽觉得其中颇有蹊跷之处,但看这四人盛意拳拳,谈论起三国的历史,竟有时能搔到他的痒处,对他也有所启迪,再加上年轻,自信纵使发生什么也可设法解决,所以在三月的一天,终于搬出了山阴路,住进“三层楼”。

    而钟书同住进中央“三层楼”的时候,张轻和苏逸才已经在了。那时苏逸才还未还俗,正如我所想的,他那时的法名就是“圆通”。

    钟书同刚搬进“三层楼”,就发现其间有许多怪异之处,不仅是楼里住了圆通这么个终日不出房门的和尚,而且张轻也总是神出鬼没,时常夜晚出去,天亮方归。而他住的这幢楼四周,那些街上的平房里,居然一个居民也没有。有时他走在几条街上,看着那些虚掩着的房门,里面空空落落,不免有一种身处死城的恐慌。后来这些平房逐渐被推倒,这样的感觉反而好了许多。

    不过虽然周围几条街都没有住人,但钟书同却发现时常有一些苦力打扮的人出没,他们似乎住在其他几幢“三层楼”里。这些苦力除了对这个街区的无人平房搞破坏工作外,并不见他们打算造什么。只是有一天,钟书同要坐火车去杭州,早上五点不到就提着行李出门,远远见到那些苦力把一手推车一手推车的东西从东边的“三层楼”里推出来。天色还没亮,隔得远,他看了几眼,也没看出那车上是什么东西。

    四兄弟还是时常到他屋里来坐坐,和他谈论三国时期的种种掌故。对于这周围的情况,钟书同试探了几次,四兄弟总是避而不答。到后来他也明白这是一个忌讳,住了人家的房子,若还这样不识相的话,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一日里对着周围的空屋一阵惧怕后,钟书同就放弃了追根究底的盘问。

    可是和四兄弟谈话次数越多,谈得越深入,钟书同沮丧的情绪就越来越厉害。因为四兄弟关于三国的问题实在太多,而他能回答得上来的又实在太少,如果仅仅是这样,他也有理由为自己辩解:一个历史学家再怎么博学,毕竟不可能逆转时间回到过去,所以哪怕是专攻某个时代,对这个时代的了解,特别是细节局部的了解,终归是有限的。然而让钟书同郁闷的是,谈话谈到后来,有时四兄弟中的某人问出一个问题,他无法回答,那发问之人,却反过来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偏偏这推测又十分合理,有了答案再行反推,一切都顺理成章。当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多的时候,四兄弟和钟书同的谈话次数却越来越少。钟书同隐约觉得,这四人已经开始对自己失望,言语间虽然还算礼貌,但已没有了一开始的尊敬。

    这样的转变,对于钟书同这样一个自负甚高的年轻学者而言,可说是极大的侮辱,偏偏钟书同又无力反击,因为他的确是无法回答那些具细入微的问题,而孙家四兄弟告诉他的许多事,在他事后的考证中,却越来越显其正确。

    是以在此后的岁月中,钟书同想尽了一切方法去钻研那段历史,用传统的研究方法走到死胡同,他就创造新的研究方法,以求取得新的突破。可以说他今日声望之隆,有大半得益于当年孙氏四人对他的刺激。只不过当他恢复了自信之后,孙氏四兄弟却早已不在了。

    等到八一三事变之前,孙氏四兄弟已经十天半月都不往钟书同房里跑一次,但都住在一幢楼里,所以时常还是可以见到。他们暗中所进行的计划,仿佛已经接近成功,因为四人脸上的神情,一天比一天兴奋,也一天比一天急切。

    只是在这样的时候,八一三事变爆发,日军进攻上海,轰炸也随之来临。

    那日,尖厉的防空警报响起来的时候,钟书同就在屋子里,他听见屋外走道里孙辉祖的声音,孙辉祖就是孙家的老三。

    “见鬼,只差一点儿了,怎么日寇飞机现在来?”孙辉祖的嗓门本就极为洪亮,情急之下,这声音在防空警报的呼啸声中,仍是穿过钟书同关着的房门,钻进他的耳朵里。

    钟书同这时心里自然十分慌乱,人在恐慌的时候,就会希望多一些人聚在一起,虽然于事无补,但心里会有些依托,所以听见孙辉祖的声音,忙跑去开门。

    开门的前一刻,他听见另一人说:“嘿,没办法,再把那旗子拿出来试试,看看能不能赶走日寇。”

    钟书同打开门,见到过道里站着孙家老大孙耀祖,而楼梯处冬冬冬的声音急促远去,孙辉祖已经奔下楼去。

    在那之前,钟书同并没有见过这面旗,可这四周的居民虽然全都已经搬走,但圈子外见过旗子的居民还是大有人在。这样一面旗子,早已经传得神乎其神,钟书同有时去买些日常用品,常常听人说起。

    钟书同原本自然是不信,可在这样的时候,日军飞机炸弹威胁之下,猛地听孙家兄弟提起这面旗,顿时想起了传言中这旗的种种可怖之处,此时却仿佛变成了能救命的一线希望。

    “那旗,那旗有用吗?”钟书同问。

    “试试吧。”孙耀祖沉着脸道。看来他心里当时也并无把握。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37

给予信念和勇气的大旗

说话间,楼梯上已经脚步声大作,孙辉祖当先大步冲了上来,后面孙家老二孙怀祖,老四孙念祖也跟着跑了上来,后面是张轻和钱六,而圆通却不见身影。钟书同早已听说这圆通尽管年轻,但于佛法上却有极深的修持,在这样的危难关头,仍能稳坐在屋内念经,不像旁人这样忙乱。

    孙辉祖的手里捧着一个长方形的大木匣,而钱六则拖了根长长的竹竿上来。

    孙辉祖并不停留,直接跑上了通向天台的窄梯,几步跨了上去,一拳就把盖着出口的方形厚木移门击飞,率先钻了上去,接着诸人也跟在他后面钻到了天台上。

    钟书同站到天台上的时候,远方空中,日军的机群已经黑沉沉地逼来。

    孙辉祖飞快地打开木匣,接过钱六递上来的竹竿,把旗固定好,不远处烟火四起,轰雷般的炸响不断冲击着耳膜,日寇的炸弹已经落下来了。

    孙辉祖高举着大旗,一挥,再挥。

    这是钟书同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看见这面旗。

    刹那间,钟书同的慌乱消失了,日军飞机依然在头顶发出刺耳的呼啸,炸弹也不断地落在这座城市里,可钟书同的心里却热血沸腾,充满着战斗的信念,如果此时有日军的步兵进攻,只怕他会第一个跳出去同他们肉搏,因为他知道,那面旗会保护他。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内心感受,那面旗似乎在一瞬间把大量的勇气注入到他的心中。钟书同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周围的百姓在向他说起这面旗时,人人都是满脸的惊恐。

    钟书同向天上望去,日军飞机飞得很低,他甚至能看见机身上的日本国旗图案。最前面的三架飞机,已经快飞到“三层楼”的上空。

    孙辉祖手里的旗舞得更急了,大旗迎风展开,猎猎作响。

    相信日本飞行员在这个高度,可以清楚地瞧见这个在楼顶上挥着大旗的魁梧巨汉。

    几乎是同时,三架日军轰炸机机身抖动了一下,跌跌撞撞开始向下,险些就要坠毁,千钧一发之际才一一拉起机身。这一落一起之间,已掠过“三层楼”的上空。

    而后面的日军飞机,也纷纷避了开去,这在钟书同眼中能给予信念和勇气的大旗,在那些飞行员的眼中,竟似乎是一头要择人而噬的凶兽!

    我只听得目瞪口呆,尽管心里早已有所猜测,但听钟书同这当事人细细讲来,还是有令人震惊的效果。

    “三层楼”得以保全,竟然真的只是因为那面幽灵旗。

    而钟书同看到幽灵旗时的内心感受,几乎和杨铁那次靠近幽灵旗后的感觉如出一辙。其间显然有所关联。或许这旗对人心理上的影响,和距离有关,离得远了,就会产生恐惧,而离得近了则产生勇气。那些日军飞行员离幽灵旗的距离,当然是不够近了。

    只是那旗究竟为何会具有如此的力量?

    那日过后,旗子又被收起来。淞沪抗战已经打响,上海的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钟书同基本上就在“三层楼”里活动,很少外出。九月初的一个半夜里,钟书同被一阵声响惊醒,那些日子他都睡不好,常常被枪炮声吵醒,入睡都极浅,但那一次却不是枪炮声,而是急促的上楼声,然后是砰的一声关房门的巨响。

    接下来三天,张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人都不见,钟书同猜测那天晚上的声音就是张轻发出来的。到第四天张轻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一张脸惨白得吓人,原本炯炯有神的小眼睛也黯淡了许多。

    而孙氏四兄弟因为一直行踪不定,所以又过了几天,钟书同才发现,已经好多天没见着这四个人了,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孙家四人。

    烟灰缸里已经挤满了烟蒂,我的烟盒也空了。

    “好了,我所能记起来的,已经都告诉你了。当年我几乎没能给孙家四兄弟什么帮助,相信张轻和圆通也是他们请来有所图的,对他们所秘密进行的计划,这两个人要比我介入得多,如果你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些什么,会对当年的事有更多的了解。”

    “呃,还有一件事……”我犹豫了一下,提了个不情之请出来。

    “哈哈,随你吧,反正我是不会说什么的。”大学者笑着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37

“三层楼”传奇性地保存

回到报社,我就洋洋洒洒写了篇稿子出来,把“三层楼”的历史详细地讲述了一遍。当然实情被我改头换面,将孙家四兄弟写成了一个旗子收集者,总是扛着收到的旗在街上走,而大学者钟书同则亲眼见到,貌似外国人的孙氏兄弟在日军来的时候,站到顶楼上,随便取了一面旗挥舞着,而日本飞机以为下面是外国人在挥外国国旗,就避开不炸,于是“三层楼”传奇性地保存至今。

    因为要避开许多不能提及的地方,所以这篇报道我写得颇放不开手脚,好在“三层楼”传奇保存这件事本身就有相当的可读性,所以这篇稿子还算能看看。不过一定没达到蓝头心中的期望值,他所说的奖励云云,就没听到他再提过。

    钟老已经答应不会拆穿我,而我也不太担心杨铁这样的知情老人会跳出来说我造假新闻。要是他们有这样的想法,第一个拦住他们的只怕就是他们的子女。相信随便哪个正常人,都会对他们所说的不屑一顾,而相信我报道中所写的更接近真相。

    还会有幽灵旗这种东西?说出去谁信?

    蓝头交给的任务算是应付过去了,但对“三层楼”的调查却刚开始。不单单是对钟老的承诺,更因为我的好奇心一旦被勾引上来,不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是没那么容易罢休的。

    所以,我决定在报道出来的当天下午,再去一次中央“三层楼”,拜访一下那个半疯不疯的钱六。尽管钟书同说我不可能问出什么,但只要有得到线索的可能,我都不会轻轻放过。

    本来想上午就去的,但晚上接到母亲的电话,她信佛,最近我爸和她身体都不太好,希望我能到龙华寺为他们俩上炷香。

    在大雄宝殿外点了香,进到殿内的如来像前拜过。虽然我不是信徒,但既然代母亲来上香,许愿时当然也恭恭敬敬诚心诚意。

    出寺的时候,在前院里见到一个人,稍稍愣了一下。他已经笑着招呼我。

    “那多。”

    我本来无意叨扰这位年轻的龙华寺住持,没想到正好碰见了。

    “来了就到我那儿喝杯清茶吧。”明慧笑着说。

    他把我引到方丈室边的会客静室,这间亮堂的屋子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

    和明慧认识其实也是工作原因。我虽然一直说自己是个没有条线的记者,但其实还是有一根条线的,那就是宗教局。但这条线有了和没有一个样,由于报纸对于宗教方面较为谨慎,所以一年到头几乎没有几条来自于宗教局的新闻,就算有也是经宣传部审了又审的统发稿,照抄上去就是了。但我接这条线之初,还是老老实实把这条线上各处都一一拜访过,除了和宗教局的领导们照个面外,就是上海的各大寺庙教堂的当家人。明慧就是那时认识的,我们相当谈得来,所以之后又有过一些交往,有时经过龙华寺,也会来坐坐。一般的大教堂大寺庙,本来四十岁以下是很难做到当家人这个位置的,但近年来有年轻化的趋势。不过像明慧这样三十五岁就成为大寺的住持,还是不多见。

    “知道你忙,所以本来没想找你。”我说的是实话,这么个大寺的住持,要操心的事情千头万绪,别说喝茶了,我看就算是静下心研究佛法都不会有太多时间。

    明慧笑了:“就是因为没时间,所以看见你,就有理由可以停下来喝杯茶了。不过,说我忙,我看是你正好有事忙,所以才没心思找我喝茶吧?”

    我笑了,他说的也是。

    品茶间,我就把“三层楼”这件事,简单地告诉了明慧。可以和我聊这些异事的人不多,明慧是其中一个,他的环境和他的位置,让他的眼界和想法与常人大不相同。

    “这倒真是一宗悬案,等你调查有了结果,千万别忘了再到我这里来喝茶。”明慧听得意犹未尽。

    我应承着,却忽地想起一件事来。虽然明慧也未必知道,但既已经碰到了,就姑且问一声。

    “对了,你知不知道圆通这个人?”

    “圆通?”

    “随便问一下而已。是一个住在‘三层楼’里的老房客,现在已经还俗了。圆通是他六十多年前没还俗时的法号。”

    明慧露出思索的神情:“如果真的是他的话,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

    “哦?”我一听有戏,忙竖起了耳朵。

    “大概在七十年前,玉佛寺有一个僧人就叫圆通。”

    “那么早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你天才到这种程度?”我笑着问了一句。明慧在佛学界素有天才之名,年纪轻轻,佛理通达,悟性极高,不然他也不会在现在的位置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38

预感仍是晦涩的

“呵呵,和圆通比起来,我可算不上什么了。圆通十二岁时,就已经熟读寺内所藏佛典,十四岁时就被当时的方丈许为玉佛寺佛法第一人,到了十七岁时,他在五台山的佛会上大放异彩,那次佛会归来之后,所有与会的高僧,都对圆通极为赞赏,被称为当时最有佛性的僧人。而且,他更有一项非同寻常的能力。”

    “哦?”没想到苏逸才当年竟是如此的有名。想来也是,孙氏四兄弟请的这三个人,肯定都是各方面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只是不知道张轻是什么来头。还有,他们请来圆通这位年轻的高僧,却是什么目的?

    我思索间,明慧已经说了下去,而我的问题也随之解开。

    “这就是他最有佛性的体现了,传说圆通在打坐禅定到最深入时,可以和诸佛交流沟通,除了佛理得以精进之外,还能预知一些事情。”

    预知?原来是这样,孙氏四兄弟当然不会因为要和圆通讨论佛法而把他请入“三层楼”,显然是有事要依赖圆通的预知能力。只是这位最有佛性的高僧却最终还俗,真不知道当年他预知到了些什么。

    从明慧这里知晓了苏逸才的真实身份,下午再次前往中央“三层楼”,我改变了原先的主意,直接先上三楼,敲开了苏逸才的门。

    苏逸才开门见是我,愣了一下,但老人还是很有礼貌地把我引到屋中。

    “苏老,我已经拜访过钟书同钟老,钟老已经把他当年和孙家四兄弟的交往都和我说了。钟老自己也说,很想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而我也非常好奇,所以再次打扰您。”

    “哦……”苏逸才沉吟不语。

    “圆通大师,您当年在五台山佛会上的风采,佛学界的前辈们至今还赞叹不已呢。”我点出了他的身份,却没有再说下去。

    “啊,没想到今天还有人记得我。”苏逸才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他大概没想到才几天的工夫,我就已经知道了那么多。

    “您的突然还俗,不知令多少高僧大德扼腕叹息啊。”我并没有问孙氏兄弟或幽灵旗的事情,却选择了这个话题,如果没猜错的话,圆通的还俗绝对和孙氏兄弟有关,或许这是一个更好的突破口。

    苏逸才眼睑微合,叹息道:“六十七年前,我的心已经沾染了尘埃,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反省自己当年的过错,希望能将自己的心灵,重新洗涤干净。”

    突破口一经打开,苏逸才便不再保留,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了我。

    一九三七年初,孙氏兄弟到玉佛寺去,专门见了圆通,他们希望圆通能够住到“三层楼”修行一年。相对地,他们愿意出资为寺里的佛像塑金身,并翻修寺庙。

    这是一件大功德,加上圆通相信无论在哪里修持都是一样,所以和方丈商量之后,就同意了。

    住到“三层楼”里之后,孙氏兄弟希望圆通每天都能在屋子里禅定一次,如有什么预感,要告诉孙氏兄弟。对于圆通来说,每天的打坐禅定是必修的功课,所以这样的要求当然没有问题。于是,孙氏兄弟每天总会有一个人到圆通的屋子里去一次,问问当天入定后,有没有什么预感。

    圆通对于食宿都没什么要求,日复一日,他在屋内打坐修行,和在玉佛寺里相比,他觉得只是换了一个场所,对佛法修行来说,其实并没有区别。

    可是,虽然抱着这样的念头住进“三层楼”,但圆通却发现,他入定之后的预感越来越少,仿佛这里有什么东西,使他没有办法像在玉佛寺内一样,能轻易进行最深层次的禅定,又或者,有什么力量,在影响着他和冥冥中未知事物的沟通。

    时日久了,他感觉到,那阻碍的力量来自于他身处的这一片土地。有几次,在入定后他隐隐感觉到,在地下有着令他感到恐惧的东西。

    当他把这样的感觉告诉孙氏兄弟后,孙氏兄弟却并没有意外的表情,只是追问他具体预感的内容,但他只感觉到一片模糊。

    发觉到来自地下的莫名压力之后,圆通在禅定时越来越难以静下心来,他觉得自己的境界正一点点减退,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心魔渐生,时常问自己,要不要返回龙华寺去。然而碍于诺言,他终究没有开这个口。

    一九三七年九月初的一天,圆通从入定中醒来的时候,全身大汗淋漓,仿佛虚脱一般,如同经历了一场梦魇。几小时后孙耀祖拜访他的时候,依然没有恢复。

    “你们会到那里去。”圆通说出了自己的预感,已经很久没有相对清楚的一些预感了,即使这样,预感仍是晦涩的。

    “是的。”孙耀祖点头,“然后呢?”

    “会发生些事情。”

    “怎么样?”这位孙家的长兄,彼时脸上的神色有些兴奋,有些期待,有些紧张。

    冷汗重新从圆通的额上沁出来,他闭上了眼睛:“不太好,我的感觉,很不好。”

    孙耀祖沉默了半晌,就起身告辞。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38

心魔丛生

第二天,孙氏兄弟并没有如常来拜访圆通,他们再也没有来过。自那以后,圆通无法再进入禅定,每次一打坐,总是心魔丛生,更不用说与冥冥中进行沟通,得到什么预示了。

    无法进入禅定对圆通的打击是巨大的,反思过往,发现自从被孙氏兄弟以大功德所诱,就已经起了得失心。而发现心魔却不自省,直至落到此等田地,已不配再身在佛门,所以黯然还俗。多年来以俗家之身吃斋诵佛,施善于人,并时时手抄佛经,希望能洗净心灵。

    我听得暗自叹息。以我的角度看来,能够预感未来发生的事,未必就和佛性有关,以我所见所闻,完全不信佛却有这种能力的人也有,更何况大多数人会有“现在这个场景自己曾经梦见过”的经历,这样的预知虽然无法用现今科学解释,但也不一定就要和宗教扯上必然联系。可圆通显然是个很执著的人,只有执著的人才会取得真正惊人的成就,可往往也会因为太执著而走偏。

    临告辞出门时,我终于忍不住,斟酌着对苏逸才说:“大师,依我看,您是不是过于执念了,在今天的佛学界,像您这样的佛法修持,可是少之又少,而且当年之事,有太多的不明之处,未必就是您自身的问题啊。”

    苏逸才似有所感,向我微微点头。

    看来,虽然比起钟书同,孙氏兄弟要更倚重圆通大师一些,但这位当年一心修佛不问窗外事的出家人给我的帮助反没有钟书同多。苏逸才告诉我的经历只是为孙氏兄弟的计划蒙上了又一层神秘光环而已。

    毫无疑问,他们所图非小,否则不会在圆通已经发出警告,还不放弃。不过想想也是,他们为了这个计划已经耗费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楼也造起来了,居民也搬迁了,怎可能因为圆通的一句话就全盘推倒呢,至多是多些准备多些警觉。

    以圆通的感觉,似乎脚下的这片土地有古怪?

    这样想的时候,我已经顺着楼梯走到了一楼。

    我站在楼梯口打量了一番,虽然眼睛已经适应一楼黯淡的光线,但还是有许多地方看不到,四处走了走,最终把目标确定在一处最黑暗的地方,那里曾经被我以为是公共厨房的入口。

    走到跟前,果然是个向下的狭小楼梯。下面是黑洞洞一片,现在是白天,可是下面显然没有任何让阳光透进来的窗户。我向四周看了看,按了几个开关,都没反应,只得小心翼翼摸黑往下走。

    慢慢地一级级楼梯挪下去,在尽头是一扇门。

    我敲了敲门,没反应,却发现这门是虚掩着的。

    推开门,里面应该就是地下室了,可还是一片黑。

    我往里走,没走几步,脚就踢到了什么东西,声音在这个安静的地下室里显得十分巨大,然后我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你是谁?”

    我被吓了一跳,顾不得看到底踢到了什么,转过身去,那里大概是张床,说话的人躺在床上。

    “啊,钱老先生吗?对不起,我是《 晨星报 》的记者那多,冒昧打扰您,想请教一些关于这幢大楼的事情。”

    对面却没了声音。

    我等了一会儿,问了一句:“钱老先生?”

    “钱,钱六?”

    对面响起了一阵低笑声。

    我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你是谁?”笑过之后,钱六忽然又问。

    看来得下猛药。我心一横,说:“圆通让我来问你,孙耀祖他们在那里好吗?圆通要去看看他们。”

    “孙……孙……”那个声音显得有些急促。

    “还有孙怀祖、孙辉祖、孙念祖,他们在那里都好吗?”我继续说。如果这钱六的脑子真的不清楚,那么这些名字应该会让他记起些什么。

    “大爷,二爷……”

    我已经肯定,对面这位躺在床上的老人的确神志不清了。

    我微微向前挪了挪,大声问:“他们去了哪里?那面旗去了哪里?”

    “嘿嘿嘿,去了……去了,嘿嘿。”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39

这里诡异的气氛

我摇了摇头,这里的气氛着实诡异,我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看来是没法子从老人那里得到什么了。

    我挪回房门口的时候,听见床上咯吱一声响。回头,钱六似乎坐起来了。

    “你去吧,就在那里,去吧。”黑暗中,他的手挥舞着,整个人影也模模糊糊地扭动。

    “去哪里?”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钱六忽地干哭起来,声音扭曲。

    “你去啊,去那里,去啊。”他的手臂挥动了一番,然后又躺倒在床上,没了声息。

    我走出中央“三层楼”的时候,身上才稍微暖了一些。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这是钱六在叹息孙氏四兄弟,还是因为我的问题,而给的提示呢?

    可就算是提示,也太晦涩了吧。而且就算是钱六有心提示,看他那副样子,这提示到底和最后的答案有没有关系,谁也拿不准。

    回到报社,我给上海图书馆赵维打了个电话,说我明天要去查些资料,上次查得太简单,这次想要多找一些,尤其是建造者的一些情况。

    在我想来,孙氏兄弟在上海滩造了四幢楼,又圈了一块地,动作不算小,一定会和政府部门打交道。第一次去查资料的时候,没想到围绕着“三层楼”会有埋藏得这么深的秘密,哪怕是看到照片,惊讶之余,心底里却还是没有把它提升到能和我此前一些经历相提并论的程度。直到后来采访的逐步深入,才意识到我正在挖掘一个多么大的谜团。

    如果能查到关于孙氏兄弟的记录,就可以给我对整件事情的分析提供更多的线索和思路。

    第二天到上海图书馆的时候,赵维把我领到他的办公室。

    “你上我们内部网查吧,要是那上面查不到,我再想办法。”

    “那么优待?”我笑着,看着赵维打开网络,输入密码,接入上海图书馆的内部网。

    上海图书馆的内部网是很早就开始进行的一项工程,把馆内数以百万计的藏书输入电脑,并开发一套搜索程序以便使用者检索。这项工程的工作量实在太过浩大,虽然许多当代小说文本都能找到电子档,但更多的需要一点点地扫描校对。所以尽管工程开始了好几年,至今不过完成了小半而已。如果有朝一日能全部完成,也不会完全对外开放查阅,更不用说现在没全部完成的时候了。

    “其实系统早就完成了,现在的工作就是一点点往里面填内容。像历史文献、学术著作、地方志之类的是最先输入的,所以现在要查什么资料已经可以派上用场了。”赵维打开界面,起身让我。

    我在搜索栏里打入“三层楼”,然后空了一格,输入“孙氏兄弟”。想了想,又把“孙氏兄弟”改成“孙耀祖”。

    点击搜索。

    关于“三层楼”的记载有四条,都是老建筑类的书籍,其中就有上次看到过的那本《 上海老建筑图册 》,想必内容也差不多。

    没有同时具备“三层楼”和“孙耀祖”的信息,但有一条关于“孙耀祖”的。

    那是《 闸北一九三七年志 》。

    里面只有一句话:

    “名绅孙耀祖义助政府填邱家塘建闸北花园,二月动工,九月毕。”

    闸北,一九三七年,二月动工,九月结束,孙耀祖。从时间和地点来看,应该可以确定这就是四兄弟中的长兄孙耀祖。

    我的手指轻快地敲击着桌面,没猜错的话,邱家塘应该类似肇嘉滨,是个臭水塘,所以填塘造花园,才是造福周围居民的义举。

    可是以孙氏兄弟神秘的行径来看,会无缘无故揽下这么一档子公益事业,我怎么都不会相信。

    邱家塘和“三层楼”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吗?

    我招呼赵维,把这段记载指给他看。

    “像这样的事,当时的民国政府会有相关文件记录在案吧?”

    赵维点头:“应该有备忘录之类的文件归档。”

    “有没有办法查到?”

    “像这类的文件目前倒都保存在馆里,只是一来资料浩大查起来费工夫,二来……”赵维面露难色。

    “没问题,有当时的文件可查就行,我自己找欧阳说去。”

    要调阅这类早就归档封存的文件,赵维直接带我去查被领导知道总是不妥。我打了个电话给副馆长欧阳兴,他比较喜欢抛头露面,重要一点的新闻发布会他都会参加,所以和我照过几面,算是认识。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很痛快地就卖了我个面子,说让赵维直接带我去就是,只是不能借出馆。

    打开文献档案B馆的大门,一股故纸堆特有的气味钻进了我的鼻子,让我鼻腔微微痒起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40

孙氏兄弟当年的计划

赵维把我领到第五排书柜,指着我眼前一整面的铁书橱说:“就在这里,你得自己找,我还有大堆的事要干。对了,别搞乱了,哪里抽出来的哪里放回去。”

    “当然。”我满口答应,心里却暗自发苦,这么一大堆,不知要查到什么时候。

    两小时之后,我走出上海图书馆,在旁边的罗森超市买了两个饭团吞下肚,算是解决了午饭。然后找了家美发店进去洗头发,几天没洗了,翻了一上午上个世纪的旧文献,总觉得沾了一身的书尘,头也开始痒起来。

    干洗师力度适当地抓着我的头皮,舒爽无比,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让人满足,这多么美好。

    冲完水,擦干,干洗师开始进行例行的按摩。我要求他特别在肩颈部按,用力再用力。我这样长期对着电脑的人,年纪轻轻颈椎就已经开始出问题了。

    被按得龇牙咧嘴却十分过瘾。肩膀感觉松弛许多,大脑也再次运转起来。上午的收获,使我穿越时光,开始隐约看到孙氏兄弟当年的计划。

    下午接到报社任务,读者打热线电话反映隔壁的老太太总是往家里捡破烂搞得楼道里臭气冲天。机动记者大部分时间里就是为热线电话而存在的,在没有重大采访任务的时候,我这样的资深记者也得和刚进报社的毛头小伙子们一样被热线电话接听员搞得团团转。

    采访完回到报社赶稿子,晚饭是在报社吃的。每个记者手里都有好几个报社附近的外卖电话,时间长了大家相互交流去芜存菁,剩下的都算精品。今天我叫的是东北饺子,皮薄馅香。

    回到家已经近九点,和往常一样打开电脑上网,时间很快在MSN上的聊天和东游西晃中到了十点。我装了卫星电视接收器,能看到台湾的很多节目,每晚十点到十一点中天综合台的《 康熙来了 》是必看的节目,小S和蔡康永这对黄金搭档一唱一和,大陆可看不到这样有趣的访谈节目,千篇一律地煽情,功力越深我越冷。

    十一点的时候,我关了电视和电脑,坐到写字台前,翻开工作手册。

    这种多年前沿用到现在的格式本子是我从单位总务领的,每个记者每个月能领一本。许多记者都不会去领,因为这种本子如今看来朴素得有些难看,采访的时候拿出来记不太好看。而且这本子太小了,记者总是喜欢用大本子,这样在采访记录的时候不用总是翻页影响记录速度。

    我领这样的工作手册当然不是为了采访,这种再平凡不过的小本子,被我用来记录那些不平凡的事。

    就像记课堂笔记,在遭遇非常事件的时候,只要条件允许,我都会在每天睡前把当天发生的相关事件简单记录。这样做有两个作用,一是可以帮助我理清头绪,找出线索,接近真相;二是作为我今后正式写“那多灵异手记系列”时的大纲。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40

“三层楼”的地下

在上海图书馆查到孙氏兄弟的填邱家塘建闸北花园工程。

    发现孙氏兄弟和闸北政府所签的备忘录。

    备忘录显示,孙氏兄弟无条件帮助政府进行这项工程。名义是自家楼下要挖防空洞,正好用挖出来的土填掉邱家塘。

    就政府看来,那只是善人行善的一个借口,无须深究。

    我用笔在“防空洞”下面画了两条线。

    防空洞?哪里会有什么防空洞。如果有的话,日军轰炸的时候为什么不躲进去?

    答案很简单,孙氏兄弟在“三层楼”区域的地下挖东西,或许是通道,但绝不是防空洞。防空洞有防空洞的标准,对每平方厘米的抗力有相当要求,不是随便挖个洞就可以防空的。所以在日军轰炸的时候,孙家兄弟会这样担心,他们怕是担心在地下进行的工程,会因为轰炸而受到影响。那个时候,他们已经离成功很近了。

    联想起钟书同的话,他在当年的一个清晨所看见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些从楼里用手推车推出来的东西是土,从地下挖出来的土。那些工人晚上挖土,清晨把土推到不远处的邱家塘,填塘造花园。

    有了邱家塘做掩护,他们挖出来的这么多土就有了合理的去处。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从“三层楼”区域地下挖出来的土,要远远多过挖防空洞的量,如果没有邱家塘这样的掩护,迟早会有人奇怪他们的行为。

    一项公益事业,就把这个大马脚补上了。

    孙氏兄弟的计划,真是缜密周到。

    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进入那个地下工程?

    钟书同不知道入口,苏逸才也不知道。不肯配合自己的张轻知不知道呢?

    但无论如何,钱六总该知道吧?

    我心里忽然一动,在本子上写下一句话。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这句钱六告诉我的话里,是不是隐藏着地下通道的入口呢?

    或许,孙氏兄弟进入通道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他们都在那里!

    “三层楼”的地下,究竟隐藏了什么?

    我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虽然我天天睡到自然醒,但醒到近十二点还是极少见,连睁开眼睛都费了我好大的力气,头昏昏沉沉的。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异样的气味。空调开了一整晚,但这样的气味,不可能是由于空气不流通引起的。

    我努力从床上坐了起来,忽然吸了口冷气。

    有人来过!

    屋子被动过了,抽屉和橱都被打开了。我的头转向床边,我的包也被翻过。

    居然遭贼了。可是那么大的动静,我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一定是那味道作怪,是迷香之类的东西吧?

    我打开窗户,让这股味道尽快散去。

    几间屋子走了走,每间屋子都差不多,能藏东西的地方都被翻过了。我检查了一下房门,没有硬撬的痕迹,现在这样技术的小偷很少见了。

    还好家里没有存折,钱都存在信用卡里,密码可不是生日,小偷就算连我的身份证一并拿去也没用,但得快点去挂失。想到接下来的一大堆麻烦事,我就头痛得快抓狂。

    报警之前,我得先看看少了多少东西。

    至少皮夹里的钱和卡都没了吧,希望他别拿我的身份证和社保卡。

    我从包里拿出皮夹子,一打开就愣住了。

    皮夹子里的各种信用卡都在,而原本的一千多元也在。

    所有的东西都清点完,我把抽屉和橱都归位,一手破坏了现场,因为我没有任何财物上的损失。

    但我的心里却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情绪,因为我还是丢了一件东西。

    昨晚临睡前,放在写字台上的工作手册,被拿走了。

    昨天我亲手关了的手机被开机了,我相信通话记录和短信一定被查看过。

    电脑被使用过,虽然用过以后被使用者顺手关机,但连着电脑电源线的接线板总开关却忘了关上。

    原来,对“三层楼”感兴趣的,并不止我一个。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41

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算是示威吗?

    还是我掌握了闯入者所不知道的东西?电脑和手机里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但那本工作手册里,却记录着事件开始到现在的经过和我的各种推测。

    我并没有受到任何直接的威胁或伤害,这样看来,闯入者并不是当年的参与者,而和我一样,是想知道当年事件真相的人。

    看来需要提高警觉了,我对自己说。原本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独自探索,却没想到在黑暗中还有同路人。

    我相信,这样的同路人,只要我继续追查下去,总有一天会碰面的。

    我决心加快速度,当即打电话给部主任请了今天的假,理由正是家中遭窃。现在没有重大采访任务,假还是比较好请的。

    不知道闸北花园现今还在不在,我打算跑一次,看看有没有线索。

    闸北花园的位置当然在闸北区,而且一定不会离“三层楼”太远,我上了出租车,司机开到一半,却让其改道,再次去了上海图书馆。

    果然,在一九三五年版的上海地图上,我找到了。

    虽然没有标明“邱家塘”,但位置就在“三层楼”附近,拿出现在的地图进行对比,发现竟包括在现在的交通公园内,不过现在的交通公园面积要比原来的邱家塘大一些。

    我是从“三层楼”直接走到交通公园的,本想先去钱六那里再探点口风,却没想到地下室大门紧锁着。

    钱六已经死了。

    昨天他被上门收水费的居委干部发现死在床上,死于心脏病,死亡时间要更早些。我心里不禁猜测,是否前天我的来访造成了他的心脏病突发。不过他已经年近八十,整天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待着很少外出活动,身体本来就很差。

    他属于孤寡老人,曾工作过的单位也已经倒闭,所以街道给料理的后事。在他没死的时候地下室的大门总是开着,死了以后门就被锁上了。

    从“三层楼”出来,大约走了近一刻钟,交通公园就到了。

    我估计这里离“三层楼”约一公里左右,不要门票。经过了上海市的破墙透绿工程,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处公共绿地。公园里的人不多,太阳早已经升起,早晨来锻炼的老人大多已经回去了。

    我找到公园管理处,小屋里开着空调,一个五十多岁的管理员正边喝茶边看报。

    和我想像的一样,交通公园正是建国后由以前的闸北花园扩建而成。

    “这儿,往前走,然后左拐,看见一座雕像的时候就到了。”管理员随手隔着窗向我指明了通向原闸北花园的路。

    原来的闸北花园已经和后来扩建的绿地融合到一起了,一律的园林修剪样式,看不出多少区别,倒是那座石雕让我有些纳闷。

    石雕一身古人装扮,昂首立在基座上,右手平伸遥指,容貌高鼻深目,不像是东方人。

    应该是当年闸北花园的时候就在的雕像吧,可这是谁呢?

    我饿了近去,弯腰细看基座上已经斑驳的文字。

    “孙权,字仲谋……”

    怎会有孙权的像立在这里?

    如果这是孙氏兄弟的人雕的话……

    忽然之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孙权,孙氏兄弟……

    孙权史载外貌是碧目紫髯,而孙氏兄弟刚来闸北时曾被误认是外国人……

    难道孙耀祖他们,竟是孙权的后人?

    这么说来,“三层楼”地下所藏之物,竟和两千年前的吴主孙权有关吗?

    孙权墓?他们要入孙权墓?孙权墓就在“三层楼”的地下吗?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绕了一下又被我自己否定了,子孙怎么能去盗老祖宗的墓,如果他们会干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就不会在闸北花园里为先祖立像了。

    那么钱六所说的“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这句原本追忆诸葛孔明的诗句,是否在暗示这座雕像呢?

    不过要说得通也有点勉强啊,虽然孙权的吴国最终被灭,但孙权可是活得很长的啊,当不起“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形容。

    我看着面前孙权像,顺着他平指的手,慢慢地转过头去。

    那个方向,三十米处,有一株大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41

掩不住震惊之色

那是棵两人合抱的樟树,至少有数百年的树龄了。可是这树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在一百年前还是个臭水塘呢,这样的大树一定是后来移种的。

    我走到樟树前,抬头望去,看见在离地三米多高的地方有一个大树洞,这树不知多少年前经历虫灾,依然顽强地活了下来。

    那大树洞足可容一个人爬进去,难道孙权雕像手指处的含义,是这洞下有一条通道,竟可以通到一公里外的“三层楼”下?

    我四下张望了一番,没有人在。正当我考虑该在哪里踏足借力,好爬进这树洞看看时,却听见头顶一阵枝叶响,一个人竟从洞里探出头来。

    那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灰头土脸,面颊上沾着枯叶,狠狠地吐了一口嘴里的碎屑,看这架势胸口颇有些怨气,却在这时和我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是一愣。

    那人迟疑了一下,钻出树洞,手在树干上搭了搭,轻轻巧巧落在地上。

    “你……”这样的碰面相当尴尬,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头不痛了吧?那玩意虽然没什么副作用,但醒过来以后头会晕很长一阵呢。”年轻人掸去脸上的枝叶,向我伸出手,“你好,我是卫先。”

    我伸出手去和他握了一下,心里暗自惊讶这小贼的开门见山,但对方现在既然这样说,自己总也要有些风度:“那多,你已经知道了。”

    “不过,你怎么这么爽快就承认了?”我微笑着问。不过心里却相当的郁闷,我发现自己有点被动,只好在面上装出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态,不想被这小贼占尽上风。

    “我不承认你也会猜到吧?本来呢,我应该说,你那么快就找到了这里,显示出了足以和我一起行动的能力。”

    我哼了一声,不予置评。

    “不过实际上……”卫先捶了一记树干,“这里面什么都没有,仅仅是个不深的树洞而已,我们两个都找错了方向。说起来我还是被你的记录误导的,想要尽快找到墓的入口,我想我们还是精诚合作比较好。”说着他拿出那本被他偷走的记事本,“借看片刻,现在物归原主。”

    “什么都没有?”我终于无法再假作镇定,掩不住震惊之色。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42

第二部分:噩梦开始

盗墓之王

    雕像仅仅只是雕像,那手指的方向并没有什么特别含义。古树确实是后来移植的,却与孙氏兄弟无关,是上海市园林局因为市政工程,三年前把这株古树从别处移来的。

    卫先住在希尔顿饭店,我对他经济实力的疑惑在他坦诚自己的职业后得到了解答。

    所以我必须要纠正自己的错误看法,他不是一个小贼,他是个大盗。

    “我是历史的见证者。”卫先悠然地给我倒了一杯茶,用的是一柄银胎彩釉鹤嘴壶,杯子是铜质鎏金的菊花盏,古意盎然。事实上这的确都是价值惊人的古董。

    “上次我去徐州,那里的山坡都已经被洛阳铲打成蜂窝煤了,你们就是这样见证历史的?”我哂笑。

    “嘿,不用对我这么充满敌意吧,既然已经决定合作,就别那么记仇。”卫先嬉皮笑脸地说。

    伸手不打笑脸人,卫先到现在也表现出合作的诚意,我也不能太过分了。

    “你是记者,不过把英国王妃黛安娜逼死的呢,也算是记者吗?作家挺高尚的吧,可写色情小说的呢,也算作家吗?同一个领域内也有高下之分,所以不要把我这样的历史见证者和山野间的盗墓贼等同起来,他们除了破坏什么都不懂。”

    “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对记者来说都要采访,对作家来说都是写字,对你们来说就是把墓里最值钱的东西取出来。”他既然提到了我的职业,让我不得不小小地反唇相讥一下。

    “哈哈,记者的本质是采访?作家的本质是写字?奇妙的说法,不过你不会真这样想吧?”卫先笑得很开心。

    我发现自己说了蠢话,这时候再坚持就更愚蠢了,只得默不作声,心里不得不承认卫先的水准出于我的意料之外。

    “而且,对我们来说,把地下最值钱的东西取出来并不是最恰当的说法,事实上要把地下最有价值的东西取出来。这其中所要求的专业素养,可不是一般的高哦。”

    “得了,你别再自吹自擂了,你是通过《 晨星报 》上我写的报道盯上我的吧?但你是怎么知道‘三层楼’的?”

    “我的家族非常庞大,家族里的成员,基本上都是……这个领域的。在我祖父那一辈,出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对于地下的世界有着天生的直觉,这种直觉帮他成功找到了许多传说中的墓。那种地方,许多原先只存在于典籍之中,能找到就已经不容易,活着进去再出来一次就已经是奇迹,但他却接二连三,当时声名之著,一时无两。”卫先的眼中露出神往之色,显然对于这位传奇人物无限崇拜。

    “天下第一的盗墓之王。”我说。

    卫先点了点头:“当时卫不回绝对縓X绱顺坪牛但有一天,他去盗一座墓,却真的如他的名字一样,再没有回来。?

    “‘三层楼’!”我脱口而出。

    卫先没有接我的话,自顾自说了下去:“当时他的朋友完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很久之前,他就在寻找这座墓,早到他取得那些惊人的成就之前。所以可想而知,这座墓是何等的隐秘,又是何等的重要。他惯常独来独往,所以关于这座墓,所有的朋友都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他似乎一下子有了重大进展,然后就出发前往,再也没有回来。在那以后的日子里,无数人想找到那个墓,因为谁找到那个墓,谁就是天下第一。”

    说到“天下第一”的时候,卫先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天下第一。这个至俗的称号,却永远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天下第一,真有那么重要吗?”我说。

    卫先沉默片刻,说:“我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弟弟。”

    “卫后?”我脱口而出。

    卫先笑了:“是的,他就叫卫后。先出来的是卫先,后出来的就是卫后,还好没有第三个,不然就麻烦了。”这一刻,他又恢复了之前的笑容。

    “其实也不完全是和我弟弟争什么,但是,那个墓已经成为一个神话,让人无法克制地迷上它。在我们之中,没有人不把它作为至高的目标。”

    “我理解。就像作为记者,只要真的喜欢这个行业,就必然会有一些致命但无法抗拒的东西。”这一刻,我真正开始喜欢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作为他的孙辈,我还是有其他人没有的优势,就是这张纸。”卫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展开。

    这是一份复印件,上面是一张图。

    “我一直认为这是张地图,可是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对比了中国的每个城市,每个县,后来甚至开始对照周边国家的城市地图,都没有吻合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42

孙权雕像含义的猜测

我仔细地看这张图,这是两个不规则的图形,一个套着一个。里面的图非常小,靠在外面的大图内侧边缘。我回忆记忆中的一些地图,很快就放弃了。卫先拿地图对比都没找到,我再怎么想都白搭。如果这是地图的话,怎么看怎么陌生。

    “最近我终于知道了,这就是上海。”卫先微笑。

    “上海?”我皱着眉头再看了一遍,“这怎么会是上海?”

    “不,正确来说,应该叫会稽郡。”

    “会稽郡?三国时期的会稽郡?”我三国游戏打了不少,当然知道这个大郡。

    “应该说早在公元前二百二十三年,秦灭楚后就设了会稽郡县,包括今天的上海和苏州的大部分地区。我偶然间在书店看到历史地图册,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漏了这么大一条线索。”

    “那这个呢?”我指着里面的小图问。

    “这张复印的看不出,原来的可以明显看出,这两个图是分两次画上去的。也就是说,在最开始,卫不回只确定他想找的这座墓在会稽郡。从这张图看,墓主人所处年代约在由秦至隋的七八百年间,此后会稽郡所辖时有改变,和山阴县分分合合,有时的辖区也和这张图所绘差不多,所以依然很难缩小范围。可是后面画上去的图形是他离开前不久所绘,可能是估计到此行有不测之可能,所以给后来者一个线索。我花了很多时间,调阅了我所能查到的所有地图资料,嘿,还看了许多古时的行军地图,从秦一直搜索到现代。”

    “怎样?”我急着问。

    “其实如果不是被第一次的经验影响,我本花不了这么多时间,答案很简单,是卫不回临走时,照着当时的闸北地图描上去的。”

    “可你是怎么确定是‘三层楼’的呢?”

    卫先摊摊手:“我并没有确定是‘三层楼’啊。”

    “没确定是‘三层楼’怎么会找上我,难道你不是因为我那篇报道……”

    “没有看过那篇报道就不能找你吗?”卫先笑眯眯地说。

    我一时愣着不知该说什么。

    “看来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地下世界的名气啊,我听说你很久了。”

    我微微吃了一惊:“你知道什么?”

    “黑暗中的人,有自己获得信息的渠道。”卫先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似乎不愿意在这方面说太多东西。

    “那你原本就想要和我合作喽!可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本来想给你一个特殊的见面,而且我们没有打过交道,虽然传言中……小心些总没有错。只是昨晚我进入你家里,一眼就瞧见了那本记录,翻了一下,我几乎就已经可以确定,这就是我在找的,既然已经找到目标,我就改变主意,决定自己行动。”

    “自己行动失败了,又回过头来想再次合作?”

    “可以吗?”卫先望着我。

    我忽然笑了:“我们先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怎么你还要问一遍?”

    我发现卫先实在不像一个生活在黑暗世界中的人,他的内心有太多善良的地方。他这次愿意和我合作,最主要的原因,只怕是他从我这里偷了东西,心里一直有所愧疚,所以再次见到我的时候,就没想着再躲避,也不愿再说什么欺骗我的话。既然我和他不是同一领域,也就不存在利益冲突,索性大家一起合作。

    “唉,看到那株树的时候我以为已经找到入口,想想也是,哪有这么容易被我找到的。”

    “不过,至少那尊雕像能帮助我们肯定孙氏兄弟的身份。”

    “身份,什么身份?”卫先问。

    我遂把自己关于孙氏兄弟的外貌,对三国的了解,以及在闸北花园立孙权雕像含义的猜测告诉了卫先。

    “看来和你合作真是没错。这就又多了一条线索。”卫先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十分高兴。

    “可惜钱六死了,否则一定还能套出些东西来。”

    卫先对钱六的死倒是已经知道,看来他也作了许多准备。

    “要不这样,我们先各自调查,一有进展就通知对方。我们两个人的思考方式和行事手段都不太一样,如果在一起分析推测,没准就和今天一样受了误导。”

    “你还惦记着呢,要知道我的工作手册上可没写我的推测,我只是记录事件而已。是因为你和我得出了同样的推测,有着类似的思路,今天才会撞在一起,可不是我误导你。各自行动是没问题,但你别把事情都赖在我头上。”我笑着说。

    但凡优秀的盗墓者,必然习惯独来独往,所以就算是与别人合作,在事情没有明朗化之前,能一个人干就一个人干。

    我告辞离开,出门的时候正碰见服务生捧着一大堆报纸要敲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43

盗墓界传说中的隐墓

“先生,您要的报纸。”

    “你看那么多报纸?”我大是惊奇。

    “呵呵,每天例行的功课。上面或许会有对我而言有趣的消息。”

    我耸耸肩,转身离开。

    我还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在卫先之前找到进一步的线索,却没想到在离家还有几百米的时候,就接到了卫先的电话。

    “有线索了。你来还是我来?”

    “那么快就有线索了?你不是耍我吧?”我颇有些懊恼。

    “唉,还是我来吧,你等着。”无论如何,有进展总是好事。

    就这么点时间,他能取得什么进展,这点时间他连那一大堆报纸都不见得能看完……还是,他从报纸上得到什么线索?

    进了宾馆房间,卫先把一大张报纸摊在我面前,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是朵云轩秋季艺术珍品拍卖会的预展广告。上面有一些参与本次拍卖的古玩图片。

    “有什么不对吗?”我问。

    “这一件。”卫先指向其中最大的一幅图片。

    这是一个陶盆,乍看并不华丽,但照片的分辨率相当不错,所以细细看去,可以看到盆身有极为纤幼细致的花纹。

    图下有一行小字:明仿沈秀纳财盆。

    奇怪了,这种位置的图,拍的该是本次拍卖会最为贵重的拍品,可这件东西……

    “你奇怪这件东西怎么会在这里拍吗?我也奇怪,这样的东西,至少得是香港佳士得这样等级拍卖会的压轴大件才对。”

    “啊,可这不就是个仿件吗?尽管是明代的,但有那么高价值吗?”卫先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呵呵,你知道沈秀是谁吗?”

    我摇了摇头,要问刘秀我还知道,沈秀就没一点印象了。

    “明代,对于巨富有一个定义,一万户中最富的三户,就被称为巨富,所以巨富有个别称叫万三。”

    “那又和沈秀有什么……等等,你是说沈秀就是沈万三?”

    “没错,世人皆知那个富可敌国却被朱元璋眼红充了军的沈万三,却不知道他的本名就叫沈秀。”

    我的心跳一时间有些加速:“那所谓纳财盆就是……”

    卫先的嘴角向上翘起:“就是聚宝盆,沈万三的聚宝盆。”

    “可这只是一个仿品,又不是真的聚宝盆。”

    “真的聚宝盆,能不能真的聚宝且不说,相传已被打碎。而这‘仿沈秀纳财盆’,也只有一件而已。”

    “为什么就只一件?”

    “沈秀和朱元璋关系还不错的时候,沈秀曾经同意,让朱招集天下最好的工匠,对着这聚宝盆做一个仿品,当时朱元璋相信,聚宝盆之所以有神奇的功效,和盆身繁复无比的纹路有关。所以这个仿品可以说是做得和原件分毫不差。但是,却并没有原件的作用。朱元璋相当失望,后来就把这个仿品赐给了大将军常茂。”

    “你怎么会知道,是野史吗?”

    “作为历史见证者,当然会多知道一些东西。”卫先微笑。

    “这么说来,这件‘仿沈秀纳财盆’倒真是一件珍品。不过你说的新线索指的是什么?”

    “大将军常茂的墓从来没有被正式发现过,而且这座墓是盗墓界传说中的隐墓之一,但七十年前这座墓被……”

    “卫不回!”卫先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脱口而出。

    “是的,这座墓就是让卫不回声名鹊起的原因之一。所以,这件‘仿沈秀纳财盆’本该在卫不回的手里。”

    和卫先匆匆吃过快餐,我们就赶往朵云轩。找到了委托拍卖的人,就等于找到了卫不回,至少也是和卫不回有密切关系的人。

    可是我们两个却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这回连我的记者证都起不了作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44

仿沈秀纳财盆

接待我们的经理一句话就把我们挡住:“委托人的身份是保密的,这是行规。否则泄露出去,他们的安全谁来保障?”

    我给他亮了记者证,又递了名片过去,表示很想能够采访到这件‘仿沈秀纳财盆’的收藏故事。

    好话说尽,经理才勉强答应帮我们问问委托人,如果他愿意接受采访,就告诉我们他的联系方式。

    “不过,以我对老先生的了解,他是绝对不愿见你们的。”经理说。

    我心里忽然想到一个人,问:“不会是……张轻,张老先生吧?”

    经理啊的一声,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诧之意。

    接下来的对话就顺利了很多,既然是我自己猜出的委托人身份,经理就又告诉了我一些消息。

    张轻原来是沪上收藏界里的知名人物,这一次朵云轩秋拍缺少一件镇场之物,这位杨经理和张轻相识十多年,虽然知道这老头脾气怪,难相处,也只好硬着头皮上门求助。一番死磨硬缠之下,终于说动张轻拿了这件宝贝出来。

    其实我早该想到,张轻就是卫不回。当时孙氏兄弟的第三个合作者,也是参与度最高的合作者,除了那个盗墓之王还会有谁?

    这下一切都顺了。

    其实我本来就在怀疑那个一直不配合我的老张头的身份,听到经理那么说就试探了一下,果然被我料中。

    回到宾馆,我和卫先一起把至今为止的线索理清楚。

    每到一个阶段就要理一次头绪,不但可以把思路理清,有时静下心想一想,还能发现之前因为匆忙而漏掉的重要细节。

    孙氏兄弟想找的是一个古墓,这个古墓的时间在秦以后,地点就在“三层楼”区域的地下。实际上,根据现有的线索,这个古墓很可能是三国时期的。他们有一面具有奇异功效的旗,这面旗帮他们最终确定了古墓的方位。

    孙氏兄弟建造“三层楼”,其实是划定了一个区域,对这个区域实行清场,清场之后开始进行地下的挖掘工程。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同时进行推倒区域内平房和填邱家塘建闸北花园两项工程,使人们不再注意大量的土从“三层楼”区域向外运。

    据闸北花园的孙权石雕和孙氏兄弟的长相推测,孙氏兄弟可能是孙权的后代,所以对这个古墓有一定的了解,至少他们知道这个古墓要进入相当困难,可能还有一定的危险。所以,他们找了三个帮手。

    帮手之一是钟书同,孙氏兄弟希望利用他的历史知识帮助寻找古墓,或者是了解古墓的一些细节,但显然他们失败了。作为历史学者不可能知道那么细微的东西,几次试探之后他们就放弃了钟书同。所以钟书同对他们的计划几乎没什么了解。

    帮手之二是圆通,孙氏兄弟希望圆通的预知能力能告诉他们重要信息,并且帮助他们趋吉避凶。可没想到圆通住到“三层楼”后,预知能力就因不明原因受到极大阻碍,仅有的一次成功预知,却也混沌不明,孙氏兄弟彼时已无后退可能,连调整的余地都很小了。从孙氏兄弟的失踪看,圆通的预感是相当准确的。但从计划参与度来说,圆通毫无疑问还是在外围。

    帮手之三是张轻,也就是卫不回,卫不回很早就在找这个墓,但一直只确定大方向,没能找到具体位置,所以和孙氏兄弟一接触,这个一贯独来独往的盗墓之王立刻就答应了。卫不回是计划的直接参与者,孙氏兄弟说动他的条件一定包括和他一同进入墓内,以及一定的墓藏品分赃计划。所以,就算是在最后阶段,地下通道打通到墓门口,孙氏兄弟冒着圆通的不祥预言进墓,卫不回也应该和他们一同进入。确切地说,卫不回还应该承担开路先锋的角色。这类墓中,能致人死命的机关比比皆是。

    日军轰炸的时候地下通道快要打通,为了避免通道因轰炸受损,孙氏兄弟再次运用幽灵旗的力量,让“三层楼”幸免。此后不久他们进入地下,再没有出来。

    可是卫不回出来了,他更名为张轻,隐姓埋名,再不复盗墓之王的风采,而此前盗墓的收获使他成为了一个收藏家。

    他究竟在地下遭遇了什么?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出来?

    这只有等他亲口告诉我们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我们再一次前往中央“三层楼”。

    尤其是卫先,一向肆无忌惮仿佛游戏人间的他也变得严肃起来,对他来说,或许卫不回就是他的偶像了,一个高高在上,崇敬无比的偶像。

    站在张轻的门口,卫先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几秒,落在门上。

    门开了。

    卫先只看了面前这张苍老的脸一眼,身子就震动了一下。

    我惊讶地看到,他突然矮身下去,单膝跪地,俯身拜倒。

    “卫沿武之子卫先见过四叔公。”

    张轻看着拜在他面前的年轻人,良久,叹了口气:“起来吧。”说完扫了远远站在门外的我一眼,转身往屋里踱去。

    卫先站起身,和我互视一眼,走进屋子。

    我随手带上门,跟着卫先向里屋走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44

盗墓之王的家

我四下扫视,这可是盗墓之王的家啊,房间的格局和苏逸才的差不多,家具也挺普通,那些想像中的古玩一样都没看见。

    盗墓之王亿万家财,不用说在别处另有藏宝宅了。

    “坐吧,老了走不动路,要喝茶自己倒。”张轻随手指了指两张木椅。

    我和卫先小心翼翼地坐下,我有很多话想问,但现在显然让卫先开口比较好,可卫先这时还没从拘谨中解脱出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和他认识?”张轻看了我一眼,话却是问卫先的。

    “哦,也……不是很熟。”

    见鬼,这家伙在说什么,我斜眼瞪了他一下。

    “啊,是这样的……”卫先这才回过神来。顺着张轻的问题,卫先把从自己调查那张遗图开始,到遇见我为止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说了。

    张轻,或许此时该称他为卫不回,静静地听着卫先说着,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神色间殊无变化。不过紧盯着他的我,还是发现卫不回的眼角轻轻皱了几次,特别是在卫先说他和我到目前为止对当年事件的分析时。

    看来,我们所掌握的事实,已经在他的意料之外。

    卫先说完之后,我和他都等着卫不回说话,可卫不回居然一言不发。

    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我心里暗暗盘算着,却并不打算开口打破僵局。

    “说完了?”卫不回终于说。

    卫先点头。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大概……就是这样了。”

    “故事听完了,你们可以走了。”

    “四叔公!”卫先急了。

    “卫老先生,我们已经调查到了这一步,怎样都不会缩回去,而且按照目前的进度,找到地下陵墓也指日可待了,毕竟它就在那儿,不是吗?”我用手往地下指了指。

    “既然这样,你们还来找我这个老头子做甚?”

    “我们查到现在,也知道那并不仅仅是一个陵墓这么简单,否则当年进去的人,也不会只有您得以生还。”说到这里,我偷眼看了一下卫不回,他还真沉得住气,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不过这样看来,孙氏兄弟当年真是死在里面了。

    “或许您比较讨厌我这个追根究底的记者,但我追查这件事,只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好奇心,并没有要把什么东西公诸于众的意思。而且,这里还有您的侄孙,他正以您为目标,希望可以解开您当年留下的谜团。为了追赶您的脚步,无论怎样的危险他都不放在心上。即便是这样,您还是不愿意告诉他,当年您遭遇了什么,在地下他又可能会面对什么吗?”

    我以亲情动之,刚才他能让我们进屋,能让卫先说那么一番话,说明那么多年之后见到自己族中的亲人,心里并非像表面那样无动于衷。刚才那段话说得我自己都有点激动,要是他还是没反应就真没辙了。

    “哼,如果你们进去了,那才真叫找死呢。”

    卫不回终于接话。肯说话就好办了,再刺激他一下。

    “在来这里之前,卫先跟我没少说您当年的风采,声望之著,一时无双。可,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墓,把您这样一个地下的王者都挡在了外面六十多年?”

    我以为这么一番话说出来,以老头的脾气不拍桌子才怪,却没想到卫不回只是闷哼了一声。

    我心里有些发凉,以卫不回这样的脾气,在说到这个墓的时候都如此忌讳,如果自己和卫先去探墓的话,会有什么下场?

    这样的念头在我心里一闪而过,被我自己压了下去。回想从前的经历,几乎次次九死一生,也不差这一回。

    卫先对自己四叔公的反应也很意外,这时试探着问道:“那个墓,真的那么凶险?”

    “那个墓,我连门都不敢进。”

    卫先眼珠子瞪得溜圆:“还有您连门都不敢进的墓?那门有什么机关,翻天斗?暗梅花?还是……鬼跳门?”

    卫先连着说了几个我从没听过的名词,想必是一些凶险的机关名称。

    “翻天斗、暗梅花,这些我看你现在没准也行,至于鬼跳门嘛,我要是过不了鬼跳门,那件‘仿沈秀纳财盆’我也拿不着。”

    我心里微吃一惊,我们什么都没说,卫不回却已经知道我们是怎么找上门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45

入墓一探的决心

“那……”卫先皱着眉。

    “你不用想那些,其实我就是不敢进去。”

    “这怎么说?”

    “我进过一百三十二座大墓,其中七座墓中途而返,两座墓见门而返,你想不出原因?”卫不回反问卫先。

    卫先苦思良久,还是摇头。

    “那你就不要在这一行继续干下去了,否则必有一天死于地下。”

    卫先惊讶地看着卫不回,脸涨得通红,显然心里很是不满他这样的说法,但又不好当面反驳。

    一个立志要成为盗墓之王的人,却被他所崇敬的盗墓之王当头一棒,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是直觉吗?”我突然问。

    卫不回足足注视了我几秒钟,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拿正眼瞧我。

    “那一次,我仅仅是远远看着墓门,就已经知道,走进去,就是死。孙家那几个人没有任何感觉,但我几乎连一步都不敢再往前迈。反倒是钱六,嘿嘿,他的直觉也不错,终于没有走进那门去,可惜逃回来以后,也搞得半疯。”

    “可您都不敢进,孙氏兄弟怎么就敢进去呢?”

    “他们,他们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圆通的话让他们已经作好最坏的打算,怎么肯仅仅因为我的感觉,就停下脚步?嘿,他们跟着我学了几个月,以为有了点本事,我不敢去,他们就自己闯闯看。我就只好看着他们死在我的面前。”卫不回低声道。

    “他们是怎么死的?”

    “其他人只听见声音,而孙老三硬是冲出了墓门口,身上插得像刺猬一样,他那一身硬功,也就让他多走出那么几步而已。临死都抱着个头不放,难道那就是他们想要的东西?”

    “头,什么头?”

    “骷髅头啊,或许,就是躺在墓里的那位吧。”卫不回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是谁啊,他们要那个头有什么用?”

    “够了,你们别问了。”卫不回的面色有些发白,眉毛扭曲着,分明是惧容。

    别说是卫不回,就算是卫先,想必骷髅也见得多了,怎么会提起一个骷髅头,就让卫不回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头颅?为什么孙老三临死还抱在手里,真是从棺材里扭下来的?

    卫不回闭着眼睛,再次睁开时,心情已经平复下来:“那时我离孙老三只有十几步,却也没胆子上去替他收尸。钱六想着给主子收尸,走了几步,也退了回来。”

    “可是,就仅仅几步路,您也说孙老三是死在墓外的,如果墓外没有机关的话,您为什么,为什么……”卫先斟酌着词语,想避开“不敢”这两个字。

    “这就是我劝你别再干这行的原因啊!倒是你……”卫不回看着我,“如果你到了那里,倒有可能会理解我当时的感受。”

    “不过,你到底是我的侄孙,不管你以后怎么样,这个墓,我绝不希望你去,所以我不会告诉你这是谁的墓。再说孙氏兄弟到底想要什么,我也不知道。”卫不回一字一句对卫先说。

    “可是我们已经查到了这一步,您不用告诉我那是谁的墓,您只要告诉我们怎么进去,入口在哪里就可以了。”卫先急切地说。看样子,他反倒是被激起了入墓一探的决心。

    卫不回似乎有些错愕,说:“怎么进去?哈哈,你连这都想不清楚,更加没有进入的资格了。”

    那样的表情,好像我们提了个蠢问题。

    离开中央“三层楼”,我一直都在想卫不回最后的那个表情。

    “喂,你说卫不回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我问身边的卫先。

    “啊,什么什么意思?”

    我看了卫先一眼,他正不在状态。

    这次他满怀希望地来,没得到多少线索不说,还被斥为“不适合继续干这一行”,现在心里五味杂陈,估计卫不回最后所说的话和表情他都没有注意。

    “我是说,卫不回似乎对我们找不到入口有些意外。”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或许在他看来很简单,但并不是所有的人看起来都简单,他是谁啊!”

    我皱了皱眉头:“不,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现在想起来,闸北花园的地下是不可能有通道的,或许是小说看得多了,所以在那里看到雕像和那棵树,下意识地就上了个当。其实只要脑子清醒一点,就知道通道绝不可能挖到那里去,工程量不说,从“三层楼”区域挖出来的土是明打明用手推车运到邱家塘去的,这一点钟书同亲眼所见,怎么可能还在地下挖一条呢?!

    我忽地停住脚步,有点心不在焉的卫先走出去好几步,才发现我的异状。

    “怎么了那多?”

    “你可以醒醒了,别把卫不回的话太放在心上。还有,我想我知道通道的入口在哪里了。”我对他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45

张辉祖的白骨

拿着形状奇怪的金属片拨动了几下,卫先轻易就打开了地下室的铁门。

    “还记得钟书同当年,在一个赶火车的早晨所看到的情景吗?”

    “是的,你那本工作手册里提到过。”卫先随手关上铁门,轰的一声,我们就被关在了黑暗中。

    “现在想起来,我都奇怪自己怎么会漏过这么明显的线索,嘿嘿,而且你也漏过了。”

    卫先没有接我的话,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特制的手电打开,一道光柱从手电里射出来。手电的光源过于强烈聚集,反倒让这道光对周围的黑暗无甚帮助,有了这道光,四周反而显得更加幽深。

    卫先调节了一下手电,光学镜片的角度发生了某些变化,那道光柱很明显地扩散了开来。看来,这个手电是他行走地下陵墓时的一把利器。

    “你现在已经想到了吧,当年钟书同看到的是许多车土从一幢‘三层楼’里被运出来,也就是说,当时那里有一个通道的入口。现在那幢楼已经不在了,但就算在也没什么帮助,因为多半完工后,那个仅为了运土而存在的出口会被堵上。但是,在这幢中央‘三层楼’,当年孙氏兄弟住的这幢楼里,还是非常有可能会保留一个入口的。而如果这个入口存在的话,就在钱六的地下室里。”

    卫先借着手电的光找到了几个开关,但都没有反应。

    “真见鬼,这种老房子不可能单独切断电源的,难道那个为主人看了六七十年门的死疯子平时都不用灯?”

    我想起前一次来时的情景,看来多半就是这样了。

    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老人。略微想像一下他的生活,我的呼吸就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地下室的空间大约二十平方米左右,虽然不算大,但在仅靠手电照明的情况下,要找出一个莫须有的通道,还是有难度的。

    对于这方面,我插不上手,卫先是相当专业的,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了。我站在床边,看着手电的光柱缓缓地移动,随着光柱照到的地方,卫先或摸或敲,他的手脚相当灵巧,居然没有碰翻什么东西。

    “必有一天死于地下。”我又想起了卫不回的断言。

    我扶着床沿,这张床上,昨天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在他还没变成尸体的时候,曾经发出过“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的感叹。现在想来,这感叹多半只是针对孙氏兄弟死在地下而发的。

    “你去啊,去那里,去啊。”我耳边仿佛又听见钱六尖锐的嘶叫声在黑暗里隐隐传来。

    那时候,我还记得,他挥舞的手臂险些打到我。

    他是不是在向我指出地下室的入口?

    我躺倒在床上,床板坚硬。我回忆着那天,和我躺在同一位置的钱六的动作。那天我进门的时候,把门开着,外面的光线透了一点点进来,使我当时还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钱六的黑影。

    “你在干什么?”卫先听见声响,转回头,手电的光柱照着我挥舞的手臂。

    我从床上站起来,用手指向斜对面的一片区域。

    “你看看那里,可能就在那里。”

    手电指向那里,是一个书橱。

    “肯定有问题,他这里都没有灯,看什么书。”

    “过来搭个手。”卫先招呼我。

    沉重的书橱被我们移开了。

    卫先敲打了几下墙壁。

    “奇怪,是实心的。”

    “是吗?”我伸手摸着墙,却觉得脚下的地有些不平。

    我狠狠躲了两下脚。

    “空的!”我和卫先异口同声地说。

    “果然在这里。”我又用力踩了几下,脚底突地一软,伴随着碎裂声,我整个人猛地沉了下去。

    我啊地惊呼一声,挥动的右手抓住了卫先的脚,双脚悬空,那个突然出现的洞不知有多深。

    卫先的左脚向后退了一步,蹲下抓住我的手。

    “松开我的脚,我站的地方可能也不稳,别两人都掉下去了。抓我的手。”

    被卫先连拽带拖地弄上来,手电照向那个黑洞里,我犹自惊魂未定。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1 04:46

致命的毒气

这个入口该是被钱六自己封上的,长年在上面压了个重书橱,已经开始下陷,被我再这么狠踩几脚,这层水泥板就吃不住了。

    站在洞口向下看,这才发现就算当时没抓住卫先的脚也出不了大事,洞深大概两米多三米不到的样子。

    卫先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知道在这里就行,我们改天来,我得准备些家伙。还有你没发现空气有些不对吗?”

    我点点头,迅速和卫先离开了地下室。是有点气闷的感觉,还好到现在只隔了六七十年,里面的空气还不至于变成致命的毒气。

    铁门重新被锁上了,但解开六十七年前谜团的钥匙,却已经握在手中。

    之后几天,卫先都没有和我联系。

    每天的采访我总是心不在焉,稿子飞快地一挥而就,手机一响就赶紧看来电显示的号码。那未知的地下究竟有什么呢?

    五天之后,我终于接到了卫先的电话。

    他已经准备完毕了。

    六月二十二日,周二。

    我给报社挂了个电话,说自己脚扭了,正去医院看,如果情况好的话下午就来报社。换言之,我也给自己不去报社打了个伏笔。只要不在那里困几天的话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当然,或许那并不是会不会被困几天的问题,而是出来或出不来的问题。

    上午九点三十分,在普济路中央“三层楼”不远处,我和提着两个蓝色大旅行袋的卫先会合。

    “这是你的。”他把一个旅行袋递给我。

    “等会儿再看。”他阻止了我弯腰拉拉链的举动。

    等了几分钟,找了个没有人出入的时候,我们闪进了“三层楼”的大门。要是被人看见我们两个提着这两大包东西进地下室,恐怕很难解释清楚。

    打开铁门,我们把两个旅行袋放进去,然后让门开着,重新回到外面的阳光里。

    多少让屋里的废气先散一点出去。

    “三层楼”里的居民,是不会注意到黑暗里地下室的铁门被打开的。那得走下楼梯,到跟前才会发现。

    “要等多久?”我问卫先。

    “两支烟吧,出口的地方空气好些就行。”卫先摸出烟,我取了一根点上。

    “那再往里呢,地下通道的规模不会小,这点工夫行吗?我看国外的纪录片,这种地方得用抽风机抽段时间才行。”

    “用不着那个,我准备了全套的衣服,带氧气装置。”卫先脸上露出了笑容。

    铁门重新关上了。

    站在我曾经掉下去的洞口前,卫先用手电往里照了几下,从旅行包里取出把尖头钢锤,几下子把洞口拓宽了一倍。

    钱六所做的掩盖已经被完全去除,现在出现在手电光柱下的,是一个直径一米多的圆洞,在下面的壁上,还嵌着一个生锈的铁梯。

    “我们把衣服穿好再下去。”卫先说着,从旅行包里捧出一套衣服。

    “这就是防化服嘛。”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穿上衣服的卫先。

    “不,应该说是宇航服。”他的透明头盔折射着手电光,我改口说。

    “这套衣服可以阻绝一切有毒气体的侵入,背上的氧气装置存有四小时的压缩氧气,同时装置的能源保证其可以进行氧气转换运作四十八小时。还有,这衣服是防弹的,所以万一墓里有机关,挨几箭也不怕。好了,别愣着,快穿!”

    防弹?可背在肩上的氧气转换装置?我不由得佩服卫先的神通广大,这样的东西可不是普通人能见到的。

    “你这两天就搞这东西去了吗?估计这样一套衣服得是天价了。”

    “价钱倒还好,就是东西少。我本来就自己的一件,这两天从别人那里调了一件过来,应该合适你的体形。”

    价钱还好?我才不信呢。大概是彼此对金钱的衡量标准不同吧?

    要把这件衣服穿上去还真不容易,最后还是在卫先的帮忙下才穿了上去,各处的密封搭扣全都封好,除了背上的氧气装置有点重之外,不觉得特别气闷,而且也能清楚地听见卫先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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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幽灵旗》--作者: 那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