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6 02:52

像一只猫

张清兆看着这个从泥土里扒出来的死婴,呆愣了几秒钟,急忙开车朝火葬场飞奔。

    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把这个死婴烧成灰!

    他一边开车一边不时看一眼后面,他担心那个死婴从后面爬起来,把一双小手慢慢伸过来……

    由于他的注意力一直系在后面,几次差点撞着人。

    终于到了火葬场。

    那两辆面包车又停在那里了,不过司机都没在。

    张清兆正要开进大门,看门的老头却把他拦住了。

    “出租车不许进。”

    张清兆说:“我是来送尸体的!”

    老头透过车窗朝后面瞄了瞄,严厉地问:“尸体在哪儿呢?”

    张清兆恼怒了:“你打开车门自己看!”

    老头就把车门打开了。

    他的眼神似乎不太好,他俯下身子,在那个死婴脸上反复看了半天才说:“他是睡着了吧?”

    张清兆耐着性子说:“已经死了,昨天就死了!”

    老头半信半疑地又看了看,终于确认了这是一个死婴,这才关上车门,对张清兆挥了挥手。

    张清兆开车径直来到停尸房。

    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半开着。

    他下了车,跑进去。

    有两个人站在木桌前,好像一男一女,一个头上戴着孝,一个腰间扎着孝,白花花的。

    郭首义正在给他们登记。墙上的铁钩上,挂着郭首义的那件灰色雨衣。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盖着一床花被子,蒙住了脸,两只脚却露在外面。

    郭首义看见了张清兆,他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哑哑地说:“等一下,我一会儿就完。”

    他合上本子,起身打开里间的铁门,走进去,“哐哐当当”推出一张尸床,指挥那两个人把地上的死尸抬上去,再推进里间,停放在一个隔档里。

    那两个人离开之后,郭首义指指凳子,对张清兆说:“坐吧。”

    张清兆没有坐——这停尸房里的所有东西他都不想碰。他朝前走了一步,小声说:“那个孩子……死了。”

    “死了?”郭首义大吃一惊。

    “死了。”

    “什么时候?”

    “昨天上午。”

    “怎么死的?”

    “中风。”

    “你……送来了?”

    “送来了。”

    “在哪儿?”

    “在外面,在我的车里。”

    “你办手续了吗?”

    “没有……”

    “哟,那可不行!”

    张清兆朝外看了看,说:“郭师傅,还办什么手续!不过是个刚刚满月的婴儿,你帮个忙,送到火化车间悄悄烧掉就完了,加把火的事儿。骨灰我也不要。”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放在木桌上。

    郭首义把钱拿起来,塞到张清兆手上,严肃地说:“你这样做就外道了。”

    张清兆说:“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火化工人的。”

    郭首义说:“我让你收起来你就收起来,我让他们帮忙,人情算在我身上。”

    说到这儿,他想了想,又说:“不过,现在不行,今天拉来的尸体特别多。明天再烧可以吧?”

    “最好今天烧。”

    “跟我关系最铁的那个火化工今天没上班。”郭首义有些为难。

    “那就……等明天吧。”

    “来,我们先把孩子抱进来。”

    郭首义说完就走了出去。

    张清兆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郭首义抱着那个死婴走进了停尸房。

    那个死婴在高大的郭首义怀里显得更加弱小。

    郭首义走进昏暗、阴冷的里间,把死婴放在一张高高的尸床上,盖上了一块白布。白布下鼓起一个小小的包,就像一只猫。

    然后,他把那张尸床推进了一个隔档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6 02:53

穿雨衣的人又出现了(1)

下午,正像收音机里预报的那样,小雨变成了中雨,不过是突然变的——本来细细地洒着,一下就变成泼了。

    大街上不但没有行人,连出租车都没有了。

    大家都回家打牌或者喝酒去了。

    这倒霉的天!张清兆骂道。

    他不想回家。

    这些日子,他要尽可能地回避王涓,回避那些邻居。

    他们知道那个婴儿死了,见了面肯定要假装关心地问一问。

    他不好回答。

    他又把车停在了第二医院的门口。

    那些平时总在这里等活儿的出租车今天都没有来。

    他蜷缩在车里,闭着眼,听疾风暴雨敲打车身的声音。

    隐隐地,他听见传呼机响了,低头看了看,是家里的电话。

    肯定是王涓。

    王涓是他的老婆,她给他打传呼,这很正常。

    但是,张清兆却有些警觉。

    他把衣服脱下来,顶在头上,跑进路边一家小卖店,给王涓回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起来。

    “涓,怎么了?”

    “你回来一趟吧。”

    “干什么?”

    “有事!”

    “什么事?”

    停了一会儿王涓才说:“……在电话里说不方便,你回来就知道了。”

    张清兆忽然有一个直觉:王涓的身边有人!那个人好像在对王涓打着手势,指导着她怎么说。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问:“现在,你只回答我是或者不是——你旁边是不是有人?”

    “是。”

    张清兆的心一下就缩紧了:“是警察吗?”

    “是。”

    张清兆差点瘫软:“……他们是不是为小孩的事来的?”

    王涓没有回答,她的嘴好像离开了话筒。

    张清兆感觉到,她身旁的那个人一定是察觉了什么,开始阻止她了,或者通过口型,或者通过手势,或者通过纸笔。

    过了一会儿,王涓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彬县。”张清兆随口编了一个谎。彬县归滨市管辖,相隔大约二百里。

    “你去彬县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张清兆感觉这句话是王涓自己说的。

    “有人包车,走得特别急。”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两天好像回不去……”

    说到这儿,张清兆的心里突然涌上一阵酸楚,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涓,对不起,再见了,以后我再给你打电话……”

    然后,他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了。

    他冒着雨钻进车里,一下变成了惊弓之鸟。

    警察来干什么?

    这个最重要。

    只有一种可能性——是关于孩子的事。

    他们是刑警队的,还是派出所的?

    如果是刑警队的,那就说明谋杀的事已经败露了。

    如果是派出所的管片民警,那就可能没什么,他们也许是听说张清兆家的小孩死了,例行公事地来问一问……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孩子死了?

    是李姐报的案?

    她凭什么报案?

    她是不是掌握了什么?

    张清兆越想越迷糊,就自己安慰自己:也许,这些警察是交警大队的,是因为哪起交通事故来调查他……

    不管怎样,他现在都不敢回家。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6 02:53

穿雨衣的人又出现了(2)

他开着车慢悠悠地在大街上转悠,一直在思考今夜在哪里过,明天怎么办。

    一直到晚上,他只拉了一个乘客,是个女学生。她到师大。

    她下车后,张清兆又接到一个传呼,他一看,是郭首义的手机号。

    他急忙找到一个公共电话复机。

    “张清兆,你赶快来一趟!”

    “怎么了?”

    “见鬼了见鬼了!”

    “你慢慢说!”

    “你家那个小孩不见了!”

    “不见了?”

    “不见了!刚才,我到停尸房清点尸体,发现那个小孩在单子下变大了。我感到很奇怪,走过去掀开白布,差点被吓死……”

    “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冷学文!他还是半个脑袋,手里还捏着那沓钱!——你赶快过来看看吧!”

    “好,我马上就到!”

    张清兆在阴郁的天气里看到了一缕阳光!

    现在,他抓到了洗清罪名的证据!

    他杀死的并不是他的孩子,而是早就死于车祸的冷学文,一具变成婴儿害人的僵尸!

    天黑了,雨基本停了。

    张清兆开车朝火葬场的方向疾驶。

    那两辆莫名其妙的面包车依然在火葬场大门口停着,车窗里飘闪着两双深邃的眼睛。张清兆顾不上观察他们,直接驶进了火葬场大门。

    这次,看门的老头没有拦他。

    他在停尸房前停下车,跳下来,匆匆走到铁门前,正要敲,铁门却自己打开了,一高一矮两个警察盯着他的眼睛走出来。

    他的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你跟我们到公安局走一趟。”高个子警察说。

    “为……什么?”他颤巍巍地试探了一句。

    “我们怀疑你杀死了你的儿子。”矮个子警察说。

    “他不是我儿子!他是一个成年人!你们可以看看啊!”

    高个子警察冷笑了一下,架起他的胳膊就走进了停尸房。

    今天的停尸房里好像格外冷。

    高高的房顶亮着几个荧光灯,光线惨白。

    高个子警察把他拖进一个隔档,掀开了蒙尸的单子,说:“你看看,这是不是他?”

    张清兆傻眼了。

    那个死婴在尸床上静静地躺着,他穿着绿底红花的新衣服,脸色黑紫,结了一层薄薄的霜。他的双眼依然眯缝着,看着半空。

    “你们可以问郭首义,他亲眼所见!”

    矮个子警察不耐烦了,朝他的脑袋扫了一巴掌,喝道:“别废话!走!”

    直到张清兆被警察带出停尸房,他都没看见郭首义的影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6 02:54

第四部分

郭首义说

    张清兆向警方讲述了一系列的鬼故事。

    警方对死婴进行化验,确认他根本不是AB型血,而是A型血。

    还有,警方经过核实,六月五号那一天,王家十字没有发生过任何交通事故。也就是说,冷学文这个人并不存在。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张清兆的交待中,报案人郭首义担任着重要角色。于是,两个警察来到火葬场,向郭首义了解情况。

    郭首义只说了一句话:都是一派胡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6 02:55

动 机

张清兆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孩子?警方一直没搞清他的动机。有几种可能:

    一、 他喜欢女儿,不喜欢儿子。通过调查张清兆的老婆,警方得知,他确实喜欢女儿。在产前做B超时,医生判断是个女孩,张清兆显得格外高兴。

    二、 他单单不喜欢这个孩子。这个孩子长得确实丑,而且一点也不欢实,几乎天天在沉睡。

    三、 因为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有中风病,他担心日后不好养活。他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宽裕,抚养一个病孩更加力不从心……

    还有一种可能:张清兆真的撞死过人,却一直逍遥法外。不过,他的神经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日夜寝食难安,渐渐开始幻视幻听,最后,他终于变态地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经调查,张清兆三年前确实因一起交通事故被警方讯问过,可是,警方最后认定他是无辜的,把他放了……

    警方给张清兆做了一次精神检测。

    结果出来之后,大家十分意外——他的精神完全正常。

    排除了这个可能性,警方得出了最后的结论:张清兆在撒谎。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6 02:55

法 场(1)

半年后,张清兆被枪毙。

    公审大会是在市中心广场举行的,那天的观众人山人海。

    跟他一起被执行死刑的还有四个人。

    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杀死亲生儿子的罪犯身上——他被五花大绑,胸前挂着大大的牌子,写着“张清兆”三个字,上面画着红红的“×”。

    两个威严的法警架着他的两只胳膊。

    如果旁边没有人,不知道他会不会瘫下去。

    这一天终于放晴了,太阳火辣辣的,地上涌动着潮气。

    其他几个罪犯都深深低着头,只有张清兆抬着头。

    他脸色铁灰,眼睛麻木,在下面的人群中慢慢扫视着,似乎在找什么人。

    他在找谁?

    这个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也许,他在找王涓。

    王涓没有来。

    也许,他在找他的父母。

    他的父母也没有来。

    也许,他是在找那个穿雨衣的人。

    可是,太阳出来了,所有的人都把雨衣脱掉了。

    宣判完毕,台下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掌声。法警架着张清兆,快步朝行刑车走去……

    他是被法警提上车的。

    他的双腿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行刑车在人墙中缓缓开动了,它在滨市的主要路段绕了一大圈游街,然后加了速,朝城西的野外开去。

    这是去巴望村的方向。

    这是回家的方向。

    行刑车出了城大约走了三里路就拐了弯,朝一个大坝开去。

    那个大坝前面,是一片绿油油的草丛,很宁静。

    那就是他生命终止的地方。

    以前张清兆就知道这地方是个法场,经常有死刑犯在这里被处决。每次他开车经过这一带都加速离开,免得沾上晦气。

    今天,他被送来了。

    昨天,张清兆被关进了一间单人牢房。

    天黑之后,狱警来看望他,说:“明天你就上路了,想吃点什么吗?”

    “不吃了,谢谢。”他说。

    “喝酒吗?”

    “不喝了。”

    狱警小心地观察了一下他的五官,慢慢退了出去。

    牢房里很寂静。

    他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倚着墙,望着对面的墙,呆呆地想。

    这时候,他已经大梦初醒:有人在背后害他!可是,这个人藏得太深了,连一根头发都没有露出来,他怎么都想不出他是谁。

    郭首义?

    他跟这个看尸人素不相识,没有那么深的仇恨。

    除了他还有谁?

    他把从小到大接触过的人都筛了一遍,最终还是一片迷茫。

    这一夜过得真快,天微微亮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6 02:56

法 场(2)

大坝离公路有半里远,中间是一条乡间土道。

    在公路和土道相连的丁字路口,站满了看热闹的人,荷枪实弹的法警不允许他们再接近了。

    在公审大会上,在行刑车经过的道路两旁,张清兆一直没见到王涓,也没见到父亲和母亲,他多想最后看他们一眼啊。

    行刑车拐下那条乡间土道的时候,张清兆不抱任何希望了……

    他知道,不管是王涓还是父母,他们都不可能站在这里,来观看这残酷的一幕。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地朝人群里看了看。

    有三个人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

    张清兆的眼睛定住了。

    其中一个是郭首义,他穿着一身新西装。

    一个是穿着白大褂的女人,那两条罗圈腿让张清兆一下就想起来,她是给儿子接生的黄大夫。

    还有一个人很面生。

    太阳金灿灿的,蓝天万里无云,可是,这个人却穿着雨衣,一件灰色雨衣,头上还戴着雨帽。

    上了土道之后,行刑车开得很慢,张清兆一直扭着脖子,朝这三个人望。

    郭首义,黄大夫,还有那个穿雨衣的人,也在静静地望着他,他们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

    穿雨衣的那个人脸色极其苍白,像一张纸。他的眼神像两个尖尖的冰凌,直刺张清兆的灵魂。

    张清兆猛然感到这张脸有几分面熟。

    他是谁呢?

    好像有神灵在提示张清兆,他突然得到了一个中间答案——只要想起这个人是谁,就可以揭开所有的谜团!

    那样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线获救的希望!

    行刑车颠颠簸簸在土路上开着,那张苍白的脸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张清兆使劲地想啊想啊,就是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他的时间不多了,顶多还有十几分钟!

    可是,他越着急越想不起来,终于到了法场。

    几个死囚犯被法警拽下了车。

    张清兆早尿裤子了,但是他不知道,他的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了,是法警把他拖到指定地点的。

    他跪在草丛里,还在苦苦地想:

    他是谁?

    他是谁?

    他是谁?

    此时,在他的眼中,这个世界已经变得空无一物,鸦雀无声,只有那个穿雨衣的人冷冷地盯着他。

    枪声响了,他一头栽倒在地,脑袋被子弹炸出了一个洞。

    他瞪着双眼,依然在想。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6 02:56

天衣无缝的复仇计划(1)

三年前,张清兆跟这个穿雨衣的人在公安局见过一面。

    仅仅是一面,他当然想不起来了。

    那时,这个人的脸和现在一样苍白,双眼却是血红的。

    他叫卞××,是某中学的语文老师。

    他老婆在王家十字被撞死了,死得很惨。

    前面说了,她怀孕九个月,离生产已经不远了,可是,那辆出租车从她的肚子上轧了过去,母亲和胎儿双双死在了车轮下。

    鲜血染红了地上一大片雨水。

    那个可怜的孩子,没看到一眼这个人世的光明,就无声地离开了。

    卞××当时完全蒙了!

    但是,他没有忘记追看那辆车的牌号——滨A65927,并且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很快,这个牌号的车主就被警方抓获了。

    没想到,两天之后,这个叫张清兆的司机又被放了。

    他到公安局去追问这件事,一个大腹便便的警察接待了他。

    这个警察慢条斯理地说:“我们走访了相关证人,这个车主当时在家里喝酒,车也停在楼下,跟这起车祸没有任何关系。你一定是把车牌号看错了。”

    卞××肯定地说:“我没有看错!”

    警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拿起一份文件,一边翻看一边说:“你先回去吧,我们再查一查,有了结果会通知你。”

    卞××一次又一次地到公安局追问结果,这个警察总是用同一句话敷衍他:“我们一直在查,目前还没有什么线索。”

    卞××看得出来,他的态度越来越不耐烦。

    卞××认定,肇事者就是张清兆,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警方硬说不是他。

    他感到这件事的背后有文章。

    有一天,他从一个邻居的嘴里偶尔得到一个重要的信息:张清兆的表哥在公安局交警队工作,是一个科长。

    当时,几个邻居坐在一起议论这件事,都很气愤:

    “那个家伙轧死人敢逃跑,原来是有人给他撑腰!”

    “到法院告他,连公安局一起告!”

    “没用。你说你记下了人家的车牌号,只有一张嘴。他说他在家喝酒,加上证人有三张嘴。法院信谁的?”

    卞××只是听,始终一言不发。

    他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黑幕!

    他暗暗发毒誓:一定要让对方偿他两条命!

    多少个日子,仇恨之火在他的心里熊熊燃烧。

    多少个日子,他辗转反侧整夜无眠。

    终于,一个周密的复仇计划在他心里形成。

    说是一个计划并不确切。这个计划的每一个步骤都可能发生变化,他为每一个可能发生的变化都设计出另一套行动方案。

    另一些行动方案在实施过程中,每一个步骤也都可能发生不测,他再为每一个可能发生的不测都设计出另一套行动方案。

    假如用到了这些行动方案,那么同样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出现意外,他再为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分别设计出另一套相应的行动方案……

    他的计划成几何倍数增长。

    像一棵树,有一根主干,然后分杈,每个杈再分杈……

    他的目的十分明确,而且决不动摇:首先,他要让这个张清兆亲手杀死自己的骨肉,然后,再让他挨枪子。

    卞××反复计算过,这次复仇行动至少需要三个人。

    他自己算一个。但是他不能露面,因为张清兆见过他一面。

    还有一个是他的妻妹,叫黄波,在妇幼保健医院当大夫。

    还得在火葬场收买一个看尸体的人。

    这个人十分重要。他几乎是主要表演者,就像台上的木偶,而卞××只是幕后牵线的,顶多他以影子的形式出现配合他一下。

    由于火葬场这个人跟卞××毫无关系,复仇成功之后,警方才不会联想到三年前的那场车祸,才不会顺藤摸瓜查出他。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6 02:57

天衣无缝的复仇计划(2)

首先,他找到了这个看死尸的人,跟他谈了自己家的冤情。

    对方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只是冷冷地听着,没有表示愤慨,也没有表示同情。

    接着,卞××把他的计划全盘托出。对方还是冷冷地看着他,并不表态。

    最后,卞××说:“我出三万块。”

    对方这才说话了:“什么时候开始干?”

    卞××说:“你等我的通知。”

    不久,卞××到安居小区租了一套房子,就在张清兆住的那幢楼对面,也是三层。

    他买了一架高倍数望远镜。

    站在他的窗子里,可以看到张清兆家的窗子,也可以远远看到第二医院的大门以及大门前的一段马路。

    他就这样在暗处潜伏着,一晃就是三年。

    他知道张清兆和王涓几点钟起床,几点钟关灯。

    他知道他们周末晚上吃的是什么菜。

    他知道他们两口子哪一天闹了意见。

    他知道他们哪一夜没锁门……

    他在等待张清兆的老婆怀孕,同时,也把复仇的时间和那场车祸的时间拉开距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张清兆老婆的肚子终于鼓起来了。

    他的眼里射出了两束寒光。这只潜伏在泥淖里的鳄鱼,死死盯住那个肚子,看着它一天天变大。

    在那个小孩出生前半个月左右,卞××穿上了一件灰色雨衣,来到了第二医院附近转悠。

    他坐上了张清兆的车。

    一路上,他始终没让张清兆看到他的脸。

    到了王家十字,他下车之后,一下就滚进了路边的阴沟里。

    阴沟里的味道难闻极了,长着一些杂草,扔着一些碎砖,还有一只死老鼠,一只断了跟的高跟鞋,一张用过的手纸……

    晚上,卞××往张清兆家里打电话:“火——葬——场——停——尸——房——”他不但知道张清兆家的电话,甚至连他家密码箱的密码都知道。

    其实,这是第二个方案,是一个不太自然的方案。

    本来,卞××下车之后,在地上遗留了一块火葬场的尸体牌,那是一个长方形的黑铁片,上面写着一行竖字:滨市火葬场遗体14号。可是,张清兆下车之后并没有看到这个牌子,张望了一阵子,就上车跑掉了……

    当然,第二天张清兆有可能不去火葬场,那样的话,卞××就会动用另外的备用方案。结果,张清兆去了……

    郭首义开始接应。

    卞××以为张清兆离开火葬场之后,会给交警队的表哥打电话,核实王家十字的那起车祸。

    但是,张清兆没有这样做。

    接着,卞××和黄波在第二医院附近观察了几个晚上,等待时机,实施下一个步骤。

    他们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张清兆钻出车,到路边打电话。

    卞××见缝插针,立即溜到车前,轻轻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他上了车后,就藏在了前座和后座中间的空当里。

    黄波也戴着墨镜,快步来到出租车前,守在车门口,等张清兆回来……

    到了李家斜街,黄波下车了。

    车上就剩下张清兆和藏在后面的卞××了。这时候,卞××已经在脸上贴上了白色的面膜。

    王家十字出现了一个穿雨衣的精神病,卞××并不知道,他只感觉到张清兆的车转弯了,然后突然加了速。尽管这个路段很少有人,卞××还是很担心——这时候万一有人打车,他就尴尬了。

    他决定行动了。

    这是他复仇的所有步骤里最惊险的一个环节,因为两个人离得太近了,他们将在一辆飞速行驶的出租车内突然面对面。

    他无法判断在自己突然冒出来之后,张清兆会有什么反应。

    有三种可能:

    一、吓一跳,赶快刹车,转身喝问:“你是谁?”

    二、紧急刹车,下了车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喊人,最后停在几十米远的地方,回头观望。

    三、一回头,当场昏厥。

    为了防止第一种可能,卞××专门从私人手里买了一支自制的电棍。据卖主说,这根电棍触在人的身上,即使隔着衣服,也能使人当场昏过去,但是绝不会有生命危险。

    如果,张清兆真有那么强的心理素质,跑都不跑,那么卞××只有使用暴力了。

    可是,张清兆没有让他使用暴力。

    他下了车就朝远处狂奔,一直没敢回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6 02:58

天衣无缝的复仇计划(3)

王涓生小孩的时候,黄波已经调到第二医院产科三个多月了。卞××找的关系。

    他肯定张清兆的老婆要在这家医院生产。

    第一、第二医院离张清兆家最近。

    第二、张清兆经常在第二医院门口等活儿,对这家医院十分熟悉,和门卫都成了哥们儿。

    第三、张清兆的老婆怀孕之后,他一直带她在这家医院做检查。

    王涓快到预产期的那些日子,卞××几乎日日夜夜都不离开那架望远镜。

    六月二十一日那天晚上,张清兆搀着满脸痛楚的王涓走下楼,开车朝第二医院驶去。卞××马上给黄波打电话——那天,黄波正巧休班。

    她急匆匆赶到了医院。这时候,另一医生已经给王涓做完了检查,认为还得等一阵子才能生。黄波对那个医生说:“我家里来了几个农村的亲戚,住不下,今晚我替你值班吧。”

    那个医生很高兴,把几个临产孕妇的情况向她交代了一下,换了衣服就走了。

    黄波戴上了大口罩,慢慢在值班室的椅子上坐下来。

    卞××也开着他廉价的奥拓车赶到了。

    原来的计划是,由黄波把张清兆支开,没想到,他却去了一趟厕所。就在他从厕所走出来的时候,卞××慢悠悠地闪进了产房。黄波早就知道张清兆老婆怀的是男孩。那次,她故意带王涓去做B超,并谎称她怀的是个女孩,就是为了制造一个无解的谜团。

    张清兆带着小孩到第二医院验血的那天,卞××一直跟在他后面。

    抽完血样之后,张清兆可能在四处转一下,十分钟之后回来取结果;也可能一直在化验室窗前等。

    如果他一直在窗前等,那么黄波就会出现,编个理由把他引到产科。结果,他主动给卞××留下了空子。

    他家那个小孩的化验单一出来,就被卞××拿走了。

    他躲进厕所,拿出相同颜色的笔,在“A”的后面加了一个“B”字。然后,他走出来,把它插进那沓化验单里,离开了。

    在此之前,他反复观察过这种化验单,因此,他伪造得不露一丝破绽。

    郭首义拿来的那张光盘里面,根本不是什么冷学文的出生照,那就是张清兆家小孩的照片。

    医院为每个新生儿都要拍一张照片,用于制作出生卡。张清兆家那个小孩的照片洗出来之后,被黄波拿去扫描了,存进了电脑。接着,卞××在电脑上把它制成黑白照片,又做了一些细微的修改,怎么看都看不出是原来的照片了,再用刻录机刻进光盘。

    最后,他开始伪造背面的出生登记。

    这时候,他成了上帝,他让“冷学文”的出生时辰、体重、身高都和张清兆家的小孩一模一样。

    张清兆去第二医院扔小孩,同样在卞××的监视中。

    张清兆刚对郭首义说完,他要扔掉这个婴儿,郭首义就对卞××做了汇报。

    那天下午,他在望远镜里看到张清兆的母亲和老婆都出了门,就猜到张清兆可能要动手了。

    他掌握着张清兆的脉搏,掌握着这个恐怖故事的节奏。

    果然,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张清兆一个人抱着小孩下了楼,鬼鬼祟祟上了车,然后开走了……

    卞××快步下楼,钻进他的奥拓车,追了上去。

    张清兆把小孩丢在第二医院那个病房里,刚刚离开,卞××就从厕所里闪出来,他快步走进那个病房,把小孩抱了出来。

    他回到家之后,把小孩放在床上,观察了他半天。

    当时,他的心里有些不好受——这个无辜的婴儿太娇弱了,大人打个喷嚏都会吓着他,可是,他面对的却是成人的阴谋……

    不过,他马上又想到了自己的妻子,想到了那个还没出世就被轧碎的亲生骨肉……内心深处那刚刚变软的东西又一点点变硬了。

    他站在窗前,继续观察。

    张清兆的老婆和母亲回来了。几分钟之后,三个人先后跑下楼,分成两个方向,急匆匆地走开了。

    他抱起小孩,离开家,飞快地爬上了张清兆家那幢楼。

    本来,他想把小孩放在门口,没想到,那扇门竟然没有锁!于是,他干脆把小孩放进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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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夜故事系列:《纸人》--作者: 周德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