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咖啡的鱼 发表于 2005-9-18 17:44

第十一章 小心早生华发

萧和王笑天骑着车离开校门口,他们总是结伴而行,王笑天总有讲不完的话。从校园出
来,要经过13路公共汽车站。
    又看到她了——萧遥每次路过车站,都会看到那个穿黑衣的女孩。
    在萧遥的印象中,她是除了黑色外,再也不着别的颜色。女孩很瘦,留着长头发,头发
上面束着黑色的细长缎带,别致极了。
    “看什么呢?”王笑天问。
    “噢,看,看画标。”
    王笑天没说什么,诡秘地笑了,笑得高深莫测,好像说:“真看你不出。”笑得萧遥一
阵发慌。
    “她在(3)班,和你一样姓萧。”
    “也姓萧?”萧遥不信。
    “她父母和你父母一样,也在国外。”
    “也在国外?”萧遥有些惊喜,“在哪国?”
    “就像你在(4)班,她在(3)班一样,你父母在英国,她父母在法国。”
    王笑天可真行,把两个根本没有关联的的事物,用这么多个“一样”把他们联系在一
起。萧遥回头再去看时,女孩正在上车。,
    “萧遥。问你一道题。kiss是动词、名词,还是什么别的?”王笑天边问边抿着嘴笑。
    “动词呗。”萧遥心不在焉应道。
    “错!”王笑天大声地否定。
    “名词罗。”
    “错!你的英文水平也就那么回事啦。”
    “什么同?我不知道,你说吧!”
    王笑天哈哈大笑:“连词啊!”
    萧遥下了个结论:王笑天问什么千万不能轻易回答,否则就得上他的圈套。
    想起那位女孩,很想从王笑天口里多了解点她的情况,又不好意思,含含糊糊问了句:
“她的干什么的?”
    “大班长,不是吧。紧张得连中国话都不会说了。”
    “哪里,我……我……”萧遥急于解释什么,可越解释越糟糕。王笑天又取笑道:“小
心生白发呀!‘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她很诡画。”萧遥说。
    “guihua,什么意思?”
    萧遥看着他。故作神秘他说:“回家查字典。”
    王笑天突然问:“想认识吗?”
    “我没你那么风流倜傥。”
    王笑天又笑起来。这笑很叫萧遥生气,好像在说:“好虚伪啊,萧遥。”
    萧遥不敢回视他,王笑天接着说:“她就在隔壁班,很容易认识的。”
    “怎么讲?“萧遥脱口而出,马上就感觉到不妥,可是追不回来了。王笑天迫不及待地
抓住这条“辫子”:“这就对了!想认识就说嘛。”
    萧遥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很认真却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听王笑天继续讲。
    “比如装作没带书到他们班向她借,这一借一还就是两次;再有装作认错人,管她叫
‘妹妹’,等她回过头,你就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不过你真像我的妹妹……。”
    “你的办法这么老土的?”
    “嫌老土啊?那你就偷她一样东西,须是她十分心爱和重要的,就在她十分焦急地寻找
之际,你还给她,说是你捡到的,一直在等失主,已经等了两天了,她肯定感动……”
    “这样损不损啊!”
    “那,那就来个绝的!管他三七二十一,你上前,拍她的肩,‘妞,我一无所有,你何
时跟我走’!
    王笑天边说边用各种手势、不同声音。拿腔拿调演示着。得意非凡,以至萧遥都担心他
会从单车上摔下来。萧遥大笑道:“你就是这样‘勾搭’上刘夏的?”
    “勾搭’,这么难听的,刘夏……”王笑天一点没生气。他很少生气,总是笑,露出两
个浅浅的酒窝,难怪女生都喜欢他。
    一提起刘夏,一见到刘夏,他就兴奋不已。王笑天交友很简单,一谈得来,二心眼好,
三漂亮。刘夏是个漂亮明朗的女孩,不矫揉,不造作,让人一与她交谈,就能感觉到她的真
诚。有一次,王笑天拐来拐去地试探萧遥对刘夏的感觉,他想知道自己女朋友在其他异性心
目中的形象。萧遥直截了当。毫不含糊地回答:“刘夏真好。”王笑天不解:“啊?”萧遥
解释道:“她一直都是那么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喜怒哀乐部写在脸上。她的所有想法好像
都可以在脸上找到答案。”王笑天听了特别高兴,比夸自己还高兴。他一直希望他喜欢并拥
有的东西能得到大家的认同,却又不要个个都拥有。
    不过真正让王笑天怦然心动或者说为之倾倒的,却是那回刘夏在琴房里的情形。他经过
琴房,无意中一抬头,看见倚窗拉琴的刘夏,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一条白丝带系成蝴蝶结
长长地垂在她的发梢,模样是那么的清纯可人,在那婉转悠扬的乐曲声中,简直像来自音乐
之国的安琪儿,王笑天看呆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美,一种少女的美。这种美让王笑天感
动。后来,王笑天才知道刘夏拉的是“少女的祈祷”,他从此牢记了这支曲子。当然这些是
不会告诉别人的,也没对刘夏提过。他需要独自严守这个秘密,这种感觉。
    到了交叉路口,萧遥就与王笑天分道了,因为想起要取个包裹,就拐弯去了邮局。
    邮局取国际包裹的人不多,萧遥径直走去。突然他发现那个黑衣少女正离开那个柜台,
他的心跳顿时加快。这时,女孩已经从他身边经过,萧遥注意了一下她手里的东西,果真是
国际邮包,一定是她妈妈从法国给她邮东西来了。
    萧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自己也觉得怪:“我这是怎么了?”
    从此,萧遥越发注意她,留心她,无论上学放学,只要经过这个车站。他就会有意放慢
车速;每当课间操铃一响,萧遥总会抬起头望门口,因为(3)班同学到操场要经过(4)班
门口;又是因为她,他常去(3)班了,不过不像王笑天说的什么借书,他只想离她近点。
    她不是靓女,但很引人注目。在一群女孩子中。你一眼就会认出她,说不清为什么。现
在不是很兴讲“气质”吗,也许就是她的气质。总之,萧遥每次做早操,在众多的女孩子中
一下子就能找到她。
    渐渐地,她也发觉了他,尽管他们从没说过话,但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他们互相点头
表示打招呼。萧遥每次都想,如果有机会,一定和她交谈一下。

红烛配红心
    圣诞虽是西方国家的节日,如今也早已进口了。深圳就让人十分强烈地感受到圣诞的气
氛。许多商店布置上圣诞树、圣诞老人,橱窗写上白色的“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这些字是用一种特殊的笔写的,写出来像是雪花堆成的。凡是没有雪的地方,
人们总是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去感受雪。许多商场散发“圣诞大酬宾”的优惠券;马路上能看
到亲亲热热的小两口捧着一盆圣诞树欢天喜地地回家;街头也有许多圣诞老人装束的推销员
在向小朋友派发礼品……似乎圣诞节是一个值得感谢和赞美的日子。
    小贩们十分如意地卖出一张又一张的圣诞卡。同学之中稍懂经商,又有些门路的,也私
下里出售圣诞卡,几天下来,百来元到手。圣诞卡几乎年年出新,一年比一年精致,内行的
一看就知道:“这是去年的,过时了。”当然价钱也一年比一年贵。现在不像几年前,很少
再有人评价这种送来送去的好与不好,这似乎已成了一重交往手段。圣诞前夕,大街小巷挂
满了各式各样的香卡、音乐庐、幻图卡、立体卡,琳琅满目。精明的小贩还在校门口摆地
摊,一下课便有许多同学去光顾。
    刘夏的妈妈说,别先送人,等人家送你了,再买卡送人也不迟。
    王笑天爸爸说,无聊,送来送去,还不是花大人的钱。
    大部分同学都不告诉家里,偷偷地买,悄悄地送,明明是一个学校的,非得花二角钱邮
寄回来。同学们在卡上端端正正、认认真真地写上自己千思万想后确定下来的几句话,尽量
写得有诗意些,哲理些,幽默些,然后再用英文写上“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Best Wishes For New Year”之类的祝福语。何止是圣诞卡,包括挂历,圣诞礼
物都变样儿地“流通”起来。
    每年王笑天家里的挂历都多得成灾,因为他爸爸是个官儿。凡是会友的、探亲的、求情
的、办事的,在圣诞节前后来,除了提着精美的礼品,必定还要加上挂历。挂历多了怎么处
理?爸爸一次就拿了10本给开车的小马,叫他再另行分配。妈妈说,要不,让王笑天送给
老师,反正搁在家里也是累赘。王笑天立刻说:“别搞我,送这个老师不送那个老师,那个
有意见,送那个不送这个,这个有意见。”
    “那你就都送。”
    “那人家准把你当卖挂历的。再说,叫我同学看见了,非笑我不可,我才不擦鞋呢。”
    王笑天从小到大,很少送东西给别人,尤其是老师。他认为别人送东西给老师可以理
解。他王笑天要是送了,总会惹来猜疑。再说他们家的礼品都是别人送的,再转手送给老
师,有些不敬。岂不成了倒爷、二道贩子。不送!
    林晓旭想送张卡给江老师,她挑了老半天,才选中这张有红烛的圣诞卡。她请售货员小
姐包装一下,小姐拿出一个画满红心的塑料袋,把卡片装了进去。
    晓旭脸红了:“这是……送给老师的。
    “送给老师才应该更有诗意,这么漂亮的圣诞卡配上这么可爱的塑料袋,红烛配上红
心,才是百分之百爱心。你瞧多好看!小姐扬扬经过包装的圣诞卡,果然更加漂亮。
    晓旭不知开头怎么写,在“老师”两个字前面加个什么定语好。晓旭想啊想,想出了许
多形容词甚至包括“亲爱的”,都认为不恰当,不合适,不贴切,不准确,她把这些词写在
纸上。一个个反复比较和琢磨,最后,她决定还是用“敬爱的”这个词。林晓旭觉得只有这
个词才能表达她的感情,于是她在圣诞卡上端端正正地写上:送给敬爱的江老师。
    圣诞前后几天,传达室门口竖着的一块黑板写满了人名。
    终于,萧遥看到她去取信,心头很热,在后面跟着。其实他的卡没写什么,只写了“祝
圣诞快乐,学习进步”,再简单不过了,简单得像白开水。他实在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想写
这个又怕太奶油腔,写那个又怕她认为他玩深沉,索性只写了这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话。萧遥看到她在拆封口,她在看了,他的心跳加速……
    她上了公交车。他骑着跑车向车上望,看见她了,目光忽然相遇了,她冲他笑着,扬扬
拿着他的圣诞卡的手。萧遥第一次看见她笑,在他的记忆中她没笑过。他发现她笑起来很可
爱。很快,公共汽车无影无踪了,萧遥却还在激动,心想,明天要和她说话。
    传达室门口的那块写着收信人名字的黑板几乎天天都有“谢欣然”三字,经常还一天几
封。谢欣然有时也觉得这样送来送去没必要,没必要却又必须送。上海的老同学得送,不送
人家会说你高傲了;老师也得送,尤其是原先班主任兰老师和开学初教过半个多月就住院去
的陈老师;还有哥哥得送,这是欣然的规矩;还有高三的……干脆,欣然一口气买了20张
圣诞卡,一个个分配过去。这样忙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气发了12封。剩下的就是本校的,
唐艳艳,苏拉……她唯恐忘了谁。同班的就不送了,她和林晓旭说好谁也不送给谁,好朋友
之间再送就没意思了,萧遥,要不要送给他?欣然犹豫着,我不会主动送的,只有一个例外
——苏拉,高三的苏拉。欣然每年都送给他,就像每年都送给乡下的哥哥一样。这里面的
“为什么”,欣然解释不清,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也许是
内疚吧。
    正因为不喜欢,她反而可以无所顾忌地年年送。

一百零一个歉意
    课间,欣然拿着两张卡跑到六楼,那是高三年级。一张是送给唐艳艳的,另一张是送给
苏拉的,内容都一样:“祝你考上大学。
    唐艳艳接过卡,拆开,用上海活说了句“好漂亮”,当她看到欣然的祝词是”祝你考上
大学“时,没说什么,叠好卡,放回信封,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艳艳。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是寒假吗?我可以去送你?
    “欣然。我……”唐艳艳吱唔着,“以后再说吧。
    欣然便不勉强,又说:“这张送给苏拉,你帮我给他。
    “又要我帮你给,怎么年年都交给我这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最后一年了,你自己
给吧!”
    “哎呀,你就帮帮忙吧.求你了!”
    “有什么好处?”
    “嗯,请你吃雪糕。”
    “大冬天的。你贴钱我也不吃!”
    “那我请你……”
    “好了,不要你请。再帮你一次。算我这个当姐姐的为妹妹两肋插刀了!”唐艳艳说,
“有一天,他问我你们家电话号码。”
    “你给他了?”
    “没有。不过他挺好的,哪不合你心意了。人家对你够情深意长的了。”唐艳艳说完咯
咯咯地笑起来。
    “去你的!”
    这时。苏拉从楼梯上来。
    唐艳艳就喊:“苏拉,欣然给你送卡来了。她不好意思当面送给你,叫我当中间人转交
给你!”
    “MyGod(我的上帝)!”欣然心里叫道,脸涨得通红,唐艳艳怎么这样子,真想骂她
一通。
    唐艳艳把卡交给苏拉,就跑了,留下苏拉和欣然。欣然窘促得手都不知怎么放。苏拉却
一笑。打开圣诞卡。
    “欣然,谢谢你。”
    欣然很激动,第一次听他说谢谢她。可不等欣然激动完。苏拉又加了一句:“谢谢你借
给我初中复习课本。”
    欣然一下子又黯淡下来。这时上课铃响了,她灰灰地说:上课了。我走了。
    欣然和苏拉两年前就认识。那时,欣然刚从内地转来上初二,在现在看来,那时真是小
女孩,冒傻气的小女孩。一次,初二年级到游泳池上课,正巧高一年级快下游泳课了,最后
一个练习是跳水,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从跳板上跳下去。个别女生不敢跳,从水梯子一层一
层爬下去。有一个男生也不敢跳,和女生一样扶着梯子下水,欣然看见了,对旁边的一个女
生说:“这人真没用,都不知是不是男生!这话估计是被那人听到了,因为他狠狠地盯了她
一眼,那感觉真难受,就像湿漉漉的头发。
    下游泳课后,欣然早把这事忘掉了。从游泳池回教学楼。在二楼楼梯口,欣然看见了那
个男生。他的头发还是湿湿的。眼睛发红,像只斗牛。
    “这比起游泳池来怎么样?”他的大拇指冲着窗口杨了扬。
    欣然往下一望,四五米高,有些害怕。
    “你敢往下跳吗?”他挑挑眉毛。
    “怎么不敢,你呢?”欣然虽然心里慌,嗓门却老大。
    “嘿嘿!”男生冷笑着,脾脱了欣然一眼就往下跳。
    欣然也跟着往下跳。
    后来两个人都被送进医院。
    男生问:“你怎么也真跳啊?”
    “你不也跳了吗?”
    “我是跳给你看的。”
    “我也是跳给你看的。”
    “我看不见。”
    “我自己看得见。”
    之后,欣然知道这个男生叫苏拉,而且和唐艳艳是一个班的。不久,收到苏拉的信。14
岁的欣然第一次收到“情书”,紧张害怕中又有几分兴奋。十三四岁被教育家认定为“危险
年龄”,这个年龄的孩子心理和生理的变化都很大,他们尤其需要大人的帮助。而家长往往
在孩子幼年时给予莫大的爱护,当孩子进入少年,性格要定型时,却忽略了他们。欣然告诉
妈妈内心的波动,妈妈没时间也没耐性听。听着听着。突然问:“你说到哪里来着?”或者
说:“快念书去,我就不明白你们十几岁的小孩,不愁吃不愁穿,本该无忧无虑,怎么会整
天‘寂寞、孤独’地喊个没完,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经过几天酝酿,欣然决定把此事对家长和盘托出,唐艳艳告诫说:“你疯了,这种事是
不能让大人知道的。”欣然不信,不但告诉了母亲,把信也给她看了。
    妈妈把看到的一些有“价值“的念出声来:“……我觉得我们的志趣和性格都十分近
似,我愿意把你当作我最最知心的朋友;你是否也愿意把我当成你最最友好的朋友……”
    妈妈念到这竟说了一句:“真逗。”欣然怔住了,觉得像被剥光衣服站在妈妈面前。她
后悔了;这才信了唐艳艳的话。
    妈妈看完信之后,仔细盘问了一番,就像她在医院里查问病情。欣然是一问三摇头,妈
妈怀疑地反问:“真的吗?”欣然哭了,妈妈点点头,她相信眼泪。终于,妈妈满意了,立
刻开了药方:“把信退回去!”那口气像医生对病人下诊断书,没什么好商量的。
    在妈妈的“协助”下,写信封,贴邮票,装好,封上。连夜寄走了。晚上,欣然躺在床
上,怎么也睡不踏实,原以为与妈妈交谈后就没心事了,设想到心事更重。
    她后悔把信向妈妈公开了。尤其是妈妈看信时那一句“真逗”,让她的心凉透了。每个
青春期的女孩子对成年女子的生活都有一种神秘感。她们希望身边有个善解人意的女人。能
与她们膝盖碰着膝盖,眼睛望着眼睛谈人生,谈爱情。这就是少女理解的“促膝谈心”。欣
然就是抱着这种念头,鼓足勇气告诉妈妈的,希望妈妈,一个成熟女人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帮
她解除困惑。没想到受过高等教育的妈妈竟然这么简单处之。
    第二天天没亮。欣然就跑到邮筒前,等待收信的人来,好拿回那封信。可是邮差说昨晚
的信已经收走了。欣然差点儿瘫倒在邮筒前。
    更糟的是,妈妈专程到学校,找到苏拉的班主任。于是苏拉被班主任找去谈了一次话。
幸好是在特区的中学,教师的观念比较开放。没对这种事上纲上线。可是苏拉那帮哥儿们对
欣然却没有好脸色。欣然偶尔在校园里碰见苏拉,他挺冷的。
    欣然知道自己犯下无法原谅的错误。事后,她对唐艳艳说:“看来你是对的。早知道会
这样,绝不告诉他们大人。我原以为告诉大人会……看来这种事真不能让他们知道。”
    可不吗,打这以后,欣然参加个活动,妈妈都要了解前因后果,时间是几点到几点,和
哪些人在一起。并且尽可能地要求加以证实。还规定放学后五点半前必须到家。有电话来也
要盘问一通,搞得男生部不敢打电话了。欣然收到同学来信,妈妈总鬼鬼祟祟地窥视,欣然
受不了了,把信丢给妈妈说:“你先检查一下吧。有天晚上,因为参加书画展,欣然回家晚
了,妈妈立刻警惕地问:“你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和那个男生……”目光里充满怀疑和斥
责,欣然怔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委屈地哭了。
    最可气的是妈妈常把那封信的内容作为谈资,拿那事作把柄,引用信上的话讽刺她。欣
然想到“文化大革命”时期,人整人,互相揪小辫的事。
    对于苏拉。欣然是:一百零一个的歉意。从此每年圣诞节,欣然都送卡给苏拉。

喝咖啡的鱼 发表于 2005-9-18 17:45

第十二章 “鱼”与“熊掌”

放学铃一响,谢欣然就发现唐艳艳在教室门口等她。
    “找我有什么事?要期末考了,一定很紧张吧!”欣然想像中的高三就是题海。
    “欣然,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
    “噢?”
    “我不打算参加高考了。”
    欣然很吃惊:“为什么?”
    “我在等指标,我爸爸公司今年又有指标了,可能会排上我们家。如果参加高考,我就
得回上海去考。考上大学户口就永远在内地了,以后想迁来就更困难了。如果我放弃高考,
我爸户口来了,我的户口也会跟着迁来。”
    “如果这次排不上呢?“欣然听完唐艳艳的“分析”,十分忧虑。
    唐艳艳看了一眼欣然,十分平静地说:“如果那样,只能听天由命了。”
    “你不觉得太冒险?”
    “对。就是在冒险,在赌博。如果我放弃高考,户口指标又排不上,我就赔了夫人又折
兵’。”
    “艳艳……”欣然的声音有些颤抖。
    唐艳艳故作轻松一笑,反过来安慰欣然:“不过,这次迁户口把握比较大。”
    “你爸爸妈妈同意吗?”
    “一开始不同意,他们都是大学生,觉得上大学才正宗,后来慢慢也开化了,现在我爸
说这事我自个儿拿主意,别将来后悔反过来怨他,将来是好是坏,我一个人背着。”唐艳艳
叹了口气。
    “也难怪他们不同意,上海又不是其它地方,好多人想进还进不去呢。”
    “所以我自己也一直犹豫着,那天你给我送卡时,我没和你讲,因为我还没有完完全全
考虑好。”
    “现在考虑好了?”欣然回想起那天送圣诞卡时她的表情。
    “内地大学生还有来洗盘子的呢,再说现在女大学生分配成问题。”唐艳艳答非所问。
    “何必呢!”
    唐艳艳却说:“你们地理课没说到?上海正在下陷,有被海水淹没的可能呢!哈哈!”
    唐艳艳就是这么个乐天派,多愁的事儿,她都会“笑把泪夺”,可欣然听起来却很不轻
松。
    “艳艳,我觉得你这样可惜了,你的成绩那么好。”
    “可惜。唐艳艳重复着,琢磨了一会儿,“对,是可惜。”
    “没有更好的办法。两千年前,‘孟爷爷’就告诉我们:熊掌和鱼不可兼得。
    “在你眼里,深圳户口是熊掌了。”
    “对,在我眼里,深圳‘绿卡’比大学校徽更有吸引力。”
    “换我,我不会这样。”
    “因为你还没到这步。”
    “不,就算我现在是高三,我也不会像你那样!”欣然声音大起来。
    唐艳艳没坚持下去,只是说:“女性的天空是低的。”
    她怎么无端端说起萧红的这句话,什么意思?毕竟是高三的,讲话是深沉些。
    与唐艳艳分手后,欣然感到很压抑,她脑海里重温着唐艳艳的话语,觉得很重,似乎是
在背着一个人包袱,一个本来不应由她们这个年龄,不该由她们这代人背的大包袱,可她们
却在背着。欣然有些害怕,她知道那包袱确实存在,而且就在她背上,她可以甩掉它吗?什
么时候?
    垂头丧气地走回家,正巧他们楼的电梯坏了,欣然家住在18楼,欣然就一步步地上
楼,在空荡荡的楼梯里,回响着她沉而无力的脚步声,心里好凄凉。到了18楼,她想哭。
    妈妈正在客厅和亲戚讲话。这位亲戚刚从湖南来,说是亲戚,可远得让欣然不知如何称
呼。听妈妈说,好像是妈妈的弟媳妇的妹妹的丈夫的弟弟。自从他们家来到深圳,家族关系
变得繁而杂起来,无论公差,私差,凡是来了深圳就来他们家。而且从没有空手走的,这个
好拿去,那个不好也带去。妈妈说,要是去了美国,岂不得来个亲戚大串联。这个亲戚是内
地机关里的一个干部,他觉得应该趁年轻闯一番,赚些钱。于是开了张“肝炎”休息一年的
病假条,吃着“劳保”跑来深圳。这个在内地也是有地位的人,来到深圳却可以放下面子,
干些“下等活”,想的是赚几个钱回去享受。
    妈妈在做购物指南:一定要对半砍价,200多的衣服,100多就能买下来;到沙头角,
应如何避开警察到英方那边买东西;深圳哪儿东西便宜……一副购物专家的模样。亲戚也张
大个嘴,听得入神,像得了什么真传。
    “我回来了,妈。”欣然说。她没叫那个亲戚。妈说该叫“叔叔”,按辈份是这样,可
他也不过二十七八,欣然真叫不出口,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欣然,怎么了?”妈妈一眼看出女儿神色不对。
    欣然颤抖了两下嘴皮,才说:“唐艳艳不回上海高考了。”
    “她怎么了?”
    “她说户口快来了,深圳的‘绿卡’比大学校徽有吸引力。”
    “这话不错。”亲戚插上嘴,“有首诗写得好,‘人生在世有几何,何必苦苦学几何,
学了几何几何用,不学几何又几何?如今这世道就这样,大学教授不如卖红薯的老太太挣得
多……在深圳多好,挣钱多容易,何必去考大学,这叫‘世上难行钱做马’……”
    妈妈听了这话,十分反感,因为是亲戚,不好驳回,只是咳嗽了两声,那人也知趣地停
下不说了,妈妈问:“你怎么想的?”
    欣然摇摇头。
    “欣然,你可不能这么没出息啊,你可不能跟唐艳艳学啊。你可一定得上大学。昨儿我
还和你爸说,高二就把你送回去。当然能在这儿考是最好……都怪你爸,把指标让人了。”
    欣然走到阳台,站在18层楼阳台上很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国商”、“大
剧院”、“环宇”尽收眼底。深圳是个美丽的城市,可这里是她的吗?想起这么一句话:
“每个人都带着生活给他打下的烙印,在寻找着自己认为的幸福。唐艳艳这样决定也许就是
生活的烙印打出来的。对于别人的道路,欣然是无权干涉的,那么自己,自己寻找的幸福
呢?唐艳艳的选择对欣然也许只是一个冲击,也许是社会对她们的启迪,深圳给她们的最初
最直接的印象,也许什么都不是……
    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

长大真不容易
晓旭日记

    X月X日

    快期末考了,心里紧张得要今。又要考,又要分名次,又会有许多同学围着分数表议论
不休。
    回到家,弟弟告诉我,1999年地球大爆炸,人类将于一
    我却笑他:“又是你的专利?”
    他见我不信。急了:“真的,我们班今天都在说这事儿,日本人还出了本书,专门讲预
言,世界未日——1999,不信,明天我给你借回来!”
    天哪。只有几年可活了!1999年我正当青春,就要遭此劫谁。这是多大的不幸!马上
就要文理科分班了,可以摆脱可恨的物理。化学了,现在可好,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那还
学什么啊,还搞什么经济建设,还盖什么房子,还有啥活头——大家等死算了。
    再一想,又不是我一个人死,大家都死。刘夏、欣然、萧遥,全班都死。江老师也要
死……多可怕啊。
    妈妈回来,我们对她讲了。她看了我们一眼:“你们小道消息可真灵!我们报社刚刚辟
了谣,这些都是假的。不过是耸人听闻的闹剧。没有人知道世界末日什么时候来临。
    是啊,除了神,没有人知道世界末日什么时候来临,我有几分庆幸。
    “你们还不快去学习,马上要期终考了!”
    “槽了。”我忽然想起明天还有一门物理测验。
    庆幸之余的遗憾这才是真正的灾难呢!

    X月X日

    物理成绩发下来了,亮了红灯。物理老师说。如果连这次测验都通不过,期末考就更通
不过了。天啊!后面的小黑板上写着“离期末考15天。并有人每日减天数。学人家搞“倒
计时”,真可怕!
    更可怕的是我越来越没有信心。对事情越来越没有把握。记得江老师说过“缺乏自信的
人往往是一事无成的人”。我就是缺乏自信,总把希望寄托在天意上,我常用硬币的正反来
预测考试的好坏。用树叶的单偶来估计分数的多少。
    心里十分沮丧。刘夏来问怎么复习。“不复习了,豁出去了。”我顺口说道。可心里又
问这是我的声音吗?总觉得自己不可能这么洒脱。刘夏看了我半天,抿着嘴似笑非笑:“那
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刘夏的话证明了刚才那句话不是出自我的口。
    只要存在高考。太阳就是从西边出来,我也得复习。有一半是为了我妈妈,圆她这辈子
的梦。她对我们的期望太高。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她经常说:“晓旭,小豆。你们一定
要给妈争气,给你们死去的爸爸争气。”
    妈妈本来应该是一位李清照或者朱淑真。她青年时候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位文坛上的居里
夫人。只可惜她嫁给了我爸这位比她更有才华的清华大学高材生,从此“走向没落”。琴棋
书画变成了柴米油盐,作家梦也随之变成了肥皂泡。有人说女人以家为世界,男人以世界为
家。确实这样!我知道妈妈对我们姐弟寄托了很大希望,特别是在爸爸过世后,妈妈更是把
所有的心血都放在我们身上。一想起这张干红灯的物理卷。我就很惭愧。
    欣然今天安慰我:“你应该学会开导自己,比如用自我暗示来调节情绪——‘我不会,
别人也未必会做’.好好想想就会做出来的……”
    这样有效吗?我真希望下回能考得很好,以解释这次的不及格只是失误。可我没信心,
害怕下次还考不好。
    隔壁传来小贝贝她妈对她的训斥声,一定也是考试成绩下好吧。小贝贝哭得惨透了,她
才上二年级啊,还有千百次考试等着呢。我想起来就后怕,平时总是不想长大。恨不能永远
做个小姑娘,可是一想到小贝贝.才觉得长大了也有好处。我们好歹也快熬到头了。长大真
不容易。

不知死了多少脑细胞
    尔后当然是紧张的期末复习。
    日本人学习刻苦,学生间的竞争激烈是世界闻名的。但他们与中国学生相比却是“小巫
见大巫”。日本中学生在家学习时间为一个半小时,中国中学生却是三个半小时。到了高
中。尤其是高三更不用说了。
    大概教育史上最成功最有效的强迫人读书的办法就是考试。
    每位同学在复习考试期间都比平时用功多了。准要能想出个办法让这一现象倒置过来,
肯定能得个“促使人类文明进步大奖”。桌展里的磁带、Walkman、电脑盘、游戏机收回
家。闲书也归还原主。没人再谈起林志颖和香港新机场的兴建。到处可见埋头苦读的同学。
不知是谁将后向黑板上的“离考试只有10天“改成“离放假只有10天”,刺激性更大了。
这个期间,老师也加大了作业量、测验量。老师之间的话互相矛盾。
    “真正的学者从来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化学老师说。
    “不要盯着细节不放。要高瞻远瞩,大处着眼,才能抓住整体。”历史老师说。
    听谁的?
    地理老师说:“据报载,始祖鸟并不是最早的鸟类,但是地理书没改,你们还得给我照
写始祖鸟。”
    这又是什么道理?
    考试,像是考生和考官之间在捉迷藏,你不是知道最高峰吗,那我就考你第二高峰。
    算不算刁难?
    早晨,林晓旭一进教室就问:“刘夏,这些题你昨晚做了多久?”林晓旭用手指指刘夏
桌上的数学本。晓旭为了这些数学题整整花了一个晚上,不知牺牲了多少脑细胞,以致她对
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
    “不堪回首,足足花了三小时又十八分钟。刘夏苦着脸叹道。
    林晓旭微微笑了笑,竟有些高兴,原来大家彼此彼此。
    相比,初中时快活多了,做完作业可以翻翻杂志。听听音乐,看看电视。荣幸地进了九
中后,她的压力很大,晚上从没在十二点前上床过。没完没了的习题和卷子压得她喘不过气
来。偶尔想看看杂志电视什么的,可一坐到电视机前,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索绕:“别人正
在用功呢。晓旭一方面已经被影片吸引住了,一方面又觉得看电视好像在犯罪。惴惴不安。
回屋学习,却又学不下去,老想着那部未完的片子。遇到不会的题,她会很气,“这题对陈
明、欣然来说,不费吹灰之力,我真笨。有时冲破重重难关攻下一道题,她会很兴奋,“也
许他们都没做出来,我还行。”这么努力却不愿让人知道,那次学校发下了学生情况调查
表,有一栏是“在家学习时间”,晓旭至少是五个小时,可她只填了三个小时;“就寝时
间”,也只填十点半左右。她害怕别人知道她那么刻苦却学习不好,觉得她笨。调查结果与
实际情况出入很大。原来很多同学跟她一样。而余发之类在家里很少碰书本的人却填上学习
时间四个小时。老师觉得不可思议:“现在的学生怎么回事,刻苦的不说自己刻苦,不刻苦
的硬说自己刻苦。
    昨晚,林晓旭花了一晚上才把题做完,又总觉得没做对。别的功课也复习不下去,心里
很烦,就去睡了。躺在床上,又想起那道数学题,尽管眼皮已经十分结实地粘在一起,可就
是睡不着,仿佛睡觉是在偷懒。不行,晓旭又爬起来,继续看书,却又看不下去。索性就坐
着,眼睛不带一点记忆地盯着课本。这样做只是为了心理上好受点:我没睡觉,我又“学”
到很晚。只是她没想到效果。
    “晓旭,咱俩答案不一样。”刘夏拿着自己的和晓旭的本子对照了一遍。
    “是吗?”
    “嗯,问问陈明吧。”刘夏转过头,“陈明,昨天的数学题怎么做?”
    陈明随手把本子递给刘夏,又接着复习功课。对考试,陈明是十分重视的,尤其是这样
的大考。他承认自己有虚荣心。巴不得自己次次第一,他在班上的地位、威信都是因为他的
成绩。由于他一贯努力,一贯学习好,所以复习很轻松。他总是保持有条不紊的生活规律。
在考试期间他绝不会开夜车。他知道那样会起反作用,陈明不愿意给同学们讲题。不是因为
自私,而是因为有时他讲一遍,问题的人仍不明白,他们会不断地问:“为什么?根据什
么?“他得讲上三四遍,还得翻书对照,找例题等等。马上要考试了,一寸光阴一寸金。
    刘夏对完题,对林晓旭说:“是你错了,我和陈明的一样。看来你整个思路都错了。”
    林晓旭接过本子,一看是错了。她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简直想哭,费了一晚上的心
血,居然错了!
    即使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也有不着不急的人。
    “萧遥,把代数借我抄抄吧。”余发张口就说,一点不脸红,像借支笔似的。
    因为要考试了,各种信息纷至沓来,官方的,民间的,虽(YOUTH:此处缺)
    上复习课光认真是不够的,还得有技巧。对老师使用的语音语调都要加以认真分析研
究,声音比较缓和如一的一般不是重点;语调起伏加强,嗓门儿加大可得注意了,这往往是
重点;但是那些真正有价值,同学们想得到的“料”.当老师有意无意透露时却是用一种似
清非清、似明非明的声调小声含糊带过。这些绝不是一朝一夕能掌握的,没有十年的“学
龄”休想练出这套“锣鼓听音“的过硬本领。
    上复习课是很锻炼人的判断能力的,对于老师的“简单看看”、“基本掌握”、“特别
看看”、“重点记住”,一定要用一个哲学观点“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像林晓旭清一色全
打“★”,不分主次,难怪她背死还捞不到好分数。欣然就聪明得多,每一题的重点程度都
用不同的代号,一目了然,背起来轻重不一。
    唐艳艳的事对欣然的冲击很大。为了深圳户口而放弃高考,欣然着实替艳艳痛心。欣然
满脑子都是上大学,父母对升大学的看重使得欣然认定这么一个理:只有上大学才算有出
息。每当亲戚朋友的孩子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父母都会“啧啧”称羡。欣然总希望有那
么一天,她也能戴上名牌大学的校徽。让父母高兴一番。这样的思想从来没有动摇过,也没
有动摇的迹象。欣然不明白,唐艳艳的父母也都是高知,他们是以一种什么心境来接受唐艳
艳的决定的?唉,没户口的深圳中学生。
    现在,欣然无法肯定任何事,也保证不了什么,只是这次期末考试她是一定要考好的。
这是她要努力的。
    “欣然,‘商品的使用价值’我找不到。柳清这题还没划好,老师已经讲下一题了,急
得她宣探头瞟欣然的课本。
    欣然告诉了她。
    “那个‘货币的两种基本职能’呢?”柳清又问。
    因为老师又开始讲了个“重点记住”。欣然这次只好说:“下课再告诉你。”
    同学们不停地写,不停地划,大一二三,小(一)(二)(三),小小123,小小小①
②③;非常重点,重点记住。一般了解。一堂复习课下来,真像是打了一场仗。但还没完,
还有“收尾工作”,应该说后面的工作更加“艰巨”。
    “同学们,这些题目都划下了吧。回去把重点背背.差不多就有90分了。”
    “那还有10分出在哪?”有人穷追不舍。
    “那10分是活题。”
    “怎么活法,举个例子听听。譬如……”用“譬如”这么个文绉绉的词,仿佛是在请教
老师。
    “老师,这段是重点吗?”
    “这题这样答可以吗?”
    “这道题考的可能性大吗?”
    如此“套题”的话四处可闻。老师若不“通点水”,就别想出教室大门。他们算被考油
了。
    政治老师有点哭笑不得:“你们干脆叫我把题告诉你们得了。”
    “我不介意。”有点放肆了。
    “不能再说了,说了就漏题了。”老师边摇手。边想走。
    “老师啊,这次考题深不深啊?”
    “不深也不浅。过去是手工印刷,印得重则深,印得轻则浅。现在是电脑控制,不深也
不浅。”老师的回答真叫绝。
    余发见“套题“无望,竟问道:“老师.谁来监考啊?”
    同学们一听就乐,知道余发大有“出猫”意图。老师没好气地说:“你们这些学生考你
们的试就是了,管哪个老师监考干吗?”
    “心理准备嘛。”
    “你们要是喜欢哪个老师监考,只能说明那个老师不负责任。”
    “怎么会呢。我们就挺喜欢您监考的。”王笑天故意嘻皮笑脸道,说得政治老师噎了口
气。
    “好好复习吧,数理化复习累了,休息时就背背政治。”老师说。
    “是。刚才物理老师还说背累了政治、语文、英语,做做物理卷子当作休息呢?”林晓
旭道。
    “敢情我们一直没用功,都在Rest啦!”刘夏道,“老师这么关心我们啊!”
    一下子,同学们全“休息”上了。
    余发开始行动了:“萧遥,借你的笔记给我复印。”
    他知道,班上的积极分子们在考前总会理出一张“大纲”。向大方的同学借来复印就行
了。
    复印机是谁发明的?余发真想谢谢他。有了这家伙,省去了多少抄笔记的时间,可惜作
业不能交复印件!每逢大考小考,余发都得在复印机前泡上几小时,先是原版复印,再缩小
复印到巴掌那么大,考试时,也好搞点小动作。
    到了紧急关头,大家都会去复印资料和笔记,不一定全是想偷懒,更想节约时间。科技
时代,学生不能是门外汉,这是否也是高科技带给学生的一种福利?
    一时间,学习气氛大增。到处可见捧书的学生;到处可听到琅琅的读书声。
    “复习怎么样了?”
    “饱和了,多一个名词都塞不进去了。”
    “彼此彼此,这下我可放心了。”
    同学之间彼此嘻笑着,以调节考前的紧张沉闷空气。
    王笑天说,如果他将来当老师,要么改革一番考试制度。要么狠狠考考他的学生,以泄
今日之恨。
    当然现在还是要小心应付。
    “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无论小考大考,同学总要较劲
儿一番,谁不想“pass”,谁不想压倒群芳、出类拔萃呢?

喝咖啡的鱼 发表于 2005-9-18 17:46

第十三章 寒假必须搏一搏

晓旭日记

    X月X日

    放假了,同学们就像孙悟空脱掉紧箍咒一样,只有我,丝毫没有轻松之感。不出物理老
师所料,我的物理又不及格。
    老师说,下学期一开学就有一场大考。言外之意,寒假必须在家好好复习功课。
    班上好多同学寒假都去打工,一半是出于好奇,一半是想检验自己能力。我和欣然也约
好去打假期工。今於月杪杷灯穑妈说:“别花样多,那地方多杂啊,万一出什么事……?
    “可班上好多同学都去了,是集体报名,学校联系的厂家,不会有问题的。”
    “现在社会很乱,打工妹里也乱得很,和她们混在一起,万一被她们带坏了,怎么办?”
    “妈,我这么大了,怎么可能说带坏就带坏了呢。我有思想的。”
    “你们这个年龄最容易出问题,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告诉你,打工机会多得
很,读书的机会可是有限的。”
    “可是欣然她们都去。”
    “别可是可是的。她们能考好,你呢,在学习上,你怎么不和她们比?”
    又来了,亏她还是个编辑,办了个什么“知心大姐”栏目,她是怎么和人家谈心的,一
点也不懂得别人心理。
    我生气地跑进屋。哐当,关门的声音很大。妈妈一定又以为我在耍性子了。不过的确很
委屈。考不好也不能全怪我。我是尽力了的,看看我这屋,桌上、床上、椅子上、地上、窗
台上,到处是书,前段日子考试的“战场”还来不及收拾呢!
    不知什么时候,妈妈进来了:“晓旭,不是妈说你,你现在这成绩,别说对不起谁了,
首先对不起你爸。”
    爸爸,你在哪儿,快来帮帮我吧。
    唉,也别打什么工了,不提了,我也没脸提,看我这成绩,先是对不起自己了。利用这
个寒假好好搏一搏,希望大家寒假都玩去,都别复习(我这样想是否很坏啊),希望开学能
考好。

正经读书才是真的
    柳清的二姐柳眉又回国了。如果说上次回国是兴高采烈。那么这次则是愁眉苦脸。
    柳眉哭哭啼啼他讲述着这几个月的情况:“大胡子”喜新厌旧,又找了一个。要和她离
婚,她死活不肯,“大胡子”倒也没说什么,把那女人公开带到家里,柳眉急火攻心,流产
了。
    柳眉越说越伤心,“哇哇”大哭了起来。妈妈在一边一个劲儿劝别哭了,可是自己也禁
不住哭起来;爸爸在一边生闷气。
    “你不会去告他?”
    “没用的。”
    “死衰噎,是个洋陈世美。”
    “那你以后怎么打算啊?”
    柳眉恍恍惚惚摇摇头。
    柳眉做梦都想着出国。记得西蒙说过这么一句话:当她们没有职业和才华时,爱情就是
她们唯一的机会。对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所长而热衷出国的年轻女子来说。涉外婚姻无疑是一
座桥梁。她最喜欢看外国影片,她常一次又一次地幻想:一个高大的蓝眼睛男子一手牵着一
匹雪白的骏马,一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腰;她穿着白裙子,披着黑发,赤着脚;他们漫步在海
滩上,充满温馨浪漫。
    柳眉跟着嫁给鬼佬的女友第一次来到南海酒店。客房的富丽豪华,宴席的排场阔气,舞
会的灯红酒绿,让柳眉大开眼界。她不由感慨:“我过去的20年算白活了。她让朋友介绍
一个鬼佬,于是结识了“大胡子”。他们一见钟情,在一个秋高气爽明月当空的夜晚,他借
用莎士比亚的(罗密欧和朱丽叶)的台词向她求婚:
    “姑娘,凭着这一轮皎洁的月亮,它的眼光涂染着这些果树的梢端。我发誓——”
    柳眉欣喜若狂。她只知道中国的月下老人千里姻缘一线牵的美好传说,却不知道朱丽叶
的台词是:
    “啊。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你要是指着它起
誓,也许你的爱情也会像它一样无常。
    他们闪电般结了婚。柳眉父母起先不同意,说像柳眉这种语言关都过不了的人去了国外
没几天就会被人给扔了。当时柳眉十分傲气地回答:“干吗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呢?怎么不说到了国外,我把他飞了呢!父母目瞪口呆,后来同意这宗婚事,并非鉴于柳眉
的豪言壮语,而是了解到洋女婿家境显赫。当“大胡子”将5000股“发展”股票放进岳父
母手中时。他们眉开眼笑了。
    “妈,爸,我和小清挤几个晚上。”
    “两个挤着睡不舒服,还是叫小清睡客厅吧。”妈妈真偏心。
    “别委屈小清了,挤就挤点吧。”柳眉说。
    妈妈点点头,从壁柜里拿套被褥出来:“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小清,给你姐铺上。”
    柳清进屋整理床铺。
    “柳眉啊,怎么捱你也不能回国啊!”
    “妈,我知道,我是没脸回来的。”柳眉的眼泪又一次在眼眶中打转。
    “柳眉,不是妈不想你在我身边,是……现在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你嫁了出去,你若
回来,是很没面子的事,妈都是为你好……”妈妈用手绢拭去自己的泪,再拿面巾纸替柳眉
擦泪,“还有你妹,妈指望你了。”
    柳眉眨眨眼.试图把欲流的泪止住,强打笑容:“妈,你放心,我知怎么做,我以后会
把妹接出去的。”
    在房内的柳清听了这后,把头靠在门板上,好复杂的心情。妈妈明知姐姐处境不好,还
是让她返澳洲,而且让自己也出去。姐也怪,没脸回来,却还要接自己出去,这一切怎么都
往反道上走啊!
    晚上,谁也睡不着,父母房间的灯通宵亮着。柳眉、柳清挤在一张床上,床太小,连挪
个身的地方都没有。柳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柳清以为她睡着了。
    “柳清。”柳眉歪过头叫她。
    “二姐,没睡着呀?”
    “睡不着。
    “二姐,你也别太伤心了。”柳清翻了个身,侧着对柳眉说,“原来不是好好的吗?”
    是呀,这一切犹如一场梦。
    初到澳洲,秀丽崎旋的异国风光,鳞次栉比的摩天大厦。金迷纸醉的夜总会……澳大利
亚的一切,都令柳眉心花怒放。无比陶醉!
    但是不久,她渐渐地产生一种压抑感,一种陌生的、巨大的压抑感。
    “大胡子”的祖上是英国流放到澳洲的囚犯。但是到他祖父这一代,已进入了澳洲上流
社会。“大胡子”和他父亲都是商人,生意不算很大,但与社会名流交往密切。尤其是“大
胡子”结交了不少有地位的朋友。他们定期不定期地举行家庭沙龙硝论时事。政治、经济、
文化、艺术、各地的风土民情、奇闻详趣也常常是谈笑的内容。面对这些,作为家庭主妇的
柳眉却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加上她那蹩脚的英语,在他们高谈阔论时,她只能呆呆地坐
着,手足无措。一开始大家以为她是出于羞涩和礼貌,后来发现她是一无所知,便都不理睬
她,并明显地表露出对她的藐视,甚至连家里的佣人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柳眉的丈夫难堪,恼火,他也不爱搭理她了。自柳眉回国探亲后,她明显感到他的冷淡
和粗暴,但是她一直忍住。终于有一天,她从阳台上发现丈夫的车上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女
郎,柳眉与丈夫大吵大闹,丈夫却提出了离婚的要求。
    她吓呆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一个人如何活下去。她哭着对他说:“你忘了你
当初对月发誓,你说过你永不变心……”
    “月亮也有盈亏圆缺,爱情是需要不断更新的。”丈夫说。
    现在,犹如恶梦初醒。
    终于,柳眉一字一板地回答:“是虚荣心害了我,现在我是自食其果啊。婚姻不能当作
儿戏。”
    月光透过窗口照在柳眉那张满是泪水的脸上。
    “你恨他吗?”
    “恨?”柳眉冷笑道,“不恨。在出国人中,比我更惨的有的是。若是恨,我恨我自
己。”
    “二姐,强哥结婚了。”
    “噢……是我对不住他呀。”
    “二姐。”柳清顿时觉得二姐好可怜。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正正经经读几年书是真的。”柳眉说。这也算是她二十几年生活
总结出的一条宝贵经验。
    “你打算以后怎么办,二姐?”
    “想通”了也就不难过。回澳洲就办离婚手续,之后找份工做,洗碗端盘都行。再以
后,找个中国留学生,还是中国人可靠。
    姐妹俩不说话,面对月光,两个人都有各自的感受。
    柳清拿着ETS指定的训练教材去“托福”强化班上课。
    以往,国人视出洋犹如登月,自改革开放以来,出洋留学成了一股风气,出国的人愈来
愈多,凡是有人烟的地方几乎就有中国人。形容这股浪潮的“名词”也是五花八门:“世界
大串联”、“洋插队”、“镀金”……,今日,“出国潮”已经从高等学府涌进中学的大门。
    出国已不再是个别中学生的梦想了,在一定条件下,多数人都会考虑到。当然,对出国
各人有各人不同的目的和认识。像一个合奏,有高音有低音,也混杂着噪音。
    柳清是合奏中的一个预备音,她将弹奏出哪个音符呢?姐姐的遭遇,让她不安定地在几
个音符中来回跳动。
    “托福”强化班开在一所大学的分校,校门口贴着几张大海报,都是这样那样的短期培
训班、补习班。柳清读的这个强化班,光是报名费。学费就花了300多元,学习时间只有
20个半天。妈再三交代:“好好学,这回可是对你下本了。”
    柳清带着几分怯意问了门卫,照着他的指点寻去,到了教室门口,柳清握紧了一下书,
进去了。令她惊讶的是,班上竟有一大半是年纪和她相近的中学生。
    近些年,“托福”考试逐步低龄化。许多中学生的加入使得“托福班”已不再是大学
生、在职职工一统天下的局面了。“托福”考试满分为677分,这两年中学生考到600分以
上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九中就有好几个。
    Test of English as Foreign Lauguage缩写为TOE-FL,“托福”果真能托来福气吗?
上课后,柳清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强化班的速度极快,她简直有点像鸭子听雷响,还没听懂,正要思考,老师又讲一个问
题了,当然又听不懂,心里很泄气。只是想起妈妈的话,不说别的,也挺对不住那300多元
银纸,便使劲儿听。没用,她开起了小差。
    “假如我真的出去了,我的衣服得自己洗了。”柳清突然又考虑到一个问题,现在她的
衣服还是妈妈洗的,如果去了国外.就什么都得自己干了。
    “哎,你的头别总是摇来摇去的,我都看不见。”后面有人对她说。
    柳清回过头,认出是高三的苏拉。深圳学生别说不同年级的,就是不同学校的也可能互
相认识。
    “你是高三的吧?”
    “嗯。”
    “我是高一的,就是萧遥那个班的。”
    “噢,那你也认识欣然了。”
    “当然,一个班的。柳清回过身子。欣然她们寒假去打工。她也犹豫了一下,一大帮人
在一起挺热闹的,挺好玩的;再一想又觉得没意思,为了百把元钱,要消磨掉一个月时间,
真不值得。她还担心会遇见老乡。她老家梅县有不少同学来深圳打工,十几岁就出来谋生。
损食,柳清觉得她们挺惨的。万一与她们相遇,说什么好?
    苏拉怎么会来这儿?他都高三了,他也要洋插队?柳清想着,眼睛在班上搜寻着,突然
她像发现新大陆似的:“陈明?”
    陈明坐在很前排的位置,像在学校里一样,很努力很专注。
    陈明也来,他也要出国?
    柳清一下子在班上发现同校的这些同学,觉得很意外。
    苏拉、陈明,还有自己,这都是怎么了?不懂,真不懂。

傻仔要考清华
    从分校出来,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冬天的夜来得旱,五点天就开始暗下来。陈明推着跑
车,把教材夹在车座后,拉了拉衣领,上了车。
    寒假在陈明眼里,就是意味着要过一个油腻、吵闹的春节以及为自己在班上遥遥领先、
永远领先而做大量的幕后工作。小时候,陈明很喜欢并且很重视过年的。现在,他不喜欢
了。越是热闹,他越觉得无聊。他从没想到过去逛公园、看花市。玩儿对他似乎没有什么诱
惑力。
    “细佬,你看谁来了?”陈明一进家门,姐姐就说。
    陈明向大厅正堂望去:“阿叔,你回来了!”
    小叔叔是他在家里最喜欢的人,也是最愿意亲近的人。因为小叔叔喝过墨水,也走过许
多地方,不像他父母一辈子窝在一个小村里,如果不是建特区,还不是一辈子呆在农村。小
叔“文革”那几年去了英德县,就在那安顿下了。今年回来过春节。
    “啊,明仔,又高啦,真是越大越醒目!刚才我还和你爸谈到你,说曹操曹操到。”
    “阿叔,你几时到的?”
    “刚刚到,你不知这几日车票多难买,我在黑市高价才买到的。对了,你从什么地方回
来,放假怎么不在家里?”
    “我去上托福班。”
    “托福?是不是搞出国的那种班?”
    “可以这么说吧。”
    “你打算出国啊?”
    “不是,反正放假得闲,在家也是闲着,不如去学点东西。那地方教得挺好的。”
    陈明并不热衷于出国,尤其是盲目的出国热。他觉得那种人即使出了国,同样长不了见
识。他分析过现在的局势和出国潮。他有自己的主见。上托福班,只是想提高自己的英语水
平。他不喜欢与众相同,要出类拔萃,就得多学东西,在学校犹如吃大锅饭,课后不吃小灶
是不行的。何况托福班300多元的收费对他来说,实在是“湿湿碎”。
    “阿叔,阿婶他们都好吧!”
    “好,就是你光仔弟弟不争气,学习差到死,哪有你那么出息,你这次又是第一吧!”
    爸爸过来:“你们叔侄这么好谈的,你不知,明仔在家同我们一天说不上三句话。”
    大家都笑起来,小叔得意地说:“当然了,阿叔最疼的就是明仔了!”
    姐姐过来说:“这样,阿叔你就别走了!”
    “我也是这样打算。明仔,阿叔问你,你将来考深大哪个系?金贸(金融贸易)系很吃
香的……”
    “我不考深大。”
    “不考深大?那你考哪间大学?”
    “清华。”
    “你快给我劝下明仔,他说他要考什么清华,在北京啊,我劝他都不听。”爸爸对小叔
说,“他也就听你的了,你看这傻仔考什么清华……”
    小叔也奇怪地问:“你怎么无端端地想考清华?”
    陈明觉得跟他们没什么好解释,就淡淡地说:“清华好喽。”
    “傻仔!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似我当年一冲动,去了英德,真是‘一失足成
千古恨’,现在想调也调不回来了。你千万别学啊。你去了北京以后想回来就很难了,现在
调进深圳极困难……”
    “明仔,你听见没有,你阿叔也是这么说的。”爸爸立刻和小叔一唱一和起来,“你阿
叔当年就像你,一定要去英德县。家人劝都不听,现在后悔了。你不要也办傻事啊。你大姑
从香港写信来了,他们全家移民新西兰,叫你好好读书,她在香港的资产没有全部变卖,就
打算以后接你去。”
    小叔吐出口中的茶渣:“大佬,我这次回来真的不打算走了。我这次请了长假,就是回
来跑调动的,我买了很多英德特产,送人用。大佬,这次你一定要帮我一把。你们不是卖地
给政府吗,可不可以加个户口条件……”
    小叔谈起自己的事滔滔不绝。
    陈明立刻怀疑有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这个志向的必要。这就是在他心目中占一席之地的小
叔?他冷笑了一下,想上楼。
    “站住,明仔。”小叔又叫住他,小叔走近他,拍拍他的肩,“你听阿叔的话是没错
的,这些都是经验,难道阿叔会害你吗?别犯傻,到了我这一步再来后悔可就迟了。后生仔
就怕意气用事……”
    “我要回楼上温书了。”陈明头也不回,噔噔噔上楼了。
    底下,兄弟俩还在攀谈:“别叫明仔考清华。现在是怎么讲的,‘去不了国外去港澳,
去不了港澳来深圳!’几多人想来都来不了,深圳的反而要走?上清华有什么用?考个深大
金贸系,将来找份好工就很好了……”
    “我也是这样想,但是明仔他不听……”
    陈明不想听。他把自己反锁在屋内。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
    小姐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是跑调动。好像是跑了一圈又回到起点一样。今天的谈话彻底
损坏了他在陈明心目中的形象。陈明觉得这个家里再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这个世上没有一
个人理解他。
    也计会像小叔说的将来要后悔,但他要走,考“清华“是他的志向,决定了的事情一定
要做下去,他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人。
    很少有人理解陈明。当一个人心里有信念的支持时,无论道路多么艰辛,路途多么遥
远,甚至会有相反的结果,让人悔恨终生,可他还会固执地去做。
    也许陈明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仅仅因为他的信念,他必用强有力的事实证明
给所有的人看,他是卓越的。
    外山是爆竹声,想必又是哪家人出海回来,家人为他接风吧?推下是喧哗声:春节怎么
过?晚上吃什么?这一切与陈明胸腔里膨胀的勃勃的雄心多么不相称。什么深圳户口,移民
新西兰,入居香港,他全看不上。毕竟任何道路的选择只能意味着选择其他道路的不再可
能。陈明要走自己选择的路。
    没有人明白他。
    他坐在旋转椅上转了一圈,又看见门后那个雷震子——风雷两翅的雷震子,他笑了。
    随手撕张台历纸,精心地折成一架小飞机。陈明特意把翅膀叠得很实却不重,很长却不
笨。他知道要让飞机飞得高飞得远.关键就在于这两只翼——像雷震子似的,孩童时他们常
玩这个,比谁折的飞机飞得远飞得高,陈明总赢。出为他从小知道“展翅高飞“这个道理。
他若有所思地拿起纸飞机,把机头对准嘴巴,呵了口气,据说这样会飞得更远,他把纸飞机
向窗外投去一一一果然直冲蓝天。

他要让钱生仔
    古水村今年按人头在春节前每人分红一万,就是说,当地的顽童也个个是“万元户”。
陈明没怎么动用,仅是抽出四百元交了“托福”学费等,其余都交给妈了。余发就不同了。
他先花了两千来元买了一套名牌,把自己包装一番,又请他的“酒肉朋友”下了几次餐厅,
稀里糊涂又用去了几千,最后剩下三千。父母在钱上对余发是放开手脚的,何去何从,从不
过问。有一次余发从保险箱里拿走一千,父母连提都没提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不当回事?
    余发在钱上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会花钱还得会赚钱。面对这三千银纸,他有自己的考
虑:要让钱生仔。余发才不会像班上那些同学傻乎乎地去打工,累死累活一百二百的,本地
人是看不上打工的,他们才不会去做呢,工厂里的打工仔打工妹绝大部分是外地人,乡下
人。余发要炒股。
    股票这东西在中国这几年才兴起来。它像一个“幽灵”。最初,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
“花那么多钱去买张纸,一定是发疯了。当时人们还不知股票为何物,股票几乎与破产。跳
楼这些划上等号,所以当第一张股票上市时,人们望而却步。几年之后,深圳所有的人都像
吃了达观药,围着这个指挥棒团团转,股票成为公众话题,每个餐桌的必备菜,人们开始痛
心疾首:“当初,我要是买它一万股,早成了百万富翁了!
    余发听过这么个笑话:一个男青年来深圳发现股票好发达,当时“发展”一股20元,
他写信回内地,叫家里人寄2000来炒股,等家里寄来2000元,“发展”一股已涨到25
元,青年人一边后悔错过机会,一边又写信回家要钱,叫家里再寄来500元。等接到钱,
“发展”一股又涨到30。青年人哭笑不得,连叹机会不等人,自己与股票无缘,余发不想
当“事后诸葛亮”,他要当机立断。股票就讲个“先下手力强”,也许一天就是成千上万的
赚头。
    余发想着要趁股票牛市,买一点,只要不贪心,发的可能远远大于亏的可能。即使亏
了,也就3000元,就当吃掉好了。
    尽管股市有风险,但股民依然狂热不止。中国人办事总是一拥而上,一拥而下。现在处
于高潮时期,处于牛市,证券部里是沸反盈天,水泄不通,此时此刻,里头就是放个定时炸
弹,股民也未必会撤。
    人说深圳证券公司多过银行,真是一点也不夸张,有的街上隔二三十米就有一家。余发
转了几家,家家挤满了人,这说明眼下形势大好,正是吃进的时候。他认真地对比着荧光屏
上显示的价位和成交量,当机立断选下股种,到柜台填写了买单,不到十分钟,余发看到了
自己的合同号,成交了。其时的价格己比他买入时涨了0.05元,也就是说,转眼之间,已
经赚了几十元,余发兴奋得舍不得离开,他要继续观察局势变化。
    股票,可以说好,可以说坏;可以发,可以亏;可以让你满面春风。也可以让你垂头丧
气。它是幽灵。你无法驾驭它,它却可以驾驭你。由于股票而产生大量丰富的情感:沮丧、
痛苫、欢乐。狂喜,一下子溶入了深圳第一个角落,似乎在锻炼着现代人脆弱的神经。它也
没放过校园。它对学生的冲击,不能不令人担忧。

喝咖啡的鱼 发表于 2005-9-18 17:47

第十四章 明天七点火车站见

没放假时,王笑天就找萧遥搭伙:“寒假我们联手干点事儿。”
    “成啊!又反问,“你爸给吗?”
    “脚长在我身上,没问题。”
    一放假,王笑天就大张旗鼓、信誓旦旦地对父母宣布,要勤工俭学,要体验生活,要独
立,把他的计划尽量详细地告诉他们,还没说完,就被他爸打断了:“屁话,啥叫独立?拿
着家里的钱到外面吃饭叫独立?年纪轻轻的。讲起话来不知天高地厚。你们这样的人到外面
卖东西,绝对是哭着收场,不信你就看着吧。社会多复杂,你们根本不知道……”
    “不是卖东西,是勤工俭学。”王笑天纠正道。
    爸爸十分不满地看了王笑天一眼。当他越想与儿子接近的时候,越是无法与儿子接近。
儿子满脑子新花佯,有时简直是异想大开,今天要打工,明天要出国;早上要当诗人,下午
要成为哲学家。儿子买了个“呼拉圈”,叫他也玩,说现在的老爷爷老奶奶也兴玩这个,锻
炼身体嘛。可他知道,他要真玩了,儿子又会受不了的。爸爸觉得要与儿子相处好,理解
他,要有近于荒诞的想象。把不挨不靠的事联在一起才行,就象你得相信贾宝玉会爱上茜茜
公主又和玛丽莲·梦露同居一样荒谬。
    “放假你老老实实给我在家呆着!”
    “爸,我告诉您是尊重您。您要是同意,全家皆大欢喜,要是不同意,对不起哩。”其
实父亲不同意也早在王笑天的预料之中。
    “你要是这么不听话,将来别想靠我!”
    王笑天愣住了。难道他和爸爸之间就是依靠与被依靠,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吗?
    爸爸高中一毕业。就去当了兵,以几十年的奋斗换来今天的成就。按理。这样的爸爸应
该很放得开,事实恰恰相反,好像王笑天离开他就会步入歧途似的,似乎不知道,孔雀就是
因为过于欣赏和爱惜翅膀才飞不起来的呀!“苦我们吃过了,我的孩子不能再吃苦了”的普
遍心态,使得父母宁愿自己受苦受累。也不愿孩子吃一点苦。这便产生了“君子之泽,五世
而斩”和“富不过三代”的现象。爸爸对青年一代忧心仲忡,认为这代人缺乏责任感和吃苦
精神。可是自己孩子要打工做点什么,却又百般阻挠,真是矛盾重重。
    爸爸见王笑天不说话了,以为说通他了,有些得意。这时电话响了。找王笑天的。
    是萧遥打来的,问“征求”的结果。
    “一切照常。”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上路了。
    “你爸同意了?”萧遥问。
    “哎,别提了,我算悟出个道理,什么也不能对他们说。得来个先斩后奏,否则十有八
九不成。瞧你多好,父母都不在身边,山高皇帝远,管不到你,爷爷奶奶又都是那么通情达
理的。”
    “你这叫‘这山望着那山高’,换了你,你又受不了了。”
    “绝对不会。换了我,我首先出国啊!你,哎,怎么不出国?”
    “……”萧遥从不跟人谈这事。
    “外国读书多轻松,一星期上五天,学的又很简单。听说他们高中课本相当于咱们初中
课本,咱们的多难啊。小学的四则运算已经够复杂了。”
    “咱们得快点,否则人家外出什么的就麻烦了。”
    “Yes,Sir。对了,我跟着你骑了半天还不知去哪儿呢。我们这去哪儿?”
    “市旅游公司。”
    市旅游公司要搬迁,有一批印有原地址的布袋子和“深圳欢迎您”的徽章要处理掉。萧
遥知道后,立刻跑去看货色,觉得还算价廉物美,就决定做这笔生意。
    当他们到旅游公司时,那里正在搬家。
    “阿姨,您还认得我吗?就是那天来看货的。我们今天来拉货了,这是我的同学。”萧
遥说。
    女人眉开眼笑,连声说:“认得,认得,货我给你们留着呢,这几天好多人来拉货,我
都没给,跟我来。”
    “阿姨,谢谢您了。”
    在一个朝北的小暗房里,女人拿出两大一小纸箱:“这是1000个徽章,按5毛算500
元,这里是100个袋子,每个1元共100元。”
    他们的小摊之所以设在火车站,原因很简单。这里人多热闹,大量的内地人都是通过这
里进出深圳的。但凡来深圳的内地人都希望带点纪念品回去,他们就是萧遥的“进攻”对象。
    小摊除了卖“深圳欢迎您”的徽章和小布口袋外.还兼卖地图册之类。说小摊其实不很
恰当。它只是由一辆小宄低饧蛹缚槌ぐ遄槌傻摹3凳怯喾⒌模是余发家早些年做小本生?
时用的,如今早退休了。萧遥向在马路上刷红白铁栅栏的大爷要了点油漆,把这部板车也漆
成曳白相间的色,虽然不好看,却十分醒目。车上有个用来装钱的月饼盒,这是王笑天从家
里拿来的。
    就这样,他们开业了。
    第一次卖东西的心情,根本不像有些人写的那样:“又是兴奋不已,又是羞愧无奈,又
是大汗淋漓。刚开始吆喝,是不大好意思,一会儿习惯了。嗓子也就放开了。一群人围上
来,忙着说价、拿货、收钱、找钱,根本没功夫体味那种心情;一时间.又一个人影儿也见
不着。从总体上说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
    偶尔碰上熟人同学什么的,他们也兴致勃勃地留下一会儿帮着招呼顾客。
    中午,一个守摊,一个去买盒饭。王笑天说:“等挣到这钱,我请你啜一顿。”
    “我可记住了哦。”
    南来北往的人,操什么口音的都有。深圳汇集了全国各地元……
    “袋子那天不是说好8毛吗?怎么才几天就涨了?”
    “那天是那天,今天是今天,这两天要货的人可是不断,你不要,别人就要了,昨天还
有人出到1块2呢。光袋子上那条拉链就值8毛钱,收1元,连成本都没收回来,要不是看
你们是学生……”
    “可那天您说的是8毛啊!
    “你这个人怎么认死理儿,不要就算了。”女人欲收走。
    萧遥和王笑天对视:“1元就1元。
    女人眼角的鱼尾纹立刻收集到了一块:“就是。告诉你,你们不会亏的,纸口袋一个还
要2块5呢,这是布的,你们还不卖它个4块,5块。”
    “一共600元。萧遥付了款,好心好意地说,“阿姨,你们这种徽章不好卖,下次你们
用反光材料做底肯定畅销。反光材料也就深圳有厂家,是专利。您不占这个优势,还让内地
人占去不成?”
    那女人突然问:“你们是哪所中学的?”
    “九中。”
    “九中?你们学校也经商?”
    没等萧遥和王笑天走出多远,难听的话就戳在他们的脊梁骨上:“现在的学生个个都像
生意人,不知他们是读书还是经商。”“你没听说一个小学生炒股发了吗?”
    双手抱着纸箱的王笑天和萧遥四目相视,哭笑不得。
    “明天七点火车站见!”
    萧遥总训练自己从这些游客的口音、衣着、行为中判断他们的籍贯和职业。
    来了一对中年夫妇,一眼看过去,就是北方小城市不富裕的人家,他俩翻过来覆过去地
看着,商量着:“这买回去给大妹二妹戴,她们准高兴。
    “小师傅,这玩意儿咋卖呢?”口音是东北的。
    “徽章7毛,袋子1块3。”
    “哎呀,咋这么贵呢,在俺们那屹塔2块能买老多东西了,深圳银(人)花钱是大手。”
    “如果您有心买,1块8。”
    “1块8也贵了。”说完又和丈夫嘀咕一阵,“要不就买一个回去吧!”
    丈夫却说:“算了,甭买了,走吧!”说完拉拉妻子的衣角,走了几步,妻子又踅回来。
    “还是买个吧,这挺有纪念意义的。回去也知道深圳欢迎咱们来过呀。”终于决定买了。
    那位中年妇女,撩起最贴身那件衣服,上面有个口袋,用别针别着。她小心翼翼地掏出
一张崭新的拾元钱:“小师傅,我要两个徽章,一个口袋。”那动作让萧遥好难受,不忍接
钱。
    他拿起两盒徽章装进袋子里:“阿姨,拿回去给您孩子玩吧,算我们送的。”
    妇女有些惊讶:“小师傅,你这是咋了?”
    “这算我们送的。”
    夫妇俩百般感谢拿着东西走了。
    “王笑天。这记在我的账里。”
    “你别把好事一个人部兜了。这也算我送给他们的,咱们各记一半的账。”
    干到晚上七点,一共卖出120枚徽章,30个袋子和60张地图。人家是八小时工作制,
他们一干就是十二小时。不过当他们清点货物和结账时,有种满足感,这种满足感极大地消
除了他们的疲劳。
    每天这样起早贪黑,一连干了5天,基本上卖完了。剩下一些。今天准备便宜一些抛出
去。萧遥理账,王笑天清货。
    “一共卖了910元。除去成本费,再扣除午餐费,净赚250。咱们一人125。”
    分钱的时候,没有零钞。他们的小钱都被人家换走了,他俩不知道,在那些标有“自备
零钞,恕不找赎”车辆经过的车站和投市电话亭附近,跟专候在那里的人用大系换小票,是
按百分比收取“手续费“的。萧遥说:“你拿130吧。”
    “好的。这10块我先拿着,明天还你5元。别说不要,亲兄弟明算账。平日你请我喝
饮料没什么,可这次就要绝对平均。”
    大家都很知道对方的脾气,萧遥爽快地说:“好呀,你明天别忘了还。”
    王笑天拿着钱,很兴奋,手舞足蹈的。
    萧遥说:“喂,喂,别忘了5天前说的话。”
    “说什么来的?哦,想起来了,你说过要请我啜一顿!”
    “好小子,你要赖账呀!”
    “不闹了,不闹了。萧遥,说实在的,拿这些钱下馆子我真是舍不得。奇怪,花爸爸妈
妈的钱怎么一点也不心疼,花自个儿挣来的钱感觉就不一样?”
    是啊。看来必须是自己血汗换来的东西才会珍惜,就像那个古老的寓言,父亲临死前叫
儿子去赚一块银币,儿子偷家里的钱交差。说是自己赚来的,他爸扔进火炉,他也无所谓。
最后一次。他真的去干活赚了一块银币,他爸还是把它扔进火炉。他一下子扑了过去,灭火
救他的钱。
    “这钱挣得不容易啊,我舍不得花了。我准备把这钱一张张镶到玻璃框里做个永恒纪
念,将来也好对我的子孙后代忆苦思甜。进行革命传统教育,你爷爷我当年如何如何,你看
你们现在……”王笑天半真半假地说道。
    就在这时,他们发现他们的“同行”,那些卖水果的、售饮料的、卜卦算命的……都从
他们身边飞也似地跑过,嘴里还叫道:“阿Sir(警察〕来了。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几个
穿制服的工商人员,气势非凡地亮在他们面前,大有“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好好治治”的架
式。立刻,爱看热闹的中国人把他们的小板车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了,人们对这两位中
学生的命运,“取乐”的心情绝对大于“关切”。
    他们顿时明白“同行”为什么要跑,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勤工俭学不容易
    他俩与一些“需要打击制裁的不法分子”相聚在街道工商所的办公室里,准备接受“再
教育”。这里有卖假酒假烟的,有出售黄色书刊的……萧遥和王笑天还碰见刚才在一条大街
上作过“同事”的几个倒爷,他们没来得及跑掉,也被捉住了。大家见面,几分“亲切”,
一个卖小玩意的大佬似笑非笑地说:“同是天谁堕落人。萧遥及时纠正:“同是天涯沦落
人。”
    王笑天和萧遥靠门站着。四周贴满了准备大饱眼福的看客。他们有些是从街上直接跟踪
追击到这儿的。这个工商所是哪个王八蛋设计的,真缺了八辈子德了。四周几乎全是玻璃,
无所谓哪是门,哪是窗了。关在里面活像进了动物园的熊猫馆,真是大现眼了。围观的人对
“不法分子”指手划脚,议论不停。似乎要牢牢记住他们的模样,以后不至于上当受骗。
    萧遥想,反正谁也不认识谁,要看,就看好了。虽然是这么想,但脑门上还是直冒汗,
心里直感到委屈。本来嘛,起早摸黑地干,不说你“勤工俭学”,而说你“乱摆乱卖”;老
老实实卖东西赚钱,不说你“劳动所得”,而说你“投机倒把”。
    六七个穿制服的人居高临下,得意洋洋地坐在那儿,其中一个放肆地把脚搁在桌子上,
嚣张地吞云吐雾,想必是个“上司”。
    “怎么办?”王笑天低声问萧遥。
    “看着办——见机行事。”
    第一次光临这个Office。王笑天东张西望,好几回眼睛还直追穿制服的人,似乎要把
他们的模样刻在脑子里。
    “还想有第二次?”
    “你说他会怎么搞我们?”
    “不知道。”
    “我想大不了把这20盒留下。还好就20盒了。”
    “你还有点阿Q精神。”
    “喂喂,你们两个,说什么说!”“上司”冲着萧遥他们嚷道,“你,对,就是你到那
边呆着去!你,穿蓝衣服的到那边去!”
    “上司”用夹烟的手指给萧遥。王笑天一人指了一个地方。两个人也老老实实地去了。
    “知道这次深圳为什么没评上‘十佳卫生城市’吗?……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三无人
员……”
    “对,对……好,好……一定,一定……”
    估计不少人是“二进宫”甚至三进宫,反正挺油的,尽拣好听的说。渐渐地,人越来越
少,有的是以自动认罚的形式离开;有的是以被动受罚的形式释放……
    最后一批,轮到萧遥和王笑天。
    “你们是学生?哪个学校的?”“上司”往椅上一坐,头仰着,那股子傲慢劲儿就像旧
上海滩的大亨。
    “九中的。”
    “噢,还是好中学的。”“上司”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们也出来‘捞’?”这是黑话。
    “勤工俭学。说得很严肃。”
    “勤工俭学?你们有营业执照吗?你们懂得工商法吗?你们这是非法经营,乱摆乱卖,
影响市容,阻碍交通,扰乱治安!”上司边说边用手指戳戳点点。
    “请你放下手。要知道你用食指指着别人大骂时。手中另外三个指头是指着你自己
的!”萧遥一急,把在电视里刚听过的一句台词用上了。
    “你……”“上司”竟一时没词了。倒也放下了手。“多长时间?”
    “5天。”
    “你们说5天,实际就是5个月了。”
    “按你这算法,我们只是干了5个小时。”
    “哼!”“上司”冷冷一笑,“罚款1000元,扣下所有的货。”
    “1000?你讲笑啊!”
    “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奉陪。什么时间交钱。什么时候走人。”
    “你这……是勒索。”
    “勒索?这是我们的制度,你上告到市长那也是这样。”
    “我们没有那么多钱。”
    “你们这些小摊贩没钱?”
    “我们是学生。”
    王笑天却像想起什么:“我们现在真没钱。不过我可以叫我爸爸来送钱。”
    “借用一下电话可以吗?”
    “上司”看了看王笑天,半天才说:“打吧。”
    王笑天很好脾气地走近办公桌,看见“上司”的那双大脚十分不雅地陈列在电话机边,
便说:“你这脚能不能……”
    “上司”又看了眼他,没理他,大脚依旧摆在桌上。
    “喂,公安局吗?找王局长啊,您是赵叔叔吧?我是小王啊,什么?我爸正开会……”
    这时,别说那几个穿制服的了,就是萧遥也竖起了耳朵。
    “那我就跟您说吧。是这样的,我们勤工俭学,啊。这事您知道的,对对,就是卖那个
徽章……好事?您说好事也不管用了,我们现在被抓起来了……什么?不可能?真的,我们
现在就在工商所,他们要罚1000元才肯放人……所以,您得叫我爸来接我……什么?不用
惊动我爸,您出面就能解决,噢,那太谢谢您了,回头我请您……好,好,那就这样定了;
您五点前赶到,成,我等着,您也快点,我们都在这儿呆2个小时了……好,Bye一
bye。”
    当王笑天放下电话,发现那件陈列品——大脚已经不再摆在台面上了,他狡猾地露出一
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突然那“上司”叫道:“我说你怎么这么面熟,原来是小王,你爸爸现在好吗?一定很
忙吧?
    “还好。”
    “有出息,自己出来勤工俭学;不像现在有些后生仔,就知道摊个大手板向父母要
钱。”“上司”的态度来了个180大转弯。
    “我们哪里是勤工俭学呀,不就是乱摆乱卖吗?”
    “唉,这,这……”“上司”有点尴尬,但他是绝不会让自己难堪的,“看你说到哪儿
去?勤工俭学不容易。”
    “那刚才……”
    “都是一场误会喽,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那些东西……还有1000块……”
    “哎,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钱,见外,见外……”
    “这样不好吧?”王笑天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声调还怪怪的。
    “哎呀,走吧。等下赵秘书来,就说什么事也没有……”
    “那……也好,多谢晒。”
    说完。王笑天拉起呆站着的萧遥飞也似地“胜利大逃亡”。
    “总算解放了。”王笑天一出工商所,十分夸张地呼吸了一口气,“我终于又吸到自由
的空气。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现在你爸知道了,你不怕回家挨骂?”
    “放心,我根本没打去我爸那,我把最后一个数故意拨错,你猜打去哪儿了?妇联,我
在那唱独角戏。那边一个劲地说,‘有没有搞错啊?’要是真打给我爸,我岂不是死定了。
怎么样,醒目吧。我就知道他们会吃这套。变色龙是怎么变色的,这回看到了吧。要不是这
招。就是不罚款也得在那呆上几天。
    “你的聪明才智原来全落实在这上了。”萧遥的话分明带着讽刺。
    “别人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是糊涂一世,聪明一时。”王笑天自我解嘲。
    “有个好爸爸,走遍天下都不怕。”
    两个人脸上都是笑嘻嘻的,但心里并不在笑。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并不是他们愿意的,
可是除此之外.两个中学生又能如何?
    两人分手。王笑天从衣兜里掏出一支万宝路。
    不知道为什么要抽烟,只觉得此时的心境要用支烟来调节一下。王笑天百感交集。前几
天还对老爸“你这么不听话。将来别想靠我”这句话反感到极点的王笑天,这会儿却为有这
么一位老爸庆幸,不过也夹杂着失落与困惑,一种改变了自己信念的失落与困惑。
    所有的小鸟都向往外面的大千世界,但不是所有的小鸟都能在外面的大千世界里快快乐
乐地生活下去的。

喝咖啡的鱼 发表于 2005-9-18 17:49

第十五章 初到碧寄厂

凡有介绍学生寒暑假打工的机构,只介绍女生。因为厂家只需女工。班上许多同学报了
名,欣然没报。工厂与学校达成协议,成批接收这些假期工,这样对她们好管理也好照顾。
欣然却想到一个没有同学。没有熟人的工厂去,她认为那样才会真正了解打工妹的生活,真
正锻炼自己。谢欣然向主管老师陈述了自己的意图,要他单独开一张介绍信。没有学校介绍
信。厂家不肯收也不敢收,不合法招工,要被罚款的。
    妈妈不同意她的作法:“大家一起去工厂打工,相互还有个照应,你现在一个人去,出
了事怎么办?”
    “妈,我就是要这份经历,大家都去多没劲儿。那还不是跟学校一样!”
    “你不怕坏人呀?”
    “妈,坏人没怕我就不错了!”
    “狂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欣然拿着一把小米到阳台喂鸽子。这几只小鸽子除了弱了点,长得几乎与它们的母亲一
般大了。
    “妈,小鸽子怎么到这个笼子里了?”欣然看见,小鸽子已经另立门户了。
    “噢,昨天早上。鸽妈妈把它们赶出来了。”
    “怎么可能呢?那天,我想摸一摸小鸽子,还被母鸽啄了一口,怎么才几天,母鸽就翻
脸不认子了?”
    “小时候,妈妈极力保护孩子,长大了,母鸽就会赶它们出来,让它们独立生活,自己
去闯一番,这才是真正爱护。”
    “看来,鸽子的教育方法很先进哦。”欣然转向妈妈。“妈,您也得跟鸽子学学。不能
老把我罩在您的翅膀下。”
    正在揉面的妈妈这才明白,欣然那一本正经伪装下的调侃意味,“搞了半天,你在套话
啊,鬼丫头!”
    “妈,那你同意了!”欣然高兴地说。
    孩子长大了,应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应该独自去翱翔。父母不能老把孩子夹在自
己的双翼之下,孩子也不能永远依偎着父母。
    欣然拿着学校的介绍信到了碧奇厂。这是一家日本人独资的企业。生产录音电话机。欣
然问了门卫直奔车间主任室。
    “打扰了。我是九中学生,想来打假期工,请问是在这报到吗?
    “对。”一位很精干的小姐接待她,“我们厂要赶一批货,时间很紧,可能没有星期
天。你能吃苦吗?”
    “可以。”欣然郑重地点点头。
    “那好,填一下表。”
    欣然接过表,认真地看了一遍,填上,递回那位小姐:“还要什么手续?”
    “你的字真漂亮!小姐笑笑,又递过一张卡,“好了,你是第一车间的,这是你的工作
牌,每天早上上班的时候打一次卡,记录上班时间;下班再打一次卡,记录下班时间,如果
加班,就打加班卡,以此来计算工人的出缺勤情况。中午工厂包饭,上班时间为八小时,上
午八时到十二时,下午一时到五时,不过这段时间经常要加班,每晚加二至四小时不定,到
时有人通知你。月薪300元人民币,100港市,加班费另计。你明天开始上班,到时有人安
排你工作,都听明白了吗?”
    欣然听完这番话,一个感觉就是这位小姐极像(红楼梦》里的小红,口齿伶俐极了。她
接过工作牌:“谢谢您。”
    “别客气。我叫李艺,是科文(文员),那位是助管。那位是经理。”
    欣然随着李艺的指处望去,看见一位30来岁的男子正在打电话,“他就是日本老板吗?”
    李艺笑道:“当然不是了。他只是我的Boss,而日本老板是大老板。”
    “他在哪儿办公?”
    “在日本。这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分厂。他一年来一两次深圳,住上几星期的。平时见不
到他,不过有段时间又可以说天天都能见到。”
    “怎么说的?”
    “我先卖个关了。正巧老板明天会来看货,到时你就明白了。”
    第二天,欣然起了个大早,她故意梳了个盘头,这样看上去会老成些。远远地就看见一
群穿碧奇厂服的打工妹涌进工厂。欣然很兴奋,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她加大步子,很快地
就汇进了人流。人口处站着个干瘦的老头儿,一个劲儿地鞠躬,嘴里不停地说:“早上好!
您辛苦了!”欣然很惊奇,问身边的一位打工妹:“那个人是谁啊?”
    “你是新来的吧?”
    “是,第一天上班。”
    “怪不得呢。他呀。就是碧奇厂的大老板。”
    “是吗?”
    欣然更加惊奇,禁不住回头看那干瘦的老头,他还谀且桓鼍⒍鞠躬,真够累的。堂?
的大老板来看厂时竟是如此“低三下四”,难怪李艺说能天天看见呢。欣然想起政治书上
说,资本家是靠剥削剩余价值致富的。哦。这个榨取工人血汗的资本家还真有一套。他这是
真情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不过肯定没有人反感他的行礼问候。小日本真
是精得很,用进厂时的短短十几分钟就把全厂工人的心都给搞得暖融融的。对日本老板的这
一招。欣然很钦佩。
    谢欣然被安排在流水线的中间位置,工作十分简单、机械,就是前面工友完成的零件通
过传送带流到她那里,她用自己工作台上特制工具把规定她装配的小零件装上去,做完之
后,把零件放回传送带流到下一位工友那儿。各人做的那道工序叫人一点也联想不起来与电
话机有什么关系。
    欣然早就听说过“流水线生产”这一名词,到底怎么生产法她一无所知。坐在工作台上
一实践,欣然立即领教到西方人的高明与阴险。
    首先,杜绝了偷懒、粗心。这种生产法,速度只许快,不能慢。一个人慢了,整条流水
线的进程都受到影响,谁笨手笨脚,谁干活不卖力气,一目了然。而且还马虎不得,一道工
序出错,整条流水线返工。错在谁身上,是无法抵赖的,其次,它让你永远也学不到真正的
东西,即使你干上十年八年,一旦离开那个岗位。你还是一无所长。想“偷艺“和“另起炉
灶”是根本不可能的。
    欣然属于心灵手巧那一类人。这种简单的活根本不在话下。她动作很快,得空望望四
周,厂房很大很整洁,每条流水线都有个人来回走动。
    “新来的吧?”后面的打工妹问。
    “嗯。”
    “我看你还小,学生吧?”
    “是。”
    “寒假来打工?”
    “玩玩。”欣然故意这样说,又问,“那些走来走去的是干嘛的?”
    “拉长。”
    “哦。”欣然对这不陌生,“拉长”就是流水线长,英语Line的音译。
    “我的腿都麻了,腰也酸了,眼也花了,真想站起来走走。这种活虽不重,可一坐就是
四小时,很累人的。”
    “那你就借故上厕所。”后面人立刻给了条经验。
    这时科文李艺来了,她对每位拉长都交待了几句,后来就留在欣然这条没有拉长的流水
线上。她时不时地指点一下工人,有人上厕所,就顶一会儿班,当然更少不了骂人:“你上
厕所怎么去了这么久。都超过规定时间了,又是讲闲话去了吧!”“你要再这样,炒你鳅
鱼!”由于她的坐镇,谁也不敢说话了,都埋头干活。欣然惊叹她的威力。
    “大家注意了,等下日本老板要来察看,大家都注意一下。”李艺说。
    不多时,日本老板,那个早上站在门口鞠躬的瘦干老头。在一帮人的前呼后拥下来到车
间。此时的他老板架子十足,脸是冷冷的,死板板的,他绕车间走一圈,检查拉上的东西是
否放整齐,工位上工具有没有摆好,当然也少不了观察工人生产情况。
    当老板走了之后,所有的女工都松了口气,几个拉长不约而同地看着李艺。李艺既不批
评也不表扬,只是说:“还有半小时就吃饭了。新鲜,怎么不说“下班”而说“吃饭”呢?
    随着一阵铃声,所有的工序都停下来,所有人都站起来。欣然挥了挥手臂,想放松一
下。后面的打工妹叫欣然吃饭。哦,原来一出车间,就进食堂,怪不得只有“吃饭”而没有
“下班”的概念呢。欣然随她们去了食堂。欣然很快记住工作台前后的工友,前面的叫阿
春,后面的叫燕妹。阿春见欣然是个新人,帮她打了饭,带她找地方坐下。
    “怎么都坐在这边?”欣然发现人越来越多,她们的位置越来越挤,而那边却有许多桌
子空着,“为什么不到那边坐?”
    “别这么大声,那边都是拉长,再那边是PE,不能乱坐的。”
    “谁规定的?”
    “没人规定,不过大家都这样做了。”阿春显然对这种“坐”法没有意见,她只是告诫
欣然小声点。
    “我们拉怎么没拉长?”
    “以前的那个拉长走了。不过马上会有新拉长了。”阿春说完很神秘地一笑,这笑容马
上让聪明的欣然明白了怎么回事。阿春又说,“当了拉长就可以坐到那边去了。”
    阿春又热情地介绍工厂里的一些职务:“QA是质量检查员,QC是质量控制员,PE是技
术员,科文是……”
    “那些拉长是管我们的,那个女的是管拉长的,那个女的是那个男的的助理,那个
是……”
    欣然随着阿春的指头,视点不断更换,指到李艺时,欣然禁不住插了嘴:“那个女的叫
李艺,是科文,对吗?昨天就是她接待我的。”
    “窜到死!”燕妹说了句。
    欣然一惊,这可是一句不轻的骂人的话,它形容一个人爱出风头、爱标高、自以为是。
欣然不知燕妹这话是对李艺,还是对她,心里几分不快。当她想用目光与燕妹交流时,燕妹
却一再回避。
    阿春解释了一句:“她原本和我们一起出来打工的。”
    欣然明白了燕妹的话是针对李艺的,又知道了李艺、阿春、燕妹是一个村上的。如今李
艺出头了。
    “其实老板都是看人下菜的。”燕妹瞥着李艺说。
    欣然想,她们跟李艺的矛盾够大的了,李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阿春、燕妹她们又是怎
样的人?
    打工妹们边吃边叽喳。上班时间是不允许说话的,她们要在中午一个钟头里把话说够,
天南地北,什么都说,哪儿东西便宜,哪家发廊好,男朋友……
    欣然没说话。她没有吃饭时说话的习惯,否则妈妈立刻举出上十条吃饭讲话不利健康的
医学术语,谁叫妈妈是医生呢。何况欣然也说不上什么。
    吃完饭。阿春叫欣然去宿舍。欣然却更想四周走走,于是拿着英语书在厂区溜嗒,同时
背点单词。走到门口,看见宣传栏空空如也,就随手拿笔在上面涂画起来。

被提升为拉长
    “喂,干什么?你不知道这是不能乱涂的吗?一个穿西装的男子边说边向她走近。
    欣然这时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学校,是工厂。真是当宣传部长当惯了,什么地方都容不
得空白。欣然有点抱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现在就擦了。
    “我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字,像书法家的。
    这不是奉承,欣然的字是人见人爱,凡是见过她字的,都免不了赞几句。
    “学生吧?高一?”那人看见欣然手上的英语书,“寒假出来赚点钱?这活干得惯
吗……”
    欣然打断他的话:“纠正您一个错误:我不是来赚钱的。我是来锻炼自己的。”
    那人给逗乐了:“学生腔,学生都这样,我当学生时也是这样,一本正经得不得了,现
在呢?哼。”说完自嘲地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又问。
    欣然没答,那人就先自我介绍了一番:“我叫郝君,车间总管。”接着递上一张名片。
    名片上头衔一连申,欣然粗粗一算,不下7个,心里暗自好笑。凡是名片上写了3个以
上头衔的。欣然就有点别扭了。何况是一大串,这使欣然觉得滑稽和做作。
    “您的官衔够多的。”
    “哪里,好多没写上呢。”
    欣然“扑哧”笑了:“我叫谢欣然,什么头衔也没有,就是学生。”
    郝君看了看黑板,说:“你帮着出一期‘迎春报’吧。这宣传栏空了个把月了,平日也
没什么好通知的。你能出好吗?”
    “没问题。”
    “这有得加工资。”
    “郝先生,我得再纠正您一遍……”
    郝君接了茬:“你出墙报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锻炼。”
    谢欣然出的“迎春报”在工厂引起不大不小的轰动。一下班,便有成群的打工妹围着
看。工厂的生活是单调乏味的。所以一点点新奇的事物便能引起潞澜。工人们饶有兴致地猜
着字谜,读着小诗,评着刊头。谢欣然很得意。人们纷纷询问是谁出的,阿春颇自豪地说:
“是我们的一个姐妹。”欣然听了,很感意外,她何时将自己列入姐妹的行列?不过欣然挺
高兴,有人伙同她了。
    中午吃过饭,欣然随阿春、燕妹去了她们宿舍。宿舍有点暗,阿春开了灯,欣然环视屋
里,20多平方米,上下架床8张,住了16个女工,很挤。每张床上几乎都有一个考究的皮
箱和一摞干净的衣服。
    “挺挤的。”阿春拉着她,“不习惯吧?”
    “不,不。”欣然慌忙否认。她不愿意在她们面前露出丝毫的优越感。
    “有个床位就不错了,现在打工就是床位最难解决。”
    “你们做了多长时间了?”
    “不一样。这里就算阿春姐来得早,她都来6年了。”
    “6年了?想家吧?”
    “有时回去看看,家里很穷,总是希望我们多赚点钱,贴补家用。我有三个弟妹,一个
姐姐,小弟弟还在念小学。我们出来都是为了赚钱的。”
    “这个工厂待遇还好吧?”
    “日本人的厂。钱哪有多的?只不过这里有床位,而且我做了这么久了,做生不如做
熟。”阿春边说边打毛衣。
    欣然漫不经心地翻着阿春的相册,照片上的打工妹与平日不同:她们把最漂亮的衣服穿
上,打扮得体体面面,或站在高楼大厦前,或以小汽车、花坛为背景,笑得很灿烂。这些给
打工妹们带来一种满足,也会给家人带上一种安慰。
    突然她在阿春的相册里发现一张男人的照片,好像见过,对,是见过,就是那个郝君,
七八个头衔的郝君!他的照片怎么会在阿春的相簿里?欣然疑惑地看了看阿春,阿春仍在飞
针走线——她织的是一件男式毛衣。谢欣然打了个“?”不露声色地把相簿合上。
    几天来,她与大家相处得非常融洽。她亲身体会到一个打工妹的喜和忧。谢欣然干得很
出色,经她手的产品没有不合格的。她不像有些城市孩子,她能吃苦,而且不偷懒,这使得
不少人对她另眼相看。李艺曾半认真半玩笑地对她说:“幸亏你只是假期工,不然我的位置
早被你顶去了。
    被人夸奖总是好事。欣然认为在学校里能做个好学生,在工厂里也能做个好工人。只要
有一个舞台,再小,也要尽力演一台好戏。
    欣然渐渐地适应了工厂的规律和气氛。中午吃饭,她也和打工妹们有说有笑起来。说到
拉长,几乎所有打工妹们都不喜欢拉长。
    “拉长没有一个能和工人处好关系的。”燕妹说。
    “为什么?”欣然奇怪。
    正说着。李艺走近她们:“欣然,你吃完饭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李艺眼睛直视谢欣然,
对旁边的阿春。燕妹她们瞧都不瞧。
    李艺一走,阿春、燕妹连忙问:“欣然,你怎么了,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出次品了?”
    欣然一概摇头。饭后,她径直去了办公室。
    “噢。你来了,坐下。”李艺举手投足都不像一般打工妹。
    欣然有点紧张,怯生生地坐下。
    “谢欣然你干多久了?”
    被李艺这么一问,欣然更紧张了:“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李艺却笑了:“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那就先听坏消息吧。”
    “你得加入劳动量和劳动时间。”
    “为什么?”
    “那就得听好消息,你被提升为拉长了!”
    “我?”欣然用手指指自己。“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在我眼里你一向很自信,怎么,对自己没信心了?”
    让谢欣然在学校里任个班长。部长的,她信心十足。在工厂。哪怕只是小小的十几个人
的拉长,她却一点信心也没有。
    “谢欣然。你在这儿干了一个星期,工作很好。QA一致通过。我们推荐人不是想推谁
都可以的,要考试,一切凭真本事。我是看好你的。我送你一句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
流。”
    “谢谢。”欣然想了一会儿。“这里一般都是3个月以上才提升,我才干了一周。”
    “这是例外,也说明你干得出色,你只是假期工,干一个月就走,对我们有点损失。不
过这期间我们会另外物色人,看看还有谁合适……”
    “我觉得阿春姐挺合适的,她干了那么多年,而且……”
    “阿春?”李艺重复这个名字,问欣然,“你觉得她合适吗?不。你不过是同情她,她
干了六七年了,连个拉长都不是。你考虑过她的工作能力吗?”
    欣然承认阿春速度慢,质量也不高,也许是年龄大了;欣然也承认自己有同情的成分,
但她不喜欢李艺说话的那种口气。她们毕竟是老乡啊。何况阿春很照顾她,她不能抢别人的
饭碗。
    “欣然,你也许已经知道,她们和你说了吧。我、阿春、燕妹是一块出来的,从小一起
长大,无话不讲。可现在?我们连个招呼都不打。为什么?”
    欣然也奇怪这个问题。
    “在她们眼里。我出头了,攀了高枝,甚至认为我为达目的不惜代价,而在我眼里,是
她们不上进。”
    欣然呆呆地看着李艺。
    “我还是那句话: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

致人而不致于人
    当李艺向全拉女工宣布“从现在起,谢欣然为这条拉的拉长”时,欣然分明感到带着不
同神色的眼睛向她聚集过来。不知为什么,欣然不敢回视,她怕看见阿春失望、燕妹恼怒的
目光。李艺走了。欣然只是说了句:“大家都好好干吧!”
    一个上午,欣然发现上厕所的人特别多。发现说闲话的人也特别多,发现没有人理她。
去吃饭的时候,她对阿春说:“一起走吧。”
    阿春冷冷地说:“我们已经不坐在一起了。”
    燕妹说:“你有什么资格当拉长。我们都干了好些年了。你呢?知道你为什么能当拉长
吗?因为李艺。因为李艺嫉妒阿春姐当拉长,她总是压着阿春姐。”说完,愤愤离去。
    欣然孤单地拖着沉重的步子去厂饭堂。她看见其他拉长在招呼她,噢,该坐到那边去了。
    “欣然,怎么了?有人欺负你?”有人问。
    “没,没有。”欣然无精打采地扒拉着饭粒。
    “她们就这样,欺软怕硬,你一定要给她们颜色看才行。”
    欣然没有心绪听这些经验,她的眼睛一直望向那边自己曾经坐过的桌子。她怎么也想不
到一个小小的拉长职务会使得她“众叛亲离”。李艺为什么要让她当拉长?真像燕妹说的嫉
妒阿春,才选了自己?自己究竟在李艺、阿春、燕妹之间充当了什么角色?还有那郝君,他
和阿春……
    下午的情况更糟,她们集体上厕所,欣然急了:“不行!一个个上。”没有人理她:
“我肚子疼。……留下空荡荡的工位。欣然想哭,这是集体对抗她啊。这时李艺又来了。一
看这情景,马上明白怎么回事,跑到厕所,果然看见借故上厕所的女工在那里聊天。女工见
了她,像老鼠见着猫。马上溜回工位上。
    “我知道你们不服谢欣然当拉长。李艺开始训话了,“但是你们哪一个数量和质量能比
过她?没有,没有那就得服!下次如果我再发现这种情况。扣你们工资!
    李艺在拉上巡视,走到阿春的工位:“你看看你的零件,我想我闭着眼也能做得比你
好。我知道,你年龄大了,心也野了,既然这样,我看你还是回家嫁人去吧!
    李艺说完走了,欣然被她这么过分的言词惊住了,阿春“哇”地哭了。这哭声仿佛要把
欣然挤扁,她走近阿春,想安慰她几句:“阿春姐,别哭了。”
    “滚,你给我滚!”阿春一腔怒气朝谢欣然泄去。
    欣然吓呆了,为什么李艺恶语伤人阿春可以忍受,而自己的好心好意,却要挨骂?
    由于这一闹,这道工序的活全部不合格。李艺叫走了谢欣然:“刚才总管把我批评了一
通,现在我要批评你,你是怎么搞的?拉长是怎么当的?必须全部返工!”
    “她们不服你是不是?”
    欣然点点头。
    “这很正常。我还从没见过能与拉员搞好关系的拉长!”
    “嫉妒。中国人就是这样,你比她们高,比她们有能耐,必定有人要说三道四,但是你
若比她们高出许多,她们就服了。只有羡慕了。”
    谢欣然似懂非懂地望着李艺这位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为至理名言的科文小姐。
    “欣然。回去吧.回去返工。必要时候就骂人!”
    当欣然回到车间,别的拉早已下班了,只有自己的拉还在工位上。她们要返工。女工们
怨声载道,好像这是欣然的责任。
    一天的拉长生活,使自尊自傲的谢欣然再也忍受不了这委屈了。她觉得自己也有一股怨
气和怒气要发泄,却不知要冲女上还是冲李艺。思前想后,她还是最大限度地压制住自己的
情绪,努力平静地说:“晚上就我们拉返工。快的话,1小时完工,如果还按白天的效率,
4个小时也完不成。我无所谓,可以奉陪。
    女工们冷漠如故。
    “我不会骂人。第一,我当过打工妹,我知道被人骂的滋味;第二,我比你们都小,我
实在不好意思骂。你们能不能给我一点面子,同时也给自己一点面子呢?”
    讲到这里。谢欣然想哭,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但是她咬紧牙关将泪压回肚里。
    女工们听了谢欣然的话,有些惊讶,随即安分了许多。
    这次返工用了一个半小时。
    谢欣然整理完拉上的事,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了工厂。离厂门不远,她发现阿春和那个
车间总管在一起。欣然连忙闪到墙后,只听阿春说:“你想不认账……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
伙。我跟你拼了!
    郝君一把推开她:“你冷静点好不好?”
    郝君理理衣服:“当初也是你自愿的,为了当拉长,你自己送上门来的。现在没当成,
找我撒野。”
    “你……你卑鄙!”
    欣然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们。
    第二天,拉里的纪律好多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昨天的那番话?谢欣然在拉上来回走
动,这个指点一下,那个帮手一下。她发现阿春神色恍惚,便说:“我来帮你做吧。”
    阿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郝君进来了:“谢欣然,老板在Office等你,叫你去一下。”
    “叫我?”欣然好生奇怪,一点儿也猜测不出那个日本人找她会有什么事。
    “对,找你。你去吧,我叫李艺来顶你的班。”郝君说完就走。没有看阿春一眼,阿春
也没有露出一丝与他有什么瓜葛的痕迹。
    谢欣然出了车间。穿过众多走廊,才到老板的办公室,忽然想起自己连老板姓什么都不
知道,又回去了。李艺告诉她,老板叫川田一郎。又说:“欣然,你好醒目呀,我在这干了
六七年,老板从没有单独找我谈话。”谢欣然嫣然一笑,心想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她敲了敲门:“川田先生,您找我?”
    “啊,你就是谢小姐,”川田先生上下打量一番,“请坐!”
    欣然很不习惯别人称她“小姐”,她说:“您的中国话说得真好!”
    “哪里,南腔北调的。”
    “嗯。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在宣传栏。见到很漂亮的书法,得知是谢小姐写的,心里十分敬佩,请
问你师从哪位名家?”
    “名家?没有,我不过自幼喜爱书法,我父亲很重视,经常督促我。小学时每天有一节
书法课,仅此而已。”
    “自学成才!”
    欣然不好意思了:“我的字并不好。”
    “你太谦虚了!听人介绍你只是一个中学生,是来勤工俭学的。认识你很高兴。本人酷
爱收集字画,这次请小姐来,是想请小姐为我写一条幅。”川田先生指着文房四宝说。
    “那我就献丑了。”欣然并没有过分地推辞。
    “我想要‘致人而不致于人’几个字。”
    “这是孙武的。”
    “对,我们日本国很推崇《孙子兵法》,我本人也很崇拜他,可是中国人似乎并不重视
他。并没多少人知道他。”
    欣然淡淡一笑,只是说:“相比起来我更欣赏孙子的‘上下同欲者胜’。”
    “好,很好,你也读过《孙子)?”
    “我们的语文课本上就有。”欣然轻描淡写地说。她挥毫写下“致人而不致于人”几个
大字。
    川田先生连声叫好:“认识你很高兴。”
    “谢谢,认识您我也很高兴。”

你应该姓“坏”
    谢欣然自从被川田先生“接见”后,身价倍增,甭说李艺等人,就是车间总管郝君之流
也对她刮目相看。谢欣然自嘲自己不过是狐假虎威的家伙。
    由于要赶货,这个晚上加班,科文在,总管也在,一直忙到九点完工了,所有的人都站
了起来。这时,燕妹的铅线从她的口袋里掉了下来。李艺看见了,郝君看见了,谢欣然也看
见了。
    郝君向燕妹走去。这时欣然抢先一步,大声地说:“燕妹,你怎么总把铅线和卡门分开
放,这样容易忘的。说完她径直走去,捡起铅线,放回流水线上,“看你,又忘了。”
    燕妹涨红了脸,呆呆地看着欣然。所有人也看着欣然,欣然故意轻松地说:“燕妹总是
担心自己把卡门和铅线混在一起。所以总是分开放。”
    燕妹感激地望着欣然,欣然却像毫不知情似的,只是一味地说:“好,现在收工了。”
    女工开始退去,燕妹也混入人流中,谢欣然松了一口气,车间里只剩下李艺和谢欣然。
    “谢欣然,你感觉如何?”李艺问,嘴角一丝笑。
    “你说什么呀?我不明白。”
    “别装了。燕妹偷东西,你为什么替她打掩护?”
    李艺真厉害。欣然不敢看着她。
    “幸亏她是在这儿被发现,只要大家不说便没事儿。如果在门卫处被发现。别说你了,
就是经理也保不住她。
    “我想。她也许真的是无意,李艺姐,这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别去和外人说,好吗?”
    “你把我李艺当什么人了!”李艺扬长而去。
    次日,郝君叫谢欣然去他办公室,欣然以为又是为燕妹的事,就去了。郝君穿着一件毛
衣,欣然看着眼熟,想起来了,阿春打的那件。
    郝君笑嘻嘻他说:“你把门关上,我想跟你谈个问题。”
    谢欣然立刻退到门外,轻蔑地说:“那你还是找阿春谈吧!”
    自从谢欣然打工之后,妈妈“提防坏人,小心谨慎”的叮嘱不绝于耳。每说一次,欣然
都顶一句:“妈,我耳朵都起茧了。她知道妈妈是为她好,怕她掉以轻心。现在看来,妈妈
真是先知先觉。郝君的为人,在这短短十几天里,谢欣然已经看透了。他对每一个女工都是
嬉皮笑脸,色迷迷的,还有他和阿春……
    谢欣然发觉阿春近来的神色越来越不对头,脸色苍白。精神恍惚。终于,有天下午阿春
突然昏倒了。谢欣然慌了手脚。几个拉长去叫了李艺,把阿春送进医院。“这个女人怀孕
了。”护士冷冰冰地说。
    谢欣然跌坐在医院的长凳上,脑子里立刻闪出郝君的照片,记起郝君和阿春那天的争
吵,她明白了。
    谢欣然回到工厂,拉上的女工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忙碌看。欣然走到燕妹身边,低声
说:“下班我们一起去医院。”燕妹含着泪点点头。
    收工了,欣然先去了办公室,郝君正衔着烟。
    “阿春姐进了医院。”
    郝君看了她半天,吐出三个字:“她自找。”
    “你卑鄙!”
    “你没资格说我,你还得感谢我。要不是我让你出墙报。川田先生会见你?你永远就在
流水线上当打工妹吧。”
    “感谢?我根本瞧不起你!”
    “哼,”郝君冷笑,“看过〈雷雨〉吧?鲁侍萍被人标榜得很高,事实上她很贱,否则
她就不会给周朴园生了两个孩子而不是一个孩子了,这说明当时她也是乐意的。只是在周家
赶她,断了她的生路后,才想到自杀。这种女人还不贱?”
    “我们学过一个成语,叫‘恬不知耻’,我一直不知什么意思,不知什么场合下用,今
天,你教会了我,这是你的专利吧!”
    欣然说完转身想走,到了门口,又回头:“你叫什么名字?郝君?一下错了两个,第
一,姓错了,应该姓‘坏’,第二,叫‘君’,你连人都不是!
    “啪”地一声门关了。欣然出了门,发现燕妹在门外。燕妹只说了一句话:“欣然,谢
谢你。”
    当她们赶到医院时,发现拉上的打工妹都在,阿春的嘴唇很白,头发很乱,散在脸上。
看见欣然,艰难地伸出手去,欣然立刻迎合这双手。阿春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欣然替阿春撩
开脸上零散的乱发,轻轻他说:“一切都会好的。”
    女工们干得很努力,没有说话,没有出错,没有上厕所的。欣然终于再次赢得了伙同。
谁说没有和打工妹搞好关系的拉长?这不有了吗!欣然笑了。不过其中的奥秘是难以说清的。
    李艺又来找谢欣然:“下午收工后,我在对面咖啡厅等你。”
    欣然去了。李艺打扮得十分入时。
    “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李艺没有急着答话,叫了两杯金威啤酒,服务员送来,一杯放在李艺面前,另一杯放在
欣然面前。
    “我不喝酒,喝酒不是好女孩。”
    李艺笑了:“真是小姑娘……”便自己喝起来。
    “欣然,今天是小年夜,我请你出来。”
    真的,过小年了,这段日子过糊涂了。
    “我没有朋友……所以请你。”
    “你没有把我当小孩,把我当你的朋友,当你的同龄人?”
    “对,在深圳我没有亲人,朋友也疏远我,我……你是个学生,我们之间没有冲突,也
没有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你很纯。所以……我有话也只对你说。”李艺几杯酒下肚,有点
醉。
    “你应该去看看阿春,“谢欣然却想到另一个问题,“你们毕竟是老乡。”
    “哼,老乡?她是自食其果。”
    这口气很像郝君,欣然很反感。
    “她怀过两次孕了。”
    欣然想起郝君讲过〈雷雨〉的故事,叫道:“天啊!”
    李艺看了她一眼:“这对你来说,是第一次见,我们早已司空见惯了,见怪不怪了。”
    “可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看看她。”
    “她们不会欢迎我的。嫉妒!我做得比她们都出色,她们便嫉妒……我没有好朋友。有
时候,真觉得无聊。活着,就这样活着,一天又一天……”说完又一杯酒下肚。
    看不出李艺这种人也会对人生哀怨。“别喝了,你醉了。”
    “我,我没醉。”李艺晃晃脑袋接着说,“在乡下时,我们三个很好,好得穿一条裤子
还嫌宽松。现在,不知为什么变成这样……我现在得意了。可又觉得,觉得失落了什么。”
    “到底失落了什么?”欣然问。
    李艺没有再回答什么,用手转着酒杯:“欣然,今天来是和你说‘再见’的。”
    “你要走了?”
    “对。另一家合资企业看上我,让我去当总管,我明天就要走了。”
    “跳槽?”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李艺每说这句话时,眼睛都是直视对方,充满挑战。
    “最好只说‘人往高处走’,不要说‘水往低处流’。”
    欣然知道为什么李艺每说这句话自己都不舒服。因为李艺并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人向高处走无可非议,但何必蔑视‘水往低处流’。

离厂一步三回头
    今天是大年三十,也是工厂最后一天上班。女工们像往日一样。她们对阿春、燕妹的
事,也许真像李艺所说的“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但欣然不行,当她看到阿春空着的工
位,燕妹那双飘忽不定的眼睛,她感到痛心。
    阿春不在。欣然就顶她的工位。像第一周一样,前面的工人把活通过流水线传到她那
里,她干完规定的活,就传给下一个工人,但这时欣然的心境已不同于第一周了。
    下午三点,经理就宣布下班。忙了一年的打工妹们欢呼雀跃。大家开始离开工位。这
时,欣然站了起来,向她们鞠了一躬。
    “祝大家新年快乐!”
    打工妹们嬉笑地围上去:“也祝你快乐!祝你永远这样讨人喜欢!……”
    “出粮了!”有人在门口叫一声,打工妹们高兴得蹦起来。
    随着人群去了财务科,由于是过年,财务科科长亲自为大家发工资表示感谢,川田先生
也在一旁感谢,感谢大家为他干活、为他加班、为他赶货、为他赚钱。钱是用红包装着的,
年终了,红包也鼓了些。打工妹一个个排着队,签了名,领了钱。轮到谢欣然,不知为什
么,一种伤感的情绪竟大于兴奋。
    “啊。谢欣然,听说你干得很不错。来,签个字。”财务科科长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
    “我想问一下,我们拉阿春的工资有没有?”
    “只有一半。她缺工时多天。”
    “阿姨,等她出院让她当拉长吧!”
    “恐怕不可能。她出了这种事,更没人服她了。”
    “你怎么不继续干下去?”
    “我要开学了,必须复习功课。”
    “再干几天,就能拿到拉长全勤奖。50块钱。”
    欣然笑笑:“在我眼里,分数比钱重要。”
    “对,你是学生,我差点忘了,学习第一位。”
    别说科长忘了,就是谢欣然本人也几乎忘了自己的第一身份——学生,一个好学生。
    谢欣然在工资单上大大方方、端端正正答下“谢欣然”三个字。接过钱,觉得很沉。
    她退出人群,看见川田先生正注视着她,接着迎她走来。伸出手:“谢谢你,辛苦了!”
    “祝您新年快乐!”欣然也伸出自己的手,这是平等的握手,欣然感到肉己是大人了,
被人尊重了。
    欣然依依不舍地跟工友们告别,走出碧奇厂时她是一步三回头,泪流满面,欣然不明
白,自己在哭什么。难道是留恋这个厂?不对,工厂怎比得上九中校园;留恋这帮工友?也
不对,她们之间亲善过也发难过,长期相处,那结果恐怕比李艺好不了多少;留恋这段生
活?更不对,这3个星期在她16年岁月中过的是最沉重的了,沉得让这颗年轻的心担负不起。
    既然都不是,为什么还哭呢,欣然自己也莫名其妙,许是前些日子太压抑了吧。
    李艺、阿春、燕妹将来如何?谁也不知道。她们的故事没有完,而谢欣然的打工生涯已
经结束了。
    别了,我的打丁生活;
    别了,我的工友;
    别了,碧奇。
    挥挥手,向前走。
    “没有人生来洒脱,都总是在哭过之后才会感到轻松许多。有位作家说。

这个寒假不轻松
    初三毕业时同学们曾经相约,每年春节都要到兰老师家拜访一次。今年是第一年,欣然
希望圆满。
    街上过年气氛非常浓重。不管大店小铺,门前都摆看两盆桔树。翠绿的叶子,大红的桔
子,还有上头挂着的小红包,似乎在招呼行人向它靠拢,老板真是“开门大吉”了;最壮观
的是香港过来的采购队,那些家庭妇女成群结队。一天几趟地跨过深圳河往回搬东西,河北
河南差价厉害啊!
    阿琼在一家书店对面开了个饰物店,专卖女性用品,如胸罩、泳衣、化妆品、手提袋。
她是没考上高中后做了个体生意,现在她的银行存折早已上了五位数。
    阿琼正在档口忙乎着,看来生意很不错。她拿着花王系列产品给一群打工妹“授课”:
如何永蔡青春;如何分辨皮肤的性质;如何做面膜。欣然背对着档口,阿琼没注意她。阿琼
正在给自己这桩即将做成的生意加油。
    “就拿我来说吧.今年24岁,可是人家都说我只有十八九岁,这就是‘花王’的功力!”
    宣传的结果是这群打工妹心甘情愿地掏了腰包,兴高采烈地离去。
    “小姐,买什么?阿琼对着欣然的背说,十足的生意人口气。”
    欣然转过身:“阿琼。”
    阿琼也是16岁,可一点学生味都没有了。她穿着一件低胸的皮外套,这是校园女生无
论如何也不敢穿的。烫的是时下最流行的玻栗头。嘴巴涂得很红。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许
多。阿琼变得真快。以前她常和班上的女生吮着雪糕在时装店门口“望裳兴叹”;她常为十
几元买到一件假冒名牌兴奋两三天。
    “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阿琼有几分紧张,又有几分惊喜。
    “放假了,来看看你。”
    “哟。真难得啊!”
    欣然被阿琼这么一说,很不好意思,抱歉地说:这么久了。我是应该来看看你的,
可……”
    “算了,我也是讲笑,你今天来,就是看看我这么简单吗?”
    “我是来约大家一起去兰老师家拜年的。”
    阿琼高兴地大叫起来:“好极了!欣然,我正无聊呢。”
    “阿琼。还有许多同学,我又不清楚他们地址……”
    “交给我吧。对了,今天是小笛生日,去她家,准保有许多人是原来班的。阿琼掰着手
指数,“石里和他老豆去泰国了,波仔离我家很近,我去请……”
    又来了几位顾客。
    “买手袋的吧。”阿琼笑容满面地迎上去,“新到的。”
    几个女孩子们比划着,嬉笑着。
    “台湾货,今年将要兴。”阿琼刚招呼好顾客,脸一偏又对欣然说,“你听说了吧,白
翎自杀了。”
    “啊!”欣然心里叫道,焦急地问,“真的吗?”
    “当然了,可她什么也没留下。日记、作文。信件全烧了,那天我们去看她……其实你
们很应该去看她的,她和你们关系很不错。”阿琼把“你们”、“我们”分得很清楚。
    欣然把脸深深地藏进大领子里。
    “听说,她是看破红尘,也有人说她是随三毛去了。三毛死了。她也跟着去。也有人说
是没考上重点想不开。”
    欣然的目光落在一处不动了,茫茫然的。
    那几个女孩子挑中了手袋:“老板娘,多谢了。这三十你帮着留下,我们叫Jane她们
来买。
    “没问题。”阿琼又笑脸相送,“请多多帮衬!”
    阿琼真是生意场上的,把好手:“欣然,你要什么,我半价卖给你。”
    欣然却问道:“还有呢?别的同学呢?”
    “嗯。一块去小笛家,你可能认不出她了。”
    “太夸张了。”
    “真的。她做了双眼皮手术,人都靓硒。”
    “噢。”
    “还有,波仔,一边上职高,一边上夜校,已经拿到好几个结业证书了。”
    “真棒!”这么长时间,这个消息最让欣然高兴。
    “邓沙沙去了海南。”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欣然吃惊中带有几分妒嫉。
    “当然。”阿琼冷冷地笑了笑,“你们有高中同学,将来还会有大学同学,而我只念到
初中,只有初中同学,当然不会忘了他们。”
    谢欣然有点尴尬。
    阿琼却又问:“你现在怎么样?忙什么?”
    “忙什么?什么也不忙,就是学习,每天上课、回家,上课、回家。”
    “那学些什么?”
    “什么都学。”
    “也学炒股票、炒楼花、房地产这些?”
    “那,当然不学那些。”
    “不学这些,怎么叫什么都学呢?叫什么都没学!你们还是学中国有几条内陆河,几条
外流河,有多长,对吗?”阿琼笑笑。
    “……”欣然不知该说什么。
    “要是我们像你们那样,还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早闷死了。你们真有耐心。不觉得无聊
吗?”阿琼又笑。
    “啊,是……有点闷……但并不无聊。”欣然讲得前言不搭后语。
    阿琼哈哈大笑,还用手抹着眼泪:“哈哈,你们真逗,哈哈!”
    “我们有时也看看报纸,看看电视,听听音乐什么的,对了,我们还有实习什么的。”
    阿琼笑得更凶了。她的笑声很大,已不是校园女生的那种笑。她的笑,惹得行人回头看
她。
    欣然莫明其妙:“这好笑吗?”
    “我不是笑你们。阿琼停下笑,“我们和你们真是两个世界的人呐。不过。我还是挺羡
慕你们的。”
    “这么说,你后悔了?挺留念校园吧?”
    “后悔?”阿琼转入沉默,想了好一会儿,平静地说,“不后悔。我是怀念校园生活,
并不是留恋。”
    欣然不做声,想不到阿琼会在“怀念“和“留恋”这两个词上咬文嚼字。
    阿琼小声问:“你认为我很俗,很空虚吗?”
    “不。”欣然惊奇着抬起眼,“不!”
    阿琼抿着嘴笑:其实一天到晚奋斗来奋斗去,也很俗气。也很无聊的。人应该活得轻松
自在,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我知道读书好,有学问好,可我觉得一个人把人生最短暂而宝贵
的青春消磨在厚厚书本上是一种浪费。
    阿琼又补充了一句:“有时确实有点空虚。”
    她们出店的时候,天空灰蒙蒙的,快要下雨了,满是南方冬天的阴气,几个时髦女郎从
她们身边经过,阿琼总要回过头再看。
    “她眼影的颜色调配得很好,青,灰加棕……”
    “身材很正。”
    阿琼自言自语。
    她们走得很慢,一时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你还不知乐乐在哪所学校吧?”阿琼看了欣然一眼,问道。那语气明摆着对欣然和乐
乐之间的友谊表示怀疑,又说,“我可以告诉你的。”
    欣然停住,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很炎热,爱小题大做的香港电台天气预报用了“酷热”两个字。乐
乐却两手冰冷,眼睛红红的。她没考上九中。因为乐乐刚从内地迁来,初中就是在九中这所
重点中学读的,高中考到了普通中学,给“刷”下来了。
    “我完了……我完了……我死定了,我这辈子完蛋了……”乐乐双手捂住脸人哭。
    “乐乐,你别难过了。路还长着呢,怎么能说完蛋、没有,没有完蛋。”欣然安慰乐
乐,这也是她的心里话,“我会给你写信的。告诉我你的学校,好吗?
    “怎么,你想看笑话吗?你还觉得我丢人丢得不够吗?你也来看我出丑?”乐乐恼羞成
怒。
    “你——”欣然惊奇又无奈地吐了一个字。
    好久乐乐平静下来,用冰凉的小手去拉她:“对不起,欣然,可我只能这样。”
    欣然只能用点头表示理解朋友的苦衷。此时无言胜有言。
    当她们到小笛家,外面开始下起大雨。
    客厅聚了十几个人,全是没考上九中或其它好中学的。
    谢欣然进门着实让大家惊讶了一下,也例行公事般地表示了欢迎。但是转头便又自顾自
地唱起来。聊起来。
    “张艺谋和巩俐分手了。”
    “这届港姐不靓,不及李嘉欣一半。”
    “罗湖那边新开了家美容院,听说有隆胸的。”
    他们没在乎欣然。兴致勃勃地谈论他们感兴趣的话题。欣然呆呆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
看他们笑,听他们说。好像不认识一样。阿琼发觉了,因为欣然是她带来的,她不能让欣然
冷落。
    “大家知道欣然来干什么吗?”
    谢欣然一怔,大家的目光已经盯在她身上。该自己出场了。她站起来宣告:“我来约大
家一起去兰老师家拜年。
    欣然觉得那冬雨,像是下在她心上。欣然替乐乐难过,她中考就差几分没进九中,余发
的成绩离九中的录取线还差一大截,九中却能给他一个学位。钱的威力真不小啊。欣然一向
认为爱钱的人俗不可耐,现在她有点折服了。
    欣然本想对乐乐说说九中学生的喜怒哀乐,又怕乐乐误会,认为她在炫耀,便缄口不言。
    这时,小笛的生日蛋糕开始切了。乐乐拉着欣然坐在一个角落里,小笛递上蛋糕。
    “谢欣然,告诉你,你们去兰老师家,别问她儿子的事。他也没上重点。”
    “我听说了。”
    “还记得唐老师吗?他改行了,专门搞股票去了。那日我在证券部见到他,西装笔挺,
手拿大哥大,派头极了。”
    “咦?”
    “还记得白翎吗?死了。那些班长、支书大人。平日调儿唱那么高,又是团结友爱。又
是互相帮助。竟没有一个来看她的。真虚!
    深红大衣领里藏着欣然烧得滚烫的脸。她为自己的“无知“害羞。
    幸亏他们没发觉。小笛热情地又递上一块蛋糕。
    欣然怯生生地问旁边的乐乐:“你去吗?”
    “我已经去过了,这次就不去了。见到都是咱们班,可现在又都是重点的,心里真不是
滋床,再说快开学了,我得复习。”
    这会儿工夫总是听见乐乐自怜自伤的话。欣然感到压抑。乐乐原来不是这样的,可欣然
不敢说话,她担心自己无意间的哪句话会刺激乐乐脆弱的心。
    “欣然,我和你们不一样,和我们学校的同学也不一样。九中的升学率是多少?我们学
校呢?我们那个语文老师是北京四中的,很有水平,可他认为他来我们学校是阴差阳错,他
宣布说:‘你们在路上别喊我老师,我为你们羞!’这是什么老师!再看看我们班同学,拍
拖、下舞厅、炒股票,五花八门……好些事你根本想像不到……”
    “乐乐。别说了。”欣然伸出手,紧紧握住乐乐,欣然觉得有水珠落在嘴唇边,用舌头
一舔,咸的,“乐乐,我相信,三年后,我们会在大学相会,真的。”
    乐乐感激地抬头看欣然,欣然觉得再打听乐乐的学校已是多余。
    欣然和几个同学去了兰老师家,去的同学都是重点中学的。兰老师说前些天,阿琼他们
也来过。一班同学分两批拜年。兰老师还问陈明怎么没来?兰老师总惦记着陈明。出了兰老
师家,几个同学就分手了。
    这个寒假,欣然不轻松。只有一件事例外,她把打工挣来的人民币200元以妈妈的名义
寄给爸爸前妻的父母和哥哥。欣然自己只留下港市作为下学期的教育费。因为欣然户口不在
深圳,她要比别人多交500元。
    这是这个寒假做的唯一愉快的事情。
    欣然没精打采地走在路上,这时,马路对向闪过一个人影,直觉让她产生一种冲动,她
停住脚,是萧遥吧?欣然不敢确定。逆着人行道跑,看了一会儿,果然是萧遥。
    “萧遥!”
    萧遥也看见了她,隔着一条马路,大叫:“谢欣然!”就要横穿马路。欣然是他旅游回
来遇见的第一个熟人,所以十分兴奋。仿佛她的出现才标志着回到家了。
    萧遥寒假去了盼望已久的敦煌,美梦成真,心情岂止是激动。从任何一个繁华的城市到
那儿,都非常的遥远。也许正是这种遥远才使它具有更强的瞬惑力。在那儿,萧遥看见中国
古代灿烂的文化,感受到历史的深遂苍凉,经受这些,无疑又使萧遥成熟许多。由于时间紧
迫,萧遥没有停留太久,就返回了。火车很挤,他打的是站票,这一路几乎真是站着过来
的。他不感到难过,自觉磨练自己,对少年人也许又是一个课题。所以说,少年时代旅游的
意义不仅仅在于观赏。
    隔着大马路,两人相视,都觉得自己和对方成长很多。少年人成长需要时间,但更需要
与社会接触。
    萧遥跑过马路:“谢欣然,怎么这么巧啊!”
    “我刚从初中班主任家出来,你呢?”
    “我刚从敦煌回来。”
    “敦煌?”欣然瞪大了眼,这个吃惊让萧遥很自豪。
    谢欣然十分向往敦煌,她发现自己特别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都不是轻易能获得的。
大概她的人生也是如此。

喝咖啡的鱼 发表于 2005-9-18 17:51

第十六章 老师太小气了

一个寒假没见面的同学现在聚在一块。显得格外友好和亲热。刚开学学校哪儿都忙:教
务处,学生们川流不息地跑进跑出询问情况;传达室,订报的,取信的。把小小的房间挤得
水泄不通;教室里,问“利是”,谈寒假经历,更是热火朝天。
    九中规定,开学第一周要进行主要科摸底测验,很显然,这是为了检查同学假期里复习
情况。听说这一招是从上海复旦附中学来的。各科的老师都在考试前强调本科的首要性,都
把自己的科目摆于其它科目之上。这样一来。等于科科都首要,科科都得考好。
    教室里有点杂,但不乱,全在临阵磨枪。
    “怎么样了?有把握吗?”这是考前时兴的问候语。
    “晤掂。看来这次又要考衰。”这是考前统一且唯一的广东话感慨。
    “大家会do点,通点水来,回头请你们上麦当劳!”这是余发考前的公关手段。
    “陈明,最早的人类是元谋人吗?那天我看报纸说又发现伊田人,比元谋人早两千
年。”有人问。都什么时候了,还研究这个。只要给分,写最早的人类是“深圳人“也无所
谓。
    终于,监考老师抱着一摞考卷进来。他是抱着而不是夹着,看这架式,每人少说也有七
八张卷子。这真叫“考书”——考一本书啊!
    监考老师十分潇洒地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n”,不言语。这就是在说:“老规矩,不
用我说你们应该明白。
    果然同学们纷纷起立,把桌子调了个方向,桌口冲着黑板。同学们的反应是“太不信任
人了”;老师的解释是“瓜田李下,以防万一”。
    第二遍铃声响过,老师把事先分好的试卷按组传下去,在一阵哗哗的翻纸声中,有人倒
吸一口气,也有人一捶卷子:“死定!”
    陈明把6张卷子从头至尾理好,浏览了一遍,又把卷子按倒数从上而下摆好。他要从后
面大题做起。这种作法老师并不提倡,同学们也只是感叹而不仿效。这方法对陈明却有特殊
的功效。他需要从大题做起以取得一种自信和满足。
    林晓旭又拼命往太阳穴抹万金油。这己成了她的一种习惯。
    余发,考试,就贼头贼脑。东张西望,瞄瞄教师,又瞅瞅卷子,总想伺机作案。同学们
说他的脖子是弹簧做的。
    笔尖在试卷上以不同的速度行走着,老师踱步的声音始终如一。
    剩下一刻钟的时候,老师都会报时间:“没做完的加紧了。这时定会出现一股动乱,有
人就趁机交流几句。
    柳清的英语在“托福”强化班算是差的,经过十几天的强化,虽然与那些马上考托福的
“同学”没得比,但在这次英语考试中却很得心应手。
    许多人厌恶考试,陈明反之。他觉得只有在考场上。在答题中才能找到自我,才能表现
自我。
    余发前几科都考坏了,考到最后一门竟有点糊涂,只答了四分之一。
    考完最后一门物理,林晓旭就伏到桌子上抽泣。从寒假的第一天起她就看书,一本一本
地做题,结果竟还是这样。
    谢欣然忙过来安慰林晓旭说,她考得要比她坏十倍。现在欣然算是有经验了。一次数学
小测验,欣然考了96,晓旭考了69,晓旭气得两个星期没跟欣然说话,直到语文单元测
验,她考了88.欣然83.才恢复邦交。
    一位名人说过,幸福在于奋斗过程,而不在于结果,林晓旭觉得在考试这件事上根本不
是这么回事。
    余发把一门门功课骂得狗血喷头,再把一科科老师说得一文不值:“都是出的什么烂鬼
题,良心大大的坏!还说闻到自己身上有股他们家酒楼的那种烤乳猪的焦味——他也被“烤
糊”了。
    大部分同学忙着对答案。“选择题是A、C、C、B、D、C、C、D、吧?个个抱着谦虚的
态度;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夸得好的,手舞足蹈,考得差的,唉声叹气。
    陈明周围站了一堆人,都是对题的,好像答案要跟陈明一致才安全可靠。
    陈明也不罗嗦:“错了,这次所有的判断题都是错的!
    陈明的话引起人群一阵不小的骚动。
    一位同学问:“陈明,选择题第二题是C吗?”
    “B。”
    “刚才老师好像也说是C呀。”
    “你没听错吗?”陈明反问。充满自信。
    下来的几天,便是发卷子,排名次。有些学生考完试很喜欢去办公室打听分数或看着老
师批改。有些同学则恰恰相反。陈明属于后者。刘夏就是爱问分数的,刚从办公室回来,便
向同学们发布消息。
    “萧遥,英语你最高分,95,陈明94……”
    欣然说:“萧遥你怎么这么行,玩了一个寒假,还这么好!”
    萧遥笑笑,他是边玩边看书,并不曾放松过。
    刘夏对别人的分数过目不忘,谁谁多少分都记得住,一个个说过去,高分她说大声些,
考差点她就贴在耳旁悄悄告诉人家。刘夏很乐意干这种事,不管自己考好考坏,她都会去办
公室,而且她不忌讳自己的分数,无论59还是95.只要别人问起。她都如实回答。
    刘夏走到王笑天桌前:“你59分。”
    余发说:“哈哈,你也不及格,我又多了个难友!
    王笑天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一见别人考不好就乐,怎么跟我一个毛病!”
    “你们是蛇鼠一窝呗!”刘夏马上插了一句。
    “就差一分;太窝囊了!王笑天头一扬,“老师大小气了,给我及格算了!”
    “是啊,我也这么说啊。我跟英语老师说了说,又给你加了一分,及格了!”
    他一听就火了,他最讨厌别人自作主张,太掉价了!
    王笑天瞪起眼,刘夏还是一脸得意,还以为自己是个功臣。要不是有那么多同学在场,
王笑天真想骂她几句什么。
    大考的成绩和名次出来了。
    陈明轻而易举地获得第一,就像《水浒》一百零八将中的晁盖,稳坐第一把交椅,陈明
不仅是全班第一,也是全年级第一。林晓旭带着佩服的目光回头看他,这目光与陈明的目光
相接,陈明心里很舒坦。
    林晓旭说:“我还当物理不及格呢,居然还不错。”
    “你的那些金豆也白流了。”欣然打趣道。
    “你呢?考得比我差,竟是第三名。”
    这时余发走近陈明:“陈明,考你一道智力题,念完‘深圳大学’需要多长时间?”
    “本科四年,大专两年。”陈明认真地回答。
    “错了。只需要一秒。你看我,‘深圳大学’,念完了,一秒就够了!”
    大家都笑了。陈明也笑了,他完全是嘲笑。
    刘夏又满面春风地到王笑天桌前:“多亏我给你要了一分,你的名次提前两位。
    又来了!火种成了火苗,他觉得得刺激刘夏一下,心理才能平衡。他故意神神秘秘地
问:“你父母离婚手续办了吗?”

谁知道母亲的主日
    深圳的夜景颇为壮观,到处华灯闪烁,车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刘夏伫立街头,不知所
措。
    爸爸妈妈终于离婚了。那天爸爸走在前面。妈妈走在后面,刘夏走在中间。爸爸要她,
妈妈也要她,爸爸妈妈最后说:“你自己选择吧。”
    选择?何谓选择?就是在两个自己最爱的人中选择一个舍弃另一个?
    “爸爸、妈妈,妈妈、爸爸。”刘夏心里呼唤着,爸爸妈妈她都要,她只能作出两家分
别住住的决定。
    一辆单车从身后骑过来:“回家啊?”
    “嗯……回家。”刘夏脱口而出,单车走远了,刘夏却反应过来,改口,“不,不回
家。”
    家在哪儿呢?刘夏自问。家又是什么呢?真的像爸爸所说是个合资单位吗?她不由得想
起那段歌词:“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太大的地方,在我孤独受伤的时候可以回家。
    望着色彩缤纷的夜景,刘夏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今天到底该去谁家,看天意吧。现在是
初春,深圳的天气不冷,很多人都穿裙子了。如果从这里到前面的十字路口,穿裙子的人是
偶数就朝西走去妈妈家;是单数就朝东走去爸爸家。
    “26、27、28、29……”刘夏默默地数着。哟,该去爸爸家。刘夏刚想转身,一位漂亮
的小姐迎面走来,是任娜。她拉着刘夏的手说:“回家吧,我是专门来等你的。刘夏心头有
些暖意,准备与她一道走。突然发现任娜穿着一条褐色长裙,加上她这条,就是30条,是
偶数,该去妈妈家。这是天意。
    “对。对不起,今天我回妈妈家。”刘夏说完便逃走了。
    刘夏的生日快到了。现在中学生很讲究生日,很流行开生日派对,送礼物等。刘夏要过
的是16岁生日,花季来了。
    刘夏想好好庆祝一下,请些同学来开个家庭生日会。刘夏告诉妈妈,妈妈不答应,说那
样很无聊。然后便开始忆苦思甜,小时候如何如何懂事,体谅父母,照顾兄弟等等。
    刘夏很不高兴,一连几天撅着个嘴。
    过了几天,妈妈又主动地对刘夏讲,她打听了一下,都说现在的中学生兴这套。既然大
家都这样,咱们刘夏的生日也得这样。她让刘夏明天去请同学来,还说她会送给刘夏一样礼
物,外婆也会来。
    刘夏心情刚刚高涨起来,又一下子沉没下去。妈妈终于同意她开生日party了,刘夏正
想为此高呼“乌拉“,妈妈又说外婆也来。刘夏不是不欢迎,只是她更想和同学们在一起庆
祝。同学在,家里人也在,那场面可想而知。
    妈妈仍然微笑地看着她。
    终于,刘夏吞吞吐吐地说:“我们班同学开生日会……只是同学参加……家里人都让出
来的。”
    妈妈愣住了,满脸的微笑也僵住了,眼光茫然。
    刘夏心里也不是滋味。
    不过,最后妈妈还是说:“我和外婆晚一点回来给你过生日。
    刘夏别别扭扭地笑了。
    三月八日。是国际妇女节。但是女生都不喜欢这个节日。如果有不知趣的男生对女生
说,“今天是你的节日”,那女生必定群起而攻之。不过它倒真是刘夏的节日,刘夏就出生
在这一天。
    谢欣然和林晓旭合伙送了刘夏一个毛茸茸的公仔;王笑天也买了礼物。那天说了那句话
之后他后悔了,这几天刘夏理都不理他。
    放学,王笑天没同萧遥一起走,骑车去追刘夏。
    “刘夏,今天是你生日.送你份礼物。”
    刘夏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看了他半天:“你是谁呀?我可不认识你。”
    王笑天有点哭笑不得,手中的礼物送也不是。收回也不是:“我知道,那天我说错话
了。其实……”
    “你不是说错话,你是故意的。刘夏打断他的话。气呼呼瞪着他,“这件事我谁也没
说,就说给你听,你却故意出我的丑!”说完,又气呼呼向前走。
    王笑天追上去:“是,我是不对,我说‘对不起’行不行?”
    刘夏没说话。还是直走。
    “那天,你也好过分的,你当众说又给我加了一分,好像是你赐给我一分,我根本不稀
罕这一分二分的,我就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所以我……”
    “所以你就报复?”
    “不是报复,我也是气急了。这件事一人错一半。”
    “我最多错一分,你错九分。”
    “我全错了行不行?”
    “那也不行!”
    王笑天又追上去:“算了吧,刘夏。我都说了这么多对不起,又买了礼物,你还想怎么
样?”刘夏没理他,还是往前走。
    王笑天也有点生气,想想今天又是妇女节又是刘夏生日,就一再迁就:“刘夏,我给你
准备的礼物是音乐盒,你要是不要,我就丢了。”
    刘夏不吃他这套。
    “我真的丢了!”
    刘夏还是走。
    王笑天很丧气,骑在车上,脚踩着地,正在考虑还追不迫.只听走在前边的刘夏头也不
回地发了话:“如果有人请刘夏吃‘大快活’,刘夏就原谅他!”
    王笑天兴奋地一蹬脚踏,噌地就到了刘夏跟前:“可我不够Money啊。”
    “那就吃个汉堡包吧!”
    “上车吧!”
    刘夏一跳,稳稳当当地坐到了后头,那功夫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练就的。
    下午,刘夏刚准备请同学到她家去,这时,江老师陪着一些人进了教室:“这是国家教
委派来的同志,他们想做个调查。”
    他们其中一位说:“希望大家配合我们作个调查,在这张纸上写下母亲的生日。”
    小纸条发到手。“你妈生日是几时?”“晤知。我都晤知。”“哪个会留心妈妈的生日
呢。”许多同学傻了眼。
    全班只有一两个同学写出了母亲的生日。调查人员直摇头。江老师说:“你们当中没有
人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吧?可是却很少人记住母亲的生日!要知道,你的生日就是妈妈的受难
日,感谢给了我们生命的母亲,这才是过生日的意义。
    刘夏的眼睛潮湿了。

妈妈是多么值得深爱
    刘夏决定不叫同学们了。她只想和妈妈、外婆一起庆祝她的16岁生日。放了学刘夏急
急忙忙赶回家,她要堵住将出去回避的妈妈。当她到家的时候,家里没有人,茶几上摆了一
个蛋糕和一条雪白连衣裙,妈妈已经“回避”开了。
    刘夏心里非常难过,为了自己的生日派对,她把妈妈给赶出去了。
    妈妈这会儿在哪里?该吃晚饭了,妈妈一定还饿着肚子。她是绝对不去一人去下馆子
的。但愿妈妈会去外婆家……刘夏一会儿看手表一会儿看墙上的石英钟,大有度时如年的感
觉。
    八点来钟,外婆、妈妈回来了。
    妈妈见蛋糕没有动过,很是奇怪。当刘夏告诉妈妈。她想和她们共同分享这16岁的生
日蛋糕时,妈妈的眼睛顿时湿润起来。但是妈妈没有也不愿意在女儿面前过多流露出自己的
真实情感,借口去厨房热菜,离开了。
    刘夏问外婆:“我妈妈生我的时候,受了好大的苦,是吗?”
    “怎么问这个?”
    “嗯呐,我想知道。”
    “刘夏,你妈妈有心脏病,不能怀孩子的。可她还是悄悄怀上了。等我们知道时已经没
办法了。到了该生你的时候,却生不下来。当时太可怕了。医生问保母亲还是保孩子,你妈
妈执意要保孩子。后来施行剖腹手术,总算母女平安。”“是吗?”刘夏听说自己是剖腹出
生的,很感慨自己的生命来之不易。同时也很惊讶。她从不知道这段“历史”。
    “可不是。你这条小命来得可不容易了!”
    刘夏看过电影电视中产妇生孩子情景:披头散发,龀牙咧嘴,哭天喊地……痛苦万状。
每每这时,刘夏就暗暗地想:“将来我可不要受这罪。”
    想到妈妈为她付出的代价,刘夏感动极了。
    “那,那我生下来时是什么样子的?”
    “嗯,你刚生下来,特别丑。嗯,这么大。”外婆比划着,“脸红红的皱巴巴的,头发
稀稀的……”
    刘夏漂亮的眉头一拧,嘴一撅:“我小时候那么丑吗?”
    “可不是。现在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水灵!”
    刘夏进了卧房,换上妈妈新买的裙子,把头发放下,梳整齐,走到镜子跟前。
    她猛地一惊,她看见对面一位娉婷的少女正望着她,她的睫毛那么长,那么密,像是人
工装上去的,眼睛大而明亮,鼻子微微上翘。皮肤光洁如玉。刘夏呆住了,脸红了起来,原
来那正是她自己啊。啊,一个清纯秀丽的少女,一个娜娜多姿的少女,一个娇柔可爱的少
女……
    刘夏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惊喜震动了一下。刘夏喜欢照镜子。打小就喜欢照镜子,从镜子
里从别人口里她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可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美!从丑丑的“布娃娃“变成了
窈窕淑女,多么不容易呀。刘夏借感生命的可贵和母亲的艰辛。
    “我16岁了!”刘夏想向全世界宣布。
    吃晚饭时。妈妈夹了一条鱼,习惯性地把鱼身子夹给刘夏,把鱼头留在自己碗里。刘夏
也很自然地就吃起来。这时,外婆夹了另一条鱼,把鱼身子给妈妈。刘夏叫道:“外婆,别
给我妈鱼身子,她不吃的,我妈爱吃鱼头。她说鱼头十八味,最有营养了,可以补脑。”
    “傻丫头,鱼头要是真能补脑,真的那么好吃,你妈早让给你吃了。外婆看了刘夏一
眼,“爱吃鱼头,是为了把好肉让给你。谁爱吃鱼头,不爱吃鱼身子?说出去真是要让人笑
话……”
    刘夏愣了会儿,看着正吃鱼肉的妈妈,看得眼泪盈盈。是啊,谁不爱吃好东西?可是自
己在这点上却信了妈的话,一直让妈吃鱼头。
    切蛋糕时,刘夏端起酒杯,送到妈妈的面前。刘夏第一次认为生日是两个人共有的,因
为孩子的出生日便是母亲的受难日。
    “妈妈,谢谢你!”刘夏动情地说。
    刘夏面对妈妈的脸,不禁悲哀起来。这还是以往那个漂亮活泼总是笑眯眯的母亲吗?这
张脸怎么变得如此苍老,如此难看?记得小时候,妈妈不管是梳两条大辫子还是烫个头发都
有人赞美。小朋友来家里,也都说:“刘夏的妈妈真好看!那时刘夏很为妈妈自豪,把妈妈
当作一棵树。现在不了,自己已经成了树,不再需要大树的庇荫了。她们的关系已不像过去
那么亲密了。
    刘夏总觉得妈妈变了。妈妈总爱没完没了地唠叨,烦死人!有次刘夏病了,妈妈一个早
上足足问了五遍药吃了没有。问得她烦透了,就回答说:“吃了,吃了,我一瓶药都吃
了。”急得妈妈连忙跑到她的床前看个究竟。看到妈妈惊慌失措,刘夏却偷偷直乐,觉得过
瘾。
    她很赞同贾宝玉的结论:女孩子一变成女人,都可恶了。她渐渐疏远了妈妈,妈妈似乎
并无察觉,还像以前那样。唠叨不停,有时还责骂,甚至骂得很难听,但是仍然每次都把鱼
肉夹给刘夏,把鱼头留给自己。今天,刘夏才发觉,妈妈是多么值得她深爱的。
    妈妈十分快活地将酒一饮而尽。妈妈很久没有这么快活。尤其是在离婚这段日子里。
    这个生日,遗憾的是爸爸不在,不过刘夏没说出来。
    “爸爸妈妈,我爱你们。”此刻刘夏真想把这句在心底默念已久的话喊出产来,却又担
心大人受不了,他们毕竟是两代人。
    妈妈轻轻稳稳地在刘夏生日蛋糕上插上16支生日蜡烛,要刘夏一口气吹灭,只有这
样,才能证实她又长大了一岁。
    是啊,又长大了一岁,对生日又有了深一层的认识和理解。这对母亲,对孩子都是一个
值得纪念的日子。

公开课的小秘密
    早读时,英语白老师告诉大家,第三节有人来听她的课,大家作好准备,把课文读熟,
上课积极举手,不会的也举手,叫谁发言她心里有数。白老师一说完,同学们都乐了,这不
是作弊吗?
    余发站起来,开玩笑说:“老师,你作弊!”
    白老师笑着说:“我是跟你们学的。”
    之后。把谢欣然叫出去。
    白老师是个30不到的青年人。她20岁大学毕业,在上海有份很好的工作,是外贸局的
翻译;上海住房很紧张,她年轻轻的却拥有自己的小天地。但她毅然决然放弃这一切,不顾
家人反对只身南下。时处特区建立初期,衣食住行与上海相比,不啻天壤之别。许多赶潮流
的人打了退堂鼓,白老师硬是咬紧牙关坚持留下来。她是一个出色的拓荒者,学校常以她的
事迹激励学生。可她一点没有“排头兵”的架式,对学生随和得很.和同学们的关系不一
般。她不管上哪个班的课,都说“我最喜欢你们班。这点同学们都清楚,但并不反感。照样
爱上她的课,照样喜欢她。
    白老师递过一张纸条给谢欣然:“这是这课的复述要点。你拿去背,上课我叫你。”
    谢欣然接过纸条,看了看:“这次公开课那么重要?”
    “可不,校领导什么的都来,说是对老师的一次考核。你好好帮我一把,回头我请你吃
雪糕。”
    “老师,你这是贿赂?”与白老师熟了讲话也很随便。
    白老师一翻眼皮,故意一本正经地问:“谢欣然,你是哪儿人?”
    “上海人。”
    “就是嘛,咱们是老乡!老乡帮老乡。其实,这些公开课也没什么劲儿:内行看门道,
外行看热闹。他们来听课不一定都懂英语,不过是看看你们发言积不积极,上课认不认真等
等。我也不过是投其所好。说真的,我讲课并不差。”
    白老师没吹,她的英语教学水平那是NO·1。谢欣然笑道:“那好吧。不过我事先说
好,我要的雪糕是加朱古力的。”
    出了办公室,谢欣然背起那张小纸条。她已经不像小学时候很反感这套。
    公开课,同学们与白老师配合得挺默契,上课比过去认真了,发言比过去积极了。谢欣
然已把那纸条背得滚瓜烂熟。在结束课文的时候,白老师用英语问“谁来把课文复述一
道”。然后微笑着扫视全班。这时同学们“刷”地都举起手来,白老师点了谢欣然的名。欣
然直挺挺地站着,朗声复述了一遍。她那标准清晰的发音、流利准确的口语使课堂大放光
彩。白老师望着欣然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真诚他说了声:“Thank You!
    欣然望着老师感激的目光,也很满足,觉得读懂了她。当她坐下来的那一刹那,突然想
到:有时我们应该学会包容,学会豁达,多给别人一个下台的机会,事情也许会明朗许多。
那么对于爸爸呢?对于爸爸在王笑天家所犯下的“错误”呢?

喝咖啡的鱼 发表于 2005-9-18 17:55

第十七章 渴望认识社会

每届高一都有一个重大的活动,就是为期一周的社会实习,星期六周会,高一年级集中
在一楼大厅开会。
    会议由年级级长陶老师主持。她十分郑重地把同学们扫视了一遍,简单扼要地讲了开会
的宗旨和要求。
    接着是古主任讲话,他的声音很洪亮,像个男高音歌唱家。他首先讲了这次实习的内容
和安排,接着分析了中学生进行社会实习的必要性,最后强调了这次活动的注意事项。
    同学们在下面开小会,谈论着与社会实习有关和无关的话题。他们从前几届同学那里听
说了不少感受和趣闻。
    当代中学生已远远不满足于学校、图书馆,家庭三点一线的生活;不满足于父母、老
师、同学的窄小圈子。他们的心像“一只飞起的小小小小鸟“,渴望认识社会,也被社会所
认可。
    学校知道,急速变革的形势以及种种随之而来的变化无不冲击和影响着同学们的思想,
尤其在提出“再创深圳效率”深圳要在不长时间内赶超亚洲四小龙,深圳的改革又一次掀起
新的高潮中,校领导更加清楚,学校和社会不能脱节。九中制定的学生成才目标中就有“在
一国两制的特殊条件下,具有与资本主义打交道的能力;具备知难而进的坚强意志和勇于创
新的开拓精神……”等内地学校没有的提法,而这些不是关在校园内就能培养出来的,于是
勤工俭学。社会实习等等应运而生。
    “下面发一份计划单,上面有活动的具体安排,每个同学回家后给家长签字。”
    当计划单发到同学们手中,会场气氛更热烈了,声音更响亮了。同学们眉飞色舞地评说
着。
    “你们中间有许多同学打过假期工,哪些人打过工举起手看看!”
    几十只手高高举起,比课堂上举手回答老师问题自信自豪。于是上百双羡慕赞许的眼睛
望向这几十只高举的手。“好!好!你们敢于走出校门,到社会上去经风雨见世面,好样
的!王笑天、萧遥、谢欣然相视而笑。谢欣然猛然感到自己打工的所有酸甜苦辣全化入这一
举手中去了,她值得。
    古主任满意地点点头。他的结束后是:“实习完了,每个同学交一份实习报告。”
    同学们习惯性地喊“哎呀”,但是这个要求并没怎么减弱同学们对社会实习的热情,大
家盼望着星期一的到来。
    星期一。几乎所有同学都骑自行车。一队人马,呼啸而过,路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注
视他们,连司机大佬都停车让他们先过。真好!风吹过来,头发飘起来,衣服鼓起来。他们
在自行车上潇洒地摆晃身子和龙头,有的索性整个人离开座,靠两只脚支撑着,还故意满不
在乎,大大咧咧向前冲。彩色的车配着彩色的人,好不赏心悦目!
    蓝天、白云、绿树,到处簇拥着少年人的热情。
    欣然戴着一顶新帽子,是爸爸从美国带回来的,十分漂亮。刘夏一眼就瞅见。刘夏没单
车,她坐在王笑天后边。
    “欣然,你的帽子真漂亮。哪儿买的?”
    “美国。”
    “我说呢。外国的东西就是好。哪像咱们国家的东西,质量差,包装更差。”
    林晓旭笑道:“刘夏你可够崇洋媚外的!”
    “你不崇洋媚外,你看看你们家的电器哪个不是外国的。特别是日本电器。松下、东
芝。你敢说没有?”
    王笑天接着说:“小日本真是厉害,他们很会搞经济侵略。”
    欣然想起碧奇厂的“致人而不致于人”的川田先生。
    萧遥说:“现在很多国产的东西都起了洋名,什么雅倩、丽娜安、阿里斯顿,光听那名
字,谁也猜不出是什么玩意儿;要不就用洋文,‘上海制造’写成‘Made in Shanghai’,
让不懂英文的人把它当作进口的商品……”
    萧遥还没说完,余发就打断了他:“那次我到‘百佳’买东西,发现有种包装袋上的字
很怪,不是中文,不是日文,也不是朝文,你们猜是什么?”
    “什么?”
    “后来无意中翻字典,才搞明白是旧时的拼音。大家差点笑岔了气。
    同学们骑的大多为跑车、山地车,帅极了。骑在前面的老师的车与之相比。显得可怜巴
巴的。
    王笑天也新买了一辆山地车,今天第一次骑,很想露一手。他故意骑得老快,吓得车后
的刘夏直叫:“慢点慢点!刘夏越叫,王笑天越得意,骑得更快。刘夏无奈,只好紧紧地抓
住他的衣服。风把他的牛仔服吹得像只汽球,不时抚摸着刘夏的脸。
    突然王笑天的车开始泄气,后轮像瘫痪了似的。王笑天用足全身力气去蹬,也只能是
“蹒跚而行”,大改起先的“一往无前”的劲头。
    王笑天心里直骂:“衰车,你坏得太不是时候了!”
    “怎么了?”刘夏问。
    “没,没什么。”王笑天继续“咯噔咯噔”地艰难前进。
    余发眼尖:“哈哈,你们别难为这单车了,车胎破了还带人!”
    “是吗?”刘夏一下从车上跳下来。
    “来,我带你。”余发道。刘夏也不犹豫,一下子跳到余发车上。王笑天气得瞪了余发
一眼。余发狡猾地笑笑。
    “刘夏,放心,我这跑车是进口的,绝不会半路爆胎。说罢一蹬脚踏走了。余发回头冲
王笑天眨巴眨巴眼,吹了声口哨,好不得意。
    王笑天丧气地推着车子前行。
    萧遥看见余发带着刘夏,打趣道:“余发,你给了王笑天多少好处费,他肯让你带刘
夏?”
    萧遥回头发现(3)班的同学紧追上来,他一眼就看见那位黑衣少女,朝她微微笑笑,
女孩子也笑笑。
    欣然带着耳机正陶醉呢,林晓旭过来:“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走路就是不一样。小
学生是一队一队的,中学生是一堆一堆的。”
    “那大学生呢?”
    “那当然是一双一双的喽!”
    “哈哈哈哈!”
    就这样,一路笑,一路乐,到了第一个目的地——深圳皮鞋厂。

发展势头挡不住
    当他们到深圳皮鞋厂时,正是厂里上班时间,大约一两千的女工穿着整齐的厂服,进入
工厂。她们很多是骑车上班的。单车棚大约有篮球场那么大。下车的女工自觉地将单车从里
到外一辆接一辆地停放好,车与车的间隔,行与行的距离都有一定之规,看她们停放车辆,
简直像在看表演。半小时过后,千余辆单车全部停放完毕。
    拥有这样的组织纪律,他们的管理必定是一流的。
    接待他们的是副厂长,很年轻,很精神。他和几个老师握握手,寒喧几句,就带同学们
进厂房参观。
    “这个厂子成立于1980年,当时这里只有一排简陋的铁皮房,港商搬来100台在香港
花二十几万港市买下老厂家不要的一套机器设备,凑成一家小厂,却号称拥有100万港市资
产。由于这家工厂是以补偿贸易的方式租给香港商人的,5年之后收回,香港客商完全是把
这个厂作为摇钱树,作为日后发展的基础,不可能让深圳学会整个生产流程,不想让这间皮
鞋厂长大自立,不想为自己树立竞争对手。
    “于是港商并不把全部工序放在深圳制作。在香港接到订单后,只是将鞋面在这个厂家
生产,而鞋底则在另一个厂家生产,在香港组合成鞋,印上Made in Hongkong(香港制
造)的字样,远销欧美。
    5年之后,港商走了,只留下生产鞋面的技术和一堆废机器。皮鞋厂另立门户了,我们
首先想方设法学会制造鞋底的技术。我们不断地引进、模仿、革新,终于打出了我们自己的
拳头产品。
    “香港的成功秘诀在于:中国人的勤奋和英国人的管理再加北京对香港的一贯政策。深
圳的成功秘诀在于:借用外面的资金技术加深圳人的好学加特区的政策。
    “有天,过去的那位香港老板重游深圳,见了这个厂子,连声感叹‘人来了财运挡也挡
不住,深圳要发展也是没人挡得住的,。这些是这位港商怎么也料不到的。他眼前的产品印
的是Made in China(中国制造)字样。香港人的厂变成了深圳人的。
    副厂长讲到这儿,所有的人不约而同鼓起掌,所有的人都为之振奋。这是一堂多么生动
的经济、思想教育课啊。
    深圳许多的“零级”企业就是从“欢迎剥削”到“自主远航”.一步步发展起来的。许
多人认为,特区像一座宝山,金银珠宝漫山遍野,俯抬皆是;许多人认为,特区是不夜城,
灯红酒绿,花天酒地。这实在是对特区的误解,是宝山不假,是不夜城也不假,但其中的辛
酸和曲折却不是简单的一句话所能概括得了的。
    同学们通过皮鞋厂的发展,清楚地看到深圳的成长。
    中午。同学们在工厂吃盒饭,趁着空闲的时候,许多同学拿出小本子记啊写啊,一是为
了交作业,二是确实有感而发。
    一吃完饭,王笑天就想起他那条可怜的单车带,下午还要带刘夏回家呢。王笑天连忙拉
着萧遥去找单车铺补胎。修好车,回来经过电影院,电影院门口有张大海报《爱你没商
量),海报下方红色的几个字很醒目:儿童不宜。
    “这四个字是招揽观众的最好广告。”王笑天和萧遥笑道。这时,刘夏、欣然、晓旭走
来:“下午没活动,看场电影吧!”
    “儿童不宜啊!”王笑天一笑。
    “什么片?”
    萧遥刚出口“爱……”就反应过来:“唉,问王笑天吧!”
    王笑天搔搔后脑勺,笑:“我……就是那部与电视剧同名,那部很叫座的,就是那部
啊!”
    “什么那部那部的,到底哪部啊?”林晓旭问。
    “是不是吴英主演的?”刘夏突然想起,“爱你没商量。”
    “这事咱们再商量一下吧。”王笑天笑道。大家哗地全笑了。
    大家一路走一路聊。一辆奔驰500突然在他们身边刹住,从玻璃窗里探出一个头。
    “小王,嗬,真是笑天。”说话的人立刻从车里下来。
    王笑天也认出是张经理,爸爸曾经帮过他的忙。
    “小王,快,上车,上哪儿?我开车送你去。”
    “回家。不用送。我们自己走。”
    “哎呀,不要客气,来来!那人说着就拉王笑天上车,“我送你回家!”
    “我。我还有同学。”
    “好说,好说,都上!”
    王笑天也说:“萧遥、刘夏、谢欣然,你们也上来吧,有位子,挤一挤。”
    萧遥和欣然不好说什么,摆摆手,自个儿走了。刘夏性子急。她撇撇嘴,翻着白眼。
    “刘夏,你坐吗?”王笑天问。
    “像我们这样的老百姓不会开小轿车的门,哪里坐得起!”刘夏冷冷地说,跑着去追萧
遥他们。
    王笑天尴尬地呆在那里。
    那经理还一个劲儿地说“上车,上车”,并自作主张把王笑天的车子放到车斗里。
    突然,王笑天像明白了什么,一把扛下他的车:“张叔叔。谢谢了,我不坐车。”
    说完,骑上山地车,去追刘夏。
    “刘夏,我的单车是为你才去补胎的!”

最贫困和最富裕
    下面几日的活动安排.先是参观一个贫困山区。这个山区离广州60多公里,温饱还没
解决。当山区的老乡带着惊喜、羡慕、诧异的目光望着这群来自特区的少年,欣赏着他们名
牌服饰,聆听着他们欢声笑语时,萧遥为自己在老乡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阔绰浑身不自在起
来。负责人介绍说,广东发展不平衡,珠江三角洲富得流油;而自然条件恶劣的山区,人们
至今连温饱都做不到。广东还有百分之六十的地区和百分之四十的人民还很穷。
    村干部领他们走访了几家。这里农民住的是“干打垒”土屋,房间很阴暗,从外头进
去,要过好一会儿眼睛才能适应。萧遥看到屋里粗糙的家具、简单的用品,想到自家精致的
红木桌椅。方便快捷的微波炉等,心里好不安生。饱受凤吹雨淋太阳晒的农民一年到头辛苦
劳作却生活在贫困线下,自己不农不工,却在享受着现代化的生活!
    走访了农家后又去参观小学。山区小学的情景是这群深圳中学生想象不出的。如此低矮
的校舍简陋的教室他们哪曾见过!大家注意到,课桌上摆的“铅笔盒“大多数是注射剂之类
的包装盒,用的是最最普通的铅笔和圆珠笔。而深圳的学生。有自己的家庭电脑,派克笔也
一支接一支地买,几千元的“快译通”和“Walkman”也不当回事。今天,他们第一次觉得
自己奢侈了。当场,同学们自发地开展了为“希望工程”捐款活动。他们说,只要我们少买
一件衣服,少上一次娱乐场所。少花一点零用钱,我们就可以供他们上学。让我们这些特区
的哥哥姐姐为山区的弟弟妹妹们尽一点力吧。
    社会调查已经开展了好些年,可组织学生到山区调查却是第一次。起初,校领导还担心
学生会因此嫌弃农民、厌恶山区,看到他们争先恐后地为希望工程捐款,老师们欣慰地笑了。
    中午,同学们吃自备的干粮,因为事先老师说过不要麻烦老乡。同学们吃自己带来的汉
堡包,高级饮料时,发现这里人吃的是稀饭。问他们中午怎么还喝粥,他们说三餐都是这
样。当地干部说,他们粮食不够,只能熬粥吃。因为饭太稀,吃完后碗都不用洗,甩几下就
干净了。
    同学们愕然。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特区周围还有许多为吃饭犯愁的农民。深圳的报纸上登
过,特区的猪天天在过年!酒楼饭馆每天不知要倒掉多少鸡鸭鱼肉和白花花的大米饭,连依
靠这些“泔水”喂猪的人都深感痛心!看到山区人的生活,大家心情很沉重。他们生活在特
区,看到的是本地和邻近地区的富裕生活。不知周围还有这么贫穷的地方。他们对“贫困”
感到陌生,对落后的山区、朴实的农民知道得很少。他们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到,浪费粮食
太罪过!他们之中没有人不会背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首名诗,可是深解其意,懂得珍惜劳动人民血汗的又有几人?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老乡们的
饭食,他们哪有这种切肤的感受!
    同学们把自己的食品分给山村小朋友。娃娃们拿着食物欢天喜地地回家交给父母。这情
景让人看了鼻子发酸。
    同学们的这些体会正是教师们所期盼的。
    吃过午饭。同学们坐车去下一个点。
    车在广深大道上奔驰,一路上可以感受到欣欣向荣的改革之风迎面吹来。改革开放为这
里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
    下一个点是边境线上的仓新村,一个被誉为“最富裕的村庄”。仓新村又是“特区中的
特区”,连特区居民进入村子都必须让武警战士查验证件。因为这个村与香港新界只有一河
之隔,当年许多村民就是从这里逃往香港的。
    来接他们的是仓新村的村长,一个亿万富翁。这一点他自己也不保密。人却还是一副农
民相。村长的“坐骑”是“劳斯莱斯”小轿车。
    同学们问:“劳斯莱斯是目前世界上最豪华的小轿车,香港也不是很多的。你怎么也坐
上了?”
    村长大手一挥:“有能耐就能坐!我这个身份就配这车!我们跟外商谈生意,这车也代
表我们的经济实力。总不能还叫我骑着单车去和外商谈生意吧,那不把人家吓跑了!
    村长的骄傲自豪溢于言表。
    村长十分热情地介绍仓新村的历史:“解放前这里饿死许多人。解放后,一连串的运
动,仓新人都跑到香港去。六七十年代当我们成天喊口号、搞运动时。人家都在发展经济。
仓新村地域特殊,但解放后对这特殊地域却没有相应的特殊政策。香港看见这边搞不完的运
动。只有一句话:‘神经病’。仓新的变,是从政策的变开始的。我们卖地,这是一开始的
做法,现在我们不卖了。还设法买回一些地。现在主要是开厂,办企业。因为富起来了,当
年跑过去的人又想回来了。
    同学边走边问:“你们一年收入多少?”
    “说不清。”
    “说不清?”
    “有劳动收入,有股份分红,有责任田收入,有副业收入等等。”
    “你们村已经这么好了,那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但有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少呢,这就是当年出去的人口归问题。现在内地还在搞什
么‘农转非’,我们这里却在要求‘非转农’,当年想方设法去了内地或香港的人,现在都
希望能回老家落户,这个问题就很不好解决。
    在仓新村.全部是别墅式的洋楼。别说香港,就是日本、美国也没有一个村的人能全部
住上这种房子。看到这。想起上午参观的贫困山区,真是天壤之别。村里还有个土政策,凡
是男丁,年满18岁可分得一块宅基地。村长有四个儿子,盖了四幢别墅。他乐哈哈地说:
“现在,别说让我去香港,就是让我去美国定居,我也不想去!
    随同而来的外国教师Elizabeth小姐十分惊讶:“中国农村这么富?”在她的观念中中
国农村全是茅草屋和老黄牛。
    萧遥说:“上午看的那个现象是不正常的。要改变的。这里才是正常的,农村就应该这
样!”
    晚上,好客的村长一定要留老师同学们吃晚饭。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村长在村里
的酒楼摆了20桌宴席,全是海鲜。余发觉得他们古水材的富比起仓新村来真是“小巫见大
巫”了。
    两个村庄分别处在贫富的两个极端,有比较更有感触。大家都认识到‘天时地利人和’
是各项建设的根本保证。广东要追赶四小龙,这个任务是光荣而艰巨的。
    过去电视电影中提到哪位发了财见了世面,常用的合同是“去了一趟深圳”“买卖做到
了深圳”等等,以此来显示他的实力。这一两年。这类台词不太见了。深圳已不再是人们心
目中的唯一选择了。深圳的周边城市如东芜、惠州,其发展速度就很令人瞩目。深圳已处在
一群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之中,如果不充分认识到这些,还在沾沾自喜于已往的辉煌,那实在
是一种短视。
    让同学们认识到深圳需要再度创业,需要后来人为之努力与奋斗。这不正是这次社会调
查的初衷吗!
    一周实习下来,同学们觉得自己重了些。王笑天说:“真想一下子成为大人,在深圳大
展一番拳脚。陈明在实习中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危机。一种社会知识危机。他对深圳,对社会
认识那么少,那么浅。他的实习报告是在欣然的帮助下完成的。萧遥的经历在实习中直接化
作一种资本。他就是在一次次社会实践和读书中,努力争取每一份社会投资,充实和否定着
自己。他的思想也日趋成熟。
    最后一天参观完毕,回家路上正好经过碧奇厂,欣然一下子激动起来。碧奇,她曾在这
里学到许多东西。
    这时,江老师问:“谢欣然,你寒假是不是在这里打工的?”
    “对!”欣然大声地说。
    “那你带大家进去看看吧!”
    欣然知道日本人厂规很严,迟疑了一下说:“我去问问。”欣然去找总管,总管真给面
子,破例同意同学们进厂参观。
    欣然非常遗憾川田先生不在,同学们不能看到川田先生的经商手段——在大门口向工人
们鞠躬。
    当欣然和同学们进了厂房,欣然曾经干过的那条拉的女工见了,纷纷喊:“小拉长,小
拉长!”
    欣然的同学很奇怪,问:“你是拉长啊?”
    欣然自豪地回答:“是啊!”同学们很佩服地看着欣然,陈明也一改平日的傲慢,说:
“谢欣然,没想到啊!”
    此时,欣然更体会到自己打工的价值。碧奇教给她的东西绝不是她当初想的那么简单,
也不是同学们的佩服的目光所能概括的。这段经历已经潜移默化进入欣然的思维中了。
    欣然见阿春、燕妹都不在流水线上,心里咯噔一下,问拉上一位女工:“阿春,燕妹
呢?”
    “燕妹回老家了。阿春死了。”
    “死了?”
    “死了。跳楼死的。她没脸做人,就从七楼上跳下去。死了。”
    “那郝君呢?”
    “那家伙在碧奇也呆不下去,就卷起铺盖溜之大吉了。”
    “天哪!那李艺呢?”
    “她到另一家工厂当总管去了。”
    从碧奇厂出来,欣然心情很沉重。二十几天里认识的几个人走的走,溜的溜,死的死。
特别是阿春,就这样死了,死了。
    这就是结局?欣然不知道,应该说是欣然不想再想下去,不想给这不明朗的故事加上一
个明朗的结尾。

恨不能马上大学毕业
    王笑天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在客厅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爸爸头句话就是:“天天,快洗
手吃饭!”
    王笑天也委实饿了,吃起来狼吞虎咽。爸爸坐在他的对面,一边给他夹菜,一边不停地
说:“天天,吃,多吃点。”
    爸爸现在如此“婆婆妈妈”,使得王笑天心里别有一番滋味:爸爸真是大变了!他从一
头有着使不完劲的垦荒牛变成了甜犊情深的老牛。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王笑天以前总怪爸爸不顾家,不讲亲情。可是像此刻这样对自己温
情脉脉,他又觉得心慌意乱。看来他还是习惯了父亲经常像大禹一样三过家门面不入,习惯
了父亲成天板着脸教训人。
    “爸爸,您也该振作振作了。”王笑天想阻止父亲给自己夹菜,不料却蹦出这么一句,
爸爸怔了一下,筷中的菜掉到了桌上。他两眼看着儿子,嘴嗫嘘着。
    “爸,有许多话我早就想跟您说了。”王笑天像打好了腹稿似的。
    “说吧,我倒想听听。”爸爸挺了挺身子,又靠在椅背上。
    “以前您老说,这十多年中国为什么发展这么快,创造出了东方神话,一靠改革开放,
二靠党培养了你们这样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
    不错,王局长以前曾在不同场合,多次讲过这些话。他讲给儿子听是为了教育年轻一
代:中国建设连续十多年以百分之十几的速度增长,是世界奇迹。谁创造的?主要是我们这
批人。创业难,守业更难,真担心你们这些在蜜水里泡大的孩子守不住这份家业……
    王笑天见父亲沉思不语,继续侃侃而谈:“您还说,中国太大,太穷,人太多,按照现
在的速度至少还要建设50年,才能赶上发达国家。中间一点也不能耽误。所以。您最恨有
人搅搅震(捣乱),生怕破坏了我们建设……”
    王局长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心想:这小子怎么一下子就长大了呢,以前他可没少跟自己
唱对台戏,都以为他对自己的话是右耳进左耳出,没想到他全记在心里,而且今天都搬出来
回敬老子。
    “爸爸,说实在的,您不容易,是一个好同志,好官。”
    “好同志,好官?”
    “是的,不是恭维您。您不贪、不赌、不嫖,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有点革命意志衰退。您刚来深圳时,雄赳赳,气昂昂,力拔山兮气盖世。可现在
呢,暮气沉沉。穷则思变,这个道理谁都懂。可是变富了又怎么办。是不是有了位子、房
子、票子、车子,都不思进取了?”
    “天天,我不是病了吗?我得的是脑溢血,懂吗?”爸爸为自己申辩道。
    王笑天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长篇大论地教训父亲,嘴上一边说,心里一边嘀咕。听到
爸爸的申辩,他猛地想起父亲中风昏迷时的可怕情景。他那颗不安的心,颤抖了一下,不由
自主地走到父亲跟前:“爸,我是不是……也是个老左?”
    “不,孩子!”父亲一把将儿子拉到怀里紧紧抱住,眼睛里闪着泪光,“天天,你长大
了!说说,这一周实习收获如何?”
    “实习一星期,胜读三年书!”
    “不准夸大其词。”
    “真的,老爸!今年春天,小平同志南巡以后,全国全省都动起来了。这次实习,我们
所到之处,无不热火朝天。不过动得最快最大的还是深圳。”
    “是啊,没有小平,就没有特区,没有深圳!”
    “爸,看到深圳一片沸腾,恨不得马上大学毕业!”
    “你中学还有两年呢,快做作业吧!”
    王笑天被父亲拖回到现实中来,进自己房间写实习报告去。
    做父亲的挨了儿子一顿批,却心里舒畅,这是一个难得的愉快的夜晚。

觉得自己在加速成长

    晓旭日记

    X月X日

    一周的实习结束了,回想起那实习过程的点点滴滴,真有不少的感慨。最重要的是我开
始认识了外面的世界,觉得自己左加速成长。
    在山区见到许多乡下女人,她们的皮肤很红,嗓音很大,衣饰朴素得谈不止款式二字。
她们看上去往往比实际年龄大许多。我们到一位同龄人家里,她的妈妈我起初还以为是她外
婆。这也难怪,她们和男人们一样下田干活,有的男人外出打工,家里责任田全是她们承包
下来。她们很辛苦,干完地里活还要忙家务。就跟机器人一样。更可怜的是她们地位很低。
吃饭连桌子都不能上,只能端个小碗到一边蹲着吃。孩子可以上桌,她们连孩子都不如。真
奇怪,在经济腾飞的今天,在前进的广东,还存在这样的不公平!
    对她们,我除了同情,更多的是敬重。现在所谓的“女强人”、“时代女性”,到底有
几个人有奉献精神呢?看看她们吧,这些勤劳的劳动妇女们,相形之下,难道我们不为自己
脸红吗?
    这次实习报告,同学们都选了各自的侧重点。许多人写得很好。江老师在班上表扬了萧
遥、谢欣然、王笑天……唯独没有我。江老师把一些优秀的文章送到报社发表。
    我一向以作文自豪。刘夏也说,她好羡慕我的文笔,那带有淡淡忧部的文笔。我美了半
天。现在才知道文笔的好坏不仅是结构,不仅是词句。而是思想深度。我缺的就是对社会的
理性认识。

喝咖啡的鱼 发表于 2005-9-18 17:58

第十八章 多是为情所伤

同学们对这次实习都有较深的体会。总结也写得不错,谢欣然就是其中的一位。她的文
章也被选送到特区报社。
    文章见报。这是一件荣耀的事,可是谢欣然对此没有多大的兴奋,最近老有一种说不清
道不明的思绪无法排解。
    谢欣然走在路上,没骑车。她两手插在裤兜上,像个男孩子,边走边踢路上的石子。路
过一家发廊,店门口贴了张林青霞的大彩照。一头潇洒的短发,听说林育霞是为情而剪,欣
然摸摸自己的头发,就进去了。
    “要什么发型?”
    “林青霞那种,”
    “那是林青霞前几年的发型,现在她头发又长了。”那人解释,“现在不兴这种发型
了。”
    “我知道。”
    “洗吗?”
    “直接剪吧。”
    小师傅拿着剪子在欣然头上扬了扬。欣然突然觉得自己这一举动似乎意味了什么,诀别
了什么。
    咔嚓咔嚓,蓄了几年的长发不见了。欣然闭着眼任那人削剪。
    在实习活动中,萧遥和(3)班黑衣少女之间极其微妙的关系也许旁人察觉不出。但却
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谢欣然的眼睛。
    萧遥时不时用眼向她传递信息。他居然会第一个知道她单车漏气。有个男生在附近转了
半天,替她找到单车铺。
    削完头发。欣然望着地上长短不一、黑黑浓浓的头发,有些心酸。出了店,欣然晃着那
头尽管涂了许多“摩丝“但仍被风吹得散乱的短发,感到轻松了很多。
    欣然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一对对恋人相拥着从她身边经过。走到海边,发现这里几乎
是爱情的包场,全是一对对情侣旁若无人地偎依在一起。一加一并不只等于二,两个人就是
一个世界,就是全部。那此地有多少个爱情,多少个世界呢?欣然过去一向认为真正的爱情
很少很少,猛地看见这么多“爱情”.她不由得怀疑起来,这是爱情吗?
    《茜茜公主》里有这么一句话:“当你烦恼和忧伤的时候,遥望大自然,就会得到安慰
和力量。”
    欣然十分赞赏这句话。她坐在沙滩上,任凭上涨的海水浸湿她的鞋子和裙子。大有与大
自然化为一体的感觉。
    欣然任海风吹拂,像一个受伤的孩子接受母亲的抚摸。得到海风温柔的爱抚,欣然觉得
轻松了许多。欣然抬起手腕,看看表。五点多了。她把一个纸团扔到海里,准备走。她必须
在五点半之前赶回家,否则妈妈又该罗哩罗嗦了。
    那团纸被海水浸透,被海风展开,被海浪推回岸上。纸上黑色的钢笔字已经化开,变得
模糊,在夕阳下依稀可辨:
    萧遥,萧遥,萧……遥……
    欣然到了他们家楼底下,向上望这座25层的住宅楼,楼房好像在跟着云彩移动,她觉
得有些眩。他们家那几只丑陋的鸽子在自家阳台外乱飞。“鸟儿为什么会飞?”欣然想。童
年有首歌谣:
    谁会飞?
    鸟会飞。
    鸟儿鸟儿怎么飞?
    这样飞。
    张开翅膀满天飞。
    欣然终于在规定的时间里赶到了家,心里嘘了一口气。
    妈妈盯着欣然的头发看了老半天。
    “有什么不妥?”欣然摸摸短发。
    “现在的青年人。女孩拼命剪短发。男的又留得老长。”
    “我是节约洗发水。”
    爸爸回来了。他像以往一样,从来不注意女儿的发式、衣着。根本就没发觉欣然剪了发。
    欣然提醒爸爸:“我今天改变了什么?”
    爸爸这才发现,哈哈一笑:“欣然这头发比我还短。短发好,头发短了,见识就长了。”
    第二天,竟有人问:“谁啊?进错班了吧?”
    刘夏围着欣然转了几圈,又用手扬扬她的头发:“这一定是照林青霞氖窖剪的。?
    有人说:“不如以前。”
    刘夏笑得别有用心:“现在这时代,突然间剪短发多是为情所伤。失恋了决定与旧我告
别,塑造新形象,林青霞如此,潘虹如此,欣然你——”
    欣然撩起刘夏的长发。假假地笑道:“这么说,长发的人必定都在热恋之中喽!”
    刘夏怪叫了一声。表示甘拜下风。
    欣然潇洒一甩头。坐到座位上,看见林晓旭正打量她。
    “凭良心说,怎么样?”
    “凭良心说,不怎么样。”林晓旭装出一副不理睬的样子,“以后。我可不敢同你玩
了。”
    “嗯?”
    “要让我妈看见就麻烦了,“晓旭怎么和一个男生这么好。像话吗?”
    欣然被林晓旭说乐了。用手摸摸短短的头发,笑笑。
    这时萧遥正走进门来,看到欣然就冲她笑笑。算是打招呼,欣然一下子想到那一地的头
发,她没回应。

她把秘密埋在心底
    欣然跨进家门,迎面扑来一阵油烟,妈妈正在炒菜。
    “回来了,饭要一会儿才好。你先擦擦脸。”
    “哦。”
    “我这会儿不得空,你把晒在阳台的香菇收进来,快点,天都暗下来了。”
    “嗯。”欣然嘴上应着,身子却一动不动。最近。她时常这样发呆,脑子里像万花筒似
的,五花八门地闪过许多事情,细细想一下,又什么也似不起来。
    “你怎么还个动?像个木头人!妈妈从厨房出来,”我就猜到你什么也不干,咱们家一
个老爷一个小姐,我是你们的老妈子!妈妈不懂得,粤语管母亲就叫“老妈子”。
    说完冲到阳台收香菇。开门关门乒乒乓乓。嘴里唠唠叨叨,好象这样才显得她很辛苦。
    “天都要黑了,也不知道收香菇。”妈妈抱着一大堆香菇进客厅,顺手往茶几上一放。
又喊道:“欣然,你怎么不知道收拾房间,这么大的女孩子,客厅乱成这样,也看得下去!”
    香菇就摆在茶几上,不乱才怪。
    “你要再不干活,5个手指会变成鸭蹼的。”
    欣然正打算收拾客厅,又听见妈妈说:“快去做作业呀,怎么像个小孩子,什么都要大
人叫。”
    妈妈老爱发急,爱唠叨。欣然像所有的女孩子一样最怕妈妈喋喋不休。
    欣然进了房间,打开书包,今天的功课太多了,外语、几何、物理……老师像比赛一
样。谁也不肯少出一道题。欣然拿起英语书,看不下去。外面传来那首〈让我一次爱个
够〉,那个一脸暗疮男仔正在对面阳台上唱,不,是吼,“啊——让我一次爱个够,让我一
次爱个够!他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吼着,还陶醉地把眼睛闭上半天,令人直起鸡皮疙瘩。
    欣然大声念:“Professor(教授),Professor,Professor……”
    “欣然,为什么老念这一句呀?”妈妈问,“你今天,好像有什么心事?”
    “什么事?”欣然故意问。妈妈的眼真尖,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这就得问你了。平日话那么多,像只麻雀,今天问你话,不是‘嗯’就是‘哦’的,
没别的了。”
    “下回我就答‘唉’可以了吧?”
    “和你说正经事。你又耍贫嘴。”
    “我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做你女儿太难了。”
    “做你妈也太难了。”妈妈叹口气,“唉,真是女大十八变。”
    “不变。难道永远当小孩?”
    “这变,得看怎么变法。上高中了,一分心,功课就会拉下的。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头有点晕,累啦!考试考的。”欣然用两个食指揉揉太阳穴,站起来把门关上,又
念上一句“professor”。
    归巢的鸽子安静地卧着,偶尔“咕咕”叫两声。这些鸽子是哥哥来深圳时带给欣然的,
幸亏它们刚来时候还是小小丑丑的鸽仔,不然它们一定会飞回老家的。哥哥说,鸽子是极通
人性的。通人性的鸽子,你们知道欣然的愁苦吗?
    “鸟儿为什么会飞?”欣然又想,近来她烦躁不安,有时会无缘无故地和父母怄气。
    欣然把自己卧室门锁上,又从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精美的本子: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
    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失;
    但愿它不会再去打扰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爱你一样。
    欣然在这个本子上完整地抄下了普希金的爱情诗《我曾经爱过你》。许多人说普希金的
诗在这个年代已经失去读者了。可欣然却很钟爱这首诗,为普希金的这首至今无从查考是写
给谁的爱情诗流了很多泪。她被普希金那感伤、毫不指望占有又带着希冀的爱情所感动,为
这首诗的对象感到莫大的欣慰。当一个人能曾经一度美好地存留在另一个人的记忆中,这已
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欣然发现,自己在想他,而这个“想”已经持续了好一段时间。她
渴望见到他,每天早上,当他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她就会有一阵激动;她渴望听到他的
声音。他和大家交谈,她只注意他讲的内容;她渴望……
    当发现自己喜欢的人并不喜欢自己,这对少女来说,也许就是最大的悲哀。欣然想起重
阳节那天自己对流行歌曲的归纳,当时她只觉得词作者很荒唐,怎么会无中生有杜撰出那些
稀奇古怪的东西来,所以她把它们分作三类也不过是信口胡诌。她没想到流行歌曲竟会如此
贴近生活,怪不得那些怨男恨女会唱得那么缠绵凄厉。
    欣然长得很大气端庄,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有神,像一汪清水。她是一个爽朗的女
孩。但在这方面的感情她绝不外露,她把这个秘密深深埋藏在心底。
    “笃笃笃,”有人敲门。欣然连忙收拾起自己的思绪和整理桌面上不属于学习范畴的物
品。开了门,是爸爸。
    “爸爸应该多谢你。”
    “怎么回事?”欣然纳闷。
    爸爸在科学研究上一向是仔细、敏锐的,他会借用PH试纸反复试验、观察,可是在生
活中,爸爸就缺少一张敏感的PH试纸,他显得很迟钝。自打那次送礼后,女儿常常顶撞
他,常常无端端地发脾气。他一时也解不开这个结,这次他按到儿子的来信,信上说:收到
后母的200元钱,外公外婆都哭了。都说后母很大量。他也后悔原先对后母态度粗暴等等。
信写得很真诚。爸爸收到这封信起先有些糊涂,后来想起欣然说过这回打工的钱派上大用场
了,明白这是欣然所为。他又惊奇又感动,自己难以解决的事情,女儿却处理得这么高明得
体。
    孩子再大。在父母眼里。始终是孩子。可这件事却让爸爸发现欣然并不像他认为的那么
幼稚和固执,她在为人处世上逐渐形成自己的一套。为人父母的,应该也有责任以平等的方
式与孩子交谈。
    “欣然。你以你妈妈的名义给乡下外公外婆寄钱,爸爸很感谢你。”
    这件事的确给爸爸的触动很大。他发现自己有时竟不如孩子。他是个矛盾体,不知自己
应该面向哪一方,而女儿却能左右逢源。爸爸把哥哥的信递给欣然。
    “这是你哥哥的信。他说他已经在县城找了份工,不想再出来了。你哥还问你鸽子大了
吗,会飞吗?”
    欣然拿着信,目光移向窗台上的鸽子,高兴地说:“我会给哥哥写信的,告诉他,它们
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小不点’了,它们都长大了!
    父亲的目光饱含着爱怜和鼓励,女儿的目光充满着希望和理解。两代人的不快和阴影终
于云消雾散了。父亲和她谈起了自己的过去,在乡下的生活,中学时代……
    欣然这才发现,过去老怪爸爸不理解她,其实自己也一点不理解爸爸。和爸爸交谈之
后,欣然觉得他们的关系融洽了许多。许多事情看起来很复杂,但有时是人为地复杂化了。
许多事情应该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去对待!欣然决定把心中的秘密告诉爸爸。

爸爸,你挺行
    爸爸和欣然一同骑车到海边散步。初夏的傍晚。有点“月朦胧,鸟朦胧”,这氛围很适
合谈心。
    “欣然,你们这个年龄,在感情方面一定不要行得太重了,尤其是女孩子不要轻易陷进
去,应该学会男孩子的豁达。”
    “我很难做到。”欣然坦白地说。
    “孩子,人的成熟标志之一,就看他把握自己的感情程度,这段时间也许你很难过,想
开些,过了这段时期就好了尽量使自己生活得充实些,保持纯洁、快活的心境,你这么年
轻,很难预料将来,这么早把感情投入进去,有百害而无一利。爸爸像是对朋友谈话一般,
“成熟的爱,需要成熟的条件,就像一棵树的成长,需要浇水灌溉,需要施肥,需要修剪,
需要除害虫一样,这都需要时间和精力,两颗虽然赤诚却不冷静的年轻的心是无法一下子承
担这么多的,由此而影响学习,最后以学业失败而告终,那代价是不是过于惨重了?”
    欣然没有完全明白父亲的意思,但她喜欢父亲与她的这种交流方式。欣然点点头,示意
父亲继续讲下去。
    父亲接下去讲了一则故事,也诉说自己的感受:一个6岁的小男孩摘下夏天第一朵牵牛
花,制成了颜色水,用崭新的毛笔画了一张画,画的是邻居小女孩的肖像,旁边写着‘送给
我非常喜欢的惠子,并签了名,放到惠子家信箱里,才5岁的惠子,把它珍藏起来,写上
‘最珍贵的东西’。
    “20年过去了,男孩选了一个不是惠子的姑娘做恋人,惠子将要和另一个男子结婚。
    “后天就要举行结婚典礼了。整理旧东西的惠子拿出一张纸片,很纳闷,因为上面写着
‘最珍贵的东西’的信封里,只是一张空白纸。
    “空白的纸片原来画着惠子5岁时的肖像,但是,在很长的岁月里,牵牛花制的墨水和
小时候男孩的爱慕都消失掉了。”
    爸爸原来竟是一个这么有诗意。这么好口才的人,欣然听出神了。
    前面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路灯坏了几个,挺黑的。喜欢冒险的欣然骑着车向前行,
父亲在后面不停提醒:“小心,前面是水洼……直走……停车……有坑……好……慢点,有
小坡……”看见水洼,欣然避开了,看见小土坡,欣然硬要冲上去。他们走出了狭长的林荫
道,前面是花园绿化带了。
    “爸爸你做学生时有没有收到女生的纸条或写纸条给女生?”欣然说得极快,没有标点
符号。
    问得太直接了,太朋友化了。这一代人的坦诚大胆与开放实在有点让他们的上一代人不
知所措。爸爸愣了一下,不过,他想了一会儿.还是认真地回答:“现在的人交朋友,要看
个儿多高,会不会玩,会不会赚钱;六七十年代的人则更注重人品和家庭成分,标准和现在
完全不一样……”
    “爸爸,你和妈妈之间有爱情吗?欣然停住步子,看着爸爸,直言不讳。
    爸爸吓了一跳,也停下步子:“你说呢?”
    “好像没有,你们没有像电视中那样彼此眷恋着对方。”
    “你这个小鬼头!爸爸笑道,“像我们这样的年纪和经历的人,已经不可能再一天到晚
‘你爱我,我爱你’地表白了。我们不需要,也不相信口头的表白,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心
灵,爱情是感受出来的,而不是‘谈出来的’。”
    “爱情是什么?”欣然又问。
    “爱的真实内涵并不在于理解,而在于绝对的宽容和持久的忍耐。”父亲没有指责女
儿,而是认真与她谈论人生和爱情这两个永恒的话题。
    这时欣然遇见一对老年夫妻,一前一后地朝海边走去。老头儿穿着圆领的白汗衫,他的
老伴穿的是深蓝色的细花衣服。手里打着一把扇子。不知他们刚才说了什么。那老头儿不无
调皮地笑了,老伴故作生气地摇摇头,也笑了。他们刚才说了些什么?回忆当年热恋的情
景?他给她讲了一则她从未听过的笑话?尽管无从得知,但欣然却认定那一定是个美丽的故
事。
    不知是一种什么东西吸引人,当他们从欣然身边经过,欣然禁不住对他们友好地点点头
笑笑,像对相识的人。他们也向欣然点点头笑笑。相互错过,欣然禁不住回首,正巧,那对
夫妇也回头,再次冲欣然笑笑。老爷爷很和蔼、亲切,脸上的皱纹对他而言似乎不是衰老,
而是一种成熟一种阅历;老奶奶满头银丝,慈眉善目。他们笑容可掬,那种笑容。只有从岁
月的沧桑、艰辛中走过来的人,宽容、博大接受一切的人,才会拥有的。他们是属于那种越
老越善良越老越单纯的人。
    欣然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老头在前,老太随后。老太太不停地在两人之间摇着扇子。
这样扇扇子,谁都不凉快,但这种动作却使人从心里觉得凉爽和舒服。
    浪静夕阳微,天边残存着一片淡淡的胭脂红。两位老人伫立在海边,与大海夕阳溶为一
体,多么和谐、多么温馨。真像一幅巧夺天工的艺术构图!是那么出神入化地描述着一个爱
情故事……”
    “真美!”欣然赞道。欣然不知自己是赞这幅风采画还是赞这种爱情。
    在这个海边,到处是搂搂抱抱的男女青年。欣然不屑,看都不看一眼。这两位老人什么
动作都没有,连走路都保持一定距离,一前一后,却让欣然注目。
    琼瑶的小说,乍看很感人,海誓山盟,痴心不改,可细细品味一下,并无动人之处,生
活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对老夫妻彼此心底的关怀,才令人赞羡。有人说,爱情只是年轻人
才有的激情,老年人纯属作伴,可欣然相信这对老年夫妇的爱情是美丽的。
    不知是哪位名人与他的好友一齐散步,看见一对热恋中的青年人,他的同伴说:“这是
世间最幸福的爱情。那位名人却指着一对老年夫妇说:“这才是世间最幸福、最伟大的爱
情。”
    是啊,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坎坷岁月、风风雨雨的生话之后,爱情和人生部经受了最严峻
的考验,爱情和人生也随同他们本身化得感人、动人。这对老夫妻一定退休多年,生活可能
也很平凡.但平平淡淡才是真。
    有一首歌〈爱的真谛〉写道:爱是永恒的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
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较人家的恶,不喜欢不义,只
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爱的真谛应该是这样!
    “爸爸,你相信爱情吗?”
    “相信。”爸爸想了一阵,低缓地肯定。
    “我也相信。”
    回家路上,欣然对父亲说:“爸爸,你挺行的,我真愿意和你散步,和你谈心,像今天
这样——今天我太高兴了!”
    欣然觉得父亲的形象再次在她心里立起来,不过这次不是崇拜,而是榜样。父亲听到女
儿“今天我太高兴了”这句话,心里更是欣慰。

喝咖啡的鱼 发表于 2005-9-18 17:59

第十九章 这是时势造英雄

余发家的酒楼又进行了一系列的装修,显得富丽堂皇,更高档了。从小摊贩到大酒楼老
板,真不容易。爸爸还清醒,经常强调说,这是时势造英雄。
    开张那天,大宴宾客。爸爸叫余发去请老师们。余发觉得江老师不错,尽管老师的一些
言谈举止他觉得老土,可老师的思想他是赞同的,余发想了想,也就请了江老师一个人。
    江老师去了。余发爸爸特别热情。叫来一大堆饮料、生果,亲自招呼一通,才去忙其它
事,让余发专门陪着老师。
    三层酒楼都挤满了来宾。爸爸有些应付不过来了,唯恐招呼了这个又怠慢了那位。酒楼
开了空调,很凉快,可他还是满头大汗。
    余发和江老师找个靠墙的桌子坐下。
    “江老师,你吃呀。
    “好,好。余发呀,你能像你爸爸那样就不错了。”他还是很有能耐的。
    “他那么大,我这么小。”
    “像你爸那么大的时候,你能和他一样。”
    “难说。”
    余发这话不是信口答对,老豆有公司有酒楼,如果将来找不到更好的出路,就去接经理
班,当个小老板呗。
    “老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好的。”
    “老师,你一个月的薪水是多少?”
    “一千来块吧。”
    余发吃惊:“那你怎么活呀?”
    老师也吃惊:“我刚工作时一个月才四十六块,照样活着。”
    余发大摇其头,表示不可思议,他一个星期的零花钱有时还不止这个数。余发突然发现
老师的贫穷,爸爸的富有……
    “老师,你有没有股票?”
    “没有。”
    “老师,你是不是刚从内地来,不敢接受新生事物啊?”余发有些替老师着急。
    江老师承认有点,过去在内地,对股票一点儿也不了解。来特区后,听到人家一天到晚
谈论股票,开始有些认识。
    “说真的,老师,我寒假买了股票,才个把月的功夫,就净赚一千。什么工作比得上炒
股?”
    “那以后呢?总不能以炒股为业吧!”
    “晦,以后,以后再说吧。”
    江老师觉得难过,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他第一次上余发家。余发正玩麻将,第二次上
余发家,余发谈的是炒股,余发什么时候会谈将来呢?
    “老师,给你20万人民币,你能不能一天花完它?”
    老师想了一会儿:“我想不能。”
    “我就可以。”余发露出的竞是一股子自豪。
    开始上菜余发不断地给江老师夹菜并报告菜名,宴席很丰盛。江老师却吃得很不是滋味。
    散席之后,余发爸爸又请老师到家坐坐。
    苦水村,江老师来过一次,那天天色已暗,江老师没有看清村里的建筑。这次,江老师
非常留意。
    “旧貌换新颜”不足以表达;“更新换代”不够贴切。用一句时髦的话说,苦水村的建
筑进行了一次改革,过去。这里是清一色的灰墙黑瓦,一般都是平房,很难看到两层楼。厨
房不足烟囱,屋里的墙面被熏得黑乎乎的他们还习惯把猪养在房子里,小孩在堂屋玩,猪也
在堂屋乱窜,现在,这种景观基本上已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四五层的小洋楼。之所以说
基本,而不说完全,是因为衬北角还保存着几间旧屋,那是老村长的主意,是保留给后辈人
忆苦思甜用的。
    新建筑物外墙一概马赛克贴面,门窗一律茶色铝合金。内部装修则参考国内外尺新花
样,客厅饭厅全部吊顶,各式行样大大小小的灯饰遍布角角落落,木板墙裙摘到一米来高,
地上铺的不是进口瓷砖就是泰国柚木地板,那气势不像民居像宾馆!
    过去苦水村有许多人偷渡到香港,现在是请他们都不去。去了香港的也只有个别发达起
来,多数人十几年下来连间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十足逃到香港的人又陆陆续续回乡来。
有人说,人往高处走,这是规律。
    余发一到家,先开了电视,调到深圳台,余发从来不看国内电机,他以行拜港的他觉得
香港电视娱乐性强,经常有偶像登台,活泼自然,不像祖国大陆搞得死板板的,主持人总是
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一瓶花,土得要命。更主要的是,香港电视台一天24小时
都有节目。选择性大。但是现在余发却要看深圳台的,看《深圳新闻》,其实他关心的不是
新闻,而是15分钟后的《股市行情》。
    新闻过后,是长长的广告,广告完了.出现了一行字幕:政府忠告市民,股票投资风险
自担,入市抉择务必慎重。香港电台做香烟广告,也有类似的话:政府忠告市民。吸烟危害
健康。香港香烟生意照样兴旺发达,深圳股票买卖照样热火朝天。
    电视里终于传来那熟悉的男中音:“发展……万科……金田……宝安……”
    “死。掉了一块。”
    余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电视,江老师仿佛也在看电视,看余发主演的《股疯》。
    “不行,我明天就得卖掉。”余发说。
    余发的爸爸从后屋拿出一盆水果:“老西。我个仔不生性(不懂事),叫老西费心
了。”一口半成淡的普通话。
    “你打算将来叫余发做什么?”老师问。
    “他做得了什么,还不是和我一样做生意。”
    “看来你是不愿意余发做生意罗,做生意不好吗?”
    “说唔清楚。”
    对于老豆,这确实是个说不清楚的问题。专门研究社会学、经济学的专家学者在探究的
同时,也要下海弄潮一番。才知自己的水性,何况爸爸这位冒牌的初中生,哪里回答得了。
    “老西,你们做教员的,没有什么钱,你们有没有觉得心理不平衡,个个都发了,只有
老西穷。”
    老师说:“心理不平衡,偶尔会有,也是正常的。可我从不觉得自己穷。”
    爸爸有些不解。
    “这穷。”老师指指口袋,“这不穷。”老师又指指脑袋。“我有我的工作、学生,所
以很充实。”
    余发听到这,猛地又感到江老师的富有,爸爸的贫穷。
    近些年来,不少老师“下海”,在年轻教师中这个现象更为突出,当然也有不少老师甘
守清贫。江老师对下海的老师表示理解。对不下海的老师表示尊敬。他自己晚上也在校外兼
课,但从不占用分内时间。说实情。把握好这个尺寸真有些困难。因为除了高度责任感外,
还必须有充沛的精力和健壮的体魄。
    教师的责任心是需要物质去维护的,在商品社会中个体户发了,倒爷发了,教师成了局
外人,心理不平衡是难免的,知识分子应该如何面对这些?
    余发爸爸最后说:“哎,要是余发能像陈明那么会读书。那才是真正发了。”
    一句话提醒了江老师,江老师离开余家后,特地路过陈明的家。陈明的房间灯火通明,
毫无疑问他正在用功。

考上大学奖五万
    陈明在学习,那么专心。青少年朝着目标向上时总是最可爱的。
    村里办了一个工厂,请一个湖北来的有大学文凭的年青人当厂长。这年青人刚来时说得
好听得不得了,我要如何如何。争取如何如何,一定如何如何……吹得天花乱坠,村里人稀
里糊涂,就放手让他搞去了,谁知这个家伙是江湖骗子。把工厂弄得一塌糊涂不说,还携款
100万逃跑了,村里人在气恨的同时也醒悟过来:我们应该有自己的大学生.我们应该有自
己的技术员、工程师,应该有硕士、博士,我们之所以上当受骗。就是因为我们没有知识,
于是村委立刻决定:凡是考上高中的,奖励1万元;在学校受到各类表彰的,奖励二万元;
凡是考上大学的,奖励5万元。在这项决定颁布时,人们都把眼光投向陈明。仿佛这些奖励
是专门为他设的,专等他去领取,非他莫属。陈明乐意别人以这种目光看着他,他的虚荣心
得到满足。同时他又讨厌别人的这种眼光,仿佛他陈明是为了钱才读书的。
    爸爸端了盅甲鱼堡进来:“明仔,喝完了温书。”
    陈明没动。
    “明仔,好好读书.你可以把所有的钱都赚来。给阿爸威一下。你只要考上大学,就5
万到手,你考深大是5万,考清华也是5万,还是考深大合算。”
    合算?这也用合算来衡量,你当市场买肉啊。陈明不满地看了眼爸爸。
    “你听阿爸的话没错。我都是为了你好,就算你不听我的话,你总听你阿叔的话吧,他
也说考深大好,几多人想进深圳都进不来。你却要出去,也许一辈子都回不来的。听说北方
冬天很冷,会长冻疮;听说北方人特别不讲卫生,一个星期才冲一次凉,有时一个月洗一
次……啧啧。你阿叔是经常跑外的人。他知道的比你多。”
    陈明不想再听“阿叔”两个字,他曾经视他为知音,曾经崇拜着他。曾经满怀欢喜地盼
他回来、可是小叔真正回来了,陈明的幻想也就破灭了。小叔大变了,不再是自己心目中小
叔,他口口声声“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我走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难道见多了,识
广了,就一定变得庸俗不堪吗?陈明觉得悲哀,为小叔悲哀,也为自己失去了偶像悲哀。
    爸爸见陈明不言语,以为说动了他:“考到外地去,以后想回来可难了,你不要后悔
啊。”
    “阿爸。你出去吧,我要温书了。”
    “好,好,好好读书。”爸爸退到门口,关门前又说了一句,“考上大学就是5万。”
    陈明恼了,气汹汹地把门反锁上。坐在椅子上,拿起课本。发现上面都是印有“中国人
民银行”的百元大钞。囊括村里的各项大奖对陈明来说轻而易举,但他很生气别人,总把他
读书和钱挂钩。陈明认为这是对他最大的误解。没有人理解他。
    陈明看不下书,“不读,不读。”他打开窗户,把一叠书狠狠地丢下去,把气恼发泄在
书上。可是不到5分钟,他又下楼去拣回来。书本沾了不少的尘土,他好生心疼。
    陈明重新生到桌前,他开始平静了。因为他十分清楚自己读书的目的。
    在社会实践中。陈明感到了自己的知识危机,他发觉在有些地方自己连余发都不如。他
生性好强,不允许自己比别人差,任何一方面。都不允许,不允许!但是当他想学点什么课
外知识时,又觉得不务正业,更担心一不留神被别人抢在前头。别忘了,政治老师曾笑过他
是“羊群里的骆驼”。于是,课外书还是为课内书让了道。
    他很清楚,自己是全村的焦点,学校的宠儿。村里的年轻妈妈常常对自己的BB说:
“BB要像明仔哥哥那么醒目,读书要像明仔哥哥一样。老师的“学学陈明”、“看看人家
陈明是怎么做的”诸如此类的话更是不绝于耳。他人的注目和关爱对他既是动力也是压力,
所以,陈明只能心无旁念,抱着课本不放。
    抬头看见雷震子,他像找到了知己。他默默地轮番盯着雷震子的三只眼,都说“神仙
眼”能洞察一切,看来只有雷震于理解自己了。

前头的风光更迷人
    陈明从教导处出来时,暮色已降临。西方的天空,贴着一朵朵暗红的云彩,红里发黑,
黑里透红,显出一种磅礴的气势。
    古主任把陈明找去是为了数学竞赛获奖的事,特地向他庆贺的。末了,古主任郑重地拍
拍他的肩,教导说:“朝着自己的目标大踏步向前走,会大有前途的。记住,不要迷恋路边
的景色,前头的风光更迷人!”
    回到教室,只有林晓旭一人在,她正在埋头做题,眉头微皱着。在陈明的印象中,林晓
旭是个伤感的女孩,很有点林黛玉的味道。今天这副模样,更像那林妹妹了,陈明静静地注
视了她一会儿。
    林晓旭引起陈明注意的是那天数学竞赛初赛后,同学们要么大谈考题,要么直冲出教室
大逃亡去了。铅笔屑、草稿纸、桌子上有,地上也有。晓旭默默地拎着个垃圾袋,从第一排
第一个位置开始,帮助大家清理桌上的废纸,陈明暗暗地观察她,觉得她和其他女孩很不一
样,会让人不由地想起“怜香惜玉”这个词。
    “林晓旭。还不回家吗?”陈明走到她身边,轻柔地问,一反平日的孤傲。
    林晓旭这才发觉,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是陈明啊!快考试了。把作业做完再回家。”
    晓旭低头继续做题。她的齐耳短发顺势滑下来,遮住了眼睛,陈明有点冲动,不禁抬起
手,想帮晓旭将滑下来的短发理到耳后。这时晓旭仰起头来看他,也一捋头发。
    “陈明。你还没回家呀?”
    陈明有些窘,他不自然地收回手:“回,回家。”
    晓旭又恢复原样。低头做题。陈明有些难过。他想如果站在她面前的是萧遥或者其他
人。她不会这个样子。
    陈明掖了掖书包,想走。这时,晓旭说:“陈明你这次数学竞赛又是第一,真厉害!”
    陈明一点也不为此高兴,似乎更难过了,好像自己除了学习,除了第一,便无可交谈的
了。
    “哪像我,一见到数学就头疼。”晓旭指指桌上的数学作业本,皱起眉头。
    陈明脱口而出:“我来帮你……”后面的话本来是“我来帮你复习数学”。他很想帮助
眼前这个娇弱的女孩,他会很有一种满足感,但是他没说出口。他是从来不讲软绵绵话的,
他会为自己过分的殷勤难受。而且他更担心晓旭会被这句反常的话吓住。于是,他喃喃地说
道,“我来帮你把灯开亮点。说罢。把灯的瓦数调高。教室一下亮了许多。
    “谢谢。”晓旭冲他笑笑。
    这句“谢谢”说明他们之间很生分。陈明为这“谢谢”有点哀怨。
    陈明又注视了晓旭一下,终于,低头离开教室。
    陈明骑着车没有直接回家。他心里很沉重,好矛盾。陈明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在他身上
发生。每当听见同学们谈论谁和谁“拍拖”,他都觉得这些人好可笑好幼稚。可今天怎么
也……他有些“恨”晓旭,都怪她。可是全怪她,陈明又于心不忍。一个陈明说:“也许我
是喜欢上她了。”另一个陈明却说:“不能乱想,你一步也不能走错。陈刚知道这会搅乱他
的生活,影响他的学习,不能再走下去,不能深下去。尽管一切尚未开始,但它已经应该结
束了。
    立交桥下有个算命的老婆了,头上包着一条丝巾,北方人打扮。她坐在地上,向路人招
呼:“天有天命,人有人灾,来算一卦吧!”
    陈明自幼不屑这些,可他父母却信得服服帖帖。妈妈说当年生了三个女儿,没有男孩,
就十分虔诚上拜送子娘娘,保佑她能生个儿子,为陈家传宗接代,不要让婆婆嫌弃。果然,
送子娘娘感动了,下一胎就是儿子,且聪明过人。父母感激万分,每年都要拜谢一番送子娘
娘的大恩大德,还拉着陈明一起下跪,陈明不肯,怎么说劝他也不跪,那架式真有点像烈士
就义,宁死不屈。可今天,陈刚有点“屈”了。他下了车,走近算命人。
    “给我算一卦吧。”
    老婆子打量了他一会儿,张开满口黄牙的嘴,念念有词:“劫从福来,气从和来,难从
身来……”
    她拿出一筒竹签,叫陈明摇一支出来。陈明看了满满一筒竹签,心想:“让它多跳几支
出来,如果掉下去的是单数,就告诉晓旭,管她答应不答应,心里痛快些;如求是双数,就
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陈明接过竹筒,闭上眼,哗哗哗……摇出来了。陈明慢慢睁开眼,一看是两支,心中一
沉,忽然他发现老婆子的脚边还有一支,歪倒着,陈明有些惊喜:“我可以去告诉她!”就
在这个时刻,他的信念冲击着他:“不,我不能那样做,不能。”他没有去捡那支竹签,立
刻起身。
    阿婆在后面叫:“喂,后生哥,还没算呢!”
    可陈明给自己“算”好了,他骑车飞快离去。
    这个晚上,陈明以为自己会难过会失眠,结果相反,心情很平静,更没有失眠,也没有
梦。
    第二大早上,陈明醒来,一睁眼就看到雷震子,他明白了,他也要腾云驾雾。

出国潮和回归热
    萧遥把信折灯,装回信封。放进裤兜。
    他径直走向班主任办公室。
    这次父母来信主要谈出国的事,到了需要他选择的时候了。他想到了江老师,决定听听
老师的意见。
    江老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先谈谈你的想法好吗?”
    “手续没办的时候,我挺想出去的;等手续办得差不多了,我又不是很想走了。我既想
和父母团聚,又想在国内读完中学,我们国家的中学教育比英国好,我不想学业半途而废。”
    “你想你父母吗?”
    萧遥不加思索地说:“想,我父母临走前,问我他们走了我会不会哭,我说不会,当时
觉得这有什么好哭的,他们走了我更自在。等他们上了飞机,我却忍不住哭了。前几天,我
爸爸的同事从英国回来,带回一盘录像带,在屏幕上我看到爸爸妈妈,觉得他们老了许多,
一定是这几年捱的。看完之后我又哭了。人们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我就是想哭,老师。
我是不是很脆弱?”
    “不,萧遥,我觉得这是正常的,如果不想、不哭。反而不正常了。”
    “父母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也很想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可我不想凭借父母在国外的机
会出去。出国,除非是我自己凭本事出去——这是我唯一可以接受的。”
    “对出国潮的评论,报纸、杂志上已经很多。我想你也知道。我个人始终认为这是中国
从封闭走向开放的一个标志。是个好现象。尽管它有许多令人担忧的地方。萧遥,我希望你
出去,到外面看看,学学。但我希望你是高姿态的出国研讨、讲学,而不是低姿态的去打工
求学。你明白老师的意思吗?”
    “嗯。我想我总有一天要出去的,但并不是现在这个时候,不是以现在这种方式。”
    “内地有股‘出国热’,而深圳却有股‘归来热’。许多留学生来信试探,托人问路,
上门求职。当记者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说,竞争、机遇、现代文明,这些欧美拥有的,深圳
也开始拥有;而中国人传统的归宿感却是国外无法满足的。”
    这时候,萧遥已经完全明白老师的意图与自己的目标。临走,江老师又交待:“你也应
该尊重你父母的意见。”
    “老师,这您放心。我父母很尊重我的意见,我相信我能说服他们。噢,对了,老师,
我父母说七月份会回国,他们很想认识您。”
    萧遥走到走廊,忽然发现,那些人们平日忽略的落叶原来是对自己的根如此一往情深,
这就是落叶归根吧。
    不知怎么的,同学们都知道了萧遥的事,一个个都觉得不可思议,现在这年头,别说有
点海外关系,就是没有也要拉上几个来,谁不想出国呢,尤其柳清,不解地看着萧遥:“你
是不是吃错药了?王笑天也说萧遥犯傻,还故意给萧遥戴高帽:“他在发扬爱国主义精神
呢!”倒是陈明有些理解:“每个人想法不同,也许这样更好。”
    “萧遥,古主任有请。”一位同学对萧遥说。
    到了古主任办公室,古主任的第一句话是:“萧遥,近来表现很不错啊!”
    萧遥一时懵了。他不知古主任为何给他这样的评价。
    古主任见他发愣,说:“快学期末了,各班的班长都要写一份总结。包括班务活动和自
己思想的总结。萧遥啊,我看你很可以写写对出国的认识嘛。”
    萧遥这才明白古主任的话是针对自己出国的事,真怪了,古主任是怎么知道的。哦,肯
定是他“深入群众”得来的情报。古主任也挺难的,同学们不怎么喜欢他,他却想与同学打
成一片,趁机进行思想教育。
    写总结?怎么写?萧遥断定自己写出来的绝不会是古主任所期望看到的那种总结。
    “我们认为青年人应该把基点放高。古主任大手一挥,抢先说道。他总喜欢说“我们认
为”,好像他一个人可以代表了许多人,“要有为祖国献身的精神,国家的希望在你们这代
人身上,你们将是国家栋梁。”
    这话好响亮,可是萧遥并不很喜欢。这就是古主任和我们同学之间的距离,这也就是古
主任与江老师之间的差异。古主任总爱用这种口号或警句来激励同学,而同学们则很反感这
些,他们喜欢一些更平实的东西。干嘛事事都离不开口号?大概是前些年口号太多,所以现
在人们一提口号就反胃。其实古主任的话也挺在理,就是……
    “主任,我并不像您说的那样。”萧遥哭笑不得。
    “不要忙于下结论,你回去好好想想,写一份总结交给我。”又来了!古主任时刻都忘
不了他的思想工作。唉,古主任,怎么说您呢!
    萧遥十分难受地起身,挪步到门口,回过头:“主任,您饶了我吧!”

喝咖啡的鱼 发表于 2005-9-18 18:01

第二十章 画像引出的事端

早自习,邝老师走进教室,看见同学们都在用功,一片大好形势,满意地点点头。
    “这些题做好了吗?”
    “老师,题目太难了。”
    “太怪僻了。”
    邝老师信口说:“这些题都做不出来,你们当初怎么考上九中的?下星期一测验,你们
必须努力了。”
    刚才吵吵嚷嚷的学生便不再吵闹,老老实实回到座位重新思索。
    “好好想想,第一节课我就要提问。”邝老师转身欲走,到门口,像想起什么,停住。
问,“余发来了没有?
    “没到。”萧遥回答。
    “又迟到!昨天考试又是榜上有名。”邝老师用命令式的口气说,“萧遥,他一来就叫
他找我!”
    此时余发就站在校门口外的荔枝园里。
    余发不能在这时刻进校,他要等自习课完了再进校门。原来,九中有个规定,凡是迟到
的都要记名字记班级,超过三次就全校通报。校长、主任人人专在自习课时候在校门口恭候
迟到生。余发是老客了。主任一见余发,就说:“又迟到了!后来余发摸索出一条经验:迟
到一会儿不如大大地迟到甚至缺席,若过了这个早自习,等校长、主任回办公室,就没人管
你了,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去。
    现在余发就躲在荔枝林里等早自习下课。反正作业没做,进教室门老师也不会放过他
的。“为什么不完成作业?”邝老师一定会问,又是“为什么”,余发挖空心思想出来的
“因为……所以”早已用尽,总不能说“不会做”。那样,就意味着要留堂补课。余发想:
邝老师你也大有敬业精神了吧!
    铃声响过后,余发进教室,就听到萧遥叫他到办公室找邝老师。余发怪叫了一声,跑向
办公室,偏在路上就碰着了。对余发来说,邝老师满脸都是文言文,而且是不带标点的。
    “余发你这回考试怎么回事?”几乎是空白卷!
    还没等余发找词来答辩,孙老师过来:“邝老师,古主任请你去一趟。”
    “好,我马上去。”邝老师应完后,拍拍余发的肩,“先回教室去吧。”
    余发嘘了一口气,额前的头发抖动了起来。他太感激孙老师了。
    邝老师是教历史的,一肚子的朝代年号。起义变革,满脑子的高考试题。他一上课就是
“××年高考题的名词解释有……”你若不信去查当年的试卷,果然如他所说。有个学生存
心捣乱:“老师。我查过了,90年高考没这题填空。”邝老师淡淡地说:“回去查清楚,
第一大题的第7小题。”
    “没有,我查清楚了。”
    邝老师不说话了,从包里拿出一个又厚又大的本子打开亮在这个同学面前。一下子就把
他给治服了。原来邝老师将历年的高考题分门别类工工整整地抄写在备课本上,一翻使得,
一目了然。
    自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后的十几年里,邝老师几乎年年站在高三的讲台上,年年与同
学们共度“黑色的七月”,年年演压轴戏,非常得领导的器睾屯行的尊敬?
    听他一节历史课。从王安石变法到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呼啦几百年过去,像穿越时间的
隧道。只是听邝老师的课要全神贯注才能品出味道来。他讲课不像有些老师那样眉飞色舞、
扣人心弦。别的不说,单是那口广东普通话已让一些来自北方的学生抗拒了。所以课堂上做
小动作、交头接耳的时有人在。
    课正上着。一个纸团突然打在陈明的脚上。这个凭空飞来的“炮弹”使这位专心听课的
夫子吓了一跳.捡起来一看,是幅邝老师的漫画。画很夸张:眼睛是三角形的,鼻子完全是
个大蒜头。还特别突出脸上那条三寸长的伤疤,把它画得又粗又浓。十字交叉贴着胶布。陈
明拿着纸团,心里纳闷,这是谁画的?陈明觉得怪无聊的,想了想,一定是后边余发扔给他
的,转身还给余发,偏巧余发正在打瞌睡,毫无防备,被陈明这么一碰,手一哆嗦,桌展里
的饭盒“咣当”掉在地上。他忙低头去捡。全班都笑了。同学们都知道,余发是个鬼马人
物,有个习惯,凡是第四节老师拖堂,他的饭盒都会掉下来,提醒老师:“吃饭时间到了,
应该下课了。可是今天才上第一节课,余发的饭盒怎么就掉了?老师上课最恼火的就是有人
捣乱,他很不高兴地说:“还上不上课了?”
    同学们立刻静下来。邝老师接着讲课。“啊,这个……”刚才那么一折腾,他记不起讲
到哪儿了,把讲过的东西又重复一遍。有同学提醒道:“已经讲过了。”
    邝老师也觉察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嘴上却说:“你们再听一便也不是多余的。”
    提醒他的同学吐了吐舌头不出声了。
    再说余发打开纸团一看,暗自叫绝,心想,陈明绘画有点天才!画得如此形象!平时,
他们可以说形同路人,今天,陈明会把自己画的画给他,余发有点“受宠若惊”,于是信手
写上“邝秉文像”,扔回给陈明。可这一扔,扔过头了,扔到讲台前。
    邝老师赶下台来,心里还正为刚才余发的捣乱不痛快呢。捡起纸团一看,脸色骤然大
变,抖动着那张漫画,吼叫道:“你好本事!”
    余发见状,立刻支起历史书,头缩了下去。
    “你站起来!”
    余发老老实实站起来,嘀咕一句:“又不是我画的!”
    “那是谁画的?”
    余发眼睛来回瞟陈明,等着他站起来。终于他失望了,但是他仍然没说出“陈明”两个
字。
    “不是你画的?”邝老师冷笑两声,“这是谁的字?”
    余发的嘴角动了两下,没发出声,好一会儿才说:“是别人递给我的。”
    陈明这时站起来,对余发说:“是你扔给我的。”
    余发怔住了,张开了嘴。没合上。
    邝老师说:“说不是陈明画的,我相信,他是绝不会干这种无聊的事,说不是你干的,
我……”老师对好学生总是有意无意地袒护。
    余发看看陈明,再看看邝老师,眉头皱起来,目光是愤怒的,他重重一摔历史书,骂了
声“痴线”坐下了。
    这一举动,再次激怒邝老师:“你……你……”气极了的邝老师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你到办公室去一一一带上你的书包!邝老师今天不知哪来
那么大的劲儿,能把余发连拉带推地揪到办公室,把漫画丢在办公桌上,气急败坏地说:
“这叫学生吗?”
    邝老师把前前后后事一说,老师们颇有同感地叹息“现在的学生真难教”。也有老师过
来,劝道:“别生这么大气。邝老(这是古主任对他的尊称,有些老师也套用了)。”
    余发大大咧咧地站在老师跟前,脚打着拍子,仰着头,两眼看着天花板;一副满不在乎
的样子,这个神态再次激怒了老师。
    “站好!给我站好了!”
    这个命令没有生效,余发还是那么大大咧咧地站着,眼睛眯起来,用一种毫不掩饰的轻
蔑的目光看着老师。余发不让自己露出怯懦状。
    于是,老师们挨个训余发。教数学的孙老师大叹。余发的作业如何潦草,而且错的都与
前后左右同学一样。政治老师又大讲余发上课如何不专心听课,如何影响别人,如何不尊重
人,竟拿老师当模特儿练笔。
    “江老师呢?”老师们开始找余发的班主任。
    “江老师这节有课。”
    “等你班主任回来再说!”
    余发仍然大大咧咧,一副没事似的仿佛在马路上看热闹的派头。
    这时,政治老师问了一句话,引起老师们的注意:“余发到底画了多少张老师的漫画?
丑化了多少位园丁?”
    余发突然恼了起来:“我再说一遍,不是我画的,不是我画的!”
    说完,拎起书包就跑出办公室,重重地关门。铁门“恍”地一声合上了。

你几时关心过我
    气冲冲地从办公室出来,不知往哪儿去好。这会儿是不能回家的,要被老豆发现,肯定
要盘根究底,搞不好要吃“笋丝炒肉”。余发拎着书包在大街上遛鞑着。手上提着书包,很
沉,可余发无力将书包背到肩上,走一步,用脚踢一下书包,书包像荡秋千似地前后摆动
着。一个学生上课时间不在学校,提着书包满街走,自然少不了行人投来奇怪的目光。
    余发就去他的一个“兄弟”店里。这个“兄弟”开了间发廊,因为有色情的嫌疑,被查
封了几次。不过这位黄兄神通广大,过不了几天,店门照开。黄兄的店今天很冷清,只有一
个洗头妹,原本清纯秀气的脸,被五颜六色的化妆品修饰得像个京剧脸谱。她嗲嗲地伏到黄
兄的肩上:“黄哥,等一阵,我们去哪里吃饭?”
    余发见状扭头想走。黄兄已经从镜子里看见了余发,一甩女人的手。站起来喊:“发
仔,今日不上学?”
    余发垂头丧气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
    “用不用我去动他们?”
    “你千万不要乱来,我的事自己搞掂。”余发连忙说。
    十一点半过后,余发摸准了这时间,回了家。不知哪位嘴快已经把这事告诉给余发的老
豆,自然少不了一顿骂。
    “不是我做的,老师冤枉我。”
    “哦。老西为什么冤枉你却不冤枉明仔,那是你死衰仔平时衰事于得太多!”
    “老豆。你不要在我面前提陈明,这次就是他害惨我的!”
    “你要我信,好难啊。你看下人家陈明,样样醒过你的,功课,功课好,又明事理,村
里人个个赞好,他爸不知几得意。你呢,死仔包……”
    “由小到大,你总是陈明这样陈明那样,你就会骂我,你几时关心过我?”
    “我还不关心你啊?你要什么买什么,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
    “是。你就知道给我钱。”
    “你还想怎么样?陈叔都是这样,明仔读书不是很醒?”
    “他是他,我是我。”
    “我看你是拉不出屎来怨茅坑。明仔这样儿子生十个都不多,你这样的生半个都多余!”
    “那你当年怎么不拧死我啊?!”余发跳起来。
    “死衰仔,你,你给我滚!”
    余发从家里出来,下午他没去上课,懒懒地在黄兄店里过了半天。
    六点多钟,夜色由淡渐渐变浓。这时的校园,已经空空如也。这段时间称“静校时
间”,喧闹的校园似乎想趁着这个宁静的时间好好休息休息;消除一天的疲倦,它怎么也没
料到一个被委屈的男孩要回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和不满。
    余发把高一(4)所有的桌椅都弄得东倒西歪,嘴里愤愤骂道:“死呀!死呀!”
    这时,门房大爷正在巡逻,看见高一(4)这副模样,捉住余发:“哪个班的?叫什么
名字?”
    大概是虱子多了不痒,余发回答得十分干脆:“余发,高一(4)!”
    从学校出来,天已黑了,在校门口,意外地遇见王笑天。
    “你怎么在这里?”余发问。
    “我找你。”
    “找我?”
    “是,我,我有事同你说。”
    “是不是下午上学,死陈明又玩花样?”
    “这……”
    “再听陈明的事我头都会爆炸的,我没想到陈明会这么阴毒。分明是他把画递给我,我
不过是写四个字嘛,他倒诬赖是我画的。邝老头又鬼死偏心,肯定相信他了。我憎死他们
了!”
    余发狠狠地抽了两口烟,再吐出。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余发问。
    “哦,没,没什么事,就是问一下你明天上学吗?”
    “上你个头!”

他是被冤枉的
晓旭日记

    X月X日

    令天余发又没上学。我们真为他担心。他是照顾生,这次弄成这样,后果难料。同学们
议论纷纷,传说着他的将来,有同学说他会放开除的,有同学说他已经不读了。
    我为余发鸣不平一一一他是冤枉的。
    只有我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那幅漫画是王笑天画的。也只有王笑天有这能耐。他本想
扔给余发,让他欣赏他的杰作,却扔到了陈明身上,陈明又传给余发,再后来……
    邝老师一口咬定是余发画的。余发、陈明两个又互相怀疑。却没人猜到是王笑天。
    王笑天真让人失望。他自己做的事却让别人替他背黑锅,平时他与余发还是很
Friend,称兄道弟,“老友鬼鬼”,到了关键时候却……真失望。
    有些男生就是这样,平时说话一套一套的,动真格时却胆怯。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原来
对王笑天印象挺好的,热情、勇敢、幽默。这次让我彻底失望。真不明白,刘夏怎么会和他
拍拖?奇怪。
    写着这日记,猛然发现,我不仅对王笑天失望,也对自己失望。我不是和王笑天一样胆
怯、怕事、逃避吗?我知道事情真相,可我也不敢说。
    我做不到像欣然那样既合群又保持升完整的自我。我永远是个矛盾体。一方面追求正
义,一方面却明哲保身。我又有什么资格批评王笑天?!
    可笑!
    只是不知余发明天来吗?我真希望王笑天能站出来。尽管我没勇气做到却希望王笑天做
到。一时冲动,我真想对邝老师说明真相,可我仍然不敢。
    唉,晓旭啊晓旭,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不知道。真的,有时我觉得自己在坏的,可我决不是个坏女孩。

全让这个女孩看透了
    第三天,萧遥告诉大家,余发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回家了。同学们议论纷纷。依余发的性
格,什么事情都不在乎,他肯定离家出走了。
    当萧遥告诉江老师,江老师也急了。这跟电影里一样了。可别出什么事。江老师知道了
画像风波后,给余发家里挂了几次电话,都不通。又由于手头有急事,便想暂放一下。今天
听萧遥这么一说,真真吓了一跳.连声责怪自己忽略了这件事。尽管江老师常常在班上说,
“你们都已经是大人了……”但老师知道这个年龄的孩子正是一个过渡期,他们在4岁娃娃
眼里是个大人。在40岁大人眼里又是个孩子。这个时期的孩子比任何年龄的人都更需要帮助。
    江老师交代萧遥告诉同学们放学后分头找找余发。邝老师也很焦急。他又是担心又是责
备地说:“现在的学生太任性。太冲动,这么不接受批评,真让人着急。”
    放学后。同学们纷纷出动了。江老师也去。邝老师要去。江老师劝他:“邝老,您身体
不好,回家休息吧。”萧遥也说:“邝老师,我们这么多人,够了,您回家吧!”
    邝老师想想:“那好,找到他,一定要打电话告诉我,我也好安下心来。
    大家都紧急行动起来了,只有王笑天慢慢地收拾书包,有人催他:“王笑天,你快点
呀!”
    萧遥上前说了句:“算了,咱们先走吧。”
    王笑天呆呆地看着同学们离去。这时,刘夏却一副好心情地跑来:“王笑天,咱俩一起
走吧,一起去找余发。”
    “噢。”王笑天机械地应道,慢吞吞地收拾书包。
    刘夏却在一旁喋喋不休:“余发不知上哪儿去了。学校会不会开除他呀?”“余发这人
没脑的,可别做出什么傻事来!”余发真是惨,被人这么冤枉,这么玩法。”……
    王笑天的书包还没收拾好,刘夏叫道:“你怎么了,这么磨蹭?我党得这事肯定不是余
发做的,里面一定有文章。做人最主要讲良心;你说呢,王笑天。”
    “嗯。”王笑天心里很虚,他很担心刘夏知道,他想象得出刘夏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个
样子。
    “你怎么了?”不是噢就是嗯。
    刘夏好不容易把王笑天催促出了教室。王笑天默默地跟着走。他几回话到嘴边,就是张
不了口。刘夏则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
    “前几天我刚买了黄佑天的CD,借给你听听要不要?我佩服黄佑天的胆量,他敢在电
视上公开承认自己以前进过少管所,并对此表示遗憾。其实他这样做,一点没有损害他的形
象,歌迷们更喜欢他了。”
    王笑天一声不吭。刘夏抱怨道:“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没点反应?”
    王笑天满心内疚:“刘夏,我……我……”
    “你怎么了,说下去呀。”刘夏等待着。
    “我……很累,想回家,你……自己去吧。”
    这时。欣然和晓旭走过来,刘夏打招呼:“干什么去?”
    “找余发呐。”晓旭撇了撇嘴,“我们可不像有些人那么冷血。”
    刘夏望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问王笑天:“她们干吗这么说?”
    “如果我告诉你。那幅画是我画的。你会不会很吃惊?你会不会不理我?王笑天不敢看
刘夏,他猜想刘夏此时一定是一脸的吃惊和恼怒。
    “要是不理你早就不理了。”刘夏似笑非笑地说。“其实我早知道了。”
    这下倒是王笑天吃惊和恼怒了。刚才的不安和歉意顿然消失。他猛地觉得自己的那点好
水坏水全让这个女孩看透了。
    刘夏确实早就知道真相。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找王笑天大吵一通,认真想了想,便改变了
作法。她认为这个办法能够感化王笑天。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只要能改,就没什么嘛。”刘夏说
得连自己都感动起来,“人贵在知错能改。”
    王笑天却一点也不感动。他讨厌刘夏故作宽容的姿态,讨厌她那一副救世主的模佯,他
宁可刘夏直来直去。
    “我走了。”王笑天说完,就走了。
    “完了?就这么完了?”刘夏叫。
    王笑天还是直走。
    “这下子我是吃惊了,我真不理你了!”
    王笑天停住,片刻,又起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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