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没想到,刘辰龙自己确实没这个本事,但却领悟了阵法的奥妙,布下了一个佛阵,那个佛阵实如牵引四方大地八方秘藏无尽诸佛现身相助,自有不可思议的神通妙用,实非凡人可当。
好半晌三个人才相互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刘辰龙不由叹道:“没想到你们还来这一手,杨兄你也真是好朋友,居然一点口风都不露,刚才小弟差点就死在你手上了,现在算怎么样?测试通过了吗?”
杨日钊刚刚为方才他们所说的险状吓出了一声冷汗,连称侥幸。此时听刘辰龙问起,拱手道:“抱歉抱歉!实在是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幸好你们是吉人天相!呃,呵呵,还因祸得福啊!”
他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这种测试本无所谓通不通过的,只是了解一下刘兄的能力到底去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而已,提交一个报告就是了,不过……”,他看了祁枫一眼,坏笑道:“这次的报告可就好看罗!说不定可以出版成传奇言情小说!”
刘辰龙哭笑不得道:“你小子,平日也没见你这么嘴上不饶人,怎么一见了美女就原型毕露了?!”他跟杨日钊呆久了,杨日钊身上毫无那种令人窒息的官场陈腐习气,让他不觉也自忘了彼此间的身份,跟他打骂无忌赶来。
祁枫这时倒似是被打趣惯了,也不介意杨日钊的话,说道:“好了,别开玩笑了,说正经事吧!”
刘辰龙跟杨日钊一顿,向她看来,这位祁大小姐不言笑时却自有一分冰冷的气质,刘辰龙虽知这是她修行的功法所致,仍不由多看了两眼。
却见祁枫向刘辰龙微一抱拳,说道:“现在我们是搭档了,刘兄,请多关照!”
刘辰龙一时摸不着头脑:“搭档?”
祁枫轻轻点头:“是!以后我会加入你们,一起追查汪木的这桩案子!”
刘辰龙“哦”了一声,还没说话,杨日钊倒先开口道:“你跟的那件国宝失窃案解决了吗?”
祁枫摇头:“没有!”
她停了一下,看见杨日钊探询的眼神,才又很不情愿地开口解释道:“那件案子很复杂,作案者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倒像是国宝自己凭空飞走了一样,是以上头接到你的报告,就让我先来这里帮忙!”
刘辰龙好奇地问道:“什么国宝?”
杨日钊说道:“是一件秦始皇陵的军官俑,还是在你们山南宁州展出时丢失的,不过那也不是独一无二的东西,若不是手法太过怪异,本也不用我们出手。”
刘辰龙心头一动,似乎模模糊糊有些什么想法,却又说不上来。
祁枫这时又说道:“我还带来了汪木的一封信!”
刘辰龙动容道:“什么信?”
杨日钊插口解释道:“我们这样的人,在接任务的时候,一般都会留下一封信,毕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天出去了就回不来了!”
“不过”,杨日钊沉吟着,将目光投向祁枫:“从没听过汪木兄有什么亲人的,也不知道他的信是留给谁?”
祁枫恢复了常态后似乎并不太情愿说话,半晌,才接道:“一个名叫‘明霞儿’的女人!”
杨日钊微微念叨着“明霞儿”这个名字,皱眉道:“看这个名字不像汉名,但也不大象苗名,说不定是相互间的昵称,真不知道应该上哪里去找!”
刘辰龙缓缓说道:“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汪兄的老家应该就在苗族村,反正我们也要去寻找罗大海,到时便一起留意一下也就是了!”
祁枫点头:“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第二十九章
本来三人是想偷偷地进村,打枪的不要,但是刘辰龙这张脸在苗族村可谓家喻户晓,如果不事先通知一下,到时说县委书记突然悄悄来了,闹出了什么误会就不好了。况且祁大小姐还挂着个亿科地产董事长的名号,这次还说好了是要来做苗族村的投资考察的,要是自己就这么静悄悄地把她拐下乡,恐怕连罗怀仁都会把自己给毙了。所以刘辰龙还是决定推迟到下午再去,当天一早就给现任岵岭镇的党委书记打了个电话,上次林永兴调走之后,出于稳定班子的考虑,就由当时的岵岭镇镇长林贤光接任了岵岭镇的党委书记,这位林贤光也是老乡镇干部了,对于岵岭镇及苗族村的形势都还是比较了解的。
刘辰龙特别向林贤光交代说他这次下去是陪祁董事长去考察的,要看的是苗族村的原汁原貌,是以不但要求镇里方面绝对不准出面接待,而且要求林贤光要做好苗民老乡们的工作,告诉他们照着平常的生活继续各干各的就行了,不要刻意地做任何准备工作。
林贤光不迭声地答应着,刘辰龙却知道这班乡镇老爷们习惯了迎来送往,指不定到时还真给自己想出什么花样了,就像上次纪委搞廉政建设,自己也是强调了下去只吃工作餐,可是他们却还是给自己整了满满一桌菜,只是放在四个大盘子里,还说这也叫四菜一汤,根本没有超出标准,搞得自己是哭笑不得。是以他临了还是很不放心地交代了林贤光一句:“林书记啊,我们整个山南省上上下下对祁董事长的这次考察可都很重视啊,你可一定要按着我说的话去办,不要自作聪明给我捅出什么漏子来,到时我可要拿你是问!”
林贤光连声答应着:“刘书记,我一定按照您的意思,好好安排!好好安排!”刘辰龙暗暗苦笑,加重语气说道:“安排什么?!我看你就是还没领会我的意思!你给我听着,要看苗族村的原汁原貌,要看村民们的平常生活,这是亿科地产祁董事长的意思,关涉到整个旅游开发计划的规划,任何刻意的安排都可能误导了祁董事长,所以你要把这个意思传达下去,让苗族村的村干部也好,普通父老乡亲们也好,都不要搞什么仪式,就当……嗯……就当我们是三个去观光的客人嘛!明白了吗?!”
林贤光听到“客人”两个字,眼前一亮,很诚恳地应道:“刘书记,我是真明白您的意思了,您就放心吧,我们不会瞎掺合的,一定让您跟祁董事长他们看到一个原汁原貌的苗族村!”
刘辰龙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不好再说什么,再交代了两声,就放下了话筒。
林贤光放下电话,却是“嘿”地一声笑了出来,对正好也在电话旁的乡党委秘书罗敏辉道:“小罗啊,你好象也是苗人吧,我记得你们苗人有一套什么迎客礼,叫……叫什么来着?”
那个罗敏辉也不甚了了,应道:“应该就是叫迎客礼吧,反正挺隆重的,一般是贵客来了才用,怎么了林书记,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林贤光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下午刘书记要带着亿科地产的董事长来苗族村考察,你呆会亲自过去安排一下,让村委会牵头组织一下,拿出最隆重迎客礼来,好好迎接一下我们的小刘书记还有这位亿科地产的董事长!不过他们不要出面,找几个村民代表出面,你跟他们说,要用最高的水平来招待,所有的开支,等小刘书记他们走了,都可以拿到镇上来报销!”
罗敏辉应了一声,却又迟疑道:“林书记,这不太好吧,刚才刘书记不是说了,不要搞接待嘛?”刚才他也在电话旁,做党委秘书的人对于这种领导指示一向是竖着耳朵听的,是以也听到了不少。
林贤光露出一丝自得的笑:“罗秘,你还年轻啊,领导的指示可以有很多种听法,要学会掂着办,想着办,斟酌着办嘛!”
他看着罗敏辉还是不解,不由得继续开导道:“你想想,亿科地产的这次投资,从上到下惊动了那么多大领导,怎么可能到了最重要的关口上了,反而一点接待也不搞?我估摸着,刚刚刘书记应该是应那位董事长的要求打这番电话的,你没听他说嘛,一再强调要原汁原貌,还说要把他们当成客人,这个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嘛,那位董事长不就是来考察苗族村的民族生态么,那我们就是要拿出苗族村最原汁原貌的风情来,展现在客人面前嘛!当然了,表现得要自然一点,你去跟村领导们说,让他们要做好工作,跟那几个村民代表说,就让他们说是他们感谢亿科地产的开发使他们的生活环境有了一个改善的机会,也感谢县领导跟我们镇里的配套措施做得好,所以自觉自发地迎接贵宾,记住,一定要强调是自发自觉!这个词你这个笔杆子去跟他们商量一下编一套出来吧,反正是这个意思就行!”
罗敏辉还是有点犹豫,问道:“这样好吗?我听着刚才刘书记话说得很死!要不我们再去请示一下刘书记?!”
林贤光摇头说:“小老弟,你糊涂啊,这个时候去请示刘书记,不是让刘书记为难吗?这个要求肯定是亿科地产方面提出来的,刘书记当然要把话说死,这样万一亿科地产方面发现了我们做了安排,说我们弄虚作假,责任也不在刘书记头上!”
“但是我们具体办事的人,就要懂得勇于为领导分忧解难,要分清楚主次目标嘛!谁不想这次的考察能让亿科地产满意啊?而亿科地产不就是来看民族风情的吗?那我们当然要做到让他们尽兴而归嘛!”
罗敏辉算是听明白了,苦笑着说:“就是说万一搞成了,功劳是刘书记的,搞砸了,黑锅得我们背?!”
林贤光也是说得兴起,哈哈大笑道:“小老弟,你这么说可就真是觉悟不够了,领导的黑锅不但要背,而且要抢着背,要学会主动为领导着想。你要想想,我们这些基层干部做事的魄力体现在哪里?开拓性体现在哪里?对领导的感情又体现在哪里?不就是领导的没想到的你要帮领导想到,领导不方便做的事你要帮领导做好,领导露出一分口风你就要做十分的准备,这样你在领导心目中的重要性自然就体现出来了嘛!小老弟,不是我说你,想要进步还要多学着点啊,快去吧,听老大哥的准没错!”
罗敏辉这才心悦诚服地说道:“林书记,我终于明白了,您的水平就是高啊!”
林贤光感慨地说道:“小刘书记的水平才高啊,说起话来滴水不漏,要不是我在这乡镇这块混了这么多年,换了别的党委书记指不定还真领会不来,要不然人家怎么能这么年轻就能爬到那个位置上去?你我都要多向他学习学习!”
他看着罗敏辉有点沮丧的样子,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很高屋建瓴地说道:“所以小老弟啊,不要气馁嘛!不是我们太愚蠢,实在是共军太狡猾啊!” 可怜林贤光还真是高估了刘辰龙,他自己都没有那个本事从自己的话里领会出这么多的政治哲学来。所以他们一行三人来到苗族村口的时候,确实是被眼前的情景很吓了一大跳。
只见八个苗族汉子,穿着全套的苗族服饰,戴着亮银项圈,手持猎枪站在离村口还有一大段距离的地方,刘辰龙他们看到这几个汉子,有点不知所以,远远地下了车。
那八个汉子,一看到刘辰龙一行人走过来,立即端起手上的猎枪,朝天鸣放了起来。
八名汉子鸣完了枪,退到一旁,刘辰龙看着沿路走出了数十名苗族少男少女,端着酒坛酒碗,在路当中摆上了一连串的小方桌,然后在桌上摆上了一大碗酒,刘辰龙一眼望过去,这一排竟有十二个小方桌。
刘辰龙苦笑不已,看了这么大阵仗,瞎子也知道是林贤光做的手脚,但是既然已经被堵在这里了,却也不得不拿出一幅笑脸来应对目前的盛况。
其实林贤光原本是没这么大能耐摆出这一幅排场的,小罗秘书下乡找了村干部一商量,结果还是打着刘辰龙的旗号去进行动员,说这是刘书记要求的,跟大家伙能不能顺利迁移也有关系。
那些苗族父老们对刘辰龙的印象本来就很好,已经将他当成苗人们的朋友了,而苗人本就好客,对待朋友讲究倾其所有、真心诚意,是以德瓦老爹跟几个当家的一合计,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幕,按照苗寨的礼俗,有贵客进寨,以猎枪礼炮相迎,然后就是要喝“拦路酒”,数量从三道到十二道不等,而这一连十二道的“拦路酒”,正是苗寨对待最尊贵客人的礼节。
刘辰龙回头看着杨日钊与祁枫,一脸抱歉的苦笑。他的酒量尚可,却不知道杨日钊跟祁枫如何,尤其是祁枫,平日冷冰冰的,一幅不愿交际的样子,他可真怕老乡们太热情,反是惹恼了这位大小姐,到时可就不好收场了。
杨日钊向他耸了耸肩,做个鬼脸,祁枫却也展示了善解人意的一面,向刘辰龙微微笑笑,点了点头,示意不妨。
刘辰龙这才放心地举步走了过去,那第一桌的苗族男女端起碗来,倒上了苗寨自晾的米酒,先由姑娘唱起了祝酒歌,然后是那位小伙子,却是先敬了祁枫,然后才是刘辰龙跟杨日钊,一连敬了三个人各两大碗酒,刘辰龙跟杨日钊自是一饮而尽,祁枫犹豫了一下,也是一口喝了下去。
就这么一路走到了村寨门口第十二道“拦路酒”所在的地方,刘辰龙跟杨日钊倒是还好,祁枫却不由得感到有点吃不消了。
勉强撑过了这第十二道的两碗酒。那几十名苗族男女一起欢呼了起来,村寨里忽然鞭炮炸响、鼓乐齐鸣,许多苗寨的男男女女都穿着盛装涌了出来,连德瓦老爹跟王吉晶还有东孜保、吴婆婆、阿东他们一家都在人群里。
排最前的却是七位戴着全套亮银饰品的苗族少女,手里都提着水牛角,牛角里灌满了酒,迎到刘辰龙他们面前,开始舞蹈着唱起了祝酒歌。
刘辰龙他们对望一眼,都是苦笑,刘辰龙暗暗向杨日钊使了个眼色,两人上去各接了三大牛角的酒,仰脖开始灌了起来,祁枫拿着最后的那个大牛角,却是喝得很吃力,那堆苗族父老乡亲们都安静了下来,看着他们三个在努力着。
刘辰龙喝得最快,抬头发现祁枫皱着眉头,很辛苦的样子,只是他约略知道苗族的习惯,接过了牛角不喝完可是会让老乡们觉得自己这些人看不起他们的,于是连忙走了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酒,一仰脖自己灌了进去。
杨日钊刚喝完放下牛角,却看到这一幕,不由差点被一口酒呛到,咳嗽着调笑道:“好体……体贴……”刘辰龙这才想到刚才自己抢喝祁枫的残酒,虽是事急无奈,确实是颇为暧昧的样子,不由一时也红了脸,至于祁枫,现在早已晕红满腮,倒分不清是酒劲,还是娇羞。
那群苗族老乡们沉默了半晌,忽然爆发出震天价的叫好声来,要知道其实苗人虽然热情好客,但却绝对不会强人所难,毕竟那十二道“拦路酒”加上最后入寨门的大牛角杯酒,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全部喝光,一般人若是自忖喝不下。
只要不用手接杯,而将双手背在身后,弯下腰用唇轻触酒杯即离,并有礼貌地说一声“兜社莫”(苗语“谢谢你”)就可以“过关”了。但刘辰龙他们本没准备,自是不懂。
一路硬喝了进来,也幸好刘辰龙与杨日钊都是能跟汪木拼酒的人,自是海量,而祁枫纵是稍逊,酒量也实在不凡,但苗族的米酒入口味薄,后劲却极大,闹得眼下三人还未进寨,便已有三、四分酒意了。 但这样也让那些苗族老乡们感觉到兴奋不已,要知道,苗人个性直爽,最不喜忸捏作态,象刘辰龙三人如此放量豪饮,正是最对苗人父老们的胃口,当下所有人都对他们三人更是亲近了几分。
看他们喝完了酒,德瓦老爹上前来行了个苗人的礼节,今天他是当然的主迎宾人,也是一身盛妆。
唱了下迎客的歌,请刘辰龙三人走在前面,所有的苗人父老们都让在两旁,让开了一条道,让刘辰龙他们先过去了,才跟在后面走进寨子里。
进了村里,又是另一番热闹,德瓦老爹领着他们三人在村里最大的屋子紧闭的房门前唱起了歌,告诉主人尊贵的客人到了,然后一位盛装的女主人也唱着欢迎他们的歌开了门。
只见宽敞的大厅里面,早已开了十几桌的宴席,摆满了苗家的糯米饭、油茶汤、姐妹饭,还有鸡鸭等种种佳肴,男女主人又歌舞了一番,才邀请刘辰龙他们三人入席,又是殷勤地劝起了酒。
席间刘辰龙还闹了个小笑话,几个苗族少女,唱着歌上来要跟他喝交杯酒,他并不知道这是苗人敬客常有的礼节,畏畏缩缩的,最后还是坐在旁边的杨日钊暗推了他一把,这才接了下来。
而此时祁枫却是不胜酒力,已经先去客房休息了。
酒酣耳热之际,刘辰龙也没有忘了来的目的,拉着德瓦老爹问起了罗大海的消息,还有那个“确”的情况,德瓦老爹有点叹息的说,那个“确”的许多人都坚持认为罗大海肯定是无辜的。
对于县里搜捕罗大海的举动很不能理解,不过对于刘辰龙,他们还是相信的,这次去迎接刘辰龙,他们八户也都有人来代表。
说着话,杨日钊也插了过来,问道:“德瓦老爹,那几户人家的房子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德瓦老爹笑着说道:“那有什么问题,那个‘确’就在……就在……”他忽然停了下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抬头失笑道:“瞧我这记性,可能是喝多了,村子里这几十户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一遍,怎么一时就是说不上来了!”
他转过头对着坐在旁边的王吉昌说:“旺孜吉,明天你带着刘县长他们去吧!”他不是很分得清县委书记跟县长的区别,一直还是习惯性地叫刘辰龙为刘县长。
王吉昌也笑着说:“好啊!”杨日钊笑着跟他碰了一杯,王吉昌忽然顿了一会,歪着头道:“奇怪,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去那里要怎么走了?”
刘辰龙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在做苗族村蹲点做迁移工作的时候也曾到过罗大海那个“确”,但现在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怎么走,原先他还以为是自己少来苗族村,而村里的房子又都长得一样,是以想不起来,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于是问道:“难道你们两位很少去那个‘确’吗?”
德瓦老爹想了一会,忽然动容到:“不会啊,我们每次有什么事都有到那里去通知的,路很熟才对,但在这里想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不过小刘县长你放心,到了那我们就会走了!”
刘辰龙与杨日钊对望一眼,刘辰龙又问道:“不是说今天也有那个‘确’的兄弟过来吗?能不能请他过来聊聊?”
德瓦老爹这才想起来,笑道:“对!对!我糊涂!”他转头唤了一声:“阿达,县长说要找你说话呢!”
门边那一席里站起了一个三十余岁的壮汉,应了一声,走了过来。杨日钊往旁边挤了挤,让了个位子给他。
那个壮汉向刘辰龙敬了碗酒,才很严肃地说道:“县长,你想问什么就说吧!我们都服你!”
刘辰龙笑道:“阿达兄弟,没什么特别的,我们只是想跟你随便聊聊你们那个‘确’还有家里的一些情况而已!”
“哦”,那个壮汉脸色一松,想了想,忽然渐转迷惘,半晌,才支吾着说:“唔,我……这个……说不上来……”
旁边德瓦老爹有点急了,脸稍一沉说:“阿达,今天刘县长是贵客!”
苗族里待客最为热诚,若是刘辰龙是平日里以县委书记的身份问话,他们还可以选择不说,但既然这次是以贵客里迎接刘辰龙他们进村的,那也就是什么也不应该向他们隐瞒才是。
“德瓦老爹,我知道”,阿达苦笑着:“可是……关于这些……我……我真的一时想不起来了……”
第三十章
那一夜,尽欢而散,刘辰龙跟杨日钊谢过了德瓦老爹跟一干老乡们,又再三跟他们说明了明天就想去罗大海的那个“确”跟后山看看,不用再麻烦他们搞什么接待了之后,才由几个人带着来到了为他们准备的客房。祁枫这时已经沉沉睡过去了,两人也各自有了七八分酒意,就让几个苗族老乡带着他们来到火炕旁打地铺“包总”。火坑旁是苗家人设灵位祭祀祖先的地方,请贵客在火炕旁睡地铺,是让客人与主人的祖先英灵睡在一起的意思,是极大的尊敬。当然,客人也不能称呼这为“睡地铺”。刘辰龙跟杨日钊也是不懂,不过他们也是随遇而安的人,倒也不至于会想要爬到床上去,两人谢过了苗族老乡,把他们分别送走,便歇下了。
刘辰龙对杨日钊说道:“杨兄,看来那个‘确’确实有些古怪!”
杨日钊此时有点晕晕沉沉,信口应道:“是啊,反正明天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刘辰龙沉吟道:“记得有一次我跟汪兄说起过罗大海这个‘确’的事,汪兄当时说,拆掉罗大海那个‘确’九户人家的房子,是他这次投资计划的主要目的之一,会不会是那个‘确’的房子跟有什么问题?杨兄?杨兄?”他半晌得不到回答,转头定睛看去,杨日钊却是酒劲上涌,已经先自睡了。
刘辰龙耸耸肩,他虽也有几分酒意,却是没有马上睡的心情,习惯性地运聚起“不空成就佛”手印,不一会,不但酒意全消,甚且感到神完气足,精神充沛。
他那日在佛阵中便隐隐感到自己似乎已自踏入藏密金刚印胎藏界第一重天的境界,但却有点难以置信自己一下跨越了两重境界,但今日一试,单是这“不空成就佛”手印,成就之殊胜,已跟自己昔日不可同日而语,他这才确定了自己实是功力大增,不由得也是心情大好。
他这时更是无心睡觉,看了杨日钊一眼,轻轻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苗寨的父老乡亲们本来就有早睡的习惯,今天又大多忙了一整天,还喝了酒,这时整个寨子的人基本上都已经睡着了。寨子里路灯极少,这时住户里的灯又都熄了,只有一弯淡朦朦的月,斜挂在天际,刘辰龙长吸了口气,一股清凉宁谧的感觉拥上心头,不由得有点醉了。
他信步在村寨里走着,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长夜中轻轻回响,不觉得有了种到了家的感觉,毕竟只有在自己的家里,才可以这么深更半夜不用任何理由四处乱走,不管走遍天涯海角,只有家是始终最懂得宽容自己的地方。刘辰龙不由得又想起了已经逝去的把自己养大的那群人,刘老爹已经逝去了,但那群乡亲们还在,也跟这群乡亲们一样,朴实、贫困但自足、快乐,要不是仓吉嘉措大法王的临终嘱咐,他才不会在意这个什么县委代书记还是县长,两年前援藏期满后就直奔回去了,在故土上做一个小小的乡长,也是快乐的。
可惜迁移开始之后,这些可爱的苗族老乡们不知道还能不能维持这样质朴的生活习惯?
刘辰龙旋即摇头,他也知道这其实是个假问题,城里的生活环境确实会比这边要多样化一点,但同样城里的节奏、人际关系也不会再象在村寨中这般纯朴天然,哪怕砚海只是个小县城,也是如此。以前他总是说服自己觉得,帮苗族父老们迁移,帮他们走出大山去,哪怕他们一时会不习惯,终究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是以从来没有对这个做法的对错有过任何怀疑。但这个如水的长夜里独自行走在安详的苗寨土路上,他却突然觉得有些惘然了。或许将苗族村的老老少少们尽皆迁移到城郊去,会使他们的子女们在世俗生活的标准里过得比在苗寨中以种地打猎为生的要好,但为此而舍弃如此自得其乐的生活,真的是这些苗寨父老们想要的吗?
“呵呵”,刘辰龙轻笑了两声。
实在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事已至此,多思何益?迁移计划已成定局,就算是自己这个时候后悔了,也没有能力改变什么。
想到这里,他忽然心里微微一动,这一个多月来,事情一桩接一桩,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独自沉思的时候了,这时他安静下来,忽然觉得这些事情一环扣着一环,似乎背后隐隐有些什么东西在推动运转。
“难道法王当日让自己到这个地方来的,就是料到了今日?”刘辰龙沉吟着,脚下转过了一条路,却是出了德瓦老爹的那个“确”,转上了一条两边夹着竹子的土路。苗族村里三个“确”相互间隔了一小段距离,中间有小路相连,刘辰龙嗅着竹子的清香,停了下来,正在想着是不是要往回转,忽然隐隐约约听见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芦笙的声音。
刘辰龙不禁有些奇怪,芦笙是苗族人民最喜欢的民间乐器之一,苗语称嘎斗、嘎杰、嘎东、嘎正,有上千年的历史了,苗人们在节日、礼庆的时候,总是会吹起芦笙来,今天他们在村寨门口迎候刘辰龙他们的时候,就有用芦笙吹奏迎宾曲。本来在苗族村寨里听到有人吹奏芦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在这样一个万籁皆俱的时候,还会有人不怕吵着别人而在吹芦笙,这就有些怪异了。
刘辰龙反正左右无事,便循着声音信步走去,他六识敏锐,在月色下听着芦笙曲,嗅着竹子的清香,不徐不缓地走着,也是别有一番情趣,只是这芦笙吹着,调子却渐转悲切。
苗族长久以来并没有文字,他们的历史便是用着歌曲的形式传承了下来,几千年的战乱与迁徙使得苗歌苗调往往充满了凄苦的表现,解放前便是在“踩花山”这样喜庆的节日里,苗族人民也是“歌多凄苦”,但近年来,随着苗族人民的生活渐渐稳定了下来,更随着各地政府对于民俗及景点的开发,苗人们在节日表演及迎宾等方面的曲调已经大多换成了欢快的乐曲。虽然砚海县的这个苗族村还是保存了许多苗族的古风,但毕竟每年都有些苗人来当地朝圣,是以吹唱起古曲来也是变化了不少,殊少如此悲切的音调。
刘辰龙沿着声音走了一段,不知不觉拐进了另一个聚落,恍恍惚惚间似乎觉得心里被什么触动了一样,许多事情浮现了出来,却又具体说不清楚什么,恰好这时,芦笙的曲调突然一转,更为低?h悲愁,似是在诉说着主人郁郁难解的忧悲与苦恼。刘辰龙忽然眼前一花,似是恍然间置身在一个千军万马的古战场,四面八方都是高大的枫树,漫天漫地飘舞着一片血红色,也分不清是枫叶还是勇士的血。一个高大的英雄被围困在中间,敌人如潮水般地涌了过来,剑戈如林,血肉横飞,英雄悲愤地仰天长啸,在宛转柔和的芦笙调里,刘辰龙却直感觉到金戈铁马、热血沸腾,那份感觉是如此真实,以至于刘辰龙几乎可以真真切切地体会到那个英雄心中的不屈与愤慨,不由得“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那芦笙声为之一停,刘辰龙听见有个女子“咦”了一声,这才醒觉了过来,恰好望见前面不远处,有位少女走了过来,虽然月色淡淡,但以刘辰龙的目力,却是看得很清楚。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长得并不是十分漂亮,但却带着一股出水清莲般的楚楚动人,穿着一身苗族服装,却没带头饰,长发披散了下来,在月色下似乎柔柔地发着光。
她戒备地望着刘辰龙,问道:“你……你不是蒙施?你是谁?你怎么能过到这边来?你是谁?”说到后来,声音里有了些质问的语调。
刘辰龙知道“蒙施”是苗人的自称,忙解释道:“我不是蒙施,是今天入村的那批人,我没有恶意的,只是晚上睡不着,听着你在吹芦笙就顺着声音过来了,打扰姑娘了,对不起!”
那位姑娘似是想了一下,皱眉说道:“今天?”她仔细看了刘辰龙转了一小会,说道:“你怎么可能走到这里来?你到底是谁?”
刘辰龙有点啼笑皆非,他看出这个少女并不是今天下午人群中的一员,想是并不曾参加,但这么大的动静应该不至于一无所闻,怎么会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
不过他也怕自己是无意中触犯了苗人的什么禁忌,耐着性子诚恳地解释道:“我真的是无意间听到姑娘吹芦笙的声音,一路跟着走过来的,我是外来人,不懂规矩,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姑娘原谅,我马上就退回去就是了!”
他说着就想转头离去,那位姑娘却叫住了他:“站住!”
他愕然回首,那位姑娘眉头深锁,缓缓摇头道:“你能来到这里,就不能这么走了!”
刘辰龙愣了一下,苦笑道:“难道姑娘想把在下留下?”他直觉得眼前的场景颇为滑稽,他不由得也说笑了一句。
那位姑娘却似是认真地想了一下,才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不会杀人的!”她刚才一直冷冷的样子,直至此时,才露出了点这个年纪的少女应有的神情。
刘辰龙听她的语气,竟似不是在开玩笑,不由呆了一下,才试探地问道:“怎么了?难道是我无意间犯了什么忌讳?”
那位姑娘却又是摇了摇头,似乎很为难地想了一会,才说道:“这样吧,你闭上眼睛!”
刘辰龙有点不明所以,下意识地重复道:“闭上眼睛?”
那位姑娘郑重地点了点头,刘辰龙虽然困惑不已,但他六识敏锐,直觉那位姑娘并没有什么敌意,自觉坦坦荡荡,当下依言闭上了眼睛。
只见那位姑娘徒地伸出手来,食指快逾闪电地在刘辰龙印堂上一触,稍沾即走,刘辰龙只觉得心里徒然一空,却似是有扇门被推开了一般,骇然张眼,那位姑娘却已经转了一副笑脸,说道:“原来你心地光明,果然是个好人!”
刘辰龙略一思索,不由吃惊道:“你……你刚才那样能照见我的心?”要知道,他心通是了不起的大神通,便是与刘辰龙半师半友的阿郁达,大手印金刚禅上的修为已臻至胎藏界第二重天的境界,也尚未能显现这等大神通,这位姑娘刚才所施展的,虽然较传说中可遥知人心中所想,巨细无遗的他心通尚有一段距离,但也绝对是了不起的功夫了,更何况刘辰龙并没有在这位姑娘身上感受到什么能量波动,自然大是奇怪。
那位姑娘却是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愣了半晌,忽然眼睛一红道:“我哥哥死了!”
她似是原本满腹心事无人可诉,此时查知刘辰龙心境,对他放下心来之后,情不自禁地竟对他倾诉了起来。
刘辰龙见状也不好再追问神通的事,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停了一下,又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那个小姑娘摇了摇头,自顾自说着:“我大哥跟二哥原本很要好,可是后来因为明霞嫂嫂,两个人吵过一次,但最终还是很快就言归于好!”
刘辰龙心中一动,冲口而出道:“明霞嫂嫂?你哥哥是汪木?”
没想到那个小姑娘却摇头道:“不是啊,我们都是榜香尤的子孙!”
刘辰龙一愣,小姑娘却看了看天色说道:“也差不多时候了,我也该回去了!”
[ 本帖最后由 享受人生 于 2005-9-21 00:42 编辑 ] 刘辰龙总觉得这个小姑娘应该跟汪木有些什么关系,忙说道:“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你的话还没说完呢!”
小姑娘笑了笑:“我就住这里啊,算了,还是我先带你回去好了,边走边说!”
刘辰龙也想多听听小姑娘说的情况,却也没推辞。
小姑娘在前面,带着刘辰龙走着,刘辰龙恍惚觉得景象跟来的时候好似不太一样,但也没多留意,问小姑娘道:“对了,你哥哥后来是怎么了?”
小姑娘眼睛又有点微红道:“后来我大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留下嫂嫂自己出来了,二哥很生气,不顾一切地说一定要帮嫂嫂把大哥捉回来,于是也出来了。可是他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大哥,就在这边住了下来,我偶尔也可以偷偷出来看看他。”
这时两人好像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一拐拐到了刘辰龙来时的那段两边种着竹子的路上,小姑娘又接着说道:“可是我上一次出来的时候,二哥告诉我,大哥已经死了,我很伤心,问大哥怎么死的,可是二哥就是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刘辰龙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小姑娘口中的大哥、二哥就是汪木与罗大海,虽然看着惹起了小姑娘的伤心事,颇不忍,却也还是又问道:“那你二哥呢?上哪去了?”
小姑娘摇了摇头,叹口气说:“二哥走了,这次我出来就没有见到他。他原来说过他永远都不会离开这里的,但终究还是走了,我想……我以后都看不见他了!”
刘辰龙不由得也长吁了口气,他本也没抱着什么希望能问出罗大海的下落,毕竟罗大海若是要躲,也必不会通知家人而连累他们的,虽然他和罗大海相交不深,而且后面一直因着各自的立场处于敌对的方向,但他还是始终觉得罗大海是条汉子的,这是种男人间的信任。这次无意间能碰上汪木跟罗大海的妹妹,已经算是意外收获了。
那位小姑娘却又开口说道:“我也快要嫁人了,以后也不能常常偷着出来了!”
刘辰龙倒是有点吃惊,虽然国家规定了少数民族地区可以根据自己的民俗习惯适当降低婚龄,但苗族村毕竟不是一个成建制的自治单位,而且从岵岭镇报上来的数据看,他们对于《婚姻法》的普及还是做得比较好的,苗族少女一般都把握在二十岁左右结婚,现在这位小姑娘,看上去最多十六、七岁,嫁人未免也太年轻点了。
他现在对林贤光可是不太信任了,皱起了眉头,问道:“你才多大啊?怎么就能嫁人了?”
那位小姑娘白了他一眼说:“什么啊?我下个月就满十六了,我们那里都是十六岁嫁人的!”
刘辰龙吓了一大跳:“什么都是十六岁嫁人?就没人管你们吗?”
那小姑娘忽然站住了,眼泪凝在眶里,低低地说道:“没人管就好了,可惜他……他……”
她哽咽了一会,似是不想再说了,指着前面对刘辰龙说道:“你沿着这条路走就到了!我要回去了!”
刘辰龙有许多问题还没理出个头绪来,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知道一些关于你哥哥的事,明天我去找你好吗?”
那名小姑娘愣了一下:“我哥哥?!什么事?”
她看了看刘辰龙,摇头道:“算了,不可能的!你走吧!我要回去了!”
刘辰龙急道:“怎么不可能?你二哥的汉名是不是叫罗大海?我明天去找你细说吧!”
没想到那小姑娘却还是摇了摇头:“什么汉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回去了!”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回走。
刘辰龙想跟上去,却怕小姑娘误会,想着她反正是住在那边,也不怕找不到,在小姑娘身后说道:“那你先回去休息吧,路上小心!我明天去你那里找你!”
“呵呵”,那位笑出声来,转头说道:“你这人真有趣,我是住那里的,你找得到我再说吧!”
刘辰龙也没多想,点了点头,目送着那位小姑娘转过了一个弯,人影消失在黑暗中。
刘辰龙这才开始往回走,他抬起头,月光更见清冷。
新的一天又要到了!
第三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听刘辰龙诉说了昨晚意外遭遇的祁枫跟杨日钊都心情很不错地等着去找罗大海的妹妹,但意外的事情却发生了。来领路的王吉昌跟罗大海那个“确”的那个阿达,都表示从来没有听说过罗大海有一个妹妹,四乡八里倒有两个女孩叫“明月”,但都还没嫁人,却绝对没有叫“明霞”这个名字的。对于刘辰龙说起的说苗族女子十六岁嫁人的说法,两个人也是摇头不已,这一点上岵岭镇方面倒是没说谎,毕竟计划生育政策的执行情况对乡镇干部是一票否决的,而苗族村虽然是少数民族聚居区,却不是成建制的自治单位,他们也不敢放得太松,万一哪天上面要较起真来,就有他们的罪受了,是以岵岭镇确实每年有到村上来宣传《婚姻法》。而且现在时代也不一样了,苗族村的年轻一代都有各自的想法,再不是包办婚姻,一般苗族少女十六、七岁的时候最多是去参加一下“游方场”,苗语称“嘎打良庚”,即少男少女相互认识的场合,已经很多年没有十六岁就嫁人的少女了,更别说什么都是这样。是以他们虽然碍于面子不好说,但眼神里却都流露出了觉得刘辰龙是在做梦的表情。
现在连祁枫跟杨日钊都感觉到不对了,他们自然不会认为刘辰龙碰到那个小姑娘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但也隐隐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转过了那道两边围着竹子的土路,杨日钊忽然浑身一震,轻喝了一声:“不对!”
刘辰龙与祁枫先后应声看了过来,却骇然发现走在前面的王吉昌跟阿达,恍若不觉,还自顾自指点着向前走去。
刘辰龙皱眉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杨日钊示意大家继续远远地跟在王吉昌与阿达后面,一边打量着四周,轻声说道:“这里似人被人布下了一个极为高明的幻阵!但是,又跟我所知的阵法不太一样……”
刘辰龙凝神内守,却不觉得有什么异样,疑惑道:“我感觉不到这里有什么异样的波动啊?”
祁枫也同意地点了点头。
杨日钊说道:“你们还记得来时的路吗?”
两人想了想,骇然对望一眼,终于发现了问题在哪里。
莫说他们本是警醒之人,便是一般人,对于刚走过的路,多多少少也应该有点印象,但这时在他们的记忆里,对这条路的印象居然只到转出那条夹竹路为止,出了夹竹路之后竟是一点记忆也没有了。
刘辰龙才恍然道:“我昨天来的也是这里,也是跟刚才感觉心里一阵恍惚,看来这个幻阵跟以前杨兄布下的那种牵引天地之力的阵法不一样,难怪那些人居然会想不起来到这里来的路了!”
杨日钊点头开口道:“其实世俗里、小说里所说的阵法的原貌,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我以前所布下的那种法阵,反而是经过融合了术法神通之后,已经完全改变过的东西了!”
这个刘辰龙倒是闻所未闻,侥有兴致地应了一声:“哦?”
杨日钊对于阵法素有研究,就接着解释了起来:“其实阵法的概念,原初时并不是那么神秘,它开始起源于行军打仗地的观风、望水之术,因为在冷兵器时代,通信不便的情况下,风向与水源对于一支军队能否打胜仗是非常重要的,于是一些有经验的统帅,就渐渐对于要如何扎营、兵员如何排列,才能最好地利用风与水,摸索出了一套独特的方法,并且渐渐由利用风和水引申开去,发展到利用天地自然万物。”
刘辰龙听得津津有味,祁枫此时开口道:“我们现在是否已算被困?”
她说话不多,但与刘辰龙不同,问的总是最关键的地方。
杨日钊也笑着说道:“先跟着他们走吧,他们既然这么多年能来了又去,自然不会走不出去的,幻阵跟杀阵是不同的,这个幻阵虽有些迷乱人心的功效,但以你我的修为,既然有所防备,也就没有什么影响,应该是没有什么凶险的!现在这还不是阵法的中枢!看不出奥妙来!”
刘辰龙兴趣犹高,追问道:“杨兄刚才说什么幻阵跟杀阵?有什么区别?”
杨日钊平日对阵法很有兴趣,曾经很下过一番功夫,这时听刘辰龙问起,不由也话匣子大开,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幻阵其实才是阵法的原型,也就是刚才我说的那种由行军布阵而来的一门技艺,在我看来,其实很多时候幻阵是在利用了人的一些视觉误差,一些盲点。其实我们也常常有这样的时候,经常会想找一件东西,却找不到,过了一些时候,却会发现这样东西其实就摆在很显眼的地方,但你当时就是没看见。是以我觉得这种幻阵跟现代的军事上隐蔽方面的工作有点相似,只不过更为高明,但也更为难以推广,因为其必须因地制宜地与天时、地利、人物、景观相配合,根本不具备可复制性,但其功效是极为惊人的,甚至传说中阵法有使得千军万马在眼前而尤令人视之不见的功效!”
杨日钊叹了口气说:“由于这种阵法甚至没有一个固定的格式可以传授,只能依据每个人的领会跟体悟不同,所以渐渐就失传了,后来一些有道之士,根据这样原理,发展出了我们修法界现在使用的法阵,也就是我刚刚说的杀阵,当时的前辈认为,天地万物流转不息,但天地间一些基本的力量组合却是恒定不变的,是以修法界的法阵与原初时的阵法其实已经不同了,一则是将自己溶入于自然,一则却是在利用天地之力,只是法阵应用传授起来都比较方便,虽然也需要调整方位,但排列却是基本固定的了,而且其在不同地方施用功效只有大小之别,所以渐渐到了后来,最初时的那种阵法已经没什么人会了,反而是法阵大行于世,以至于我们现在说起阵法这个概念时,基本上想起的就是修法界的这种法阵了。”
刘辰龙担心地问道:“也就是说这种阵法已经失传了?那这个幻阵不知道是在隐藏些什么,杨兄可能解破得了?”祁枫没有说话,此时一双妙目也向杨日钊看来。
杨日钊微微沉吟了一下,说道:“一切要等呆会看见了阵法中枢再说,我对于这种古阵也下过功夫。最开始,他们应该只是在实践中发现了这样的一种现象,然后根据经验对这些盲点与误差加以利用,不过后来渐渐在流传中,也结合中国天人相应、嬗变流转的思想形成了一套理论,虽然艰深奥秘,但总算也传到了今天,就是所谓的—奇门遁甲!”
“我曾苦习奇门遁甲三年的时间”,杨日钊长叹了口气:“不过可惜啊,我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我倾尽心血,也没有办法布出任何一个像点样子的阵法来,看来这种阵法确实是注定失传了!”
刘辰龙看着杨日钊有点沮丧的样子,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祁枫走在旁边,一直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没有开口,此时却忽然看着天际飘过的白云,悠悠叹了口气,淡淡说道:“说道对天地自然的观照体悟,恐怕杨兄再精研也赶不上任何一个古代人,毕竟只有他们,才能说是真真正正地生活在大自然之中!你、我们,都不是!”
刘辰龙与杨日钊细细品味祁枫的话,不觉深感赞同,刘辰龙对祁枫颇有几分刮目相看,他知道祁枫的话实是在开解杨日钊,祁枫初见面时,给他的是冰霜美人及刁蛮大小姐的形象,现在看来,其实她心里也有着柔软知性的一面。
祁枫似是感受到刘辰龙的目光,别过了头去。 杨日钊却是一洗颓丧,哈哈一笑道:“原来不是我的问题,是这个时代的问题,如此一想,真是数年心病,一朝尽去啊!”
刘辰龙看他心情大好,笑着打趣道:“如此大恩,杨兄岂不是要以身相许了?”
杨日钊邪邪一笑:“昨儿有人合卺酒都抢着喝了,怎么还敢来说我?!”
刘辰龙一时语塞,苦笑之余心里却似乎还有点甜丝丝的。祁枫却兀自酷酷地走着,似是没听到
这时走在前面的王吉昌跟阿达才回过了头来,说道:“小刘县长,前面就到了!”他们不似刘辰龙他们三人是有修为的,可以基本上不怎么受这个幻阵的影响,是以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浑忘了招呼刘辰龙他们,直至此时才醒觉了过来。
刘辰龙三人行快几步,走上前去,入眼处,只见几座小竹楼出现在视野里,刘辰龙原来来过几次,但当时并没有留意,此时有了个念头再看去,却发现这些楼果有不同之处,并不像外面般盖成一排,而是错落有致,隐隐似乎含着什么布置。
祁枫探询般地朝杨日钊望去,杨日钊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这些竹楼的排列方式,跟奇门遁甲的记载,颇有暗合之术!”
刘辰龙却是有些微愣,眼前的场景颇有似于昨天他见到那位小姑娘时的样子,但细看却又似乎有些不同,他试探地问了一句:“王老爹,我昨天见到的小姑娘应该就是在这里的,难道没人见过这样一个小姑娘吗?”
王吉昌愣了一下,还没说话,阿达却先说道:“客人,我们这里九户人家我都认识,根本没有什么小姑娘!小伙子倒是有几个!”
刘辰龙沉吟着,阿达却已带着他们,径自进“确”里去了。这幻阵也是神妙无比,阿达昨天在外面的时候会记不起“确”里的一切情况,但一走到这里,又对这个“确”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无比,他领着他们三人在整个“确”里转了一圈,介绍了所有的住户的情况,也带着三人到每一家房子都去转了一圈,然后才带着三人到家中落坐,招呼了婆娘,煨好烟,热好油烟茶,他的小儿子才七、八岁大,对祁枫很感兴趣,拉着她的手一直叫阿姨,祁枫却似是很喜欢小孩,竟破颜笑了出来。
王吉昌这才笑着对刘辰龙说:“怎么样,县长?我没说错吧!这个‘确’你已经转了一遍了,哪有你说的什么小姑娘。”
刘辰龙隐隐觉得总有些什么不对劲,却又一时说不上来,信手接过阿达递过来的茶碗,忽然一震道:“不对!罗大海的家在哪里?”
这话一出,满室寂静。
刚才他们转过了这里八户人家的房子,但却漏掉了最重要的罗大海,但最奇怪的是,本来便为追寻罗大海而来的刘辰龙三人,居然也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一点上面去,大家竟都觉得似乎已经把这个“确”都转遍了一般。
良久,王吉昌才一脸迷惘地说:“对啊,奇怪了,怎么仔细想想,好象从来没有看过阿海的房子一样?”
阿达两条眉毛都快拧在一起了,说道:“不可能啊,我们‘确’人少,家家户户都经常串门的,怎么我就是想不起来户首的房子在哪?”
这个“确”户户都有巴歹,阿达也是其中之一,这时显然眼前的情状让他想起了什么,不由脖子一缩,向着王吉昌咽了口唾沫,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难道……难道……我们都被蛊了?”
此言一出,王吉昌也不由觉得有点寒毛倒竖,他并不是巴歹,但苗区里人人对于一个“蛊”字十分畏惧,由阿达嘴里说出来,联系到目前的情形,更添几分恐怖。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罗大海是整个村子里最好的巴歹,眼前的这些怪事又跟罗大海有关,而刘辰龙他们三个人却是明显跟罗大海过不去的,万一自己真的被罗大海蛊了,而罗大海又对自己这么接待刘辰龙他们不满意,那岂不是……
不经意间,两个人看着刘辰龙他们的表情都有点不一样了,只是苗人好客,他们却说不出不欢迎刘辰龙他们的话,一时气氛不由颇显尴尬。
祁枫心细,发现了王吉昌他们表情都有点不自然,偷偷示意了一下刘辰龙与杨日钊,三人也不愿为难他们,于是向阿达说了三人想自己在村里转转,就告辞出来了。
阿达没有挽留,脸却涨得通红,送出了门口一个劲的道歉,倒是让三人好一番劝。
杨日钊沿着几座房子都转了一圈,苗人老乡们认为竹子是有灵气的东西,有防蛊的作用,是以几乎所有的房子都是以竹子为基本原料盖了起来的,这几座房子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古朴简单,但也明显是做过改建的,至少通了电了。
杨日钊手上拿出了一个圆圆的遁甲盘,很严肃地计算着什么,这种东西刘辰龙倒是见过,近年来随着经济条件的好转,一些原来销声匿迹了的东西又重新多了起来,像这种遁甲盘,刘辰龙就曾经看过夜市的地摊上有在卖。据说遁甲盘的上层象征天,上列九星,作为来自宇宙能量流对已形事物的运化模式;中列八门,开、生、休、景、死、惊、杜、伤,象征人事运行;以下层来象征地,列九宫八卦,用以反映能量流感应万物的时空变化规律。不过是不是真有这么玄,他就不得而知了。
祁枫则被阿达的小儿子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他的话。三人中以刘辰龙功力最高,但论对阵法的理解远不如曾经下过苦工的杨日钊,论亲和力则更是不如祁大小姐,于是反而成了最无事可干闲晃的一个。
他运聚起天目,却也看不出这个聚落有任何特出的地方。百无聊赖下将沉下心神,以神识默查,只觉得周围似乎浑融一体,一屋一石、一草一木乃至自己三个人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成了这片天地的一部分。内外圆融,毫无滞碍,却让人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他自知这是阵法之力,不禁骇然,自那日无意间结成佛阵,他就对法阵有了极为浓厚的兴趣,是以他方才才会对杨日钊追问不已,但眼前的阵势与那日结下的佛阵显然不同,那日的佛阵借诸佛之能牵引天地之力,方位各具,一点也错不得,但今日的阵势却似是没有一定的方位,而是溶汇在这整片天地之中,因应着每个变化随时在变化一般,每一个人的每一项举动,乃至这片天地里的轻风吹拂、小草生长,都被阵法之力吸纳运化,而成为阵法的一部分。是以人在其中,根本无法破阵,除非……
刘辰龙忽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睁眼笑了起来:“我明白了!”。
第三十二章
祁枫似是一直在留意着他的举动,这时听他叫出声来,把阿达的小儿子打发着去跟其他几个小孩游戏之后,走了过来问道:“有什么发现?”刘辰龙笑着点了点头,杨日钊这时也听到声音,收手走了过来。刘辰龙微笑着说道:“杨兄,我们这样恐怕是破不了这个阵的!”
杨日钊叹息道:“是啊,能令这么多代人这么多年来一直生活于其中而丝毫不觉察其怪异,这样的阵法实在不是我能想象得到的。如果我料得没错,罗大海说的房子应该建在了阵眼的地方,而这整座幻阵的目的便是在掩盖那个阵眼的,只是我功行浅薄,实在推算不出这个阵眼所在。”
刘辰龙摇头道:“恐怕天下间无人能推算得出,杨兄,你可曾注意到,当你在推演变化的时候,你的举动无形中也成了阵法变化的一部分,我倒觉得这样的阵法布置得实在很像物理学上说的‘测不准’原理,你的任何一个活动都将影响阵法的变化,那么这个阵法也就永远推演不尽了!”
杨日钊想了半晌,沮丧道:“确是如此,那么照刘兄的意思,这个阵法就永远破解不了了?”
虽然祁枫与刘辰龙相处时间尚短,却似是比杨日钊更了解刘辰龙,此时说道:“别卖关子了,到底发现了什么?”
刘辰龙微笑道:“刚才我在想起阵法的时候,不由想到了罗大海,又由罗大海想到了他当时闹出这么多事来的缘由,于是便想到了一个破阵的法门!”
杨日钊与祁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叫了出来:“拆迁!”
刘辰龙笑着点头,杨日钊伸手敲了敲脑袋,笑了出来:“我真糊涂啊!怎么连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没想到!”
刘辰龙笑而不语,他知道杨日钊痴迷于阵法,一见到这般传说中的大阵自然第一反应是要如何去推演,却没有想到大道至繁亦是至简,人是活的,阵法是死的,若是从根本上去除了这些立阵的根本,那阵法再神奇也只好荡然无存。只是许多时候人们出于对不可知事物的恐惧心理,不会做此想而已。
祁枫显然也是心情大好,千娇百媚地看了刘辰龙一眼,竟开玩笑道:“刘书记,那我们亿科地产就决定了,以这九户……呃……八户作为第一期迁移改建的工程,怎么样?你们砚海县没什么意见吧?”
杨日钊也笑着说道:“纵然是拆去了这八座竹楼恐怕也还不能破解之阵,我们当然还要在一些地方树上一些跟这番景象不和谐的东西,如此才能……才能……”他似乎突然到了什么,住口不说,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下去。
刘辰龙看他的神色,也自明白了,看了看四周,长叹了口气说道:“不必了,等到拆迁的工程队一进来,这里就永远不会再有这么人与自然和谐为一的景象了!”
杨日钊轻轻点头,苦笑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么神奇的阵法也会失传!”
祁枫也是微微黯然,刚才想到破阵之法时的喜悦已自不翼而飞。
千年之前布下这个阵法的高人,恐怕也想象不到,终有一日,这个山高水远、与世无争的小山村也会被卷入到十丈红尘当中去。
他的阵法可以让生活于其中的人自得其乐,不会动起换个天地的念头,但他再聪明也无法想象到。
千年之后,整个社会已经连成一体,哪怕这个遥远的小山村,也无力逃离于时代之外,喧嚣终将取代宁谧,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或许在其他的许多地方也有过这样的古阵法。
但是在这个时代下,它们已无能力再遮蔽什么,等待它们的命运自然也就是从此淹没于历史的洪流里。
从某个时候开始,人类破坏人与自然和谐为一的境地,似乎已经变得不遗余力、不可回头了。
刘辰龙他们三人看着丽日晴空下一派安乐天然的小聚落,不由得有了种琉璃玉碎般心痛的感觉。
不过生长在这个时代,又有谁不是帮凶之一呢?
刘辰龙最先恢复过来,微嘘口气,说道:“算了,多想无益,有些事,不是我们所能更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