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ktus
发表于 2005-11-22 18:56
我来继续八
(十九)
我的精神分析仿佛一只破旧水桶里仅存的半桶水,一路晃晃当当,滴滴答答,眼看就要报销,竟也跌跌撞撞撑到了第一学期末。在上班抽烟骂人被人骂之余剩下的仅存不多的时光里,我每天打开电脑,调出海报,与老毛面对面,深情款款,含情脉脉。当然海报上下左右总会有些煞风景的言语,比如“中国人民解放军是毛泽东思想大学校!”(Mao为背景,前面有大量群众手持红宝书,表情亢奋,主色调红)“彻底粉碎刘邓的反动路线!”(一个大哥在摇红旗,另一个大哥拿了根木棍在打什么东西,表情狰狞同时富有正义感)“打倒×××及一小撮同伙!”(一只红色大脚,穿的解放鞋,下面踩者几个人,半秃顶,怀疑当时半秃顶表示坏蛋)……单看图片就能猜测当年的人们个个器宇轩昂,不同凡响。连那表情,无论是欢乐或者愤慨,都是那么坚定与坚持。只因为他们有信仰,所以有梦想。看得我目瞪口呆,又是震惊,又是佩服。别看那个年头吃不好喝不好,人们的精神头儿倒是挺足,动不动就步行到延安到井冈山到北京的。只要坚信一个信念,就不遗余力的执行它,实现它,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还是地雷阵,都有股飞蛾扑火的劲头儿。现如今人们丰衣足食了,反倒一个个萎靡下去,个个号称都有什么抑郁症,狂躁症,歇斯底里症……尤其是号称小资,有点小钱,搞点文艺的,仿佛不生一场心病就不算将文艺进行到底。难怪如我这般半桶水的心理咨询大夫要横空出世,大大发一笔国难财。意识果然是物质决定的吗?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买一张到德国的机票好好请教一下老马。当然,以上纯属Nonsense,隔代如隔山,无知者无耻。 看完就当我放了个屁。
与老毛注视的日子久了,难免日久生情,甚至要钻进我的梦里来。时而是老毛的脸,时而是老弗的脸,同样诡异的蒙娜丽莎式微笑。我写写又停停,停停再写写,始终找不准方向,急得我便秘。直到有一天,我从图书馆的故纸堆里翻出一沓破纸,上面署着Adorno(似乎翻译成阿多诺?)的大名,论题为“Freudian Theory and the Pattern of Fascist Propaganda(1951)”(弗洛伊德理论与法西斯宣传),激动得我仿佛独守空房的老处女总算遇见了自己的伯乐。之后论文果然进展顺畅,如同我的排便状况。只是当时并没有预料到:日久可以生情,更可以生厌。求知的过程总是愉快的,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老师却未必有写论文的兴趣。于是在阅读的阶段我意兴盎然,写作的过程我意志消沉,好像那么多人喜欢受精,却不乐意进产房,可到那时可由不得你了。
我交了论文,心里忐忑不安,想象Danny阅读时的表情,更吓得魂魄乱飞。几天下来,没做成什么正经事,依旧是熬夜看书,下午索性书也不看了,陪老板满大街的撒菜单,指望在圣诞前挽回点颓势,好度过年关。
Danny的评语很快下来,我打开一看,第一句就说此论文 “fascinating”等等等等,看着这单词既眼熟又眼生,仿佛是一张熟悉的脸,就是想不起姓甚名谁。Danny正望着我微笑,急得我几乎要去翻字典,大脑Google迅速的搜索,莫非是说“太棒了”? 好像应该是“fantastic”吧?难道是“很失败”――“frustrating”,好像也不是。只好给Danny一个比较含糊的微笑,然后匆匆闪人。刚走出去,立刻想起是“很吸引人”的意思,也就是说Danny很感兴趣,或许还想跟我多谈谈,可我已经出了门,总不能再折回去,恨得我只咬牙。正在懊恼,见Parveen迎面而来,看上去心情不错。Parveen看见我,很热情的通知我这篇论文要到系里presentation, 好好准备不要迟到不要早退等等,似乎已经忘了那天拒绝借我录像带的事情。我听到presentation,几乎要昏厥过去。都说传道授业。要给别人一杯,自己至少要有一桶。我只有小半桶,自己都不够喝,还怎么给别人。好容易鼓起的自信心又沉了下去,垂头丧气的,连“goodbye”都没有跟Parveen 说。
Kaktus
发表于 2005-11-22 18:56
(二十)
Presentation那天又阴又冷,是下雪的前兆。因为虚荣心作祟,只有舍弃温度保持风度,瑟瑟发抖,一路抖到学校。教师里亮着灯,大家的脸色都十分阴郁,如同这天气。Parveen和 Danny坐镇全场,大家都不敢大声说话,气氛很压抑,仿佛在开一场追悼会。
来自台湾的Sophie是一个令人惊讶的女子,大多数时候她显得很没主意,大小屁事都要与人商量,优柔寡断起来能把人急死,关键时刻却毫不手软。她一个箭步冲到台上,拿到第一个发球权,其他人只有后悔莫及。作报告不比打仗,打仗时冲锋陷阵的死得最惨烈,而作报告时就不同,前后没有参照物,找不出衡量的标准。哪怕后面的人越说越好,再回过头来,早已忘了你先前说的,只好随便给一个中上的成绩。她很快的亮出幻灯,竟然是关于,中国文学与性的讨论,并以一句俗语开头:“Chinese eat all stuffs with wings in the sky except the plane, eat all stuffs with four legs on earth except the table.”果然语惊四座。我更是惊异她在这种时候义不容辞的用上Chinese而不用她使用率更高的Taiwanese,大有一种把我一并拖下水的意思,恨得我牙痒痒。之后又大肆篇幅的把“吃哪补哪”一说发扬光大了一下听得在场者目瞪口呆。我正在困惑,不是要说文学怎么谈起饮食来了,只见她不慌不忙的说:中国人自古以来对吃十分之讲究并以谈吃为乐,子曰(非孔子孟子,此子乃告子):食色性也,那么与“食”相平行的“性”呢,在中国谈性的状况又如何呢?轻松一转折,抖出一个包袱:今天我就从中国传统文学来看中国人谈性。当场佩服得我五体投地。此君果然博闻强记,不仅以中国古典文学之《金瓶梅》中男女苟且之描写为佐证,更大谈各家杂学中母子兄妹等乱伦事宜(具体哪本书始终没听懂),尤其讲到一对亲兄妹正在山洞里乱搞,家长和村民举着火把来捉歼,全场更是竖起耳朵听得痴了去。兄妹两正痴缠之际,忽闻洞外人声嘈杂,大惊,欲草草收场,正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为兄的身体竟然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He can’t—— Sophie忽然停下不说,大家都眼巴巴的等下文,几欲急火攻心。一看Sophie,也急了一头汗,恐怕是忘了下文英文怎么说,一脸的尴尬。看那态势此词必然十分关键,没准是全文的核心所在,不说出来下文都无法继续,大家也替她捏一把汗,恨不得上去替她说了。只见Sophie往观众群中瞄了一圈,直到发现了黄皮肤黑眼睛的我,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用中文对我喊话道: “把××从MM的××里拔出来。”我恍然大悟,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pull the penis out of from her pussy”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懊恼自己的嘴巴总走在大脑前面。全场果然暴笑。几个美女MM笑到几乎肚皮抽筋,Parveen也扶着肚子,差点要摔到地上。我才醒悟原来鄙人的单词量并不小,只是没看过几本正经书,所以多的不是地方罢了。待我替她说了这句傻话之后,Sophie似乎没再遇到生词,噼里啪啦的说得十分流畅,还问道:“为什么他俩明明在做一件so exciting的事情,作者非要拿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来煞风景呢?”大家一脸茫然。她又问:“你们西方文学史上发生过这样的(拔不出来)事情么?”大家更是面面相觑。Sophie终于得意的把事先设置好的台词拿出来:“就是啊!这就是中国人的在Sex方面的Super-Ego……”在座皆如醐醍灌顶,我则当场口吐白沫。
Sophie下来以后,余波却尚在,大家纷纷无心听讲,抛过来一些十分尖锐的问题,如“吃鸡腿补哪?真的能补腿么?” “我最近踢球闪了腰了,你说吃哪好?““你说的书有翻译过来的么? ”“图书馆能借到么?哪里能买到?”Sophie霎时成了热门人物,回答了这头又怠慢了那头,忙碌得像只勤劳的小蜜蜂。直到Parveen忍无可忍的喉了一声:“不要吵了,下一个!”由于惯性,她看一眼我:“就是你!”我吓了一跳,台词顿时忘了大半,才后悔自己没有准备几个黄色笑话以便充数。
站到台上,我倒抽一口冷气。有了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更有壮士一去兮不复回的凄凉。由于内容不熟,语言不通,又一夜未眠,担心自己忘词冷场,于是我故意放慢语速,加重语气,力求说得虽慢犹顺,反而使声音里独具一种国家领袖做报告的味道,听得自己也陶醉不已。可惜场下却并不十分感动,一双双眼睛从迷茫变成昏睡,我想昏睡也好,总比找茬强,再一看Parveen,她正竖着耳朵听着,还刷刷记着笔记,猜测是记下我的三大缺点八大漏洞之类的,吓得我立刻忘了一大段,直奔结尾。等我说完That’s all and Thank you, 才发现不妙少了点什么,为时已晚,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同学果然厚道,或者是压根没明白,总之没有提什么尖锐的问题,只是对几副海报颇有兴趣。女同学A指着一张海报问我:“那堆人,他们好像很愤慨的样子,在打什么东西。他们在打什么呢?”我回头一看,画面上果然有一群愤慨的人民,追着什么在打,那被打的似乎在抱头鼠窜,看不真切。猜过去应该是那样,就随便回答道:“eliminate the political enemy(消灭政治敌人)”,也不知道他们能否领悟。领悟与否又有什么干系,presentation这个东西,对自己而言是一场悲剧,对他人而言是一场闹剧。大家匆匆的来,正如匆匆的去,拍一拍脑门,带不走一点知识。
Danny 和 Parveen可不这么想。首先Parveen对我的报告显得很不满,絮絮叨叨的提了上百个问题,不知道要我分几天回答完。我正百口莫辨,Danny忽然挺身而出,大大的反驳的Parveen的观点,并且夸赞说这样的报告还是很好的。Parveen当然不服气,一怒之下又提出了许多前面没来得及批判的问题,似乎不把我的报告搞个千疮百孔誓不罢休。我看他俩你一言我一语,根本没有插话的空隙,只好愣在台上发呆。直到他们也终于争得不耐烦起来, Parveen才大吼一声:“Next!”, 我才赶紧灰溜溜的下来。
报告会全部结束,我的大脑重得像个铅球,直要从脖子上坠下来,昏昏沉沉的往外走。只见楼梯口堵了一堆同学,神神秘秘的在议论什么,仿佛有一个天大的阴谋。正想绕道,却被一把拽了过去,听见某君忿忿的说: “Parveen太过分了,竟然让我们看那种电影!”另一人哭丧脸道:“我都两天没吃下饭了!”我惊异道:“什么电影?”大家更加惊异:“你没看么?大上礼拜Parveen布置我们看的啊!”我想起借录像带的羞辱,心里一痛,问:“电影怎么了?”“天哪,很多人围在一起做爱……还 ——” “什么?”“——还吃大便。”某君小声说,还是引起一片公愤:“太恶心了你还说!”“能不能别提了。”“××看完当场都吓哭了。”我把嘴巴张成了O型,表示惊讶。心里不禁偷笑还好自己没看,暗自庆幸没有借到那盘录像带。某君却递上一张A4的纸,上面陈列了Parveen的N大罪状,说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要找学校起诉Parveen,同意就签名。我原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电影我还没来得及看,谈不上精神创伤,再转念一想刚才Parveen摆明了不给我台阶,也太可恶,本不值得同情,再一看落款处已经签了一排名字,于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刷刷签上我的大名。
Kaktus
发表于 2005-11-22 18:57
(二十一)
我一路走到巴士站,天已经大黑,看看手表只有六点。只觉得冷气扑鼻,冻得我几乎失去了嗅觉。英国的冬天,天黑得极早,早到让人莫名其妙,仿佛一出提前落幕的戏,只以为恰到高潮处,只见眼前一黑,幕帘已被人陡然拉上,搞得心里极其不爽,不知后面的时光该如何消磨。寂寞的人害怕黑夜,黑夜偏偏喜欢找寂寞的人,恐怕是黑夜也寂寞吧。
我哆哆嗦嗦的站在车站等车。站台周围挤了一大撮人,大堆人中又以“三”为单元,分出比较密切的小撮,叽里咕噜的说着英语。黑人一撮,白人一撮,南亚人一撮,中东人一撮。我被丢在他们之间,既不属于那大撮,又不属于某小撮。偶尔过来几个看起来像是同一撮的,又疑心是日本人或韩国人,于是大家尴尬的一笑,各自假装去看站牌。等了三十分钟车仍不来,心里渐渐不安起来,又加上冷,更是一肚子委屈。看看旁边的人,倒是一个个若无其事的高谈阔论,时不时还大笑两声。不笑也罢,越笑我心里越寂寞,仿佛丢钱的时候最受不了别人中奖,失恋的时候最看不得别人的甜蜜。又或者人类只是一种未进化完全的狭隘物种,自己倒霉时若身旁有两个比自己还倒霉的,心里也要舒服许多;自己将死时若得知人类行将毁灭,心里也要塌实好多。
正在胡思乱想,David挂来电话,问我到哪了。我说连学校还没出去,正等车呢。他说不急慢慢来。他越是这么说我心里越是一阵急躁,又找不到恰当的言语来表达,只冷冷的说太晚了不如你回去吧我累得很,谁都不想见。他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仿佛我在用是母语而他不是。我又一阵烦躁,挂了电话,一个人立在寒风,欲哭无泪,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只见远处几束朦胧的橙光,人群一阵骚动,巴士来了。
我在火车站买了大量的汉堡巧克力饼干之流,上车之后就闷头苦吃。起初肚子饿,吃起来也有滋有味;没多久就变了性质,似乎只是为吃而吃,肚子明明不饿,嘴巴却不再受大脑控制,只是马不停蹄的做一个咀嚼吞咽的动作。反反复复。待我消灭了全部食物,抖一抖一身的渣滓,才顿觉喉咙里甜腻得要冒火,又喝下大量的可乐,依旧是甜腻。
David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站台,手里捧一本书,在昏暗的灯光下不慌不忙的阅读。他抬起头,我已经站在他面前。他淡淡的问吃饭吗,仿佛不记得我之前摔过电话。我正在懊恼自己无端发了脾气,听到“吃饭”两字,又像被戳到痛处一样阴了脸,先前的一丝愧疚也飞得无影无踪,只沉着脸不回答。他又问要么回家吃吧。我一眼看见椅子上躺着两包署片的包装袋,显然是等我的功夫吃的,心里一阵厌恶。吃吃吃,就知道吃。除了吃,你还会问点别的吗?我此刻有千言万语的抱怨,有万语千言的伤心,我疲惫到了极点,我想把心里所有说得清说不清的苦闷一并大声的喊出来,我想要这喊声划破伦敦的夜空,我想这喊声穿过大洋彼岸,带着我回家。所有的情绪层层叠叠的堆砌起来,一齐梗在喉咙,压得我要窒息,我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声嘶力竭的喊叫:“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妈妈——!”David惊惶的看着我,不知所措——那一刻,我听见我喊的是中文。
等眼泪流干,我随便抹一把鼻涕,站起来就走。他则吓得不敢乱说话,只一路默默尾随我,像一根甩不掉的尾巴。我满眼都是来来回回的脚步,耳边是地铁歌手嘴里轻哼着的一首寂寥的曲子,在站台之间回荡。我们辗转换了几次车,上上下下好几回,直到David终于开口说,别再继续乱走了,我带你走走,然后送你回家。
我跟他出了地铁口,走几步,上了一座桥(记不清是哪一站了,谁可提示)。我仰起脸来,偌大的天幕中看不见一颗星星,我很失望,倚着桥栏望去,竟然是一大片的璀璨。从这里能看到伦敦最繁华的夜景,古老与传统的建筑物在这里交融,传统与现代在这里碰撞,互相辉映,仿佛诉说着一个曾经的日不落帝国的昨日和今天。远处的 London eye是伦敦一只永远不眠的眼睛,每天不厌其烦的守望着这座城市的日出日落。桥下泰晤士河静静的流淌,古朴的河畔建筑被五光十色的灯光包围,看上去像一幅迷人的图画。我望得呆了去,这座城市,是如此的璀璨夺目,是如此的摄人魂魄。我想起了来英国的第一天,当飞机缓缓降落时,我像个乡巴佬一样扒着窗户,目不转睛的望着这梦中的城市,在夜色中宛如被撒下了千万颗璀璨的钻石,灿烂得那么夺目,那么妩媚,晃得我两只眼都迷了,分不清那星空是在头上还是在脚下。心里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这里就是伦敦啊,伦敦是如此的炫目,如此的梦幻,如此的五光十色……我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迷恋上这城市的。而两年后的此刻,这摧残夺目的伦敦之夜,正活生生的呈现在我的眼前,并不失一分美好,正宛如我梦中的景象,并且唾手可得,而我却感到惶惑。我知道眼前的一切几百年如一日的美丽,我知道伦敦一如我梦中可人的模样,然而站在这一片茫茫的夜色中,我知道我仅仅是一个过客,我脚踏着这一方土地,心却在这城市的上空飘浮不定……我想我的心终究是不属于这里的,不论我多么留恋这城市的美好,终有一天要我会再次踏上旅程,继续前行……
想到此处,我不禁握住了他的手。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在伦敦的夜空下,默默的站了很久。我猜不透在这浩瀚的宇宙中,时间的起点在哪里,终点又在哪里;在这茫茫的人世里,世界的中心在哪里,边界又在何处;我已记不起前世的我们是否相遇过,甚至不确定此刻我们是否存在着。我们在浩瀚的宇宙中莫明诞生,又在无尽的时空里里偶然相逢,我知道我们注定要在茫茫人海中擦身而过,如同所有被历史湮灭了尘封岁月,还有我们曾经深深留恋过的一切美好……
Kaktus
发表于 2005-11-22 18:58
(二十二)
自从小陈离开那天起,送餐的重任就只落在老板一人身上。生意一日日惨淡下去,菜单不得不越派越远,我们干脆走起了农村保包围城市的战略,专拣一些偏僻的郊区,零零星星的撒单。效果似乎未见几分,即使偶尔来上个一两单,又分别在城市的东头和西头,只有驾着摩托绕城疯转。钱没有多得几分,老板倒是掉了20斤肉,竟比男模还要男模。所有国内带来的衣服一律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由一副骨架撑着,皮带则不得不重新往后砸了4个窟窿,依旧是走两步提一下裤子,总让人以为是刚刚如厕归来。有一天他照旧送了餐出去,回来时不见餐包,却见脑门上两个大包,一只眼睛也肿得像个小金鱼,直淤了血出来。只见他把车帽往地上一丢,骂道:“操他妈的英国龟孙子!”我吓坏了,猜测他刚和人干了架。一边去找湿毛巾,一边埋怨他一把年纪还乱冲动。“连十几岁的龟孙子也敢抢老子的餐,一脚被老子踢了几米远!要不是他们人多……”他骂着,脸上的青筋也暴起。“不就几盒餐吗,也不值几个钱的,算我们赏了狗吃了,你这是何苦……”我帮他敷上眼睛,“怎么咽得下这口气……”老板叹气道,一只手抖个不停,另一只眼也红了。“你们还罗嗦个屁,没看见摆着几盒餐么,不送就收工!” 大厨冷眼看了半天,终于发颩。我把两个餐包挂到老板脖子上,说:“过去了就拉倒,路上小心。”老板转身就走,大门还没跨出,大厨又忍不住骂道:“你们这些城里人!难怪生意上不去。我们福清人什么没见过,被人砍几刀照样干活!”
第二日中午,老板把我叫到跟前,“找两个Part-time吧,周末多几个人送餐。”我说好,当天张贴了两张海报出去。
这个世道里,最缺的是德,其次就是钱。德行太高,人多半太迂,得钱便十分艰难;钱财多了,难免要担心遭嫉妒或遭天谴,多多少少会散些银子,建些学校或修些祠堂,德行自然大大的提高了。如此推断过去,若想成为一个以德服人的圣者,首先必须聚敛钱财,而聚敛钱财时不得不有些违背仁义道德的行径,但本着顾全大局的精神,这些小小的缺德几乎可以当作小数点以后忽略不计。综上所述,缺德是谈道德的必要条件。每当看见电视上某位名流/名媛优雅的一笑,淡淡的说:“我有今天的成就全凭我日积一德,以德服人。”我心里就忍不住要骂我操你大爷的。而这世间的小人物们可考虑不了这么长远,只想简简单单的混日子,只指望着每天饿了有饭吃,渴了有酒喝,性欲来了有处发泄,于是这世上的大多数人注定要默默无闻的残喘于食物链的最下一环,吃少量的草,挤大量的奶,还时不时的要被食物链上头的猛兽训诫一番。想要撕喊时,却微弱得像只蚊子在哼哼,原来麦克风在别人手里。
“A for Apple, B for Boy, C for Charlie, I am Charlie, Nice to meet you, May.” 他如此自我介绍道,之后成了长城第一个part-time driver. Charlie 来自陌生的马耳他,据说是个难民。他并不在乎自己是否缺德,却迫切的缺钱。关于马耳他的具体位置,我始终没有弄清,只在他的描述中知道那是意大利附近的一个巴掌大的小国,那里的女人终日沐浴地中海的阳光,皮肤呈现性感的古铜色,身材婀娜多姿,且生性浪荡,让人不犯罪都难。57岁的他至今身材尚未走形,头发却已经花白,第一眼看过去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头,聊上几句很快发现是个百分之百的老色。他的口头语是“fuck”和“fucking”。Fuck是动词,表示运动状态;如:Fuck you. /Fuck me. /Fuck your mother. 而Fucking是形容词,形容程度之深。如: She is fucking beautiful. / He is fucking stupid. / They are fucking gorgeous. Charlie高兴时用fucking多些,生气时用fuck多些,于是一整天只听见他在耳边fuck来fuck去,好不聒噪。Charlie的英文说得十分流利,大字却不识几个,每当我趁客人不多时翻翻老弗的书,他就像苍蝇一样在周围打转,偶尔发现书上有几个“sex”或者 “penis”,就欣喜若狂,一口咬定我在看一本黄书。 “Oh, sex, it’s good, isn’t it?”他不怀好意的笑着,仿佛终于揭到了我一个短处。我只好干笑两声,无语。
Macow是个阿富汗小伙子。有一副白净帅气的面孔,两眼明亮深邃,漂亮得像个瓷娃娃。我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垂涎三尺,于是决定录用他。据说美女多无脑,不料美男也猪头。他没有继承一丝中东人的精明,却全盘吸收了中东人的执拗,常常是5分钟的路途逛荡了一小时才找到,回来了被我臭骂几句,还要没完没了的辩解。果然中看不中用。有一回我搭他的便车去买菜,不料他一阵东拐西歪,连续三次把车开进了死胡同,嘴里OH my god了许多回,依然找不准方向。我大吃一惊:“难怪你平时总也送不到!”
和大多数中东人一样,Macow坚信真主安拉,目光羞涩,作风保守。他在美国轰炸阿富汗那年逃难到了英国,从此居住下来。我猜测他心里对美帝深恶痛绝,于是绝口不提那段往事。一次我和Charlie看国际新闻时,Charlie 一边fuck American, 一边往地上吐痰。一向少言寡语的Macow忽然插话道:“我恨拉登!如果让我逮着他,我一定会亲手把他碎尸万段!”我惊异得要跳起来,“为什么?”“为了他我们不得不离开自己的亲人,离开自己的家园。我要杀了他!”一张俊俏的白脸顿时胀得通红。尽管我不懂什么民族仇国家恨,却忽然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许多事情都并非我们想当然的模样。比如英国人以为中国人都裹小脚,中国人以为伦敦天天大雾。
Charlie 出生在一个基督教家庭,母亲是教徒。他恨自己的母亲,于是早早唾弃了上帝。他随心所欲的说话,无拘无束的生活。16岁时他开始和富婆鬼混,以赚取零用钱; 20岁时结了婚,并有了儿子,却依然放荡不羁,终日在女人堆里厮混,妻子原谅了他许多次,以为马儿终究是要吃回头草的,不料他非但没吃回头草,反倒吃起了窝边草,把小姨子也搞到床上。妻子绝望的离开了他,并带走了儿子,从此杳无音信,至今已有35个年头。Charlie没有亲人,一个人住在政府救济的一房一厅里,唯一陪伴他的是他的三只狗,他管它们叫“my babies”。 “ Oh, I love my babies. I love than more than my wife!” Charlie 一脸陶醉的说:“and my mother.” Macow吓坏了,使劲冲我使颜色,这番言论显然是对真主的不敬。 “ They eat biscuit, and chicken! You know I chew the chicken for them. I feed them like my babies!” Charlie继续补充道,全然不顾我们一脸的尴尬。如果用国际通用的道德尺度来衡量,Charlie够得上一个自私无情的人。而我时常要惊异他既存在于社会当中,又完全游离于社会之外。他不懂伪饰,不懂圆滑,更不懂给自己留后路,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他喜欢女人,喜欢性,他不负责,也不承诺,他不付出,也不要求。他只为当下活着,他视所有既定规则为粪土,视一切人情世故为垃圾,他在有序寻找无序,在秩序中寻找混乱。在大多数食物链底层的人群里,他像只嗅觉敏锐的狐狸,以天生的狡黠嗅出了这世道的荒谬,并毫不留情的唾弃之,嘲笑之。尽管他口袋里没有几个硬币,心灵却始终自由。Macow看他是个疯子, 他则看Macow是个傻子。有一回我多炸了几根猪排,被Charlie抓了去吃,不过一会Macow进来了,说May你炸的羊排真好吃,能再给我一根吗?我一愣一时语塞, Macow起了疑心,问这果真是羊排么?我赶紧坚定的说是是是当然是。只听见Charlie发出一阵放肆的HAHAHAHAHAHA, Macow的脸当场就绿了。
阿暖
发表于 2005-11-27 20:58
辛苦辛苦 继续关注
Kaktus
发表于 2005-11-29 13:37
终于有人看啦,那我继续哈
(二十三)
从十二月开始,英国正式进入了圣诞节备战阶段。商场纷纷把仓库里屯积一年的衣服扒拉出来,抖抖灰尘,贴上“On Sale”的标签。许多原先不知卖些什么的店铺一夜之间改头换面,挂上眼花缭乱的圣诞装饰品,卡片,圣诞树等,陡然变成了Christmas 专卖商店。街上的人数骤然比平时多出了一倍多,把街道填得水泄不通的。中国来的土鳖不由要感叹:原来英国也有这么多人!平时真不知道都藏哪去了。窈窕女子的手里多了大袋小袋的服装,仿佛都是白送的一样,圣诞节给了她们最充分的购物理由,不论是贫穷或者富余,那是她们今年圣诞收获的自信,来年圣诞压存箱底的回忆。妈妈们终于答应带上顽皮的孩子们一同上街,不久孩子们的手上多了各色稀奇古怪的玩具;还有所有为家人挑选礼物的人们,他们绞尽脑汁,只恨不能变成家人肚子里的蛔虫,把他们的心愿一一看透。他们打开钱包,合上钱包,打开钱包,再合上钱包,钱进进出出,脸上的幸福却一点点堆积起来。
天空似乎被人们冷落了,阴沉着脸,冷不丁要飘几粒雪花下来。可这丝毫不影响人们的好心情。Croydon的镇中心一夜之间多了一棵10米高的圣诞树,五彩缤纷的,下面围了许多人,有的仰着脖子看树,有的踮着脚尖看表演。我不知被什么人推到人堆里,前后左右都是肩膀。孩子们被爸爸举到了脖子上,一个碰我一下,一个踹我一脚。我在人群里弄出了好大的响动,遭了好多白眼,才终于挤了出来。我看见街边的长椅上栓了一只纯白色的小狗,哼哼唧唧的,一脸落寞的样子。我一阵心疼,上前蹲下,摸摸它的小脸儿,拍拍它身上的雪粒,嘻嘻的冲它傻笑。忽然绳子被一只手解开,我抬起头,一个穿红色高领毛衣的男人冲我笑笑:“You all right? Happy Christmas!” 小狗儿兴奋的舔着它的主人,滴溜溜的围着他脚下转。我站起来,朝他们挥挥手,艰难的笑了笑。直到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我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 “Happy Christmas!”
回到餐馆,听见老板和大厨也在厨房里嘀嘀咕咕的,合计着这个圣诞如何打发。我一转身闪了,到门缝下去找我的信。只见一封Loughborough的大信封躺在那里,赶紧去撕信封,心里一急,手也哆嗦起来,嘶的一声把信封从中间撕裂了一个大口子,纸片撒了一地。我慌乱的趴下去拣,依稀看见一张纸上赫然印着:“I am please to informed you that you have been offered the Master degree on……” 我揉揉眼睛,再看;猛掐自己一把,再看;眼泪像关不住的自来龙头,哗啦哗啦的流下来。顾不得巨额电话费,直接用手机拨通了回国的电话,妈妈在那头只不停的说太好了太好了,然后就说不出话来。老爸最平静说我早料到了,我的女儿怎么可能不过呢。挂了电话,我犹豫了两秒,拨了Johnny的电话,Johnny说什么时候毕业典礼我陪你去吧,我说没问题,两个人都是欢天喜地的。我还亢奋着,握着手机还想再拨,却不知道该播谁的号码,最后决定给David发了条短信。所谓“短信”,自然是以短见长,罗罗嗦嗦的长篇大论就有损短信之精邃,而应改称“长信”或者其他什么的。据说成都一男子用短信的形式给女友发情书,表达浓情蜜意,一日千字有余,一月要用坏三个键盘,爱心足以惊天地泣鬼神。而我向来把短信当作电报来发,不但惜字如金,反倒连标点符号都省吃俭用。“Iv got the degree.” 我如是发。“Congratulations!” 对方还要简练。
期盼中的惴惴不安之后,人们总要有些庆祝的仪式,以纪念这漫长的等待。有如大龄男女结束了几年的爱情长跑,如愿领了一张薄薄的证儿,捏在手里,心里多半有些疑惑和无聊,这难道就是大家苦耗多年的么?叔本华说过:人生就有如在一个火炭烧红的环形跑道上不停的奔跑,跑道上间或有几站冰凉的清泉,以供人们休憩而不至厌世而死,而短暂的停留之后,所有人都必然踏上漫漫的征程,继续在火炭上奔跑,奔跑。人们多半看透了这短暂的快乐,并有意无意的要把这快乐延续得更长久些,于是试图把这快乐升华到一个又一个的高潮。仪式就是最著名的一种方式。比如世纪婚礼,开幕庆典,开学Party, 毕业典礼等等,每一个仪式象征着清泉和火炭(快乐和痛苦)之间的某种过渡。
而仪式总是要花钱的,且是大量的钱。我很惊异在人类的发展历程中,大部分的痛苦来自于为金钱而付出的劳动,而大部分的幸福也来自于挥霍金钱所带来的快感。用某种长期的痛苦去兑换某种瞬间的快乐,自以为智慧的人类永远做着亏本生意。并且沾沾自喜。共产主义什么时候到来呢?
我花了大量的英镑,给自己预定了一套毕业典礼的袍子,一套毕业照相。幸亏口袋里的银子有限,否则我必然要定购毕业香槟(够买两瓶XO),毕业T-Shirt(够买100件地摊货), 毕业DVD(够买200盘中国盗版盘),甚至专人摄像师,一路跟拍我的行踪,体验一下大明星被狗栽队跟拍时心里欲擒故纵,半推半就的心情。我忽然没有了交论文的压力,便井井有条的策划起自己的毕业典礼,这种一生一次的大事,如何也不能亏待了自己。David没问我意见,默默订好了去 Loughborough的往返车票和宾馆,我知道以后大吃一惊,想起原先对Johnny的承诺,只恨自己没长大脑,懊恼得要去投河。只好暗暗盼望 Johnny忙碌中把我毕业一事忘了,忘得越干净越好。
顺便问了其他同仁们,江南告诉我,小高和小王等不及毕业典礼,决定提前回国。我很意外,想起昔日的时光,光阴飞逝啊,不由心里一恸,便一口承诺去机场送送他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琥珀蝴蝶
发表于 2005-12-3 18:01
好文啊。。。
最欣赏这种苦中作乐的个性了,身在异地嘛,有点儿黑色幽默精神和自嘲的习惯还是很重要滴
心里有点儿酸酸地。。。
阿暖
发表于 2005-12-9 22:14
再顶一下。。。。
mmxx
发表于 2005-12-15 02:56
悲情的愉快
也许只有身在此中才能品味到
Kaktus
发表于 2005-12-15 20:11
(二十四)
送小高那夜我失眠了。
我望着天花板和四周桔红色的廉价墙纸,辗转反侧。台灯射出同样桔红色的光,微微弱弱的,像一支将灭的烛火,把房间的冷清照亮。我在一片冷清里无处可逃。窦文涛和两位嘉宾正在谈论种牛繁殖的问题,笑笑骂骂的热火朝天,那声音从电脑里渗透出来,凉丝丝的,仿佛从地狱里传出的一般。我听见他们说一头种牛每年要搞上成千上万的母牛,有是惊诧又是羡慕。我想英国的种牛恐怕没有这样的福气,它们此刻正在干什么呢?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小王的模样,那么清晰。2002年中秋节的傍晚,北外的东门口。我穿着银灰色的风衣,他踩着二十八寸大自行车,尖脸,大瘦高个,有点狡猾的模样。他说话的兴致很高,唾沫横飞的,使劲怂恿我去找某某中介公司。我礼貌的微笑,偶尔打断他问一些很菜的问题。后来他踩了自行车消失在夜色里,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骂道:妈的,又是个拖。
我又想起2003年9月,小王在拉夫堡出了车祸,打了石膏像尊木乃伊一样横在床上。这才才终于确信他不是个传说中的拖,而千真万确是个穷留学生,并去宿舍探望故人。由这次探望故人竟然也认识了许多许多的新人,包括人多时安静人少时罗唆总的来说很烦人的江南同学,帅到惊动党中央的Mike同学,还有几个深陷绯闻不可自拔的女同学们。之后一年中大多数周末,他们像蝗虫一样飞入我的厨房,一阵狂轰滥炸之后发明出许多知名的不知名的诡异菜式,横扫一空。还有那难忘的二十三周岁生日,一群穷鬼忍痛买了拉夫堡最贵的巧克力蛋糕,把鄙人感动得像个初恋中的高中生。之后小王骗到了漂亮率真的媳妇小高,蝗虫大军又增加一员干将,我们在飘着鹅毛大雪的大年初三,用发面(而不是plain flour)包出了比包子还大两倍的芹菜猪肉饺子,并嘻嘻哈哈的吃了个精光。还有单纯爽朗又有点小迷糊的小明,在一起那些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还有同游威尔士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如果说我在英国留学的岁月中还仅存些许的快乐,那么这些回忆就是全部了吧。而此时此刻,我看见这些记忆中从不曾被遗忘的时光,仿佛空中那愈飞愈远的风筝,正在离我而去。小王同学,几个小时以后会带着他美丽的媳妇离开伦敦。我知道在不久的日子里,记忆力所有美好的面孔和声音都将离我而去。我们一群人在英国被上帝莫名其妙的凑到了一起,吃吃喝喝疯疯闹闹,度过了许多难忘的时光。那些关于美好的回忆,应该不在我此刻记录的范围之内,今天的主题——是告别。
我醒着,想着,辗转着,竟也迷糊过去。忽然闹钟大叫起来,鬼叫一般。我一看时种定在了早晨6点,于是跳起来。
Croydon还没有被曙光完全照亮,只似醒非醒的吹着冷气。这冷气从裤管里钻进去,钻心的刺骨。我一个人踩着冰冷的马路,往火车站方向挪动,只听见自己寂寞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冷气里回荡。火车站依旧冷清得可怜,零星几个赶早的人一律裹着围巾,缩着脖子,面无表情的在站台上跳着脚以抵御寒冷。铁路工作人员披着笨重的大衣,撮着双手,呵着白色的水气,来来回回的从我眼前走过,偶尔碰我一下,仿佛我不存在一样。站台上的咖啡小店Lemon Tree已经亮了灯,我透过玻璃看见里面的有人在忙着,咖啡在温暖的炉子上煮着,各色面包黄澄澄的,很诱人。我不由推了推门,却推不开。里面的服务员冲我指了指墙上的钟,我泻了气,被这温暖一下挡在了门外。我一个人坐在站台的长椅上巴望着清晨第一班火车,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正是十足的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场景。好在,我已经在多愁善感中历练了这么多年,还可以把一切情绪都控制在面无表情。毕竟,空气中是弥漫着那么一种味道,我们相识不深,却已行将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