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lcnews 发表于 2025-1-11 11:00

澳门,独特的烟火气

作者:世知社



我成长于澳门市的新桥区,幼儿园、小学就读于沙梨头坊众学校。“沙坊”前身是“永福社学”,上世纪60年代末更名,当时的校长是我的外公杜荣先生。我的父亲曾在社学读过书,后来留校任教。我的父母是在沙坊任教时结缘,然后在那里共偕连理。







玫瑰圣母堂前的步行街


说我的童年有烟火气,其因是沙梨头土地庙边上就是爷爷搭建的旧居。生于上世纪80年代初的我,入读的小学跟爷爷家仅是一道斑马线的距离,平日上学近得如登船跳板一样。有几次因用餐时间过慢,大人们纷纷离席,我还独占饭桌。家人怕我饿坏,气急也要喂我,能多吃一口算一口,怎奈他们永远没法把饭碗清空,只好拖着我匆匆回校。虽说是在爷爷家吃饭,其实我出生的那一年,他就不在人世了。我只记得家里有他的牌位和照片,于是这间我称之为“庙居”的家,只是中午离校落脚用餐,假日和表哥表姐打闹度日的地方。




西望洋圣母堂眺望台


澳门著名摄影家李玉田先生曾拍下1949年时的土地庙,照片中有渔民在庙前空地打船缆。这座起源于明代的园林式庙宇,除了建有“梨山圣母庙”“永福古社”“观音岩”“医灵庙”四大部分,旁边的“留园”曾是民居。爷爷、父亲和我,都曾在留园的石级荒径中徘徊过。庙中各殿都傍山而建,背后为白鸽巢公园,听父亲说,他小时候在家攀户而出就能到达公园。如今的“一线天”——直通白鸽巢公园的楼梯处,就是“庙居”。


庙居的布置,我还有些印象。除了入眼的俗世烟火,我对这个家最温柔的记忆,莫过于石头。与不少疍家人(又称艇户,中国沿海地区水上渔民的统称)同学相比,“庙居”便是岸上的记忆。昔日土地庙依山面海而筑,庙前海滩原为“浅湾”,行舟可直达庙前。相传南宋末年,丞相陆秀夫、大将军张世杰奉二王宋端宗赵昰、末帝赵昺南逃之地,便是驻舟浅湾(另有权威说法是在广东新会)。


清末民初的名士汪兆镛有长诗《永福古社行》传世,从汪氏到近人考证,宋帝行宫究竟属澳岸“浅湾”,还是广东“浅湾”,至今未有定论。倒是儿时不甚好学的我,后来在准备升读大学前的暑假期间,竟也浪子回头,决心随父亲研习书法。如今临摹瘦金体20年,手执钩线,挥毫就能穿越时空,过属于我的宋式生活。


如你沿土地庙拾级而上,右转入医灵庙旁,过留园直路走去,那里就是庙居。庙居有两层,洗衣、做饭、用餐、如厕都在楼下,睡床都在楼上。我年纪小,在这个可谓怪石嶙峋的家里,总觉得哪里都有隐秘,不敢乱走。家中电器,除了昏黄的电灯、电视,带给我感官刺激的就只有滴滴答答的挂钟,还有长辈拜神后袅袅而升的香烟。或因如此,自我懂事,幼年的感官世界便造就了我是个很静的人。也许是这份静,让我爱上诗歌。



路易·德·贾梅士


年幼时我便知道白鸽巢公园有个贾梅士洞,路易·德·贾梅士是葡萄牙的伟大诗人,传说他在白鸽巢山洞完成了著名长诗《葡国魂》,后人就以他命名该洞,用作纪念,并在这个由3块天然巨石交叠而成的洞中,设立半身塑像,供人瞻仰。在现代诗歌创作上,另一位葡萄牙诗人佩索阿对我影响更大。他们令我认识到,诗歌乃是人类共同母语,便心生一念去学葡萄牙语,想要用自己的声音去读出来自那个石洞中的永恒回声。




郑家大屋(中国近代著名思想家郑观应故居)


我已淡忘了是哪一年正式离开庙居,但曾有几个昼夜,是永远深印在我脑海里的。吃饭总会超时的我,对厅堂的摆设印象较深。擦嘴用的三色玉扣纸,叠放在电视机旁边的柜子上,我常以找纸擦嘴作借口,走近电视机,总觉得靠近这个“公仔箱”一点,我就能看到一切,拥有更多乐趣。我还常坐在正对电视的位子,隔几步就是没有扶手的木梯,沿这条坚实的木梯就能爬到二楼,不过要更上一层楼可没这么简单。楼梯的顶端被一块大木板完全覆盖着,要把它整面“推翻”,有如打开天窗,才能见洞天。难为我用尽力气爬上去,还要伸头张望。其实,哪有人在家要作小偷状呢,我是不敢把木板盖上,虽然这“门”常开,在我看来却根本是个陷阱,一不小心就会失足掉下去,所以我习惯看着那个地上的“缺口”,静静地待着。




某户人家的窗外视角,可看到民居的露台,感受安静惬意的午后时光。


紧挨梯口的睡床,挂着白色蚊帐,床边常摆着一把葵扇。在我的印象中,奶奶常坐在藤椅上拨扇,又或者,床边的扇是大人怕我睡觉半夜出汗时的降温良物。床边正是山麓的其中一石,或许我的梦,我童年的脚步,都曾经在“一线天”中徘徊过?摸着石头睡觉的昼夜,用“穴居”形容更为贴切,用现代人的话说,是真正意义的“山中蜗居”。


如今浅湾已是沧海桑田,土地庙旁的更馆都偃锣息鼓了。随着庙居老家清拆,上世纪80年代后期,我跟着父母搬进同是新桥区的圣庇道街。依旧喜爱游走在学校与有老式天台的五层住宅之间。有时背着书包独自回家,不想与车争道,便抄个10秒钟就可走完的小路,左穿右插,踩着落叶,听着狗吠,偶然经过有人刚刚诚心上香,香火正旺的城隍行台,转头又见老街坊拉一张椅子在门外闲坐纳凉。看陌生人家家门大开,诸事八卦的小孩,总忍不住偷看别人家的布置。有些调皮捣蛋的同学,先是大喊一声,吓到街坊,然后逃之夭夭,这些事我是不敢做的。




议事亭前地


从附近的造绳巷、大缆巷、桥巷、渡船街等地名,还有那至今保存完好的造船子弟学校,可以想象这片土地与海的关联,所幸沿路没有高楼,大多只是原地拆卸,换成新式唐楼。如拔出一根烂牙,替旧换新,其余还能随社会营营役役的,依旧保留。我有时漫步其中,目视眼前路,追溯更远的历史记忆。曾经流动的比如手推车档“美的雪糕”,卖豆腐花的摊档,从前都常出现在校门附近。如今闹市区中旅客人手一袋的杏仁饼手信,在我童年时代,出自石街转角处的那家小店。


印象中从前的石街,道上虽窄,但人车都能交通,宽度大约如两个成人并肩张手,从前人多车少,进入石街,都可用汩汩流淌来形容。如今石街前后被设上围栏,只能通过行人和电单车,新桥区内,另有内街又往外打通,这些都是上世纪90年代或之后的事。路上的房子多数是单层或两层,若不成危楼,多数就随它空着。记得过去麻子街,直到沙梨头斜巷,沙梨头海边街一带,零零落落有几家体育会,每逢农历二月初二的土地诞,更是舞狮随行,锣鼓喧天。旧日街景,里巷间的邻里气息,闹中有静,多少还维持着。


而立之年后,我的生活重心也渐渐移到别处,偶尔经过这里,在日常的焦距中感觉到记忆正持续模糊,这种模糊,带着诗意的滤镜,我可以在众多事物和虚实之中,感受到生命的飘逝性。小时候读诗词文章,每念到“不复还”“不复回”,总是不解其中滋味,原来是生命的刻度尚浅,腾不出那个时空,没有记忆中的徘徊踱步,因为童年还在燃烧。




澳门岗顶剧院


在这片郁郁葱葱之地,诗意和墨色,因沉淀而壮阔,点点滴滴流进我的内心,这里有人间的烟火气,我的读书声,神祇的历史,给了我追忆童年与信仰的线索,后来,我把童年的这些记忆碎片,写成一首散文诗,名为《记事诗》。童年于我来说,就是“聚燃于时间与记忆最伟大的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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