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wangqi
发表于 2005-10-31 21:32
『妳真是令人猜不透。』我说,『没想到妳钢琴弹得这么好。』
「兴趣而已,从小就喜欢弹。」她说,「不过很久没弹了。」
『虽然很久没弹,但妳不看谱还是可以弹得很好,真不简单。』
她笑了笑,然后说:「我曾想过,如果有天我失去记忆,我应该会忘了
所有的人和经历过的事,但我一定还会弹钢琴。」
『是吗?』
「嗯。因为钢琴不是存在于记忆,而是存在于灵魂和血液。」
她走进吧台内,边磨咖啡豆边说:「别喝酒了,我请你喝杯咖啡。」
我点点头说谢谢。
「研究所毕业后,我做过本行的工作,前后共三个。」
她突然开这话题让我觉得错愕,但我仍然问:『后来为什么不做了?』
「第一个老板很器重我,但同事看我学历高又是女生,便不能容我。」
『会这样吗?』我说。
「南部的人重男轻女的观念很重,就像我的第二个老板,他始终觉得
女孩子念那么多书干嘛?我受不了这种歧视,没多久便辞职了。」
『那第三个工作呢?』
「第三个老板常升我的职,最后叫我做他的特别助理。后来他暗示:
只要我当他的小老婆,就不用辛苦工作,要什么有什么。」
『这太过份了。』
「我想通了,不管再怎样努力工作,别人也会认为我是靠美貌攀升。」
她把刚煮好的咖啡端到我面前,笑着说:「咖啡好了,请用。」
「调酒是我的兴趣……」
『妳兴趣还真多。』
「我是选马的人,喜欢尝试新鲜的东西。」她笑着说,「既然工作做得
不开心,而我又喜欢自由自在不想看人脸色,干脆就开了这家店。」
『开店得看客人的脸色吧。』
「我连老板都不甩,」她笑得很开心,「又怎么会在乎客人呢?」
我点点头,笑了笑。
「这家店我想营业就营业、要休息就休息,还满自在的。」她说,
「如果哪天累了或腻了,干脆歇业或关门,好好去玩一阵子再说。」
『调酒师不好当吧?』我说。
「叫酒保比较亲切。」她笑了笑,「我的专业技术还不太行,不过我
很会跟客人聊天打屁哦。」
『如果客人点了妳不会调的酒,那该怎么办?』
「其实常被点到的鸡尾酒大概只有二十种,而我自己背得滚瓜烂熟的
鸡尾酒有四十种,所以还可以应付。」她说,「万一碰到白目的客人
偏要点稀奇古怪的酒,我就只好搬出法宝了。」
『什么法宝?』
小云把食指贴住嘴唇比出嘘的手势,然后眨了眨眼,弯下身去。
没多久又起身,把一本书放在吧台上,书名叫:Bartender Handbook。
「这里面有几百种鸡尾酒酒谱。」她小声说。
『原来如此。』我笑了笑,『算妳行。』
「每次偷翻这本书时,都会让我觉得回到学生时代哦。」她说。
『怎么说?』我问。
「就像考试时偷看藏在抽屉里的书呀。」
说完后,她呵呵大笑。我被她感染,也笑了起来。
我笑了许久,竟然觉得嘴巴有些酸,收起笑容,喝了口咖啡后,说: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哪些?」
『存在于灵魂的钢琴、差点成小老婆的工作、偷偷作弊的酒保等等。』
「想转移你的注意力呀。」她说,「我成功了吗?」
『很成功。』我说,『谢谢妳。』
她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便开始收拾吧台。
我想我该走了,起身结帐时,她却说:「有人帮你付了。」
『是谁?』我非常惊讶,『难道是Martini先生?』
「Martini先生?」她楞了一下,随即露出微笑,「这样称呼他不错,
我也只知道他老是点Martini,其它一概不知。」
『他为什么要请我?』
「不知道。」她耸耸肩,「只知道你真幸运,酒钱有人帮你付,而我也
请你喝咖啡。」
『可是我现在饿了。』我笑着说,『如果还有人请吃饭就更幸运了。』
门口突然传来声响,荣安竟然推门进来!
他走进来时,拐杖还被快阖上的门绊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我吓了一跳,『还有,你怎么来的?』
「搭出租车来的。」他把拐杖靠在吧台边,找了位子坐下后,说:
「我看你这么晚还没回家,以为你在这里喝醉了,所以来接你。」
小云看了看我,露出诡异的笑,彷佛在说:你还嫌不够幸运?
我也笑了笑,心头暖暖的。
「我还包了个羊肉炒饭,你要吃吗?」荣安说。
我又吓了一跳,小云似乎也吓了一跳。
荣安搔了搔头,吶吶地说:「我想你这时候大概会想吃羊肉吧。」
我果然是一只幸运的孔雀。
imwangqi
发表于 2005-10-31 21:34
天气开始转凉了。
荣安的脚好了,又开始蹦蹦跳跳、莽莽撞撞,令人怀疑曾经受过伤。
在常去的Yum里,偶尔会见到Martini先生。
而我跟苇庭大概就这样了,不会再有新鲜的记忆产生;
除非那个索拉波又算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机率。
我已经四年级了,也该认真准备毕业论文,我可不想念太久。
于是待在学校的时间变长了,坐在电视机前的时间缩短了。
但我和荣安还是常一起吃晚餐,偶尔他也会带宵夜到研究室找我。
有次我和他到家里附近一家新开的餐厅吃饭,一进门服务生便说:
「请问你们有订位吗?」
『没有。』我说。
「这样啊……」服务生露出犹豫为难的表情,说:「请在这稍等。」
然后他便往里面走进去。
我和荣安低声交谈着没想到这家餐厅生意这么好的话题。
过了一会,服务生走出来对我们说:「请跟我来。」
我们跟在他身后前进,发现整座餐厅空荡荡的,还有近20张空桌。
正确地说,除了某桌有三个女客人外,只有我和荣安两个客人。
「明明就没什么人,干嘛还要问我们有没有订位?」荣安说,
「生意不好又不是多丢脸的事。」
『这老板一定是个选老虎的人。』我笑着说。
「没错。」荣安也笑着说,「只有选老虎的人才会这么死要面子。」
『是啊。』
说完后心头一紧,因为我突然想起刘玮亭。
刘玮亭毕竟跟苇庭不一样,关于苇庭,我虽然会不舍、难过、遗憾,
却谈不上愧疚。
可是我想起刘玮亭时总伴随着愧疚感,这些年一直如此,
而且愧疚感并未随时间的增加而变淡。
当一个人的自尊受伤后,需要多久才会复原?
一年?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如果这个人又刚好是选老虎的人呢?
这顿饭我吃得有些心不在焉,跟荣安说话也提不起劲。
荣安没追问。
或许他会以为我大概是突然想起苇庭以致心情陷入莫名其妙的谷底。
我也不想多做说明。
吃完饭后,我到研究室去,有个程序要搞定。
11点一刻,荣安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空?
『干嘛?』我说。
「带你去个地方玩玩,散散心。」他说得神秘兮兮,「不是Yum喔。」
『我在改程序,需要专心,而不是散心。』我说。
荣安又说了一堆只要一下下、明天再改不会死之类的话。
我懒得跟他缠,便答应了。
20分钟后,荣安和一个叫金吉麦的学弟已经在校门口等我。
金吉麦学弟小我一届,其实他不姓金、也不叫吉麦,金吉麦只是绰号。
他曾在系上举办过乒乓球赛,并命名为:金吉麦杯。
因为"金吉麦"实在很难听,大家便让他恶有恶报,开始叫他金吉麦。
我与苇庭对打的那次系际杯乒乓球赛,金吉麦也有参加。
金吉麦很亲切地跟我说声:学长好,然后请我上车。
原来是他开车载了荣安过来。
在车上我们三人聊了一会,我才知道他现在和荣安在同一个工地上班。
「学长。」金吉麦对我说,「带了很多张一百块的钞票了吗?」
『什么?』我一头雾水。
「我这里有。」荣安抢着说,「先给你五张,不够再说。」
说完后荣安数了五张百元钞票给我。
「到了。」金吉麦说。
下了车后,我发现方圆五十公尺内,没有任何招牌的灯是亮的。
这也难怪,毕竟现在的时间大概是11点50,算很晚了。
我们三人排成一横线向前走,金吉麦最靠近店家,我最靠近马路。
只走了十多步,金吉麦便说:「学长,在这里。」
我停下脚步,看见他左转上了楼梯,荣安则在楼梯口停着。
往回走了两步,也跟着上楼梯,荣安走在最后面。
楼梯只有两人宽,约30个台阶,被左右两面墙夹成一条狭长的甬道。
浓黄色的灯光打亮了左面的墙,墙上满是涂鸦式的喷漆图案。
说是涂鸦却不太像,整体感觉似乎还是经过构图。
爬到第13阶时,发现墙上写了四个人头大小的黑色的字:中国娃娃。
还用类似星星的锐角将这四个字围住,以凸显视觉效果。
正怀疑中国娃娃是否是店名时,隐约听到细碎的音乐声。
imwangqi
发表于 2005-10-31 21:36
我抬头往上看,金吉麦正准备推开店门,门上画了一个金发美女,
鲜红的嘴唇特别显眼,神情和姿态像是抛出一个飞吻。
门才刚推开,一股强大的音乐声浪突然窜出,令人猝不及防。
我被这股音乐声浪中的鼓声节奏震得心跳瞬间加速,几乎站不稳。
荣安在后扶住我,说:「进去吧。」
里面很暗,除了一处圆形的小舞台以外。
舞台的直径约两公尺,离地20公分高,一个女子正忘情地摆动肢体。
舞台上方吊着一颗球状且不断旋转滚动的七彩霓虹灯,
映得女子身上像夕阳照射的平静湖面,闪闪发亮、波光粼粼。
我们在嘈杂的音乐声中摸索前进,听不见彼此的低语。
终于在一张小圆桌旁的沙发坐下后,我才听见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四周散落十来张大小不等的桌子,形状有方也有圆,排列也不规则。
但桌旁配的一定是沙发,单人、双人、多人的都有。
就以我们这桌而言,我坐单人沙发,荣安和金吉麦合坐双人沙发。
我们三人呈反L字形坐着,荣安靠近我,金吉麦在我右前方。
音乐暂歇,女子甩了甩发,露出妩媚的笑。
有几个人拍手但掌声并不响亮,混杂在其中的几声口哨便格外刺耳。
10秒后,音乐又再响起,女子重新舞动。
荣安推了推我肩膀,然后靠近我说:「先点饮料吧。」
我一看Menu便吓了一跳,连最便宜的泡沫红茶竟然也要180块。
『这里的泡沫红茶会唱歌吗?』我说。
「不会。」
我循声抬起头,一个穿着蓝色丝质衣服的女子正盯着我。
她的头发不长也不短,刘海像珠帘垂在额前,却遮不住冰冷的眼神。
在意识到她为什么站在我身旁之前,只觉得她的脸蛋、头发、身材、
衣服等都充满柔软的味道,可是身体表面却像裹了厚厚的一层静电。
若不小心接触这保护层,便会在毫无防备下被突如其来的电流刺痛,
甚至发出哔剥的爆裂声。
「你到底要点什么?」她说。
我终于知道她只是服务生,而且刚刚那句「不会」也是出自她口中,
不禁觉得尴尬,赶紧说:『泡沫红茶。』
说完后下意识搓揉双手,缓解被电流刺痛的感觉。
金吉麦看了看表后,笑着说:「这个时间刚好。」
我也看了看表,刚过12点,正想开口问金吉麦时,音乐又停了。
这次突然响起如雷的掌声,口哨声更是此起彼落,
而且每个口哨都是又尖又响又长,似乎可以刺穿屋顶。
跳舞的女子在掌声和口哨声中走下舞台,来到离舞台最近的桌子旁。
音乐重新响起,不知道从哪里竟然又走出来三个女子,不,是四个。
因为有一个站上舞台,开始扭动腰臀;其余三个则分别走近三张桌子。
先前的舞者离我最近,我看见她背朝我,正跨坐在一位男子腿上,
随着音乐扭动腰、摆弄头发,背部露出一大片白皙。
而另三个走近桌旁的女子,也各自选择一位男子,极尽挑逗似的舞着。
这四个女子的舞姿各异,但都适当保持与男子的肌肤接触。
或跨坐腿上;或勾住脖子;或搭上肩膀;或贴着额头。
而她们在初冬午夜时的穿著,都会让人联想到盛夏的海滩。
我感觉脸红耳热、血脉贲张。
荣安只是傻笑着,金吉麦则笑得很开心。
我彷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中没有语言和歌声,
只有喧闹的音乐、扭动的身影、诡异的笑容和剧烈的心跳。
imwangqi
发表于 2005-10-31 21:37
有个黄衣女子往这里走来,将一个很大的透明酒杯放在桌上。
杯子的直径起码有30公分,倒满两瓶酒大概不成问题。
不过杯子里没有酒,只有七八张红色钞票躺在杯底。
我略抬起头看着她,她说:「要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转头看了看金吉麦,只见他猛点头。
黄衣女子笑了笑,开始在我面前舞动起来。
她将双手放在我头上,随着节拍反复搓揉我头发、耳垂和后颈。
彷佛化身为听见印度人吹出笛声的眼镜蛇,她的腰像流水蜿蜒而下,
也像藤蔓盘旋而上。上上下下,往返数次。
然后她停了下来,双手搭在我肩膀,身体前倾,跨坐在我腿上。
从她舞动开始,我的肌肉一直是紧绷着,根本无法放松。
当她跨坐在我腿上时,我吃了一惊,双手缩在背后做出稍息动作。
后来她甚至勾住我脖子,我的鼻尖几乎要贴着她扬起的下巴,
而我的眼前正好是她艳红的双唇。
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混杂少女汗水的气味,顺着鼻腔直冲脑门。
我的视线偷偷往上移,看见她眼睛朝上,额头渗出几滴汗水。
大约是20岁的女孩啊,也许还更小,一脸的浓妆显得极不相称。
我偷瞄她几次,她的视线总是朝上,因此我们的视线始终无法相对。
这样也好,如果视线一旦相对,我大概连勉强微笑都做不到。
只好试着胡思乱想去耗掉这一段男下女上的尴尬时光。
我突然联想到,她好像是溺水的人,而我是直挺挺插入水里的长木。
她双手勾住我并上下前后舞动的样子,
像不像溺水的人抱住木头而载浮载沉?
「谢谢。」
她停止动作,离开我的腿,直起身时淡淡说了一句。
『喔?』思绪还停留在我是木头的迷梦中,便顺口说:『不客气。』
「什么不客气!」金吉麦有些哭笑不得,不断对我挤眉弄眼。
荣安拉了拉我衣袖,在我耳边说:「给一百块小费啦!」
我恍然大悟,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钞票,放进她带来的大酒杯中。
她没再说话,逆时针绕着圆桌走了半个圆,到金吉麦面前。
我有脱离险境的感觉,略事喘息后,转头跟荣安聊天。
聊了一会后,我才知道这家店每晚12点过后,便有这种热舞。
因为坚持着12点过后的规矩,再加上没有明显的违法情事,
因此辖区警察也不会来找麻烦。
「一百块小费是基本,但你若高兴,多给也行。」荣安说。
我瞥见金吉麦轻松靠躺在沙发上,右手还轻抚那黄衣女子的背。
穿蓝色丝质衣服的女子将饮料端来,她对周遭一切似乎不以为意,
即使黄衣女子正坐在金吉麦腿上热情舞动着。
反倒我觉得有些羞愧,不敢正眼看她。
她把饮料一一摆好后,便转身走人。
喝了一口泡沫红茶,味道很普通,跟一杯卖10元的泡沫红茶没啥差别。
「赏妳一百块大洋。」
金吉麦将一百块钞票放进大酒杯,并笑着跟黄衣女子挥挥手。
「学长,放轻松啦。」黄衣女子走后,金吉麦笑着说:「这里不算是
色情场所,你不会被抓进警察局的。」
然后他说真正的色情场所,一般人消费不起却又心存好奇,
所以这里刚好提供给生活在光明里的人一个接近黑暗的机会。
「如果你不要这种特别服务,说“不”就行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才稍微安心。
看了看四周,有几桌的客人看起来像是大学生模样,甚至还有女生。
他们还满悠闲自在的,似乎只是单纯喜欢这种热闹、新鲜与刺激。
「嗨,你好。」一个红衣女子走近我,带着微笑。
『不。』我说,并摇摇头。
「好嘛。」她昵声撒娇,「没关系啦。」
『这……』我不知所措,眼神转向金吉麦求援。
没想到金吉麦反而笑着说:「我学长会害羞,妳要温柔一点。」
女子嫣然一笑,放下一大一小两个杯子在桌上,然后在我耳边轻声说:
「别紧张哦。」
不紧张才怪。
她不像先前的黄衣女子视线总是向上,她跳舞时始终直视着我。
如果我稍微偏过头,她的双手会捧着我脸颊,将我扳正朝着她。
还好她并没有跨坐在我腿上,我还不至于太紧张。
视线偷偷游移,瞥见桌上的一大一小两个杯子。
大杯子的杯底躺了十多张钞票,其中竟然还有几张五百块的钞票;
小杯子是普通的茶杯,装满了四四方方的冰块。
她突然停下来,从小杯子里拿出一个冰块,含在口中。
然后她跨坐在我腿上,双手轻放在我肩上,脸慢慢贴近我。
被火红嘴唇含着的白色冰块,滑过我右耳、右耳垂、右脸颊后往下,
绕着脖子的弧度,经过喉结的高突,往上滑过左脸颊、左耳垂、左耳。
沿路上,我不仅感受到冰块的冷,更感受到她鼻中呼出的热。
而她嘴里更不时含糊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这就是她为什么会拿到五百块小费的必杀技吗?
或许她认为这是种挑逗,但对我而言却是折磨。
我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imwangqi
发表于 2005-10-31 21:39
她终于离开我腿上,将口中的冰块吐在桌上,其实也只剩小冰角而已。
我不等她开口,立刻掏出一百块钞票放进大杯子里。
她说声谢谢,低头又将桌上的小冰角含进口中,然后拉开我衣服领口,
将冰角吐进衣服内。
我吓了一跳,突然觉得腹部一阵冰凉,赶紧拉扯衣服抖出那块小冰角。
她咯咯笑着,视线转向荣安。
「不。我怕冷。」荣安迅速站起身,「我要去上厕所。」
说完一溜烟跑掉。
「来这里吧。」金吉麦说,「让我的热情融化妳的冰块。」
红衣女子笑吟吟地点点头,走向金吉麦。
我整理好衣服,越来越觉得这地方真的不适合我,开始如坐针毡。
环顾四周,却发现几乎所有人都乐在其中;
除了站在吧台旁那个穿蓝色丝质衣服的女子。
我不禁多看她两眼,发觉她只是斜靠在吧台,视线虽偶尔会四处游移,
但没有任何的人、事、物可以吸引住她的目光超过0.1秒。
震耳的音乐、舞动的女子,使这个空间的温度升高、空气也快速流动。
所有人都在动,即使只是单纯听音乐的人,手指也会跟着打节拍;
只有她,始终是冰冷的存在,一副天蹋下来也与她无关的样子。
她就像乌鸦头上的白发一样突兀。
荣安从厕所回来了,我埋怨他不讲义气,竟然独自溜走。
「没办法。」他说,「我不喜欢女孩子坐在我腿上动来动去。」
『那你为什么带我来?』我说。
「这地方是包商请我们来玩的,金吉麦那时也在。」荣安说,「我虽然
不习惯这里,不过看其它人都很开心,所以猜想你也会开心。」
我苦笑两下,说:『所以你这次才拉金吉麦来壮胆?』。
「是啊。」荣安偷瞄了金吉麦一眼,「他在这种场合算是如鱼得水。」
我也看了看金吉麦,但看不到他的脸,他的身影被一个绿衣女子遮住,
只能看到他放在女子腰部的双手。
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女子正站在桌旁,我慌张地站起身,猛摇手说:
『不。我不要。』
匆忙起身时大腿碰上桌子,杯子摇摇晃晃后倒了下来,发出匡的一声。
「你做什么?」她说,「我是来收杯子的。」
这才看清楚她是穿蓝色衣服的女子,于是说:『我以为妳是……』
她刚弯身用手将杯子扶正,但听到我的话后,立刻直起身子逼视着我,
冷冷地说:「是什么?」
极度嘈杂的环境中,杯子撞击桌面的声音显得微不足道。
但她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却一字一句清晰地钻进我耳里。
我好像不只接触她的静电保护层,可能已经穿透保护层并冒犯了她,
于是她释放出更高的电压、更强的电流。
我觉得应该跟她说声对不起,但却开不了口。
她收拾好杯子,直接走开,不再理会依旧呆立的我。
荣安拉了拉我,让我重新坐回沙发。
我靠躺在沙发上,静静看着舞台上舞者的扭动,偶尔转头跟荣安说话。
当任何想热舞的女子近身三步时,我立即摇手摇头并转身以示拒绝。
荣安也是,只不过他的拒绝方式就是跑进厕所。
金吉麦似乎来者不拒,我转头看他时通常看不到他的脸。
「给点专业精神好不好,拜托。」
那是金吉麦埋怨坐在腿上的女子竟分心观摩舞台上舞者的舞姿。
「同样的招式对圣斗士不能使用两次!」
那是红衣女子再度坐在金吉麦腿上时,他说的话。
金吉麦不断送往迎来,各种颜色的女子都曾一亲芳泽他的大腿。
到后来我干脆连口袋剩下的三张百元钞票也给他。
我们在午夜两点离开中国娃娃,虽然外面天气冷,但我觉得神清气爽。
不知怎的,我想起那个心理测验,便问金吉麦: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学长,这个我大学时代就玩过了。」他回答,「那时我选老虎,因为
老虎最威猛,会让我觉得最有面子。但是现在嘛,我会选别的。」
『你现在会选什么动物?』我又问。
「孔雀。」他笑着说,「孔雀既高贵色彩又艳丽,如果带在身边的话,
随时随地都会觉得赏心悦目。」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几年前打系际杯乒乓球赛时,他兴奋地跟我说:
「学长,我们赢了,进入八强了!」
他那时候的笑容,跟刚刚女子坐在他大腿时的笑容,完全不同。
『你也选孔雀啊……』
我说完这句话后,试图再多说点什么,却只能在心里叹一口气。
imwangqi
发表于 2005-10-31 21:41
这一年快过完了,新的一年即将来到。
过完耶诞后,旧的年便惹人嫌,所有人都迫不及待要送走它。
跨年夜当晚,我和荣安跑到Yum去倒数计时。
「10、9、8、7、6、5、4、3、2、1……」
「新年快乐!」
新年的第一个一秒钟,我、荣安、小云三人互相道了声新年快乐。
每次过新年大家都说这句,再怎么无聊的人也不会在新年说节哀顺变。
「时间过得真快,」小云说,「又是新的一年了。」
「是啊。」荣安点点头,「我觉得小时候时间过得很慢,人长越大时间
过得越快。」
『一年的时间,对三岁小孩而言,是他人生的三分之一。但对二十岁
青年而言,却是他人生的二十分之一。如果你已是七十岁的老人,
那么一年的时间只不过是你人生的七十分之一而已。』我顿了顿,
『所以年纪越大,一年对他而言感觉越短,当然觉得时间过得越快。』
「很有趣的说法。」
我们三人闻声后同时转头,原来是Martini先生开了口。
『谢谢。』我说,并朝他点点头。
「新年快乐。」他举起杯子,向我们三人致意。
「新年快乐。」我和荣安也举杯回敬,小云则只是挂着微笑说。
Martini先生今天又打了条领带,领带上画了个女人。
我猜应该是毕加索的画,因为画里女人的脸蛋四分五裂,
满符合毕加索的特色。
很少看到领带的图案是用名画制成,我不禁多看了那条领带几眼。
我突然想到,好像每次看到他时,他一定打了条领带。
「新年到了,祝你学业有成。」小云先对我说,然后告诉荣安:
「祝你步步高升。」
她又转头跟Martini先生说:「祝你……」
「要押韵喔。」她还没说完,Martini先生便插进话。
她笑了笑,想了一下后,说:「祝你跟你爱人,相爱到永恒。」
「谢谢。」他说。
「你有爱人吧?」小云问。
「曾经有过。」他回答。
小云可能有些尴尬,偷偷朝我伸了伸舌头。
我暗自觉得好笑,没想到她跟荣安一样,一开口就说错话。
「那我改祝你……」她又想了一下,「今年找到爱人跟你海誓山盟。」
「谢谢。」他终于笑了笑,「辛苦妳了。」
小云脸上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真的找到爱人的话……」Martini先生举起杯子,叹口气说:
「我只希望她不要再让我等。」
他发现酒杯空了,说:「请再给我一杯Martini,麻烦dry一点。」
小云点了点头,便开始为他调酒。
我思索Martini先生口中「爱人」的意思,是曾经有过的那个爱人?
还是另一个全新的爱人?
或许他觉得都无所谓,只要是一个不必等待的爱人就行。
那晚Martini先生待到很晚,当我和荣安离开Yum时,
他还留在吧台边,一个人静静喝酒、抽烟。
新的一年对我们而言是一个新希望的开始,但对他而言,
似乎是另一种等待的开始?
过完新年没多久,荣安便调到屏东的工地。
虽然从台南到屏东,火车的车程大约只有1小时15分,
但他已经不能像在新化工地时那样,常常一下班便回到我这儿,
然后隔天再从我这儿去上班。
他大概只能放假时来找我了。
我得习惯荣安不再三天两头出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小云也得习惯我一个人跑去泡Yum。
我跟自己相处的时间变多了,不小心养成自言自语的习惯。
有一天我爬到楼上的房间,重看一遍墙上的字,又看了那片落地窗。
忽然觉得窗外的树好像在跟我说话,我走近落地窗,将右耳贴着窗。
『什么?你想要我搬上来?』
『因为你希望可以常常跟人说话?』
『既然你这么寂寞,那我就搬上来喽!』
所以我搬到楼上的房间。
反正只是楼上楼下,而且又没人催促,我便慢慢搬,一样一样搬。
不想拿走的通常是些小东西,包括那封情书,我通通塞进床底下。
那封情书曾被我藏进楼上的房间,荣安常来时,我又把它拿到楼下。
如今被丢入床下,命运算坎坷。
搬到楼上后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倒是视野变好了、人也看得比较远。
我很喜欢看着落地窗外的树,也喜欢跟他(她?)说说话。
荣安第一次从屏东来找我时,看我搬进楼上的房间,着实吓了一跳。
「你又遭受了什么打击?」他说。
我不想理他,只叫他以后都睡楼下。
春天刚来临时,房东来拜访我,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他。
这些年来,我都是把房租直接汇进他银行户头,彼此从不见面。
「咦?」他很惊讶,「想不到你搬到楼上了。」
我笑了笑,点点头。
「你应该注意到墙上的字了吧?」他说。
『你也知道墙上有字?』我有些惊讶。
「嗯。」他点点头,「以前我租给一个年轻人,他搬走后我便看到了。
我希望那面墙保持原状,便不再将楼上的房间租给人。」
『是这样啊。』我说,『那我……』
「没关系。」他笑了笑,「只要你不动那面墙,就可以继续住。」
『其实我也在墙上写字。』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我用的是蓝色的笔,
以免跟原先黑色的字混淆。』
他哈哈大笑,拍拍我肩膀,只说了声:「很好。」
临走前,他主动将我的房租调降五百块,并请我帮个忙,
帮他把楼下的房间租出去。
「房租大概是四千或四千五。」他说。
『咦?』
「如果来租的人你看得顺眼,房租就是四千;如果你没什么特别感觉,
房租就是四千五。」
我点了点头,心想这房东真性格。
房子毕竟是房东的,而且这里多住一个人也不会有多大的不便。
如果荣安来找我,跟我在楼上挤一挤就得了。
两天后,我便写好了十几张租屋红纸,贴在附近的布告栏。
第三天开始,陆续有人来看房子,每当他们问我房租多少?
『四千五。』我总是这么回答。
imwangqi
发表于 2005-10-31 21:49
一个礼拜过去了,来看过房子的人都没下文。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房东也是抱着随缘的态度,并不强求。
如果房间一直租不出去,我甚至还会觉得高兴。
坦白说,楼下的房间是套房,还有小客厅和厨房,月租四千五算便宜。
四周的环境很好,又有院子,除了房子太老旧外,并没有明显的缺点。
贴完红纸后十天,我从学校回来的途中,瞥见几户人家的花朵正绽放。
春天终于来了,我在心里这么说。
到了家门口,一个穿蓝色衣服的女子背对着我,正站在门前。
我停好车,犹豫了两秒,便从她身旁经过,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这里是不是有房间要出租?」蓝衣女子问。
『嗯。』我点点头。
「我可以看一下吗?」
我打开门,说:『请进。』
我领她到楼下的房间,开门让她进去随便看看。
然后我回楼上的房间把书本、研究报告放在书桌,再走下楼。
她已经站在院子里,我有些吃惊。
「房间还不错,而且这个院子我很喜欢。」她说,「房租多少?」
『四千五。』我说。
「很合理。」她说,「我租了。」
没想到她会立刻决定,我毫无心理准备。
「这楼梯很有味道。」她说,「可以爬上去吗?」
『当然可以。』我说,『我就住楼上。』
她爬了五层阶梯,然后停下脚步,转过身仔细打量着我。
我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说:『如果妳觉得不方便,那……』
「没什么不方便的。」她淡淡地说,再瞥我了一眼后,继续转身上楼。
我觉得她讲话的语气好像听过,眼神好像看过,而那张脸也有些眼熟。
她在楼上四处看看,见我房门没关,便说:「可以参观吗?」
『请便。』我在楼下说。
她走进我房间,过一会出来说:「你到楼下房间想办法敲天花板。」
『为什么?』我很纳闷。
「先别管。」她说,「就拿个扫帚之类的东西,用力敲天花板三下。」
我在院子找了只木柄扫帚,进了楼下房间,以木柄敲天花板三下。
「敲了没?」她似乎在楼上大声叫喊。
『敲了。』我也大声回答。
「用力一点。」她大叫,「再敲!」
我吸口气,双手握紧扫帚的木柄,用力敲天花板三下。
等了一会,没听见她说话,便大声问:『好了吗?』
「好了。」她说。
我走出房间,她也走出房间身体靠着栏杆,低头看着我,说:
「听过一首西洋老歌《Knock Three Times》吗?」
『好像听过。』我仰起头说。
她心情似乎很好,开始唱起歌:
「Oh my darling knock three times on the ceiling if you want me
Twice on the pipe if the answer is no
Oh my sweetness ……」
唱到这里,用手拍了栏杆三下,再接着唱:
「Means you'll meet me in the hallway
Oh twice on the pipe means you ain't gonna show」
她停止唱歌,说:
「这首歌是说男孩的楼下住了个喜欢的女孩,不过男孩并不认识她。
他唱说如果女孩喜欢他的话,就在天花板敲三下;如果不喜欢,就
敲两下水管。敲三下表示他们可以在走廊见面,敲两下的话……」
她耸耸肩,「男孩就可以死心了。」
从她唱歌开始,我一直仰头注视着她,虽然纳闷,但始终没说话。
「我念高中时非常喜欢这首歌,心情不好时就喜欢哼着唱。」她说,
「没想到这首歌描述的情形,竟然很符合我们这里的状况。」
『喔。』我应了声。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她说,「我大概会把水管敲坏吧。」
我又看了看她,越看越眼熟。
「就这样吧。」她走下楼梯,「我会尽快搬进来。」
我突然很想知道她是谁、是哪种人,心里莫名其妙浮现那个心理测验。
来不及细想,便开口问她:
『妳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妳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妳会带哪种动物?』
她停下脚步,人刚好在阶梯一半高的位置,说:「为什么问这问题?」
我有些心虚,说:『只是突然想问而已。』
她挺直腰杆,看了我一眼,然后说:「我选孔雀。」
我吃了一惊,楞楞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冷笑一声,「你是不是也要根据这个心理测验的结果,
来认定我是贪慕虚荣、视钱如命的人?」
『不。』我一时语塞,『我……』
「这个心理测验我也玩过,孔雀代表金钱,对吧?」她继续走下楼梯,
「我被嘲笑很久,无所谓了。」
我终于认出她了。
她是中国娃娃里,那个穿蓝色丝质衣服的女服务生。
那时灯光昏暗,交会的时间又不长,所以对脸孔并未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想我现在会认出她,大概是因为那股似曾相识被电流刺痛的感觉。
她依然像乌鸦头上的白发一样突兀,难怪我可以认出她。
而我对她而言,应该只是乌鸦身上的一根黑毛而已,
她一定不记得看过我。
不管怎样,我们有个共通点:都是选孔雀的人。
「你刚刚说房租多少?」她站在院子问。
『四千块。』我回答。
「是吗?我记得你好像说四千多。」
『不。』我说,『就是四千块。』
「好吧。」她说,「押金要多少?」
『不用了。反正我不是房东。』
她看着院子里围墙边的花花草草,然后说:「春天好像来了。」
『是啊。』我说。
imwangqi
发表于 2005-10-31 21:58
蓝衣女子看完房子后,隔天便搬进来。
她搬进来那天我跟她只匆匆打个照面,便各自去忙。
院子里多停放了一辆机车,应该是她的。
但即使机车在,她却未必在楼下房间,这让我有些纳闷。
连续一个礼拜,只看到她房间亮着的灯,从没碰过面。
我只知道她在中国娃娃工作,其它一无所悉,连名字也不知道。
隐约听到咚一声,像低沉的鼓音。
正怀疑声音从哪传来时,又听到一声咚,这次确定是从楼下。
走出房间,看见她站在院子,说:「听见了吧?」
『嗯。那是什么声音?』
「敲天花板的声音。」她晃了晃手中的扫帚,「这样叫你比较直接。」
『有事吗?』我问。
「嗯。」她点点头,「可不可以麻烦你载我去车站坐车?」
我说了声好,走下楼发动机车,瞥见她的机车就在旁边。
心里刚浮现为什么她不自己骑机车到车站的想法,便听见她说:
「我要到台北,明天才回来,如果骑机车去车站,还得付寄车费。」
『妳要坐火车?』她坐上车后座后,我问:『还是客运?』
「客运。」她回答,「车钱比较便宜。」
我载她到统联客运,一路上她双手抓着车后铁杆,跟我保持距离。
「谢谢。」下了车后,她说:「让我省了一趟出租车钱。」
她跟我讲的这三句话都离不开钱,果然是选孔雀的人。
隔天晚上我从学校回来时,发现她房间的灯是亮的。
她可能听到关上院子铁门的声响,在房间说:「你有空吗?」
『嗯。』我在院子回答。
「能不能请你进来一下?」她说,「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犹豫一下,便走进我曾经住过几年但现在是她的房间。
房间充满蓝色的基调,除了床位没变外,其余都变了。
她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摊开一个黑色包袱,上面摆了几条牛仔裤。
旁边还放了张灰色厚纸片,写上:名牌牛仔裤特卖,一件190元!
我看她正瞧得专注,悄悄走到她身后站定。
「如果是你,你会买吗?」她突然开口。
『不会。』我摇摇头。
她转头看我正站着,招招手示意我坐下。
「昨天晚上我在台北闹区摆摊卖牛仔裤,生意很差。」
她看我也盘腿坐下后,用解释的口吻说着。
『就剩这几件?』我说,『生意怎能说不好。』
「还有几十件我放在台北,没带回来。」她说。
『喔。』我随手拿起一件牛仔裤,说:『这真的是名牌吗?』
「你说呢?」她笑了笑,语气有些暧昧。
『如果一颗钻石卖妳100块,妳会买吗?』我问。
「当然不会。」她说,「这种价钱不用看就知道是假的。」
『如果是1000块呢?』
「嗯……」她说,「那应该会看一下。」
『所以妳卖不出去的症结在价钱。』
「哦?」
我向她借只笔,把灰色厚纸片上写的190,加了一笔变490。
「490?」她有些好奇。
『嗯。』我说,『名牌牛仔裤也得一两千块,妳卖190人家一定以为
是假货;如果卖490的话,人家可能会觉得捡了便宜。』
她沉思一会后,说:「190都卖不出去了,490的话……」
『在台北闹区走动的人,口袋饱满、生性多疑,如果卖太便宜他们会
觉得不屑,连看也不会看一眼,就像是100块一颗的钻石那样。』
「真是这样吗?」
『嗯。卖490会让人产生也许真是名牌牛仔裤的错觉;而卖190只是
摆明告诉人,妳只是想便宜地卖杂七杂八品牌的牛仔裤而已。』
她想了一下,说:「好。我下星期再上台北卖卖看。」
我觉得盘腿坐着脚有些酸,便站起身子,问:『妳在台北摆摊?』
「偶尔而已。」她说,「因为货源在台北,而且台北也比较好卖。」
『那……』
「嗯?」
『没什么。』
我紧急煞车,因为觉得如果问她在中国娃娃的工作,应该是种冒犯。
「你是做什么的?」她一面用包袱裹住牛仔裤,一面问。
『我还在念书。』
「什么?」她很惊讶,停止手边动作,「你这种年纪还在念书?」
『我在念博士班。』
「哦。」
她应了一声,也站起身,把包袱收好。
「你念什么的?」她又问。
『工程。』
「念工程的人应该很老实,怎么你的想法这么奸诈?」
『奸诈?』
「我用很低的价钱拿到这些裤子,只想便宜卖,有赚就好。哪像你,
知道要抬高价钱来诱骗人。你念那么多书,是要念来骗人的吗?」
我无法回答这问题。
虽然我在《性格心理学》这门课中学到一点心理学的皮毛,
但我害怕我对金钱的敏锐度是来自选孔雀的本质,而非所学得的知识。
突然想到小云也曾说我不太像学工程的人,不禁有些感慨,说:
『可能是因为我也是选孔雀的人吧。』
她微微一楞,不再说话。
imwangqi
发表于 2005-10-31 22:04
「我姓李,叫珊蓝。」她突然又开口,把语气放缓后,接着说:
「珊瑚的珊、蓝色的蓝。」
『喔。』我应了声,默念一遍珊蓝,好熟的音。
「你在想什么?」
『珊蓝?』我终于想到了,『妳会不会刚好有个妹妹,叫:泪下。』
「嗯?」
『因为有句成语叫:潸然泪下。』
我大概说错话了,场面原本要转热,却又变冷了。
说声晚安后,走到她房间门口时,听见她问:「你叫什么?」
『我叫蔡智渊。智慧的智、渊博的渊。』我回头说。
「哦。」她简单应了声。
我见她没进一步的反应,便走出房间,爬回楼上。
从书包里拿出几本书放在书桌上,又听到地板传来咚咚两声。
我走出房间,倚着栏杆向下望,看到她站在院子说:「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
「你叫智渊。也就是说,如果你长“痔”疮,并不“冤”枉。」
我有点哭笑不得,苦着脸说:『妳好幽默。』
她好像很高兴,说声晚安后就回房了。
坐在书桌前,回想这个在中国娃娃遇见的蓝衣女子 —— 李珊蓝。
记得书上曾说孔雀仅有两种,一种是蓝孔雀;另一种是绿孔雀,
因此我不由得把李珊蓝跟蓝孔雀联想在一起、影像重迭。
院子里传来机车的引擎声,看了看表,已经11点多。
她应该是准备要到中国娃娃去上班了吧?
我只要想到中国娃娃,便会忆起那股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浪,
心跳也瞬间加速。
虽然好奇她为什么会在那里工作,但却不敢开口询问,怕被电伤。
也许只是单纯因为薪水高吧,毕竟她是选孔雀的人。
突然想到我曾误认她是热舞女郎,还欠她一句抱歉。
该怎么还她呢?
那晚在书桌看些闲书,偶尔还去翻翻介绍孔雀的书籍和图片。
图片上的蓝孔雀总是昂着美丽的头、踏着优雅的步,神韵透着骄傲,
跟李珊蓝的样子倒还满相似。
不过我也是选孔雀的人,却一点也不像。
隐约听到院子的铁门开启,看了看表,快五点了,赶紧熄灯睡觉。
两天后,刚从外面踏进院子时,正好碰到荣安。
「放假啰!」他很兴奋,「想我吗?」
我不想理他,把机车牵进院子里停放好。
「新搬进来的那个女孩人怎么样?」他问。
『什么怎么样?』
「漂不漂亮、个性好不好、有什么嗜好、做什么的……」
『我不清楚。』我打断他,『只知道她是选孔雀的女生。』
荣安陷入沉思,过了一会才说:「你喜欢她吗?」
『我不想回答无聊的问题。』
「找机会我看看她,帮你鉴定一番,包在我身上。」
他也不理我,自顾自地说着,还很得意地拍胸脯。
『其实我们都见过她了。』我说。
「是吗?」荣安睁大眼睛。
『记不记得我们在中国娃娃碰到的那个女服务生?』
荣安想了一下,说:「没印象耶。」
『那时我差点打翻泡沫红茶,她不是……』
「我记起来了!」他打断我,「就是那个看起来很冷很凶的女孩吗?」
『嗯。』我点点头。
「她在中国娃娃工作啊……」荣安欲言又止。
『是啊。』我说。
他又陷入沉思,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一定觉得中国娃娃是个奇怪的场所,所以在那里上班的女孩子……
「其实也无所谓。」荣安似乎想通了,笑了笑后,说:
「也许她是那种卖笑不卖身的女人,还是很适合你啦。」
正想骂荣安胡说八道时,背后突然传来冷冷的声音:
「你们以为我是那种卖笑不卖身的女人吗?」
我和荣安转过头,李珊蓝正走进院子,接着说:「不,我不是。」
她也把机车牵进院子里停放好,走到房间门口,再转头朝我们说:
「我连笑都不想卖。」
我呆立许久,无法动弹。
浑身像刚接触高压的电流般,灼热而刺痛。
imwangqi
发表于 2005-10-31 22:34
「原来你曾见过你现在的新室友呀。」
小云端了杯咖啡,放在我面前,说了这一句。
「我也见过喔。」荣安插进一句。
「你们在哪里认识的?」小云问。
「一家叫中国娃娃的店……」
荣安还未说完,我拉了拉他的衣袖,阻止他往下说。
「中国娃娃?」小云很好奇,「那是家什么样的店?」
『就是一家普通的Pub。』我抢在荣安之前,赶紧回答。
「是吗?」小云疑惑地看着正在拉扯荣安的我。
「那家店并不普通。」Martini先生突然插进话。
我两手一软,放开荣安。
小云转头看着Martini先生,等他继续开口。
Martini先生今天又打了条领带,蓝底白条纹,非常朴素的花样。
他喝口酒,继续说:「那里晚上12点过后会有热舞。」
「热舞?」小云问。
「就是贴在男人身上跳舞之类的,不过舞跳完后要给小费。小费通常
是一百,如果舞够热,两百、五百也常有人给。」他顿了顿,又说:
「要对热舞女郎揩油也行,只要小费多一点的话……」
『好了。』我急忙说,『解释得够清楚了。』
小云大概知道意思了,目光扫过我和荣安,我和他都低下了头。
「你去过吗?」她又问Martini先生。
「我没兴趣,也没心情去。」他说。
「那你们两位呢?」小云露出暧昧的笑,「去的理由是因为兴趣?还是
因为心情?」
我和荣安都觉得尴尬,又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杯子。
这晚小云尽情地嘲弄我和荣安,似乎从中得到莫大的乐趣。
临走前,她甚至还对我和荣安鞠躬哈腰,然后说:
「真不好意思,敝店没提供热舞服务,委屈您们两位了。」
荣安又回屏东工地上班后,我天天都会遇到李珊蓝。
有时我刚回来她要出去;有时她刚回来我要出去;
有时同时刚回来而在院子里碰面;有时同时要出去而在阶梯口擦肩。
但不管是哪种形式的不期而遇,我们都没交谈,气氛诡异。
有一次我听到垃圾车的音乐,右手急忙提了包垃圾跑下楼。
眼角瞥见院子边还有包垃圾靠着墙,左手便顺便提起。
才刚跨出院子,便听到她在背后说:「你做什么?」
『倒垃圾。』我回过头说。
「把垃圾放下。」她说。
『为什么?』我说。
「那是我的垃圾,你凭什么帮我倒。」
刚听到时只觉得茫然不解,两秒钟过后,便觉得啼笑皆非、莫名其妙。
眼见垃圾车开始起动,我加快脚步,跑到垃圾车旁丢了那两包垃圾。
倒完垃圾回来,只见她站在院子里。
『顺手而已。』我说。
「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她说完后,直接转身进房。
我觉得自己像是抓了老鼠的狗,而且还挨了猫一巴掌。
隔天晚上去参加一个大学同学的结婚典礼,荣安也从屏东赶来。
进到会场才刚坐定,右肩被拍一下,回头看见一个西装笔挺的人说:
「我还记得欠你两千块喔!不过我又忘了带钱了。」
又是那个选孔雀的施祥益。
虽然早有可能遇见他的心理准备,但一看到他还是有强烈的不舒服感。
还好喜宴会场既热闹熟人又多,不用担心要一直跟他应酬对话。
只是讨厌他老说欠我两千却忘了带钱这件事,而且言谈之间还颇得意。
荣安大概也听烦了,终于忍不住对施祥益说:
「你总有带提款卡吧?」
「哈哈。」他更得意了,「我也没带提款卡,只有信用卡。」
「信用卡也行。」荣安不甘示弱,「隔壁是百货公司,待会去买东西,
就刷你的卡抵债。」
施祥益没想到荣安会这么说,楞了一下后,又干笑两声说:
「不会刚好要买两千块的东西吧。」
「刷多了就退你钱,不就得了。」荣安说。
「我今天会早点走,可能没办法逛百货公司。」施祥益说。
「不需要逛,他已经知道要买什么了。」荣安转头跟我说,「对吧?」
我觉得这样整施祥益很好玩,便点头说:『对。』
他的脸微微涨红,随即东拉西扯,把话题岔开。
席中我去上洗手间,在洗手台遇到施祥益,正想随便洗下手然后走人,
却听见他说: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我没回答,只是纳闷他突然提起这个心理测验。
「我记得你跟我都选孔雀。」他又说。
『对。』我说。
「其实太容易选择了。」他眼睛直视洗手台前那面大镜子,「选马?
离开森林后只要有钱,买辆车就好,根本不需要马。选老虎?被牠
吃掉怎么办?至于牛和羊,只能吃而已,一点用都没有。」
他扭开水龙头,洗净双手,然后甩干手上的水。
「只有孔雀,既稀少又珍贵,才能衬托自己,也才会让别人羡慕。」
『孔雀也是一点用途也没有。』我说。
「你以为钻石除了名贵外,还能有什么用途?」他哈哈大笑,
「名贵就是最大的用途!」
我不想再说话,连手也不想洗,转身便走。他又说:
「你一定认为我唯利是图,所以看不起我吧?」
我吃了一惊,停下脚步回过头,他对着镜子用双手小心翼翼梳理头发。
「我也看不起你。」他继续说,「你留在学校念书,到后来还不是得
离开校园,然后追逐名利。其实我们都一样,只是我坦白面对自己
的欲望,而你却遮遮掩掩,既想得到虚荣又希望别人认为你清高。」
我确定不想再听下去了,转身便离开。只听到背后传来:
「别忘了,我们都同样是选孔雀的人。」
回到座位,举起筷子夹菜,却觉得筷子很沉,拿不太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