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下你是我今生最大的错
●讲述人物:红零(化名),女,56岁,无业●采访:记者马冀●见报时间:2005年7月27日
34年前,红零还是个22岁的小姑娘。这一年,经人介绍,她认识了比自己大7岁的杰绅(化名)。杰绅人老实宽厚,又特别孝顺。一年后,他们结婚了。婚后,因为习惯性流产,几年都没怀上孩子,这让红零和热切盼着孙子的杰绅母亲之间产生了矛盾。后来,孩子杰强(化名)总算呱呱落地,但婆媳矛盾却没有随之减少。
红零和杰绅不得不离婚。离婚的时候,杰绅对红零说:“你总要给我留个人传宗接代吧!”红零想想,答应把儿子留下来。
离婚后独自过活的红零也不容易。弟弟结婚了,她回到娘家只有搭一张床睡。那时候的人思想都保守,觉得离了婚的女人好像就不是好女人。为这,好强的红零流了不少泪,而且家里人也都希望她能再嫁。2年后,红零找了个部队里的离异军人。她要跟着新丈夫去外地,临行前,她去见已经5岁的儿子。儿子哭着不让她走,她狠狠心,甩开了儿子的手。
红零第二次婚姻并不美满,多年来陪伴她的就是儿子小时候的几张照片,以及杰绅来信里提及的儿子的近况。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杰绅的信也没有了。红零写了好多信过去,再也不见回信。
3年前,红零的第二任丈夫过世,她孤身回到了武汉。回来后,红零发现一切都变了。她辗转找到杰绅当初的朋友,才知道杰绅因车祸已经去世多年,不过儿子很成器,上了大学,现在一家国营大企业工作。
红零去找儿子杰强,杰强却说:“我妈妈在我5岁的时候已经死了。”
这两年,红零常常到儿子家附近等着,看儿子出门上班,等儿子下班回家。去年“十一”,儿子结婚了,只是依然不肯认她这个母亲。
给点时间,让他慢慢接受你
●生母抛弃了我●养父成了精神病●我生下了私生子谁能与我分担往事
■讲述人物:红零(化名),女,56岁,无业■回访:记者马冀■回访时间:2005年11月1日晚■回访方式:电话采访
记得上次给红零打电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不但苍老,而且嘶哑。后来,她曾经打电话向我致谢,我因为忙也没有细问。这次写回访,一下就想到了她。拨通电话,只是一声“喂”,就听出红零已经精神许多。
那一天,我的讲述见报以后,我自己买了一份,一边看,一边掉眼泪。终于,我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脚,再一次偷偷跑到杰强住的小区里。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依然希望能挽回儿子的心,在我这样的年龄,真的像一根快烧完的蜡烛,只要一阵风,就会永远的安息,我不想自己为年轻时的一念之差而死不瞑目。
在儿子住的单元楼旁边有一处小花园,我每次都是躲在那里向他家张望。那天我手里攥着报纸,奢望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真的很希望在我面前走过的人中突然有一个会停下来,那一个人就是我的儿子,可是,直等到天黑,那一幕都没有发生。我看到儿子家的灯亮了,我站了一会,准备回去,悲从中来,一个人忍不住就哭起来。我扶着墙,一边哭一边慢慢往小区门口走。就在这时,有人给我递过纸巾,我赶忙抬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给我递纸巾的是我的儿媳。我儿子站在旁边,还和小时候一样,偏着头看着我。原来,他们真的看到了报纸,知道我经常在他们家附近,所以出来找我。
红零在电话那端呵呵地笑起来:“真是老天开眼,让我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一天。”说到兴奋处,她的声音却又哽咽起来。
儿子和儿媳把我送到家门口,我是多么希望他们能进屋坐一坐,好好和儿子说一说这些年我有多么挂念他,可是儿子没进门,只说:“以后不要这么晚还在外面。”我觉得自己的心被他扯着,也要离我而去了,眼泪又落了下来。他又说:“不要哭了,对身体不好。”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特别感谢我的儿媳,她拉着我的手说:“妈,给你儿子一点时间,我会劝他的。”这声妈叫得我真是开心,我连连点头,我愿意等,不论多久,我这样的年龄,一天跟一辈子似乎已经没有多大差别了。
“这后来,儿媳妇来送过几回钱,看我这边缺什么也帮着给买。今年‘十一’的时候,他们夫妻来看我,一起接我出去吃饭了。”红零的声音里满是欣喜。
我和红零又聊了一会,心想这个苦命的女人终于在晚年快乐起来了。
谁能与我分担往事
●讲述人物:静殊(化名),女,30岁,中专,公司职员
●采访:记者张庆通讯员段砚 ●见报时间:2003年2月20日
静殊(化名)从小到大都在寻找一个完整的家庭,却总不能如愿。她刚出生时,就遭到生母抛弃,因为她是私生女。16岁那年,不谙世事的她被人灌醉,失去清白之身后,又生下了一个私生子。
她不知道这是宿命,还是轮回。这是她短暂的成长岁月里不能明白,却要独自承担的结果。
可贵的是,她从屈辱中活了下来,没有成为一个因为心碎而刻薄的女人。
听她讲述,很像是看一部写实风格的小说,没有哭声,也骇着人了。时间过去很久,这个陌生女人叙述的每一个细节,仍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还是襁褓中的静殊躺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养父将她捡了回来,安慰刚刚失去女儿的养母。
静殊说,自己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也有过幸福的童年。这种幸福终究短暂。8岁那年,养母患病去世,经受不住打击的养父成了间歇性精神病人。
家里没有其他亲人,从此,她和养父相依为命。养父清醒时,是她和蔼可亲的爸爸。可病情发作时,就完全丧失理智,动手打人。她带着伤痕去学校,在周围的嘲笑声中,有一个温暖的家,成了她少年时最美好的期待。
1989年,她到同学家参加中专毕业聚会。从未沾过酒的她,那一天,也喝得烂醉。醒来时,却发现身旁竟有个男人和她衣衫不整地躺着一起。那个男人大她8岁,他提出会对她负责,做她的男朋友。她还不满17岁,幼稚地以为,她不可能还有别的选择。
她莫名其妙地感到身体不适,到医院检查时,被告知怀孕好几个月了。那个曾信誓旦旦要对她负责的男人却说:“我连养活自己都困难,怎么可能要孩子?”因为做手术会有生命危险,对自己都没有什么了解的她,稀里糊涂地做了母亲。她生下的是男孩,那个男人突然改变主意,将孩子抱了回去,将她挡在了门外。
她做出类似母亲当年的决定,远走他乡。只是,这段不能释怀的经历,让她不敢谈恋爱,不敢与异性交往。漂泊的日子里,她没有遇到一个能让她心动的人,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为了她心动过。青春就这么过去了。
2002年,养父病重,她才回到武汉,陪老人度过了最后的时光。不久,她邂逅了一个带着1岁女儿生活的离婚男人,可爱的孩子唤醒了她身上蛰伏多年的母爱。她和孩子的爸爸恋爱了。
她将自己的“历史”,告诉了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她想,既然他们是要一起长久地生活的,就应该彼此坦诚,一起分担往事。他却不能面对“有污点”的她,不仅马上和她分了手,还将她苦守了13年的私生子秘密,变成众人皆知的新闻。
她怎么会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经受这样的屈辱!她认定再也不会有人能够接纳她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这样想下去,她想到了死。写遗书的时候,正巧一个朋友来找她,朋友守在她身边,好心地安慰她,从早晨劝到晚上。
于是,她走进了“讲述”,心怀感恩地告诉我们,无论自己和完整的家庭有没有缘,她都要好好地活下去,且要活得充实。
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精彩
■回访:记者张庆通讯员段砚■回访时间:2005年10月26日■回访方式:电话采访
我一向不喜欢看,也不喜欢写沉重伤感、哭天抢地的故事。但不知为什么,在我早期采访“讲述”的经历中,遇到的大多数故事好像都是悲伤的、破碎的,令人感喟叹息的。而那个时候的我,又格外理想主义,面对那些遭遇不幸的讲述者,我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遗憾,总觉得一个人不能经历太多的伤痛和苦楚,就像一张白纸不能老是画错了再擦干净。
所以,2003年1月19日,当红衣黑裙的静殊端坐在我面前,在回忆了那么多放在一般女子身上不能想象的伤心事后,她仍旧用孩子般倔强的语气告诉我,哪怕一个人过一辈子,她也要过得精彩、有意义,我觉得自己看到了奇迹。
我是那么激动地迅速把这个故事变成文字呈现给读者,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来分担她的心情,也希望她的生活因此阳光灿烂。
今年10月,重新联系静殊,我的心里多了一些牵挂。我想知道两年前,那个引来众多读者扼腕唏嘘的女子,如今过得好不好。电话中,她的声音再次让我感到惊喜。
我现在还是没有成家,我对过去还是不能完全释怀。但是,我已经懂得到爱情之外去寻觅我的另一种幸福了。来讲述过后,大约半年,我找到了喜欢的新工作,也结识了不少新朋友。不再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我一个人挣钱一个人花,日子也算充实自在。
当然,对感情,我也保存着美好的期待,如果真有一个不介意我过去的人给我爱情,我也会给他我的那一份。至于这一天何时到来,我不急迫。趁这个机会,我要感谢你们和那些跟我联络过的热心读者,是你们的真诚和善良,让我拥有了这样的心情。我希望将来我们有机会再见面的时候,我有的是幸福让你们分享,而不是往事要你们分担。
听到这里,你觉得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够越过的吗?我想起我过去对一些身处逆境的讲述者的观点,是不是应该依据静殊的言行这样修正才对:一个人不在乎她有怎样惨痛的经历,关键是要看她从那些经历中学到了什么,那些经历有没有让她的心变得更豁达、有没有让她的精神变得更纯粹,这才是一个人的真正的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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