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客科技 发表于 2025-12-13 15:46

AI发展的分野是世界观的分野:我们如何想象 AI ,就在如何定义未来的世界

作者:微信文章
我此前写过两篇关于对“他者”想象的文章。

一篇是《穷波斯与珍珠:一千年来我们如何想象外国人?》,聊的是一千多年前的唐人,如何把来自异域的陌生人想象成怀揣宝珠的神秘客。我们面对未知充满了一种浪漫的异质想象,自信地用故事去填补认知的空白。

另一篇是《那些沉迷于让外国人“目瞪口呆惊讶到不行”的叙事》,聊的是今天的我们,如何急切地需要“他者”的惊叹来确认自己的价值。那是在我们重回世界舞台的时刻,一种期待被看见、被确认的热切渴望。

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时刻,或者说一个信号,能让我把这关于“他者”的观察拼图,补上最后一块。如果我们终于不再仰视神迹,也不再急于表演奇观时,我们会如何面对这个世界?

信号来了。

12月11日,《时代》周刊(TIME)公布了 2025 年年度人物,“The Architects of AI”(AI 的建造者们)当选。封面上是一组硅谷与 AI 世界的关键面孔。在这期报道的采访里,也出现了李彦宏。

看到这个报道和李彦宏接受访谈的观点,我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中西方关于 AI 的发展,不仅仅是技术路线的差异,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在凝视同一个“他者”(AI)时,所投射出的不同镜像。

1

珍珠的两种命运:关于造物的不同想象

《时代》周刊今年选的关键词是:Architects(建造者)。

先暂且搁置那些在 AI 领域耳熟能详的名字,我感到有些意味深长的,是透过这份名单,看到中西方在面对 AI 这个异类时,正在走向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径。

我想谈到并不是具体某家公司的商业版图,而是两种文化在底色上,对造物这件事有着怎样不同的想象。

回想一下这两年,硅谷那边传来的声音,除了狂热,其实一直伴随着一种严肃的哲学审视,伴随“奇点”、“意识觉醒”以及碳基生命与硅基生命的关系等探讨。

在以古希腊哲学为源头的西方智识传统里,无论是柏拉图对绝对理型的追问,还是现代科学对第一性原理的探求,始终有一种想要把事物从复杂关系中剥离出来,去单独审视其“本体”的执着。

在他们的潜意识深处,AI 这颗“珍珠”,是一个有待被定义的新物种。在那种语境深处,AI 是一个被放置在显微镜下的独立客体。这个被我们定义出的新物种,它的灵魂究竟是什么?这也许是他们一直担心或者焦虑的根源所在。

但这颗“珍珠”流转到了东方的语境里,命运是截然不同的。

尽管自 AI 诞生以来,关于人被AI替代的恐吓式言论也不断在我们的社交媒体上出现。但在我看来,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我们这种焦虑的底色,更多是基于现实生存而产生的。我们担心的是饭碗、是岗位、是会不会被更会用工具的人挤下去。我们其实是很少陷入那种被造物反噬的本体论恐惧的。

这与硅谷那种基于本体论的恐惧(担心被造物反噬、担心硅基生命觉醒)有着本质的区别。

我不认为这是因为我们想象力的缺乏,而是我们的文化基因里,有一种潜意识是,物是为人服务的。我们其实并不执着于追问“珍珠”会不会成精,我们更在意这颗“珍珠”能不能磨成粉、能不能入药。

包括我们的神话和历史里,没有绝对的、外在于人的至高神。即便是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异类,譬如大闹天宫的灵猴,或者呼风唤雨的法宝,最终的归宿,都是被纳入人的秩序和伦理之中,成为可被调用的力量。

所以,中国的AI开始如此迅猛地铺设在汽车里、出现在工厂流水线上、出现在千行百业的后台时,这一点也不值得产生文化惊奇。

它当然有商业选择、产业结构、政策推动的原因,更深处,依然是一种极具本土色彩的文化惯性上在起作用。因此,我们面对一个强大的异类,往往并不先问它是什么,而是先想办法把它安置到人间秩序里。

长久以来,无论中外,通常把这归结为“实用理性”,貌似我们只是功利、只看眼前。可我越来越觉得,这个理解太窄了。我们的文化和历史基因决定了我们拥有一种古老的能力,即把不可控的东西消解为可用的关系,这是一种庄子式“人间世”的生存直觉。

无论多么玄妙的力量,最终若不能落入这滚滚红尘,在复杂的“人间世”里找到安顿的位置,它就是虚妄的。因为在我们的文化源头里,道不远人。物终究要回到器用之中,力量终究要被纳入人事的安排。

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时代》把年度人物叫做“Architects(建造者)”让我感到有点妙。

一方倾向于追问 AI 的边界与本体,另一方更倾向于把它嵌入流程、嵌入行业、嵌入日常结构。一种未来或许通往未知的远征,一种未来则在对现行人间秩序进行重新编排。

这两种技术路线选择背后,本质上是两种世界观在定义未来。

2

两种未来的定义:超级个体与超级链接

我个人的观察是,在硅谷的叙事,或者说在好莱坞的科幻电影里,AI 往往是以“人形”或“超级个体的面目出现的。他们追求图灵测试,追求 AI 像人一样思考、像人一样有情感。在他们的潜意识里,AI是一个新的物种,是一个可能比人类更完美的独立存在者。

这或许与西方根深蒂固的原子个人主义传统有关,他们眼中的未来,是由一个个强大的个体(无论是人还是硅基生物)组成的原子化社会。

所以,他们定义的未来,是关于个体的飞升。这是一种对智力上限的极致探索,他们想看看,在这个宇宙中,智慧究竟能进化到什么样的高度。

把视线转回中国,我觉得 AI 极其亲民,AI的想象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在中国人的世界观里,存在不是孤立的,存在即关系。 一个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在家庭、宗族、社会这张巨大的网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始终是基于整体和互联的。

基于这种关系本位的世界观,我们对AI的想象,很少聚焦于造出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超级个体”。我们潜意识里更倾向于把 AI 想象成一种最高效的超级链接。

看看中国现在的AI应用便可见一斑。我甚至觉得很多应用并不像一个新物种,只是迅速贴合在了既有的高频系统里,譬如外卖、支付、购物、出行、内容生产、客服、政务服务、医疗与教育……

应用者不必另起炉灶,甚至连同AI的形象想象也一并消失。它和过去十年,主宰我们生活的各类超级App或小程序一样,化作了系统之间的接口,化作了社会运转的润滑剂。

我认为这种迅猛并不意味着别人不会发生,只是在如此短的时间,以如此迅猛的行动与态势铺展,依然令人惊叹。在许多移动支付还并不普及的国家和地区,我们几乎已经习惯把新能力当作系统升级来接纳,先接入,先跑通,先在大量场景里迭代出可用的形态,再谈它的完整叙事。

上一篇文章的尾声,我表达了巨头们的焦虑说明技术迭代之下,是关于智能应当以何种形态存在的哲学定义之争的观点。这个观点在今天成为我的主要论述核心。

我们如何想象 AI,就在如何定义未来的世界。一种想象在拓展智慧的边界,另一种想象在夯实生活的地基。

定义物种,或者定义环境,我并不认为这是要非此即彼进行分割的观点。在更高的视野与维度上,这无疑是人类文明在这个十字路口,分头进行的两次伟大实验。

而我们,正在亲临这样的变革。

3

语言是基础:建造者到底是谁?

写到这里,维特根斯坦那句被引用了无数次的理论变得更加锋利:语言的边界,就是世界的边界。

在 AI 诞生之前,这句话或许只是一种哲学上的隐喻。今天,我每一次在对话框里敲下文字时,都感到这句话变成了一种物理意义上的现实。

技术正在如同水与空气般进驻我们的生活,这些资源能把我们的生活引向何处?我开始越来越频繁地观察和审视自己的语言,观察在日常生活中脱口而出的词汇,以及我在心里定义这个世界的方式。

“语言是基础”在当下的深义,可能包含写好Prompt是技术门槛,以及语言是我们如何保有对这个世界第一手的感知力。

我们如何想象 AI,就在如何定义未来的世界。对个体而言,我们如何用语言去描述当下,我们就住在什么样的未来里。

至此,关于这三篇文章的思考闭环,终于完成了。

回溯关于“珍珠”的三种隐喻和我的思考脉络,我看到的其实是我们目光焦距的三次变换。

在唐代穷波斯与珍珠的故事里,珍珠是传说,是唐人投射在陌生异客身上的一团光晕。我们看不清它时,选择用浪漫化的想象,去维持那份距离感和神秘感。

在现代关于外国人的叙事里,珍珠是展品。在发展的特定阶段,它是我们急于捧在手心里的证明。我们把它擦得锃亮,高高举起,渴望透过“他者”惊叹的眼神,来确认它(以及我们自己)的价值。

到了今天,在我们这片以“基建狂魔”著称,以建造为骄傲和传奇的土地上,珍珠终于变成了微尘。AI被丝滑地拆解、嵌入、铺设进最不起眼的角落,它终于不再是为了被凝视而存在。

这是一种去神圣化,是“他者”的消解。

在诸如《太平广记》的记载里,唐人的故事结局是意味深长的。中国人最终总是把那颗价值连城的珍珠,放回到波斯死者的口中,随之入葬,它重新回到了身体里,成为了沉默的一部分。

这是不是所有技术的最终宿命?

对技术祛魅,它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那个让我们惊叹、恐惧、膜拜的“他者”终于消失在日常的烟火里——

我们终于只剩下了我们自己。

在这个被算法填满的空旷房间里,我们依然需要独自面对这个古老而根本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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