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卖肉 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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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生活就像卖肉。有的人像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无力反抗;有的人像屠夫手中的刀,
可以宰割别人但是不能决定宰割谁;有的人像屠夫,刀在他的手里但是何时落下并不由他;
有的人像买肉的顾客,想割哪一块就割哪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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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要:
一位大学毕业生,为了生活得更有尊严一点,不得不削尖脑袋讨好上司,争取升官发财的机会。俗话说:老天不负有心人。他历经磨难,几次接近成功,却总是因为机缘不巧而功败垂成。
最终,他看透了官场,终于决定去卖肉。
本书特点:幽默、讽刺;文字简洁、线索清晰,想象力丰富。
作者简介:贾志刚,体育记者。在“足球报”、搜狐网等开设专栏。
联系方式:yucun2004@hotmail.com
引子
我叫李勇奇,别问我是干什么的,否则我跟你急。
其实想通了,卖肉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给自己留的那块肯定是没有注水的。说实话,有的时候看着别人高高兴兴地买了注水的脏肉走,自己也会觉得他妈的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这世道,我算是看透了,就他妈一个字:装。如果非要再加上一个字,那就是:装逼。据说刘震云看了半天王朔的书,得出来两个字:别装。
可是,不装行吗?该装孙子都得装孙子,由不得你不装。你就说我,一个大学生,就算是前大学生吧,来卖肉够屈才的了,可是工商税务城管消防那帮孙子来了,你能不装孙子吗?否则砸垮你的肉台,折断你的称,抢走你的肉,这帮孙子真干得出来,比传说中的黄世仁南霸天还他妈横。
卖肉容易吗?不容易。一百零八行,行行出局长。
你说一斤肉注多少水合适?什么时候注最不容易被发现?一旦被发现了,怎么善后?卖肉的学问一点不比别的少。
那一天,一个女的来买肉,穿得花枝招展的,牵了一条哈巴狗。那可是派出所周所长的新马子,我不是说那条狗,而是说那个女的。那女的说出话来嗲声嗲气的,像电影里的国民党交际花。用根棍子翻我的肉,当然不是我身上的肉,是我卖的肉。这块肥了那块瘦了的,嘟嘟了半天,最后说是要给小kiss买肉。
这个骚货,竟然把周所长叫成小kiss,想起来就恶心,周所长一副汉奸相,要演电影《敌后武工队》上的哈巴狗根本就不用化妆。就这副德行,还叫小kiss?啊呸。
不管怎么恶心,那周所长可不能得罪,这地盘,大概有十多个人是随时可以让我的肉摊消失的,周所长绝对是其中的一个。所以,我挑最好的肉给那女的称了两斤,实际上足足有两斤半。那女的腻腻歪歪地想付钱又不想付钱的样子,看那样子像老母猪发情,不就是几块钱吗?老子一挥手:走吧,周所长买肉,给什么钱?
那女人松一口气,爽的样子像是刚刚高潮过一遍,至于嘛?
“小kiss,回家了。”那女的说,妈的,原来小kiss是那条狗。那周所长是什么?大kiss还是老kiss?
老子的两斤半好肉就这么喂狗了,那可都是没有注水的。
后来,那女人隔三差五就来给小kiss买肉,每次都作出一副老母猪发情的样子来。来得多了,老子可不会总给好肉,后来干脆就给注水肉,反正是狗吃。
“周所长闹肚子闹得厉害,你的肉是不是有问题啊?”终于有一天,那女人来兴师问罪了,那样子,像他妈谁干了她没给钱一样。那时候我才恍然大悟,老子每次送给他的狗吃的肉原来是被人吃掉了。
老子当然不会承认,说了一堆最近流感盛行,许多人圣体欠安的事情,说得那女的一愣一愣的,赶着回去带周所长去医院检查是不是患了艾滋病。不过从那以后,再也不敢给她注水肉了,因为老子闹不准到底是狗吃还是人吃还是狗和人一起吃。
一年到头,那女人这样白拿肉不给钱的主就是十好几个,他们就像苍蝇一样在你耳朵边上嗡嗡嗡,赶都赶不走。有的时候心情不好,就弄个死耗子准备着,看见他们过来,就悄悄丢到肉案的前头,别说,这招挺灵,多半会让他们捏着鼻子走开,去张屠夫那边割肉。不过张屠夫也会使用同样的办法,有的时候也会把他那边的钉子户赶到这边打个游击,弄来弄去,都是白折腾。
一般这样的情况,不给钱也就算了,就当把肉喂狗了。怕的不是不给钱,而是非要给钱。
工商所白所长的老娘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那一天来拿肉,拿完之后非要给钱,不收还不行,还说些什么“不拿群众一针线”之类的老套革命道理,弄得老子很感动,心说这老太太怎么转性了?没办法,人家一片好心,咱也不好当作驴肝肺。
可是接过老太太的手里的钱的时候,老子只叫得苦,那张一百元的钞票,如果那还可以叫钞票的话,那是一张◎◎都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假钞。
老太太低下头去,你千万别以为她是感到羞愧什么的,这老太太的无耻老子已经看透了。老太太如果不低头,老子可以立即把钱还给她;老太太一低头,这钱就还不了了,你非要还她的话,她就说你在她一低头的时候把好钱换成假钞了。老太太这一低头那就是学问,真她妈的有学问,当初日本鬼子为什么没有把她给奸杀了呢?
没办法,老子只好打断了门牙往肚子里吞,明知道这是假钞,还要假装欢天喜地给她找钱,末了还要说“你看你这是何必呢,就这几块钱”,走的时候还要说“欢迎再来啊”。
去她妈的,早点死吧。被汽车轧死,摔跤摔死,吃着骨头噎死。
说了一大堆卖肉的事情,忘了告诉你,我李勇奇并不是天生卖肉的,想当年,我也是名牌大学学中文的,也曾经在某个局里的办公室当国家干部,差点就当了官。
我在这里想说的,就是我是怎么从一个差一点就当了官的国家干部,成了卖猪肉的。
既然我是卖猪肉的,这本书就叫“宁可卖肉”吧。
第一章
“李勇奇。”
“在。”
“局办公室。”
我惊得呆了,天上真的有掉馅饼的时候,或者这个世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张军。”
“到。”
“王沟镇镇办工厂。”
“刘莽。”
“到。”
“施工队。”
被分到局里的大学毕业生一共有一百零八个,跟梁山好汉一样多。报到的时候负责接待我们的人就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们:不可能每个人都留在局里,多数的同学会下到基层去锻炼。
“从基层做起,会更扎实,从长远看,决不会比留在局里差。”接待的同志说。
同学们,啊,这个时候实际上已经应该叫同志们了。同志们基本上都知道这些话是彻头彻尾的屁话和假话,只有驴才会相信。可是相不相信并不重要,因为相不相信都没有用,自己该去哪还是去哪,不会因为你相不相信而改变。
我知道自己是没有希望的,我家在农村,最富的亲戚是乡里的养猪专业户,其次就是在深圳当建筑工的表哥了;官最大的亲戚在村里当护村队副队长,还是上个月刚刚任命的。
所以我什么都没有想,算准了自己只能去最差劲的地方。
可是我偏偏没有去最差的地方,局办公室几乎可以说是最好的地方了。我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竟然会被分配到局办公室,别说我想不到,其余一百零七人中至少有九十九个也想不到。
“想不到那个看上去乡土气息浓厚的家伙竟然得了这么个好差,他有什么后台?”我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人物,甚至有一批分来的女同志来搭讪几句。
不管别人怎么议论,我成了局办公室的国家干部。
办公室多数是女同志,除了两个主任之外,雄性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报到的那一天,大家都很高兴,今后打开水换灯泡这一类的体力活再也不需要去其他部门求援了。
主任姓傅,按理说应该叫傅主任,可是傅主任听上去就是副主任,所以大家宁可就叫他主任;邪门的是,副主任偏偏姓郑,叫郑主任或者叫郑副主任都有明显篡党夺权的含义,人们只好叫他老郑,把主任两个字去掉。
与大多数办公室主任一样,主任今年五十多岁了,皱纹已经不少,兴许是笑得太多的缘故。从我见到主任开始,就发现他总是笑眯眯。笑眯眯的同志通常是外向型人才,主任主要负责跟外面打交道。
老郑四十多岁,眼镜的厚度十足,很老知识分子的样子,实际上他是个工农兵大学生,大学里什么也没有学到。不管怎么样,办公室内部的事情归老郑管。
剩下的是一帮大姐,或者说是一帮大嫂。有她们在,办公室里永远是叽叽喳喳,像林子一样。
我的工作除了抄抄文件打打开水之外,最主要的还是陪着大姐们聊天或者成为大姐们聊天的对象。一开始我还感到很亲切,时间长了开始烦起来,不过我还能不动声色,因为大姐们通常会在有意无意之间向我透露关于局里的一些故事。
“小李子,你来。”马大姐神秘兮兮地招招手,让我过去。马大姐三十七八奔四十的人了,局里的事情没有她不知道的,是出了名的包打听。其余的大姐们假装干自己的活,都竖起耳朵听马大姐要对我说什么,或者假装用不经意的眼神扫视一下这边。
我有些犹豫,猜不透一个中年女人神秘兮兮地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来呀。”马大姐挤眉弄眼,有些急了。
我笑笑,推开椅子,来到马大姐的旁边。
“坐。”马大姐从旁边拽过来一把椅子,让我坐下。
我一边坐下,一边问:“马大姐,什么事啊?”
马大姐伸出一根指头来,在胸前晃一晃,用嘴左努一下右努一下,示意我小声。然后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假装不经意地扫视周围,直到确认大家都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马大姐,什么事?”我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严重,压低了声音问。
马大姐呷了一口茶,使自己看上去更镇定也更神秘。
“我问你,你知道你是怎么分到局办公室的吗?”马大姐问。
“这,大概是因为我是学中文的吧。”我只能这么想,也只能这么说,除了这个,我想不到任何稍微有点说服力的解释。
马大姐笑了,很得意地笑了,并且很亲切地看着我。
“难道不是吗?”我问。
“当然不是了,那个分到施工队的刘莽还是学文秘的呢,想不想知道?”
我没有说话,点点头。不会是局长的女儿看中我了吧?
“是这样的,咱们局长前些日子跟一个副市长一块吃饭,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副市长说他有一个亲戚分在局里了,请局长关照关照。局长当然不敢怠慢,连忙问叫什么,你猜叫什么?”说到这里,马大姐卖个关子。
“跟我一样,也叫李勇奇?”
“差一点,再猜猜。”
“李勇气?”
“勇气个屁,告诉你吧,叫李奇勇。”马大姐笑了,笑得很开心,因为她看见我张着嘴一脸吃惊的样子,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那,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些弄不明白。
“局长不是喝多了吗?当时就没有记清楚。后来回来让人事处长把毕业生名单给他看,一眼看见你的名字,就以为是你了,二话没说,在你的名字上圈了一个办公室。就这么着,今天你坐在这里了。”马大姐笑着说,这真的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可是,可是那个李奇勇怎么样了?那我不是迟早会露馅?”我心里咯噔一下子,原来是这样,自己实际上很危险啊,局长不可能永远被自己蒙在鼓里,说不定还会报复自己呢。
我很郁闷。
一个星期之后,马大姐又把我叫到了她的身边。
“小李子,看你,大姐上次把真相告诉你之后,看把你吓得,这些天都没有睡好吧?”马大姐说,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
“嘿嘿。”我傻笑,除了傻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姐都给你打听好了,你可以放一百个心了。”马大姐一脸得意,很兴奋的样子,我知道她这种年纪的女人,这种时候是最有成就感的。
“是吗?”我很傻的样子。
“那个叫李奇勇的根本就没有来。”
“他去别的地方了?”
“他淹死了,来报到之前淹死了。没想到吧?哈哈哈哈。”马大姐笑起来,声音爽朗极了,办公室其他的大姐都吃了一惊。
现在,我放心了,这个李奇勇死得真是时候。
又是一个星期,马大姐又向我招手。
“这个星期心情不错吧?”马大姐笑笑,看那样子,倒好像是我的救命恩人
“嘿嘿。”我继续傻笑,点点头。
“唉。”马大姐叹口气,再次向我招手,让我靠得更紧一些,然后压低了声音说:“我告诉你一件事,谁也不要说啊。”
我点点头,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果然,大事真的不妙。
“局长又跟那个副市长吃饭了,结果知道你是冒牌货了。”马大姐说。
“啊。”担心成了现实,我几乎惊叫出来,然后像个小偷一样埋下了头,好像我偷东西被人发现了一样。
那之后的一个星期,我神情恍惚,做梦总是被惊醒。梦里,总是梦见局长义正词严地斥责我:“李勇奇,你为什么冒充李奇勇?”我欲辩不能,最后被发配去当清洁工。
过了一段时间,似乎局长并没有要清理我的意思,稍稍放下一点心来。而马大姐有时候也会安慰我。
“小李子,看你那个样子。大姐告诉你,别怕,大不了去当清洁工。”马大姐说起话来轻巧,她怎么不去当清洁工?
“嘿嘿。”这时候,除了傻笑,我还能说什么?
“不过,八成是没事了。李奇勇都死了,就像打官司,原告都死了,你被告害怕什么?”
说来说去,好像是我害死了李奇勇。
“再者说,局长整天忙得要死,哪里有时间来管你,放心吧,啊。”
这句话我爱听,局长忙死就好了。
“谢谢大姐。”
心情好了一段时间,又遇上事了。
局长要的一份文件打好了,处长交给我,让我送过去。平时,这样的事情都是小黄去做,那个长得还算漂亮的女秘书。
可是这一次,局长在另外一栋楼里开会,开车去嫌太近,走路去又嫌太远,小黄哼哼唧唧地不愿意去,像大便干燥一样。
在大学的时候,我们的说法是拉不出屎来。在这里,叫大便干燥,形容那些哼哼唧唧有话不肯直说的人和事物。
没办法,处长就把这活派给我了。
“要快。”处长说。
我飞奔而去,其实我是一万个不想去,我就像小偷不愿意看见警察一样,不愿意见到局长。
可是,我不能不去。当小偷当长了,遇上警察是难免的。
“局长,文件,处长让我送的。”现在我还记得当时说的话,一路上我想好的。
局长接过文件,面带微笑,很和蔼地问:“小伙子,怎么我没有见过你?新分来的大学生?”
“嘿嘿,是。”
“叫什么名字?”
“李,李勇奇。”
“你就是李勇奇?”局长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怖的笑容。
我几乎要晕过去了,就像小偷被神探抓个正着。到现在,局长说那句话的音容笑貌还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局长终于还是认出我来了。
我好后悔,我为什么今天没有请假呢?为什么没有拉肚子呢?为什么没有大便干燥呢?任何其中的一项发生的话,我就可以不去送文件,就可以不被揭穿。
我深深地自责,我很痛苦。
长长的痛苦伴随着我,我学会了抽烟喝酒。
马大姐看出了我情绪上的变化,实际上我的任何变化她都可以看出来,我几乎要认为她是国家安全局的人了。
一个瓢泼大雨的日子里,我把心中的秘密告诉了她。
“小李子,大男人的,想开点。”马大姐说。
“嘿嘿。”现在傻笑成了我的习惯。
“局长那样问不一定就是想起你冒充李奇勇,也许他早就听说你是个才子呢?”
“会吗?”我突然觉得马大姐的说法也未必不成立。
“开玩笑,现在整个局里谁不知道你是个才子?”马大姐瞪瞪眼睛,肯定地说。
我笑了,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笑过了。
你知道什么是做贼心虚吗?我知道。
尽管马大姐动不动就开导我,我还是不能释怀。在我冒充李奇勇这件事情上,我总是忐忑不安。
奇怪的是,那时候我甚至没有想过我究竟是不是冒充了李奇勇。我学过刑法,我知道犯罪的四要素,我没有主观上的故意或者过失,我不算犯罪。可是,那时候我什么都忘了,我直观地觉得我就是个骗子,是个谋财害命的骗子。
所以,我经常陷入痛苦中,总感觉局长的正义之剑迟早会砍到我的头上。
有的时候,我甚至有坦白交待的冲动,想去找局长当面说清我冒充李奇勇“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终究无法鼓起勇气。
两年多来,马大姐就是我的精神鸦片,她总是开导我,隔一段时间就给我带来好的或者坏的最新消息。
我的所有秘密都会告诉她,甚至三个月没有遗精这样的绝对隐私。
办公室的同事们都看出来我和她走得比较近,有的时候开玩笑说我有恋母情结。
也许是真的吧,管他们呢,走我们的路,让别人去说罢
白头发一天天多起来,我本来就显老,现在更显老。
我恨李奇勇,他为什么要死?如果他不死,我就不会成为假冒者,也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活得像个贼。
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活得很累,还不如回家种地。可是,我没有这样的勇气。
所以,我在内心里感觉对不起李奇勇,就像是我害死了他一样。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就像正弦曲线一样波动,像布朗运动一样没有规律。我怀疑再这样下去,我很快就会死去。
直到有一天,我的生命改变了。
那一天,我收到了爹寄来的信,信里说:狗子(我的小名),咱们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第二章
我不知道祖坟冒青烟是个什么场景,也不知道是白天冒的还是晚上冒的。但是,我知道一点,祖坟冒青烟一定是着火了,换句话说,我要走好运了。
从祖坟冒青烟开始到我走好运,大概相隔了一个多月。其间,我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爹看错了,把别人的祖坟看成了我们家的。
雷电交加,白天简直成了黑夜,雨水像憋了一晚上的宿尿一般喷薄而下,没有人能够挡得住。风将雨水吹到了办公室的窗子上,像子弹一样噼噼啪啪。街上,水越来越深,下水道基本上被堵住了。
偶尔,会有一两个疯子在大街上狂奔。当然,没有医学证明证明他们就是疯子,但是除了疯子,还有谁这个时候在雨中漫步?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好运总是在这样的天气来到。难道我是水生动物投生的?记得上一次,也是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雷雨天,我接到了大学入学通知书。据说,没有多久,那个给我送喜信的邮递员就疯了。
我没有想到,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女人就在这样的时候闯进了进来。
“如花,来啦?”一个女人从办公室门口走过,她没有逃过马大姐的眼睛。
“是,马大姐。”那女人停了下来,应了一句。
“你爸爸在吗?”马大姐问,很关心的样子。
“在。”那女人说,并没有走进来的意思。
“这么大雨,来坐坐再走吧。”马大姐邀请。
“不了,还有事,你忙,我先走了。”那女人笑笑,走了。
这是个女疯子,这样的雨怎么走?
可是,奇迹出现了,雨几乎在一分钟之内停了下来,甚至太阳也出来了。我看见外面的街上,刚才那个女人骑着自行车走了。
这是个神奇的女人,我目送她的背影,到看不见为止。
“小李子,看上她了?告诉你,那可是局长女儿啊。要是泡上她,那可就妥了。”马大姐半讽刺半认真地说。
“嘿嘿。”我依然傻笑。
“她在中药厂上班,离这里可不近。”马大姐什么都知道。
现在我相信了,祖坟上的青烟是不会白冒的,那是为局长的女儿冒的。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四年大学生活也无法铲除我身上的土气。
分配到局里之后,大姐们平时闲得慌的时候,也给我介绍过几个女朋友,可是除了我瞧不起的,就是瞧不起我的。最伤自尊的是那个看上去傻乎乎粗壮得像举重运动员的女孩,我本来以为就是我看不上她,谁知道她先说他看不上我,好像我比她还差,弄得我好几天吃不下饭去。
每一次失败,我都用“我还年轻”来自慰,给自己找台阶。可是,这一次我决心要全力出击了,为了让李奇勇的阴影永远从我心中抹去,我决定搞定局长女儿。
我知道这算是裙带关系,算就算吧。
这一次我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告诉马大姐,因为那就等于告诉了局里的每个人。弄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动用了我的所有智慧,局长女儿的资料迅速被我收集到了。
局长女儿叫如花,如花似玉的如花。自从我暗恋上她之后,我就觉得她真的如花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再说她是女人了,她分明是个姑娘,如花姑娘。
如花在中药厂生产科上班,住在厂里的单身宿舍。如花人很朴实,技校毕业。身高一米六,跟我很搭配。年龄也搭配,比我大三岁。
我买了一辆自行车,加重的可以搭人的那种,爹和娘从前看见这样的自行车很眼馋,我实现了他们的愿望,而且我会用这辆车为他们娶个儿媳妇,如花的儿媳妇。
局长真得很配合,我怀疑是不是他也挡不住我家祖坟上的青烟。
那一天,下楼梯的时候他摔了一交,因为他踩在西瓜皮上了,下巴摔破了,门牙也掉了半个。
全局的人有一半护送局长去了医院,我想往前凑,结果被主任撵出来了。
“你凑什么热闹?没看见都是副处长以上的吗?”主任没客气。
我很没面子,我竟然没有救死扶伤的资格。
不过,很快我知道什么叫失之桑榆得之东隅的道理。五分钟之后,一辆加重自行车已经奔驰在马路上,目标:中药厂。
一路上,我所想的就是:谁打电话谁是王八蛋。
没有人是王八蛋。
在中药厂,我很容易就找到了如花。
“你是如花,呼呼。”我喘着气,满头大汗。
“你是?”如花有些吃惊,吃惊的样子很好看。
“我是你爸爸,呼呼。”我上气不接下气,顿了顿,“局里的办公室的李勇奇。你爸爸受伤了,被西瓜皮磕掉了门牙,下巴也破了。”
我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装作很悲伤的样子。
“谢谢你,送医院了吗?”如花很镇定,不愧是大家闺秀,一点也不慌。
“送了,他们不让我送,我就给你送信来了。”
“是吗?”如花笑笑,好美。
“你去看你爸爸吗?我用自行车带你。”我拼命地讨好。
“不用了,去了医院就没事了,我还要上班。”
如花并没有坐我的自行车,不过她给我喝水,还给我拿毛巾擦汗,她自己的毛巾,闻着很香。
我们认识之后,我就隔三差五找着借口去找她。
她很诚实,她告诉我她是离过婚的,她的前任老公被关进去了,强奸罪。
我不在乎,离过婚的更有经验。更重要的是,离婚不会改变她是局长女儿这个现实。
有一天,我亲了她。她竟然不反抗,我知道妥了。
那段时间,我觉得局长对我很和蔼,连看我的眼光也有些老丈人看女婿的意思。
终于,我向如花求婚了。如花决定嫁给我,那一刻,我好激动。
李奇勇,你这个死鬼,滚吧。
结婚了,我李勇奇结婚了,跟如花结婚了,跟局长的女儿结婚了。
我的心情很激动,很兴奋,基本上属于无以言表甚至罄竹难书的那一种。
我发了很多请帖,包括马大姐和局里点过头的人。
当然,局长是不用送请帖的,他是岳父大人,要等我磕头的。我在想,到时候是叫爹还是叫爸爸还是叫局长?
婚礼很隆重,可是美中不足是局长没有来,如花的妈妈来了。
丈母娘解释说局长有重要公务来不了,不过,他托她带来了贺礼。
局长的贺礼是“艰苦朴素”四个大字,是他自己写的。
说实话,我很失望,不过我还是装得很高兴,我说这四个大字受用终生。
晴天霹雳。
如果你不知道什么是晴天霹雳,我可以告诉你。
婚礼结束后,大家都走了,好累。
如花坐在床上等着我,现在他是我老婆了。
说实话,现在我不知道怎么弄,是直接上去扒她的衣服还是先把灯关掉,我觉得还是先关灯比较好一点。
可是,在我关灯之前,老婆对我说话了。
“勇奇,我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平淡温柔的声音。
“我不能再瞒着你。”
“什么?”吃了一惊的声音。
“我爸爸他,他。”
“他什么?”急促不安的声音。
“他不是我亲爸爸。”
“什么?”
晴天霹雳。
费了吃奶的力气,弄回来一个伪劣产品。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如花总是不愿意跟我提起局长,知道为什么如花只能在中药厂穷混。我有一种上当的感觉,我把局长送的“艰苦朴素”扔进了马桶,结果堵了马桶,新婚之夜就折腾马桶了。
如花不是局长的亲女儿,如花的妈妈是带着如花嫁给局长的,那时候局长还是个修下水道的工人,在修下水道的时候认识了寡居的如花的妈妈。
我知道白忙活了,如花如果不是局长最恨的人,基本上也是最不喜欢的人。在这一点上,如花的看法与我一样。
结婚的第二天,又收到了爹的信,他说上次祖坟冒青烟看错了,是祖坟后面有人熏兔子。
早说啊。
局长甚至不让我叫他爸爸,说大家在一个单位,要注意影响。
去他妈的,老子还不想叫呢。
从前,局长挂在嘴上的是“廉洁奉公”,现在,他最常说的成了“大义灭亲”。每次开会一定要点名批评我,好像这样他就很公正了。
马大姐经常笑话我。
“不听我的,看见了吧?看见了吧?”马大姐很得意,我知道她对我没有从一开始就向她通报感到很不满意。
“唉。”我连傻笑都免了,直接叹气。
日子越来越难熬,局长对我的态度很糟糕,有的时候当着很多人就告诫我:你不要以为和我攀上了亲戚就可以为所欲为。
靠,谁他妈为所欲为了?
有好几次,局长想把我弄到乡镇企业去。多亏了丈母娘以死相威胁,局长才一次又一次放过我。这让我多少有点感动,觉得如花还是真的爱我,都是天涯沦落人,看在这一点,我决定和如花过下去。
不过,局长还是小小地收拾过我几次,其中一次让我去食堂洗菜,足足洗了两个月,还说是锻炼我。
上次西瓜皮怎么没有摔死他呢?
每次给爹写信,都要问一问祖坟是不是冒青烟了。如果祖坟冒青烟的话,我的心愿就是局长赶快死。
局长终于没有熬到我的祖坟冒青烟的那一天,他偏瘫了,据说跟上次西瓜皮有一定关系。
局里的人们纷纷去医院看望他,实际上是去打探他还有没有站起来的可能。
“李勇奇,你不去看看局长吗?”主任问我。
“等我熬到副处级才有资格去看啊。”我说,就差笑出来。
“再怎么说,他也是你老丈人啊。”主任有些不高兴。
我没有说话,我想起他大义灭亲时的样子来。
局长就这么完蛋了,我可不会去看他,除非混上副处级,然后去故意气气他。
不管怎么样,现在,李奇勇这个死鬼终于从我的脑海中被抹掉了。
那天晚上,我请如花去吃了一顿,穿着结婚时的衣服。回家的时候,在墙上贴上“喜”字,好好地和如花亲热了一个晚上,算是补偿新婚之夜被葬送的快乐。
局长瘫了,可是新的局长很快就来了。一个局长倒下去,另一个局长站起来。这世道,缺什么也不缺当官的,局长的空位是不会过夜的。
我对新局长并不抱什么幻想,但是至少他不会让我想起李奇勇,也不会在我身上大义灭亲,就算灭了我,那也是消灭敌人,而不是大义灭亲。
原本,我就准备在这个小职员的位置上混下去,或许什么时候能混个一官半职的,那我也很满足了。
可是,一次同学聚会改变了我的想法。
那是毕业五周年的同学会,乱七八糟的同学来了十多个。
大家谈起自己毕业后的命运,结果算来算去,班上一共二十五个同学,除了一个走私白粉被枪毙的,混得最惨的就是我了。
我很没面子,我觉得自己很失败。
老六是我们宿舍最聪明的,大学的时候就把班花给骗上床了。现在,他混得不错,竟然已经成了处级干部,而且是在市里一个很有权的单位。
“老李,升官秘籍想学吗?”老六喝多了,问我。
“怎么不想?”
“最简单的办法,找个好老丈人,升官发财出国随便挑。”
“不行了,找了个假冒伪劣的。”我解释了一遍。
老六笑坏了,笑完,他说他找了一个正宗的,虽然也是二手的。至于那个班花,早就甩掉了。
“第二招,给领导当秘书,领导上你也上,领导不上,你也有机会上。”老六还有办法,想想看,真他妈正确。
“我土不拉叽的,领导也不想我当秘书。再说,也没有路子。”
“第三招,给领导送好处。”
“有没有不花钱或者少花钱的办法?”
“真有,投其所好。陪领导玩爽了,他一高兴,你就上去了。”
“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老六用吃惊的眼睛瞪着我,然后倒头睡着了。
第三章 下棋
我必须承认那次同学聚会改变了我,改变了我的一生。
老六说得对,升官就可以发财,发财又会有尊严。
我觉得我很没有尊严,同学们点的菜,我连名字也叫不上来,他们唱的歌,我听都没听过。
他们谈的什么出国泡妞之类的事情,我想都没想过。什么俄罗斯的、日本的、越南的,妈的,我到现在只摸过如花的屁股。
聚会结束的时候,我假装喝多了,一句话也不说,其实那是我害怕买单。可是我根本就不应该害怕的,好几个同学为了买单争起来了,不是争着不买,是争着买。而且,不是通常见的那种虚情假意的争,是真的争。
“我来,反正我回去报销。”
“我也可以报销啊,让我来。”
“还是我吧,来,服务员,再拿两条烟,一块开到发票里去。”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买的单,反正是能报销的。
大家告别的时候,我推着自行车。看着好几个同学的汽车奔驰而去,车屁股后面冒出了青烟。
“妈的,祖坟冒青烟有个屁用,自己有辆车冒青烟才是实在的。”我想。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不立。
我决心让自己当官,我知道我的动机很不纯,不是为了祖国建设,而是为了自己能够有车坐,能够公款吃喝,能够在同学聚会的时候谈笑风生。
我知道这跟我十年前的理想有些差别,那时候我想当个伟大的作家,高尔基那样的,或者是奥斯特洛夫斯基那样的。可是,现实很残酷,我觉得当官更现实一些。
我知道,一旦我当了官,就很可能会成为贪官,因为大家都知道“十官九贪”这个说法。这也跟我的理想不一样,我的偶像是包公,从前经常在家里看斩包勉,看得我热血沸腾。
可是我还是想当官,当贪官也没有什么不好,因为东西就在那里,你不贪,别人也会贪。最简单的例子,局长换了好几个,局里哪次分房不是局长们先挑?哪次分房有我们的戏?难道他们都是贪官?这说明不管他们是不是都是贪官,好处都轮不到我们平头老百姓。
所以,我决定作官,做贪官也比不做官强。
当然,这仅仅是我的想法而已。最重要的,不是想,而是去做。
不管怎么样,我说服了我自己,如花也支持我。
“你要是当官了,我也可以在家里收礼了。从前看着我妈收礼,你知道我有多么羡慕吗?”如花说,她是爱我的,虽然她是个假冒伪劣产品。
有的时候,假冒伪劣产品也不一定就比真的差。
我给老六打了电话,在火车站打的,我怕在办公室被人听见。
其实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是问问他该怎么下手。
“有钱吗?”老六问。
“没有。”
“有当官的亲戚朋友吗?”
“那就是你了。”
“那你只有一条路。”
“说罢。”
“什么?”
“投其所好。”
“怎么开始啊?”
“先弄清你们局长有什么爱好,如果是高尔夫这一类花钱的,你就趁早死了这份心;如果有幸他有什么廉价的爱好,那就可以下手了。”
“好。”
“怎么你那边那么吵?你在哪里?火车站?”
我挂了电话,现在,我知道我该干什么了。
局长的爱好很快被我弄清楚了,就因为那一次去北京出差碰上了聂卫平,他喜欢上了围棋,天天下,每次都说自己跟聂卫平下过。
可是,我从来就不下围棋,我都弄不懂围棋是怎么围的,这下我有些犯难。
“废话,要是局长爱掏鸟窝的话,你明天就是办公室主任了。”如花急了,比我还急,“你要改变自己,而不是改变局长。”
这些都是废话,道理我自然懂。要想当狗,就要学会吃屎,爹早就对我这样说过。
市里有一个棋苑,我决定去那里看看。哲学书上说的,先有感性认识,才有理性认识,这样的狗屎哲学虽然没有什么狗屎用,但是我还是觉得先去看看比较好。
棋苑里挺热闹,因为我是星期天去的。下棋的人不少,但是像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不多,不是老的就是小的。
我转了一圈,发现下什么棋的都有,下围棋的、国际象棋的和中国象棋的都有。我一时没有弄明白我该站在哪里看,去小孩那里吧,觉得自己丢人;去老头那里吧,觉得比较无聊。怎么办?
最后我还是来到了两个小孩那里,看上去挺老实的两个小孩。
我基本上站得很直,头稍稍有一点向下倾,用一种很轻视的眼光看着棋盘,如果用一个词形容,就叫睥睨。我觉得自己看上去很像一个教练,或者像一个家长,反正这么说吧,不会让别人觉得我是一个不会下棋的傻瓜。
两个小孩抬头看看我,然后继续下。不过,他们说话的声音明显大了很多。我知道是为什么,如果我是一个小孩,突然来了一个大人用这样的暧昧的眼光看着我,我也害怕。
看着看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开始弯下腰去了,那两个小孩好像也忘了我的存在。不过说实话,我什么也没有看懂。
下着下着,下白棋的孩子突然从棋盘上拿起七八颗黑棋子来,这是干什么?对了,一定是吃了黑棋。
可是,这个孩子竟然把黑棋子还给了下黑棋的孩子,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吃了还要还给他?
“你怎么把棋子还给他了?”我脱口而出。
两个孩子这个时候才重新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大人,然后用很轻蔑的眼光看看我,好像发现了一个大傻瓜。
“输了输了,咱们走吧。”下黑棋的小孩说,两个小孩迅速收拾好了棋子,一溜烟跑了,边跑边笑,还回过头来看我两眼。
妈的,真丢人哪,早知道这样,不如去看老头。
感性认识就是这样了,看来,理性认识更重要。
我买回了围棋,玻璃子的那种,云子我买不起。
我从最基础的开始学起,什么叫吃子,什么叫紧气,什么叫征子,所有这些,我都学会了。
我买了好几本书回来,除了入门的,就是布局、死活,还有著名的棋谱,什么聂卫平的、吴清源的、坂田荣男的、小林光一的等等,然后开始认真学习。
如花跟我一起学,从一开始她就下不过我。
“你要是局长就好了,我天天赢你。”我说。
“老公,你真行,你一定行。”如花挺崇拜我,没办法,一块学的东西,她就是不如我,想不服也不行。
学棋两个月了,每次家庭杯我都是冠军。
“我可以去找局长下一盘了吧?”我说。
“我看没问题,你要再练练,就是专业棋手了。”如花说。
如花这么说,我决定还是再练一练,因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她们很容易崇拜一个人,而她们崇拜的往往就是蠢货。
我又去了棋苑,我决定去那里看看,看看能不能找个人下一盘,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棋苑里依然很热闹,很多人在下棋。我找了一个桌子前站住,那是两个四十多岁的人在下围棋,都盘腿坐着,鞋随意地甩在地上,脚上都穿着有漏洞的袜子。
两个人下棋的声响不小,噼噼啪啪地望桌子上砸着棋子。我仔细看着,这两个人下得不错,我觉得每一步都是妙手,好像聂卫平来下也就这样了。
“妈的,老子刚刚把棋练好,厂长又不喜欢下棋了,倒害得老子上了瘾。”其中的一个说,真他妈巧,看来他下棋的目的原来是跟我一样的。
又看了一阵,我有些受不了了,这两个人都穿的是尼龙袜,臭得一塌糊涂。最恶心的是,其中的一个还经常把手穿过袜子上的洞去抠自己的脚趾缝,然后放在鼻子边上闻。
所以,我走开了。
“下棋吧?”一个人在身后说,声音有些沙哑。
回头看,一个老先生,看上去大概五十多岁的老先生站在我的身后,老先生带着一副眼镜,牙有些发黑,嘴里散发出一股烟臭,手上提着一副围棋。
“我看你看别人下了很长时间了,何不自己下一盘呢?”老先生说。
“嘿嘿。”我拿不定主意,想下,又怕下不过他。
“别看不起我,我可是陈祖德的师弟,当年一起下棋的。”老先生说,他以为我瞧不起他,见我有些吃惊,接着说:“我叫陈祖文,跟陈祖德有关系欸。”
陈祖文见我还在犹豫,连拉带拽,把我拉到了一张桌子旁,不由分说,摆好了棋盘。
“黑先白后,你先。”陈祖文让我下黑棋。
这就是我下围棋的处女秀了,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第一次会是跟陈祖文。直到现在想起来,我还觉得很不舒服。
陈祖文的动作看上去很专业,我一开始很紧张,下棋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陈祖文下棋下得飞快,而我慢很多,因为是第一次下,一定要下好一点。
“看来,你是长考派。”陈祖文说,妈的,什么是长考派?我没听明白,不过还是假装赞同地点点头。
我的处女作下了三个小时,我浑身都被汗湿透了,因为我很紧张。
最后的结果竟然是我获胜了,他的一大块棋被我征吃掉了。
我兴奋极了,妈的,初战告捷啊,这简直是初出茅庐第一功。而且,我战胜的是陈祖德的师弟,那是什么人物?
我笑了,忍不住笑了。
陈祖文也笑了,看上去他并不在乎输赢。
“不错,你下得真不错啊。学棋多长时间了?”陈祖文摘下眼镜,用手纸擦着,一边问。
“嘿嘿,不长。”我说,不知道该不该自吹一把。
“你不会告诉我你才学了两年吧?”陈祖文问。
“两个月。”我说,不免有些自鸣得意。
“啊。”陈祖文吃了一惊,手一抖,眼镜掉到了地上,我急忙帮他捡了起来。
捡眼镜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张良和黄石公的故事,这陈祖文不会就是我的黄石公吧?
我想对了,陈祖文就是我的黄石公。
“两个月?你真是个天才啊。我下了这么多年的棋,见到的最聪明的就是陈祖德了,可是你比他还要聪明。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学的?”陈祖文兴奋起来,比我还兴奋。
我高兴起来,就把我学棋的经历告诉了他。
“你跟你老婆就学成这个样子了?天才啊,无师自通。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才?就是无师自通。”陈祖文又戴上了眼睛,仔细地端详着我,一边的镜片已经摔裂了。
“陈老师过奖了。”我说,现在我叫他老师。
“唉,可惜你岁数大了一点,否则我把你推荐给祖德,保证你能当全国冠军。可惜了可惜了,唉。”陈祖文叹气,很惋惜的样子。
说实话,我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个天才。这个时候我真的很后悔投生投错了地方,我这样的天才,爹娘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过。
我笑笑,表示遗憾。
“不过,就你现在的水平已经很高了,应该算是个业余高手了,大概相当于业余五段吧。”陈祖文继续说。
我不知道业余五段是个什么水平,想来还不错。
“你可以去参加市里的业余比赛了,肯定进前六名,别人要是不信,你就说是我说的。”
回家的路上,我专门买了两瓶啤酒,准备跟如花庆祝一番。
如花比我还要高兴,她专门炒了四个菜,都是我爱吃的。
“那你明天就找局长下棋去吧。”如花说,她比我还要急。
“急什么,再提高一点。”
“还提高什么?你是全市的前六名,你们局长肯定下不过你。”如花说,似乎我已经是全市的前六名了。
女人就是这样,考虑问题不周到。
我又去了棋苑几趟,想找陈祖文再切磋切磋,增强一下自己的自信心。可是,几次都没有碰上他。
“算了,万一他死了,我还不跟局长下棋了?”我终于下定决心,决定去找局长下棋。
第四章 机会来临
要跟局长下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局长可不会像陈祖文一样来找你。而且,你也不可能像陈祖文一样去找他。
“你以为局长是妓女啊?他会来主动搭讪你?”几天过去了,还没有跟局长交上火,跟老婆交上火了,她每天催我,催得我心烦。
“你不会主动搭讪他啊?”老婆跟我瞪眼,靠,这世道,真的是没地方讲理。
“我要是一搭讪就能搭讪上,她不还是妓女?”我没好气。
老婆哭了,嫁给我这么多年,她只哭过一次,就是她那个局长爸爸偏瘫的好消息被证实的那一刻,她激动地哭了。
我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患难之妻,好男人是不应该让女人落泪的。
“妓女,妓女,你开口闭口就是妓女,你怎么知道妓女一搭讪就能搭讪上?”老婆哭着说,一边抹鼻涕,一边追问:“你是不是搭讪过妓女?”
“胡说,我搭讪过谁?我这一辈子搭讪过的女人就只有你一个。”我急了,一急就说实话,妈的说我搭讪妓女,那我不成了流氓了?
“你的意思是我是妓女了?唔唔唔唔。”老婆哭得更伤心。
三天,我们两人没有说话。
我错在哪里?我总是在想。难道我这样形容不对吗?难道局长就是妓女吗?
我用了三天的时间在思考这个问题,三天时间里我甚至没有碰过围棋。
可是,三天时间我还是没有想明白。
局长、妓女,局长、妓女。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
三天之后,我们和好了,其实,局长是不是妓女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现在关键的是,怎样才能跟他下棋?老婆不催我了,她知道这其实不是一个小问题。
通常情况下,局长喜欢在小会议室下棋,那就在他的办公室旁边,一个不大的会议室。有的时候局长中午吃完饭下,有的时候下午下了班下。下棋的时候,门通常不会关着,因为怕别人说三说四,据说当年的那个局长就经常在这里跟女秘书偷情,全局的人都知道,后来市长来视察,在小会议室休息的时候从桌子下面摸出两个用过的避孕套,没过几天,局长就调去市里的计划生育办公室了。
当然,门也不能全开着,最好的方式是半掩着,留下一道缝,让外面的人知道里面的人没有淫乱,里面的人也可以随时监视外面的人。
世界上最难开的门不是关着的门,而是半掩的门。因为这个时候你推门进去会显得不礼貌,敲门又会显得很弱智。
我在这个门前徘徊啊徘徊,徘徊了不知道多少次,还是不敢进去。就像我第一次去嫖妓,也是在门外徘徊啊徘徊,难以迈出第一步。(这段话在出版的时候要删掉。)
还是马大姐对我好,说起来,这两年我们之间还有些误会。
这两年,马大姐的脾气有些古怪,动不动怀疑我在别人面前说她坏话,动不动好几天不理睬我。我很纳闷,这究竟怎么回事?后来我知道了,她是更年期到了。
还好,马大姐的更年期顺利度过了,于是,我们的睦邻友好关系得到恢复和进一步加强。
“小李子,来,这是我一个乡下亲戚送来的桃子,可好吃了,洗一洗,给局长送过去。”马大姐说,前两天,我把我的烦恼告诉了她,她决定帮我。
这真是一个好办法,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过?
我在厕所里把桃子好好洗了一遍,当然是男厕所,说实话,给老婆洗内裤都没有这么认真过。洗好了,拿个盘子端着,小心翼翼地走到小会议室门口。定了定气,轻轻推门进去。
“局长,下棋呢?这是马大姐的蜜桃,您尝尝。”局长抬头看我,我连忙说。
靠,成了马大姐的蜜桃了。说实话,跟马大姐共事这么多年,真没吃过马大姐的蜜桃。
局长的脸色微变,他显然联想到吃马大姐的蜜桃是什么样的情景。
说实话,马大姐虽然岁数略微大一点,但是风韵犹存,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个挺骚的骚货。
“啊,放那吧,替我谢谢她。”局长说,他终于发现我手中端着的蜜桃,于是停止了联想。
“下棋呢?”我轻轻问了一句,也算是自言自语的搭讪,算是为自己留下来找个借口。
桃子放在一边,我凑过来看局长下棋。
这是第一次看局长下棋,也是第一次跟局长凑这么近,连他的狐臭都闻得那么清楚,我挺激动。
说实话,局长下棋的水平很一般,肯定不如陈祖文。陪他下棋的是财务处的左副处长,看上去,还不如局长。
局长下得飞快,而左副处长就要慢一些,时不时抠脑袋,嘴里还说:“怎么这一步我就没有看出来呢?”
最后,局长吃了左副处长一条大龙,连数子都不用,左副处长认输了。
棋局结束的时候,我已经不那么紧张了,因为我心里有底了,我知道我能够战胜局长。说实话,当时的心情甚至有些战胜国的意思。
“嗯,这蜜桃不错,又甜,水也多,口感真爽。”局长说,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局长的棋下得真好。”我违心地奉承一句,我有些不太习惯,这样当面拍马屁的事情从前只在老婆身上发生过。
“嗨,我也是乱下。哎,小李,你也喜欢下棋吗?”局长问。
“大学的时候下过。”我撒个谎。
“有时间,咱们也下一盘。”局长说完,走了,不等我回答。
我真的很激动,想不到第一步就这么简单,局长说话是算数的,他一定会有时间的。
盘子里还有一个蜜桃,我拿起来,狠狠地咬了一口。靠,咬了一嘴虫子,怎么是个坏桃子?
我怎么这么倒霉?我想。可是再想想,我觉得我不倒霉,这坏桃子被局长吃了那才是真的倒霉。
对于局长来说,“有时间”往往就是“没有时间”。后来我知道,对于当官的来说都是这样。
可是那时候我没有这么清楚啊,我很兴奋地等待着局长的“有时间”,等啊等,一直等到我兴奋不起来。
那段时间真得很痛苦,等待的痛苦大家都是知道的,这里就不用形容了。不过我觉得还是形容一下,那一次我去商场给老婆买内衣,刚买完,就觉得屎憋得慌,好像随时要喷薄而出。
我赶紧找厕所,他祖宗的,这么大个商场,只有一个厕所,还是男女合用的,外面排着队,比他妈早上排队买煎饼果子的人都多。没办法,只好排着。一边看前面还有几个人,一边看手表,那可真是争分夺秒啊。
小肚子越来越痛,一阵一阵,好像抽筋一样,要不是周围有人,早就扒了裤子一拉了之了。
“五秒、十秒、十五秒,一百二十秒,终于出来一个了,忍住,忍住。”我忍,我心头默默地忍,不能忍也要忍,绝对不能忍无可忍。
就这样,一个小时之后,终于轮到我了,我半弯着腰走进厕所,艰难地关上门,马桶里一摊屎正对着我笑。“妈的,看上去挺漂亮的小姐,拉屎竟然不冲水。”我骂了出来,看看篓子里,数不清的卫生巾。
我已经蹲不下了,只好慢慢试探着蹲下去,一边蹲,一边让自己想别的事情,好分散注意力。于是我就想局长吃马大姐的蜜桃,“又甜,水也多;又甜,水也多。”我反复说着,终于,蹲了下去,可是,裤子没有来得及褪到膝盖,屎就已经忍不住喷射出来,弄了我一裤腰带。
“口感真爽。”我正念到这里,我相信,这个时候,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对什么叫爽的理解最深刻,那就是憋了一个小时的屎喷发出来的时候。
我擦干净了裤腰带,但是我没有冲水。没办法,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拉屎不冲,我凭什么要冲?
我只能说,等局长“有时间”的感觉就像在商场排队拉屎的感觉,痛苦万状却不能说出来。
我只能安慰自己:总会轮到我的,总会轮到我的,轮到我就爽大了。
我终于明白,要等“轮到我”是不现实的,毕竟跟局长下棋还不完全等同于排队拉屎。排队拉屎可以等,可是,跟局长下棋必须主动出击。
办公室的大姐们都看出来了,她们挺帮忙的,马大姐又献了一次蜜桃,周大姐的鲜奶也贡献出来了,甚至秘书张晓红还献了一次参,结果都没有用,还是只能在旁边看一看,拍拍马屁。
还好,至少吧,跟局长混了个脸熟,在电梯里遇上点点头什么的也变得自然了。
但是,这些不解决问题。就像排队拉屎的时候放个屁,固然给肠子腾出了一点空间,可是并没有快感。
毛主席说过: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
机会在一个暴风雨的下午来临,我真的很奇怪,为什么我的机会总是跟暴风雨联系在一起呢?
高尔基在《海燕》里说过: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妈的他不是海燕,他不知道海燕在暴风雨里有多难受,老天有报应的话,让他来世去做海燕,看他还说不说这些屁话。
暴雨淹了大街小巷,下水道成了上水道,什么脏东西都上来了,避孕套、卫生巾什么的漂了一大街,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我的。
下了班,没有人走,局长也不走,别看他有四个轮子,可是就现在这形势,大街上水漫膝盖,桥下面还不要在裤腰带以上了?再说,开着开着车,万一溅一个避孕套或者卫生巾什么的到玻璃上,岂不是很晦气?
在暴风雨中,左副处长来了,这样的机会他也不会错过的。于是,棋盘摆好,局长又开始下棋了。
我凑了进去,送了这么多回蜜桃和鲜奶,我现在已经可以轻手轻脚地去看局长下棋了,不过,还没有发言的资格。
照旧,局长还是下白棋。
左副处长以三连星开局,而局长是星小目布局,现在,我对这些布局的术语已经倒背如流了,只有这样,才能让别人认为我是个高手。
布局阶段,局长大获成功,逼得左副处长只能下宇宙流,武宫正树喜欢的哪一种,我也知道。
我一边假装很认真地看,一边在想怎样才能跟局长下一盘。
正下着,有人来了,敲门进来,一看,是财务处的小刘。
“左处长,下棋呢?”小刘说,冲局长笑笑。
“有事吗?”左副处长问。
“有。”
“没看我正跟局长下棋呢吗,等会再说。”左副处长心里一定在骂小刘没眼力。
“急事。”小刘有些尴尬,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来找左副处长不是个好差事,可是好差事轮不到他,这样的事情是一定要他来的。
“什么急事?”左副处长很不满的样子。
“刚才有你一个电话。”
“那你没告诉他我在开会吗?”
“告诉了,可是那人又打过来了。”
“谁呀,找我干什么?”左副处长更不满。
“说是你小舅子。”
“我小舅子?什么事?”左副处长有点紧张了,他一向怕老婆,老婆像皇帝,小舅子就像皇帝的贴身太监,得罪不起。
“说你丈母娘掉水坑了。”
“啊。”左副处长当时站了起来,他知道丈母娘家附近有几个著名的大坑被称为万人坑,从来没有人管,只要下大雨,一定有人掉进去,已经死了好几个了。
“怎么不早说?”左副处长急了,反而怪起小刘来。
我知道,什么时候都不要去给别人报噩耗。
左副处长走了,冒着暴雨。
局长很失望,眼看就要屠龙成功。
“小李,来,咱们下。”局长主动邀请。
晴空霹雳啊,我激动得暂时性失明十五秒。
我坐在刚才左副处长坐的椅子上,拿起一粒黑棋,“啪”,拍在棋牌上。
外面,暴风雨嘎然而止。
在此,我要特别鸣谢左副处长的丈母娘,她用她宝贵的生命为我争取到了宝贵的机会。
第五章 局长的避孕套
陈祖文,我操你奶奶。
大地回音:活该,活该。
陈祖文,我操你奶奶。
高山回音:活该,活该。
我被陈祖文害苦了。
“小李,你水平怎么样啊?”局长问,大概是他发现我下棋的动作太专业或者太不专业,所以在我拍下第一个子之后,他觉得还是先弄清楚我的底细好一些。
“这个,业余五段。”我壮着胆子说。
局长用怪异的眼神看我一看,好像有点绝望或者有点后悔,总之,他尴尬地想笑又不想笑的样子,然后不说话了。他不知道,我这个业余五段是陈祖文封的。
他明显有些紧张,下棋的节奏比平时慢了很多,甚至手有些发抖。毫无疑问,除了聂卫平之外,我是他遇上的最高的高手。
二十多手过去,我开始感觉到情况有点不妙。往日在一旁看别人下棋时那种应付裕如的感觉没有了,反而我感到局长的每一颗子下去都在我的要害上,都那么难受。每次局长落完子后,我都后悔不迭:这才是要点啊,我怎么刚才没有去占?
又过了二十多手,我的棋开始崩溃。你知道什么叫崩溃吗?崩溃就是看不到一点希望。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不过是一个草包,而不是什么业余五段。
局长已经不紧张了,但是有些激动起来,他看我的眼神变得更加奇怪。
一百零八手的时候,棋已经没有办法再下下去,满盘都是白棋,我一块也没有活,全军覆没。
“你是业余五段?”局长终于说话,笑着说,那是一种气愤至极的笑容。
“嘿嘿。”我很尴尬,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恨不得一头栽到地上假装抽疯。
“小伙子,做人要诚实。”局长说完,站了起来,一推棋盘,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面,暴风雨再次来临,而且更猛烈,高尔基在天堂或者地狱里一定很高兴。
局长气昏了头,愤怒地下了楼,司机在楼下的传达室等他,急忙去开车。
暴风雨中,局长义无反顾地上了车,冒着风雨以及避孕套和卫生巾的袭击,走了。
不幸的是,局长的车在桥下抛了猫,害得局长不得不趟水,晚上回到家,老婆在为他洗衣服的时候,在衣服口袋里翻出一个用过的避孕套。于是,局长的家里发生了一场暴风雨。
我欲哭无泪,我心如刀割。
我知道,暴风雨里的机会历来都是这样靠不住的。
如花安慰我,安慰半天,她也哭了。
“想当官咋就这么难呢?”如花说。
抱头大哭的结果是我们都没有吃晚饭,批评和自我批评成了我们当天晚上的精神食粮,这是我第一次真诚地感到党的组织原则是多么的正确。
批评和自我批评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这个狗日的陈祖文是罪魁祸首。要不是他胡说什么我是业余五段,我也不会这样冒冒失失地去找局长下棋,也就不会让局长带着用过的避孕套回家。
找狗日的陈祖文算帐去。我高呼,我要揭穿他的虚伪面目。
第二天,我长了一头的脓包,那都是急的。
顶着一头的包,下班之后我来到了棋苑。
“有没有看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瘦瘦的,戴副眼镜,穿黑色衬衫的人?”我逢人就问。
其实,也没有逢人就问,只是准备逢人就问,因为我问的第一个人就告诉我了。
“你说的是陈祖文吧?”回答我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看上去挺斯文。
“对,对,就是他,你见到他在哪里吗?”我很兴奋,恨不得立即找到他。
“你找他干什么?”小伙子问,很奇怪的眼神,明显不怀好意。
我找他能干什么?我想揍他。可是,我不能这样说,我说:“我,我找他下棋。”
“找他下棋?”小伙子用很怪的语气问,见我一时没有回答,他突然笑了,似乎他明白了什么,事实上,他却是明白了什么。
“他是不是说你是业余五段?”小伙子料事如神,现在轮到我一脸疑惑了。
“嘿嘿,你怎么知道?”我很尴尬。
“他看见谁都这么说,他封的业余五段估计有好几百了吧。”小伙子笑道。
“啊。”我这一惊更大。
“你现在肯定找不到他,估计,最快也要两个月以后吧。”
“为什么?”
“他进去了,又犯病了,隔一段时间犯一次,你要真想找他,可以到神经病院去试试,就说你是他侄子。”
我一脑子空白,我一点也不恨陈祖文了,我只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怎么就听信了一个神经病的话?
局长好几天没有上班,据说是那天淋了雨感冒了,可是马大姐的消息是老婆正在闹离婚,局长怕得要命,因为局长的老丈人那可是惹不起的。没办法,局长提出把那个避孕套拿去做DNA测试,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整个局里都在传说局长避孕套的故事,马大姐则表现出一个新闻工作者才有的敏锐嗅觉和严谨态度。
“小李子,你过来。”马大姐说,自从她把自己的蜜桃献出来之后,自我感觉好像就是我的恩人,跟我说话一点礼貌也没有。
“啊。”我哼哼吱吱地蹭过去,心情正不好,我没心思跟她说话。
“小李子,你总跟局长在小会议室里下棋,有没有发现那里有避孕套?”马大姐问,眼里放射着光芒。每当问这类事情的时候,她的眼里一定放射光芒。
“没注意。”我说,无精打采地,满共跟局长下过一次棋,怎么就成了总跟局长下棋?再者说,就算有避孕套,人家也不能让我看见。
“观察事物太不认真,那,有没有闻到过什么味道?”马大姐接着问,她对我的回答显然不满意。
“什么味道?”我反问。
“你说什么味道?奇怪的味道。”马大姐提示。
“奇怪的味道?什么奇怪的味道?”我这一次是装傻。
“嗨,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就是你跟你老婆那个之后,你又没有洗澡,就会有的那个味道。”马大姐按捺不住了,顾不得什么脸皮,就直截了当地说。
“怎么会有我老婆的味道?那不麻烦了。”我一时没有回过味来。
“哼,你走吧你走吧。”马大姐什么也没有问出来,气哼哼地不再理我。
我这辈子如果只做对了一件事情的话,那就是这次对话。从此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关于领导的故事,永远都要装傻,什么也不要说。
如果没有这次对话,我就完蛋了,因为我知道局长轻饶不了我。
马大姐和我的对话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局,还好,马大姐竭力把我描绘成一个傻瓜,一个没眼睛没鼻子的傻瓜。
“你真的没有见过避孕套?”
“你真的什么味道都没有闻到过?”
数不清的人这样问我。
局长在一个星期之后回来上班了,他的说法是这段时间他去了市里开会。
“开个屁的会,作DNA 测试去了。”马大姐什么都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知道,因为作这个测试的专家是她小学同学。
“结果怎么样?”我也挺感兴趣,忙问。
马大姐甩了我一眼,她还在生我的气,本来不想告诉我,可是最后还是没有忍住,说:“能怎么样,要是是局长的,他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我真的很怕碰上局长,因为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害的。可是,常在坟边走,哪能不遇鬼?有的时候,你真的是躲都躲不开。
那天坐电梯,我刚进去,身后就进来一个人,不是别人,这个时候说的,那肯定是局长。
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遇上,放个屁就能充满每一个角落的地方,不要说躲,就是装傻的机会都没有。
“局长,嘿嘿。”壮着胆子,厚着脸皮,我开了口,总不能让局长先开口吧?
“小李,好久不见了,还下棋吗?”出乎意料,局长的态度还是和蔼可亲的,竟然还提起下棋的事情。
“不,不下了,好久不下了。”我连忙说。
局长不再说话,脸色有些奇怪,我知道坏事了,他一定又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不定正在想该怎样收拾我,而我呢,就像个死老鼠一样一动不敢动,就等着被扔进垃圾桶里。
“卟。”一声巨响,实际上肯定算不上巨响,但是在我忐忑不安中,这就是巨响,这声巨响让我吓了一跳。
局长的脸色好了许多,现在我知道原来他刚才是在憋屁,可是最终没有憋住。不管怎样,我的心情好了一些。
局长的脸色恢复了正常,然后出了电梯。原本,我和他到一个楼层,我决定再坐下去,免得还要一起走一段路。到了下一个楼层的时候有人进来,立即皱眉,然后用厌恶的目光扫视我。
我急忙出了电梯,电梯外面的空气很新鲜,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局长的屁真的很臭,而刚才我还替他背了黑锅。
又闻了他的屁,又替他背黑锅,如果老天爷有眼的话,局长就应该放过我。
不能不承认,老天爷有的时候真的有眼,这一次就是这样。
局长很长时间没有收拾我,而且看起来也没有收拾我的迹象。可是,我的心中还是久久不能平静,我每天都在担心,晚上也睡不好。
早知道这样,我去学什么围棋呢?老老实实混着,不是挺好?老婆也这样说,我们都很后悔,真是肠子都快悔青了。
直到有一天,又是马大姐解脱了我。
“小李子,你过来。”马大姐突然又开始对我关心起来,看她得意洋洋的眼神,我知道她又弄到了什么内幕,而且很可能跟我有关系。
“大姐,什么事?”我没有磨蹭,坐了过去。
“坐下。”马大姐命令,其实我已经坐下来了,她这样说,就是要体现她的权威,我怀疑我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
“糟了,是不是我上黄色网站被她看见了?”我心里打鼓,这个女人真得很神,什么也别想瞒过她。
可是,我猜错了,实际上我从来就没有猜对过。我要是都能猜对的话,就不在这里混了。
“把你那天跟局长下棋的经过说给大姐听听。”马大姐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现在天天都想怎么忘掉那一天的事情呢。
“说不说,你要是不说,那我可不管你了。”马大姐用威胁的语气对我说,看来,她真的掌握了什么。
我决定还是说,因为我相信,即使我不说,她迟早也会知道,说不定她早已经知道了。
“我说。”我像心理崩溃了的犯罪分子一样,用求饶的眼神看着马大姐。
“照实说,什么也别隐瞒。”马大姐也像审讯犯人一样。
我为什么非要告诉她?不告诉她又能怎么样?这些问题我都没有去想,我的直觉就是她能帮我。
人的直觉往往是准确的,当你第一眼认为一个人是小偷的时候,你一定要捂好自己的钱包。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马大姐,包括陈祖文的故事。马大姐开始大笑起来,捂着肚子笑,几乎笑死过去。我在一旁陪着她傻笑,直到她没有力气再笑下去。
“原来是这样,真是你把局长气坏了。怪不得你这些天愁眉苦脸,像老婆跟谁跑了一样。”马大姐说。
“你怎么知道的?”
“大姐什么不知道?”马大姐得意地说,强忍住笑:“你知道吗?局长真的气坏了,原来准备收拾你小子的,可是,现在他决定放过你。”
“真的。”我眼前一亮,恨不得给马大姐跪下去,这么好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马大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为什么呢?”
“这你就要感谢大姐了。”
我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要感谢他。
“我到处去说你作证小会议室里没有避孕套,也没有什么味道。有人告诉了局长,局长认为你还算诚实,因此决定放过你。”马大姐说。
原来如此,老天开眼啊。
第六章 成为高手
现在我最庆幸的事情是没有把围棋扔掉,幸亏当时没有听老婆的。当时老婆一气之下决定把围棋扔掉,我拦住了她,我说不如卖给收破烂的。好在,收破烂的很长时间没有来。
马大姐的喜讯让我们全家兴奋得猴拉稀一般,我们又像老婆她后爹偏瘫那天一样折腾了一个晚上。
很长一段时间,我再也没有碰围棋了,看见围棋我就后怕,我决定还是小心翼翼,老老实实做人,什么也不要想。老婆也支持我,说什么幸福不等于当官,只要自己认为幸福了,就算不当官也幸福。
我们就这样麻醉自己,自欺欺人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我过得很轻松,什么也不想,像个小混混。有的时候,我觉得那叫浑浑噩噩;有的时候,我觉得那样过也很幸福。
本来,我就准备那样过一辈子了,像个臭虫一样无所成就,没有追求。
可是,上天注定我不是一个甘于堕落的人。一件事情刺激了我,让我重新拿起了棋子。听起来,这像不像聂卫平的自传?
局里又一次分房子,与以往一样,还是僧多粥少,像他妈轮奸一样望上挤。照例,局里又划出一道线来,我正好是线底下的第一名。而跟我一起分来的甚至还有比我后分来的,好多都分到了房,为什么?因为他们都当了官,而我还是个科员。
当官好啊,当官好啊。
谁以后再说当官不好,我蔑视他。
我跟老婆都哭了,看着我们那间冬凉夏暖的平房,八户人合用的厨房,我悲从中来,我想起了岳飞的词。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我和老婆像新婚之夜一样整夜无语,整夜无眠。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老婆已经把棋盘放在了桌子上,而她趴在棋盘上睡着了。
我知道,围棋还要下下去。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那一刻,我想起了珍宝岛战士,惭愧啊,我们因为一点点挫折而却步,而他们拎着肠子还要冲锋。
“啪。”我把棋子拍在棋牌上,老婆揉揉惺忪的眼睛,醒了过来。
“哎呀,要迟到了。”老婆跳了起来,来不及刷牙洗脸,抢出门去,骑上自行车,飞一般上班去了。
你永远不要对别人抱有成见,因为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是你所不能预料的。
我决定重新开始学棋以后,学棋的欲望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而且我明白,任何的骄傲自满都是掩耳盗铃,只有扎扎实实地提高自己才是唯一的出路。
我又去了棋苑,提着围棋去的。为此,我特意买了一副云子,希望这样可以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是,谁愿意跟一个臭棋篓子下棋呢?
好不容易找了几个对手,每次都被人家杀得片甲不留,再没有人愿意跟我下棋了。
我真的很失败,我真的很沮丧,每次拖着疲惫的身子从棋院回来的时候,我都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老婆。老婆是个好老婆,她每一次都激励我:“你要是再没有什么提高,就不要再回这个家了。”
几个月过去了,我的水平提高非常有限,总跟比我还臭的人下棋,除了可以临时性地满足一下虚荣心,还有什么用处?要不就是站在旁边看别人下棋,可是那是根本徒劳无益的,看别人下跟自己下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我几乎陷入绝望,从来没有过的绝望,我想不到学棋也是这样困难,像这样下去,就算活到退休,恐怕也不敢去找局长下棋了。
很多次,我有退却的念头,走在江边,我冲动得几乎要把围棋扔进去,然后自己也跳进去。可是,我终于挺住了,因为我知道,天生我才必有用。
老爹又来信了,他说祖坟这一次真的冒青烟了,他让我注意一下是不是有发财的机会。
我把那封信擦屁股了,结果再次堵了马桶。
电闪雷鸣,瓢泼大雨。
我被堵在棋苑出不来,我也不知道暴雨到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妈的,狗日的气象预报,他们竟然说今天全天天晴,还说阳光充沛。
躲在屋檐下面,为什么要躲在屋檐下面?因为棋苑关门了,这世道,人们的同情心都被狗吃了,管理员把我们统统赶了出来,他说他要下班。下他娘的蛋,这么大的雨,他的自行车是水上漂啊?
我决定了,我再也不来这个狗日的棋苑了,我不下棋了,我不当官还不行吗?我就住一间屋子怎么样?人家还一家三代住一间屋子呢。
我决定了,谁是今天晚上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我就把我的围棋送给他。
看看周围,都是棋友,密密麻麻地挤着,异口同声地骂棋苑管理员,从她奶奶一直骂到她妹妹,基本上被轮奸好几次了。
可是,没有人跟我说话。
是啊,就我在棋苑的名声,恐怕只有神经病才会跟我说话。
神经病真的来了,而且他真的跟我说话了。
“是你,终于又见到你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只手拍在我的肩膀上。
我回过头来,等我看清楚那个人是谁的时候,眼中发射出光芒。如果我的故事拍成电影的话,这个回头的动作一定要反复放十五次。
那个人是我曾经找过,但是又最不想见到的人。就算你是傻瓜,你也该猜到那是谁了。
陈祖文站在我的面前,还是那么瘦,依然戴一副眼镜,眼镜上还有一道裂纹。他正对着我笑,黑黑的牙缝里迸发出一阵阵的烟臭。
“我靠。”我第一时间给了他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看在他太瘦的分上,没有把我的全部内力发挥出来。
令我吃惊的是,陈祖文纹丝不动,他简直就是一个武林高手。
“哈哈哈哈。”他笑了,像很久不见的老朋友见面时的笑法。
我有些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所有的人都在看我们,他们大概认为是两个神经病在交流。
我决定羞辱他,当然我知道羞辱一个神经病人基本上相当于强奸一个白痴女。但是我没有办法,如果我不羞辱他,我就会被人们当成神经病,可是我不是神经病。
“你出来了?”我大声问,提醒他他是个神经病。
出乎我的意料,陈祖文并没有生气,相反,他以很高兴的语气回答:“出来了,你也出来了?”
我要气疯了,我实在没有想到陈祖文还有这样的智慧。
人群哄然大笑,我怎么办?我想揍陈祖文一顿,可是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我怎么能打一个老头,一个神经病老头?我可是国家干部啊。
我只好逃走。
冒着雨,我蹬上了我的自行车,出去一截距离之后,我回头去看陈祖文。
我看见了他,而且看得很清楚,因为他就在我的身后,他骑车跟着我。
什么叫活见鬼?当一个神经病悄悄地紧跟着你的时候,你就知道活见鬼的感觉是什么了。
“你跟着我干什么?”我怒喝,恼羞成怒。
“你还想不想下棋?”陈祖文问。
“不想,想也不会跟你下。”
“我知道你生我气了,上次我说你是业余五段,那是我骗你的,我下棋很臭。不过,我哥哥真是高手,我让他教你怎么样?算是将功折罪。”
“不用,我早就知道你是个骗子。”
“这次不骗你,你要是
不用,我早就知道你是个骗子。”
“这次不骗你,你要是愿意,明天咱们在棋苑见。”
我脚下加劲,甩开了陈祖文。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雨停了,天也亮起来了。
难道我的运气又来了?
按照运气总是和暴风雨一起来到的原则,我决定还是去一趟棋苑,说不定陈祖文说的是真的。
幸亏我去了,有的时候,你要相信神经病,他们的真诚往往比正常人更深刻。
陈祖文早已经在那里翘首以盼了,在他身边,是另外一个老头,或者说,在他身边,是另外一个他。
两个陈祖文站在我的面前,我想不到神经病也能是双胞胎。到底谁是陈祖文?我很轻易地认了出来,因为陈祖文的眼镜上有一道缝。
可是,我还是错了,有的时候你以为肯定正确的东西恰恰是错误的。
“这是我哥哥,他才是陈祖文,我实际上叫陈祖武。”陈祖文说,原来,他是陈祖武。
“啊。”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不想让他们以为我是来找他们的,因为我不知道那个真的陈祖文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你下棋?”陈祖文问,我说的是真正的陈祖文,他的声音比陈祖武好听很多,看来,他不抽烟。
“对啊。”我面无表情,向周围看看,装作跟谁约好的样子。
“来吧。”陈祖文不等我答应,坐在旁边的桌子旁,等我去交手。
我磨磨蹭蹭走过去,然后用藐视的目光看他一眼,似乎是很给他面子。
棋盘放好,陈祖文并不谦虚,“啪”,将一颗黑子拍在天元上。
藐视我?在我的记忆中,敢于把第一粒子拍在天元上的,似乎只有吴清源。
面对这样的藐视,我决定以牙还牙,直接靠了上去,短兵相接,你死我活。
就这样,棋从棋盘的中央开始下起。
棋局结束的时候,整个棋盘都是黑色,我一块棋也没有活。
“再来。”陈祖文说。
这一次,是我执黑。我很小心,生怕再输给他,可是,棋局结束的时候,盘上变成了一片白色。
我知道,这次我是真的遇上高人了。
陈祖文告诉我,他们家是围棋世家,以他的水平,在全市也没有对手,可是他不愿意参加任何比赛,而且已经很多年不跟人下棋了,不过平时还在认真研究。陈祖武精神上有些问题,平时喜欢吹牛,常常到棋苑去厮混,还用陈祖文的名字骗人。
这一次,陈祖文是被陈祖武死乞白咧拉来的,恰好陈祖文平时摆摊的地方还在被水淹,左右无事,就跟着来了。
补充一句,陈祖文是修鞋的。
“缘分哪,既然认识了,我就教你吧。”陈祖文倒很直爽,他是我到了这座城市之后认识的最直爽的一个人了,不用你求他,他就肯帮你。
当然,我也不能无功受禄,我不是那样的人。
从那之后,每天下午下班之后,我就去找陈祖文。在他的鞋摊边上,我们摆好了围棋,他一边修鞋,一边跟我下,还要一边讲解。
自从认识我之后,他的生意好了很多。我不仅把我自己家的鞋拿去给他修,还把老婆亲戚家的鞋搜罗起来给他修,后来,我们办公室里的人和他们全家的鞋也都被我搜罗起来给他修。
“有没有鞋要修?”那段时间,遇上每一个亲戚朋友,我都要这么问一句。
陈祖文很尽心地教我,我从一开始被让九子开始,一点一点提高,八子、七子、六子、五子、四子、三子、二子,最后,我们的水平完全相当了。
“你现在真的有业余五段的水平了。”八个月之后,陈祖文说。
半年的时间,他修了近万双鞋。
我请他吃了一顿饭,又吃了一顿饭,再吃了一顿饭,吃第三顿饭的时候,我才敢说:“师父,我,我以后不会每天来看你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迟早会有这一天的。”陈祖文感慨,他知道,从此以后,他每天不会修那么多鞋了。
我们两人都喝多了,其实我们喝多了没有问题。糟糕的是,陈祖武也喝多了,第二天,他又进去了。
现在,我是全市顶尖的高手了。
局长,等着我来办你吧。
第七章 战胜局长
现在,我是个高手了。但是,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按照王婆给西门庆布置的勾搭潘金莲的说法,这也就是成了一分。后面,还有九分呢。
照例,又跟老婆闹了一回洞房。不瞒各位,很久没有来那个了,心情不好,干什么都没劲。
“勇奇啊,这一次可要小心一点啊,不要像上一回那么莽撞。”老婆说,屁话,这还用她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再也没有敢去看局长下棋,生怕勾起他的痛苦回忆来。现在怎么办?突然一下子又去看?那太唐突了,局长一定会怀疑我的动机,再一次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马大姐这一次也没有办法了,蜜桃的季节还没有到,总不成弄块豆腐让我送过去吧?
愁啊,想不到,成了高手也有高手的痛苦,我现在知道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了。
每天中午听到小会议室噼噼啪啪的下棋声音,我的心里就痒痒的,那感觉就像那次出差,隔壁屋里叫春的声音惊天动地,弄得我也心里痒痒的,结果我只能把电视音量开到最大,然后还是忍不住贴着墙去听隔壁的叫春。
还好,一个月之后,机会来了。
俗话说:上有所好,下必甚之。楚王好细腰和卫懿公养鹤的故事大家都知道的,我就不说了。
局里很多人都爱上了下围棋,可见得大家都知道这个窍门。不过,下得好的就那么几个,再加上有了跟我下棋的教训,局长轻易不跟不熟悉的人下棋。
每个人都想往局长身上蹭,而不仅仅是我一个。于是,有人就建议工会搞一个围棋比赛,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局长也。
工会主席自然乐观其成,冠军悬赏一万,召开了全局围棋大赛,也算是精神文明建设和爱国主义教育的一个部分。
靠,不就是下棋吗?跟爱国主义有什么关系?
局长是天然的第一号种子,我也报了名,赛制是淘汰赛。抽签结果很快出来,很遗憾,我没有碰上局长。
局长的对手是一个刚分来的大学生,看上去傻乎乎的,一句说话要分成三个部分来说的那种。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傻乎乎的家伙是给局长磨刀的,可是,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就算局长也逃不脱这个命运。
局长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了,推枰认输的时候,局长一副败亦欣然的样子,可是憋得猴屁股一样的脸证明他的心情很不爽。
围棋大赛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个大黑马夺得了冠军,不用说,那个大黑马就是我。
我高兴坏了,这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冠军,而且这证明我确实可以找局长下棋了。
我得到了一万块冠军奖金,不过其中的五千当场被强迫捐给希望工程了,去他妈的希望工程,我到现在也不相信那些钱给了希望工程。如果真的是给了那些没钱上学的孩子,我绝对心甘情愿。
剩下的钱,请了全办公室的同事们吃饭,然后又寄了一千块给老爹,让他好好把祖坟修一修,最好弄一盏青光灯放在祖坟里,动不动让祖坟冒冒青烟什么的。再剩下的钱,给了老婆。
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你就以为局长会来找我这个冠军下棋,那你就跟我当时一样傻了,真的。
我总是梦到局长对我说“小李,来,干一盘。”然后我就说“干,我早就想干你了。”
然后呢?然后老婆就会把我摇醒:“勇奇,你真的想干我了?”
唉,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
不过,老婆也算善解人意,知道我是说干局长之后,也就不勉强我,说:“那你还是留着精神干局长吧。”弄得我像个同性恋。
其实,局长也是人,很多时候也跟我们一样。
首轮被淘汰就已经让他悲愤交加了,我这样的草包夺得了冠军则让他出离悲愤。他的心灵受到伤害,流血指数恐怕不低于上一次我大败给他。
我能理解局长的心情,我急切地盼望他战胜自我,重新站起来。
可是,局长让我失望了,很长时间,他看见围棋就烦,听见围棋两个字就皱眉。想不到啊,堂堂局长,心理素质也这么脆弱。
每一天,我都在盼望着小会议室那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可是,我总是失望。
我基本上绝望了,好不容易成了高手,局长却不下棋了。就像好不容易治好了阳萎,老婆却跟人跑了。我的命怎么这么不济?
这个时候,我是多么盼望着来一场暴风雨啊。
那段时间,我成了报纸天气预报栏目的忠实读者。结果,我因为给报纸纠了十八次错而领到了一百块钱的“优秀读者”奖金,你说这气不气人?
根据经验,暴风雨通常在春天和夏天来到,现在是秋天,看来,只好等明年开春了。不过,局长还是没有能够熬到春天来临,我的意思是说没有等到春天他就恢复下棋了,而不是说他没有活到春天。话说回来,如果他老人家驾崩了,最痛苦的一定是我,其次是我老婆。
上次淘汰了局长的那个傻小子因为一个荒唐的罪名被开除了,不过,这绝对不是局长报复他,到现在我也可以作证。
那个傻小子基本上是个书呆子,傻乎乎的除了念书什么也不会,想女人想得发疯,可是却没有胆量去找女人。男人憋得时间太长,变态什么的是很正常的,基本上,他好像有一点。
忘了说,他是硕士毕业的。
有一天,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故意,他竟然溜到女厕所里去了。其实,那天已经下班了,四外没有人,根据国外的研究成果,这种情况下百分之八十的男人都会有进去看一看的冲动,但是真正敢进去的除了男清洁工之外,还很少有人。
而那个傻小子不知道怎么就进去了,按理说女厕所里应该没有人了,可谁知道竟然还有一个拉肚子的坐在马桶上睡觉。傻小子唱着民歌在里面扫射,把那个拉肚子的吵醒了。
也是傻小子命中该绝,拉肚子的是工会副主席,从前是解放军战士。虽然四十多岁了,功底还在,当兵的时候没少看见男兵裸体出操,还怕你一个书呆子端着枪扫射?
具体过程就不说了,傻小子就被抓住了。局里一讨论,开除,连工会副主席都敢调戏的人,这局里这么多没结婚的小姑娘怎么办?
“年轻人要加强教育啊,否则,他们很容易变坏。”局长语重心长地说,掩饰不住笑容。
不过,局长还是为局里的女同志办了一件实事。为了保证今后不再出现类似事件,局里拨款,给每个女厕所的门装了一把锁,每人发一把钥匙。结果,男的进女厕所的事件再也没有发生过,可是女的就开始频频光顾男厕所了——憋急了,又忘了带钥匙,怎么办?这是后话,不提。
其实,局长一向就想下棋,到傻小子被开除以后,他就憋不住了。
终于有一天,我又听见那熟悉的声音从小会议室传出来。我的心怦怦地跳,其实,平时也不是噔噔地跳。
不用问,局长死灰复燃了。
我在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老婆,老婆在电话的那一边激动地哭了。
“我们有希望了,我们有希望了。”老婆的话说得很兴奋也很心酸,唉,看看我们,多么容易满足啊。
左副处长比我还要高兴,需要说明的是,现在他已经是处长了,左处长。每当我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榜样,信心更足了。
左处长比左副处长要忙很多,陪局长下棋的机会也就少很多。当然,也许是局长总是赢他,赢得都不想赢他了。当然,还有可能是局长对于上次输给傻小子一直耿耿于怀,憋足了劲要证明自己那一次不过是大意失荆州。
总之吧,局长要跟我下棋。我估计,他早就想跟我下棋了。
好消息是左处长告诉我的,局长不可能亲自来说“小李,来干我吧”。
我真的好高兴好高兴,请原谅我像“还珠格格”里面那个变态皇帝那样说话,不过那天我真的是好高兴好高兴,变态就变态一点吧,至少咱不是从头到尾都变态,偶尔变变态有利于身心健康。
我到了小会议室,里面没有人,不过围棋已经放好了。左处长装模做样地给局长打电话,告诉他说“小李想跟你下棋”。
靠,不错,我是想跟局长下棋,而且想得发疯。不过这一次可是局长想跟我下棋,这样做无非是要显得他很给我面子。没办法,当官的别的可以不要,面子不能不要。不过,要面子不等于要脸,脸和面子有的时候还真不是一样东西。
局长慢悠悠地到了,推开门,一眼看见我:“嗷,我说哪个小李?原来是勇奇啊,我们的冠军哪。坐坐坐,切磋切磋。”
装吧,你就装吧,看我怎么干你。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想起这两句话来。我原本的意思是局长跟我下棋是自己找输,可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两句话用在我自己身上比较合适。
我很镇定,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有点意外。大概围棋高手都是这样的,只要比别人水平高或者以为自己比别人水平高,就可以端着个架子。就像陈祖文和我,他一个修鞋的,我可是国家干部,可是他看见我就好像看见一双破鞋,丝毫没有一点尊重的意思。
现在我看局长就好像这样,好像他是我的手下败将。
“啪。”局长先下手了,他急着要赢我,可是他拿错了棋,拿成了白棋。
“局长,该我先。”毛主席说过,战略上藐视敌人,可是战术上还要重视敌人,尽管他将是我的手下败将,可是我还要假装很尊敬他,实际上,我真的很尊敬他。
“嗨,看错了,那你先吧。”局长有些尴尬,将白子收了回去。
我知道,局长一向是喜欢执白的,因为他认为执黑执白没什么区别,而执黑还要贴子。如果一个下棋的执黑执白都下不出区别的话,他的水平也就可想而知了。别怪我讽刺他,他确实不行。
“啪。”我的棋子拍在了棋盘的正中央,天元,这是我师父陈祖文第一次跟我下棋的时候下的地方。
每个人都吃了一惊,除了局长,还有左处长。
“冠军就是不一样。”左处长恭维一句,局长的脸色似乎有点不太好。而我这个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局长脸色的变化,我只是想在局长面前显示自己的实力。
局长想了想,很老实地在角上投了一子。
很久没有跟局长下棋了,说句表扬他的话,他真的没有什么长进。因为如果说他有进步的话,就等于说他从前就根本不会下棋。
我没有急着要赢他,如果五十手过去他就投了,那不是很快就下完了?毛主席说过:围而不打。
棋局进行得不是太快,主要是局长的速度比较慢。
“唉,好久不下了,定式都忘了。”局长说,好像他能记住很多定式的样子。
棋局的进展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等中盘过去之后,我开始收网了。局长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棋一块也没有活,“嗯?”局长频频发出这样的声音,然后会抬头看看我,似乎不大相信我能下出这样的棋来。
不管相不相信,局长的白子全部阵亡了。
目瞪口呆,现在我知道什么是目瞪口呆了。不过,局长并没有目瞪口呆太长时间,大概三点五秒的时间之后,他恢复了常态。
“小李,下得不错,不错,不错。”第三句“不错”说出来的时候,局长已经走到了门口。
左处长笑笑,背着手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天哪,我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我感到后脖子发凉,那是头上的冷汗在流淌。
第八章
狗日的左处长,
大地回音,操蛋,操蛋。
狗日的左处长,
空谷回音;操蛋,操蛋。
如果说上一次神经病陈祖文是无心之失的话,这一次左处长就真的是居心险恶了。
“ 小李,你是个明白人,我也就不多说了。局长最近赢棋赢多了,如果你能赢了他,他肯定对你有好印象,你可要全力以赴啊。”在局长来到之前,左处长像个老大哥一样叮嘱我。
我很傻,真的很傻,当时我点点头,觉得有道理。谁又能想到,像他这样看上去绝对是个好人的人竟然这样阴险。
我让局长输得很没有面子,我记得当初傻小子赢他也不过是小胜,而我呢?我比傻小子更傻。
这个时候,我想起傻小子上女厕所的事情来,我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什么时候也会去女厕所,然后被开除。
那是我这一辈子最为失落的一段记忆,就像一个辛辛苦苦种了一棵树,结果却用这棵树吊死了自己。
现在我想起来了,那一天没有暴风雨,那本不是我运气到来的时候。
局长再也没有下过棋了,整个局里都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知道我是没有前途了,原本就渺茫的前途现在连渺茫都称不上了。
到了这个时候,我对当官已经没有兴趣了,我只是担心我的饭碗能不能保住。现在的处境似乎不比上任局长在的时候更好,我忐忑不安,总是自责。
我去见了我的师父陈祖文,他依然在修鞋,不过日子比从前艰难许多,因为城管的罚款任务比上一年增加了三成。
“早知道你学围棋就是为了巴结当官的,我就不该教你。”陈祖文很生气的样子,看上去很有气节。
我讨厌巴结二字,通常现在叫做“公关”。不过,我还是很敬佩陈祖文的骨气,宁可修鞋,也不巴结当官的。古人说:大贤隐于市。大概就是说陈祖文这样的人。
“因为我当年也想靠下围棋巴结上司,结果反而得罪了他,被打成反革命,只能靠修鞋为生。”陈祖文回忆说,原来如此,他也不是什么高尚之流,算我看错了他。
我决定瞧不起他。
陈祖文看出了我表情的变化,他没有生气,因为他比我更明白。
“这世道,谁也不比谁高尚多少。我说不教你,不是认为你不该去巴结当官的,而是我知道靠围棋去巴结当官的只能是死路一条。”
“怎么这样说?”
“我告诉你吧,但凡下围棋下得好的,必然是一身傲气的,没有傲气,也就下不好围棋。我给你看看,吴清源、聂卫平、马晓春,这些最高的高手,哪个肯巴结别人?当年吴清源小的时候陪段祺瑞下棋,不也总是砍得段祺瑞寸草不留?你说是左处长让你赢局长,其实你心里本来就想赢。”
我倒吸一口凉气,高啊,想不到一个修鞋的人有这样的见识。
“真是听君一席话,从此不读书。”我装作茅塞顿开的样子,实际上也差不多。
现在我知道了,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来拍马屁的,譬如围棋这样高尚的东西。
当然,我知道我这样的人跟高尚是不沾边的。
“可是,这个世界是需要巴结人的。”陈祖文又说,现在,好像他怎么说都是对的。
我不解,难道我不想当官也要巴结人?
我没有想明白,根本就不用我想明白,因为这个时候来了一个城管队员。
陈祖文立即露出了一脸讨好的笑,与他刚才高人的形象完全不匹配的笑,很卑微,卑微到有一点卑鄙。他从凳子下面拿出一双鞋,臭烘烘的鞋,递了过去。
“修好了?多少钱?”城管队员叼着烟,有气无力地问。
“嘿嘿,拿走吧,收什么钱?”陈祖文陪着笑说,满脸的巴结。
“不是我不给钱啊。”城管队员扬着脖子,好像不给钱反而是很给陈祖文面子,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陈祖文脸上的笑容很长时间才褪去,然后是面无表情。
唉,都不容易啊。
我把围棋扔进了江里,因为那是高尚的东西,而这个世界不能靠高尚生活。现在,我知道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是什么含义了。
我给老六打了电话,把事情的前前后后简略说了一遍。
“你真的没大脑。”老六说话越来越没有大小,我怎么说也是老二。
“你以为就你会下围棋?”老六继续说。
“我把围棋扔了。”我说。
“你不应该扔掉,你会后悔的。”老六说。
“我不会后悔。”
“怎么这么吵,你又在火车站?”
我挂掉电话,火车站真的很吵。
我决定我决不后悔,当然,我知道后不后悔不是谁自己能决定的。
老子不当官还不行吗?
我不再每天竖起耳朵来听小会议室的声音了,也不再每天注意局长脸上的表情了,偶尔跟局长碰上也不用做贼心虚一样哼哧哼哧说不出话来还想说话。
总之,突然发现做人其实可以不那么累。
那是我活得最轻松的一段日子,也是我认为自己活得比较有尊严的一段日子。不过,我必须承认,这里有自我麻醉的成分,同学聚会我一概不去,我怕受刺激。
可是,还是发生了我没有想到的事情,那就是局长调走了,而且是降级调走。我想说的是,基本上是我害了他。说实话,他是我所见到的比较好的一个局长了,害了他让我至今不安。
那次惨败给我之后,局长也把围棋给扔掉了(我猜想的),从此他真的戒了棋。戒了棋之后的局长有更多精力无法发泄,怎么办?一次不知道看了什么电影,局长泪流满面,“看看别人,再看看我们自己,我们为国家作了什么?惭愧啊。”
大家私下都说局长在演戏,可是我说不像,于是所有人都用藐视的眼光看着我。
可是,有的时候,你真不能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坏。譬如局长,对围棋的热爱证明他还是向高尚的方向发展的,或者说,围棋害了他。
局长把下围棋省下来的精力全部扑到了工作中,推出了多项新举措,而且都是亲力亲为,局里的工作一下子有了很大的改观。当然,也有并不如意的举措,不过并不重要。
我认为他应该成为全国劳模了,应该弄个什么代表啊委员的才算是对他的肯定。可惜,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很多事情我都不懂。
局长要被调走了,去一个街道担任街道办主任。
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样一个好干部得不到提拔,反而要被撤呢?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应该问马大姐还是问老六,最后我决定都问一下。
“笨蛋,”马大姐现在总是这样称呼我,好在我不跟她计较,“你知道什么叫只顾低头拉车,不顾抬头看路吗?”
这我还不懂?这我确实不懂。所以,还要老六来进一步指点。
“老李,这么说吧。这世道,干多少活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犯多少错误。干得越多,犯错误的机会也就越大,知道了吧?”
“那什么都不干最好了?”
“基本上是这样,但是,一定要会写工作总结。”
“不会吧?”
“不会个屁,你仔细看看报纸上那些升官的人,什么时候是因为工作干得好升上去的?升官秘诀就是有资历没成绩,不犯错误。”
我沉默,我不得不承认老六的真知灼见。
“喂,怎么这么安静?你不在火车站?”老六奇怪地问,他很奇怪我这次怎么不做贼心虚了。
我挂上电话,看看办公室的大姐们,她们立即装出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
但是,现在我知道是我害了局长。如果不是因为我,他还在下围棋,也就不会去干那么多事,也就不会犯错误,也就不会被撤职,说不定现在已经成了副市长。
我害了一个好人啊,而被害的往往都是好人。
这个时候,我又想起了在精神病院的陈祖武,他好像也是被我害的。
临走的前一天,在电梯里碰上局长。
“小李,我明天就要走了,来跟我下盘棋吧。”局长发出邀请,我真的吃了一惊。
“局长怎么又有时间下棋了?”我有些不敢相信。
“想轻松轻松啊,下棋虽然是斗脑子的,可是都在面上摆着,输赢都没话可说。不像这个社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太多了。小李,在这个局里,你是最诚实的人了。”
我真的有些受宠若惊,我知道局长为什么说我是最诚实的人。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想不到,我跟局长成了知己,可惜晚了一点。要是在一年前,我不就发了?别怪我太俗啊,我只是比较诚实而已。
在小会议室,我们下了第三次棋,棋是崭新的,显然是局长刚刚买的。局长的水平还是那样,不过我这一次手下留情了,双方基本上不分胜负,没有数子,就算是和棋了。
“小李,你的棋退步了。”局长笑了,他以为我真的退步了,却没有想到我其实没有他想像得那么诚实。
局长把棋送给了我,而我珍藏了起来,我不想再下棋了,除非遇上值得跟他下棋的人。
局长的走没有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不如在楼道里发现一个死老鼠那么轰动。因为新的局长已经来到了,缅怀过去也就意味着抗拒未来,任何关于旧局长的话题都会被视为对新局长的抗拒。
“小李子,你傻啊。”马大姐劈头骂我,骂得我也有些光火。
“怎,怎么了?”
“你怎么又跟局长下棋了?”
“怎么了?”
“毛主席的送瘟神你学过没有?”
“学过。”
“你知道什么是瘟神?”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艾滋的人,发疯的狗,卸任的官。还有一个什么啊?忘了。你没看见,大家躲还来不及呢,你还往上凑。你看看人家左处长,从前每天不去局长那里汇报两次工作都活不下去,现在还去不去?”
马大姐说得有理,真的有理。
现在我想起上一任局长,也就是我老婆后爹磕掉门牙的那次,说是副处以上的才有资格送他去医院;而现在的局长卸任的时候呢?副处以上的都躲开了。
古人说:一贫一富,及知交态;一贵一贱,乃见交情。
原本我就想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了,直到什么时候混上个副处级科员,然后退休,然后靠那点可怜的退休金活到活不下去的时候。
至少吧,我的儿子或者女儿不用像我一样一生下来就是农民,他或者她一生下来就可以是城市户口,比我算是进了一大步。
老婆对我也不抱什么希望了,从前每天一个煎鸡蛋的待遇取消了。她已经有些后悔嫁给了我这个土包子,她经常说她同学的老公怎么升官发财了。
偶尔,老婆也会突然对我热情一把,因为她的一个女同学又离婚了。
“男人当官就变坏,勇奇,咱们还是好好过日子,什么也不要争了。”老婆会这样说,我就假装很赞成,其实我知道她说的都是屁话,不用过夜就会后悔。
有的时候我会去看望陈祖文,顺便跟他学学修鞋,我相信有一门手艺是好事。那时候我比较喜欢修女士高跟鞋,可是没有多久,我满手都染上了脚气。
妈的,原来女的比男的还不爱穿袜子。
故事如果到这里就结束的话,我也就不用去卖肉了。陈祖文常说:生命就像修破鞋,你不知道哪一双上有脚气。
我不知道哲学是不是可以用来指导修鞋,但是我知道修鞋可以修出哲学来,陈祖文的破鞋理论指导着我这本书的进程,我感觉有些对不起辩证唯物主义,我是说,辩证唯物主义跟破鞋理论是相通的。
第九章
那一天,我爹在信里哭了,泪水淋湿了他的信,他在信里这么说的,说他边流泪边写信。信上有一些水渍,就是我爹的眼泪。不过,我觉得那些水渍更像是口水。
我爹流泪的原因听起来很凄楚,他说前段时间家乡爆发了山洪,结果把我们家给冲了,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把我们家的祖坟给冲了,祖宗的那几块骨头都到江里喂鱼去了。
“孩子,爹对不起你,今后祖坟冒青烟的机会再也没有了。”爹在信里说。
我笑了,每次祖坟冒青烟都没有什么好事。
可是,我没有笑多久,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爹的第二封信在两天之后就来到了。
“狗子,我也想到城里住几天,行不?”爹在信中写道。
晴天霹雳,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晴天霹雳,该来的终究来了。
虽然我对祖宗没什么感情,可是对于我爹还是颇有几分崇敬的,为了我上大学,他把家里的什么都卖了,就差卖身了。
好不容易,我算是大学毕业了,有钱给家里了,可是始终也没能让家里翻身。这次,大水又把家全给冲没了,爹怎么办?原本还想着有点什么救济之类,可是爹的信里告诉我,每家只有十五斤大米,其他的都不知道被哪一路的贪官给贪没了。
爹要来,怎么办?爹来了,娘来不来?娘要是不来,被别人勾走了,怎么办?他们要是不来,他们怎么办?
我的头都大了。
回家跟老婆说了之后,头更大了。
“来吧,都来吧,他们睡屋里,你睡屋顶,我睡到大街上去。”老婆的话像刀子一样插在我的心口,这我不怪老婆,看看家里这点地方,比我老家的猪圈还要拥挤,来了怎么住?
不过,我还是跟老婆吵了一架,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我对老爹的孝心。吵架的声音惊动了邻居们,也惊动了居委会。
“小两口,吵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跟王大娘说说,帮你们解决了。”居委会王大娘跳了出来,每次有人吵架她都会跳出来,你完全看不出她已经快六十了。基本上说,她喜欢看别人吵架,看够了,就劝架,劝架的结果并不重要,关键的是享受整个过程。
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我总在报纸上看到人们的爱心爆棚,我梦想着能够有人伸出充满爱心的手,帮我解决这个忠孝不能两全的问题。
“王大娘,呜呜呜。”我一把抓住王大娘满是皱纹的手,就像迷途的孩子找到了传说的亲娘。
我把我们争吵的原因一五一十地向她倾诉,然后等待她说:“大娘有办法,居委会正好有个仓库空着呢。”
“唉。”王大娘叹了一口气,把我的手从她的手上掰开,“孩子,我代表居委会向灾区人民表示慰问。”
说完,王大娘转身走了,扭着她那肥硕但是缺乏弹性的屁股。
我失败了,我一手导演的好戏就这样失败了。
剩下的,就是我和老婆抱头痛哭。
床前,几个老鼠在悠闲地散步。我用深情的泪眼看着他们,投去羡慕的目光:我要是老鼠就好了,随便挖个洞就能把老爹老娘搬过来。
可是,我终究是个人。
可是,我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还是个人。
我给爹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们都很欢迎他们,可是,最近城里乱得紧,警察到处抓坏人,凡是没有城市户口的都会被抓起来。
“他们管你们叫盲流,抓进去之后就是流氓。枪毙肯定不会,但是肯定比你们现在在老家惨多了。过一阵子风头过去,我们再去接你们吧。”我在信里写道,泪水和鼻涕顺着笔流在信纸上。
你们说,我还是人吗?
随信一起,我夹了两百块钱,如果我还是人的话,这两百块钱算是个证明。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梦见爹娘,他们住在老家的席棚里面,吃别人吃剩的东西。那条叫猴子的狗还算孝顺,总是叼一些骨头回来给他们吃。
那条狗很瘦,年龄不小了,算起来,基本上可以作我弟弟。就因为瘦,所以起个名字叫猴子。也有说法是我的小名叫狗子,一家不容二狗,所以他就叫猴子了。
猴子已经快瘦成木乃伊了,爹用他干瘦的双手摸着猴子的脑袋说:“孩子,养儿不如养条狗啊,狗子不配做狗啊。”
正说着,我回去了。
“你还来干什么?你还记得我们?你为什么骗我们?”爹和娘一起来质问我。
“汪汪,你不配做狗,把我的名字还给我。”猴子也跟着叫。
“爹,儿子来告诉你好消息了,单位分房,我分了个三室一厅的,我来接你们二老去城里住呢。”我说,目光炯炯。
“真的?警察不抓流氓了?”
总之吧,爹娘和猴子跟我到了城里,爹看什么都新鲜。
“狗子,这不是做梦吧?是真的吧?”爹问。
“不是做梦,怎么是做梦呢?”
不是做梦是什么?不仅做梦,还伴随着发烧。
那次发烧足足烧了一个星期,退烧之后我连走路都走不稳了。我知道那是老天爷在惩罚我,所以我一点也不愤怒。
不过,老爹老娘终究还是没有惨到那个地步,党和国家没有抛弃他们,那几个贪官被绳之以法了。他们的日子虽然艰苦,还可以过下去。只是猴子被饿死了,我写了一篇“纪念猴子狗君”,算是我唯一可以为它做的事情。
但愿天堂里有狗的位置。
人可以没有理想,但是,有没有理想都要活下去。或者说,当一个人没有理想的时候,他的理想就是活下去。
而活下去,未尝不是人的最高理想。
请原谅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格言,我的意思是说,格言本来都是普通人先说出来的,可是被那些狗屎名人一说,就好像成了他们发明的。与其那样,不如我先说出来。
如果说到了这个时候,我依然可以安于现状的话,那我是什么人?我就成了公共厕所里的蛆,每个人都会尿我,每个人都会试图用屎把我埋葬。而我呢,就算茁壮成长,也不过变成一只令人讨厌的苍蝇。
请原谅我用这样劳动人民的语言来形容我的心情,或者为我今后所作的事情提前作一个解释。
现在,必须要介绍新来的局长了,其实他已经来了半年多了。
局长年过五十了,可是看上去真的很年轻,常常有人在他面前夸奖我们这里干部队伍年轻化做得好,其实,他比上一任局长还大三岁。
令人惊讶的是,这么大岁数的局长竟然是一个体育迷,在他的车的后备箱,据说总有几副网球拍。
天哪,我从来没有碰过网球。
如果你上过大学的话,你就会知道,像我这样从农村去的土包子是没有什么体育脓包的。关于这一点,我比较有发言权。
通常,干农活干多了,农村人耐力十足,但是爆发力就不行,而体育运动主要是靠爆发力的,除非你跟马俊仁练长跑。
我在大学里也打过乒乓球和羽毛球,结果因为动作僵硬而被称为“机器人选手”。
我现在决心开始学习打网球了。
你会说我“狗改不了吃屎”,没办法,既然生而为狗,就只好吃一辈子屎。如果你还是不理解,那么我只好祈祷你下辈子做一回狗。
你会说我是不是有点精神变态,其实不是的,我只是想过得好一点而已,而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过,在开始之前,我要去请教老六。说实话,我已经有点佩服他了,他已经成了他那个局的副局长,成了重点培养对象。而在大学的时候,他的成绩一塌糊涂,常常靠着给老师送礼才勉强过关,那个时候,我真的有点瞧不起他,常常担心他毕业之后怎么办。
现在看来,我应该担心的是我自己。
“嘿嘿。”来到老六办公室的时候,我突然有点拘谨,宽大的办公室再加上宽大的大班台,肥嘟嘟的老六就坐在宽大的大班椅上,真有点不怒自威的味道,我简直不知道该叫他老六还是叫他局长。
好在,老六还是老六,还是那个好兄弟,他亲自沏茶给我喝,除了肚子大一点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地方显示出他的地位比我高。
他知道我来干什么,因为在电话里我大致跟他说过,于是他邀请我来他这里“授业解惑”。
“你知道当初你错在哪里吗?”老六问,不是盛气凌人的那样,还像在大学里争论里根究竟是几流演员是那样,天真无邪的样子。
“靠,我当然知道。”
“说来听听。”
“我不该那样赢他,我该比他稍稍高一点,那样他就会喜欢跟我下棋,然后就会提拔我。”
“噗哧。”老六的一嘴茶都吐了出来,吐在他的裤裆上,看上去像是尿了裤子。
“不对?”我问,有些恼火。
“老李啊,你的悟性太差了。”
我一向不肯承认自己的悟性差,因为我的悟性确实不差。不过,自以为悟性不差的人都是因为没有遇上悟性高的。
老六就是一个悟性高的,我对他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如果说当初陈祖文的话令我“听君一席话,从此不读书”的话,那么,老六的一番话就是“听君一席话,读过的书都想退回去。”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大学的老师都有老六这样的智慧并且传授给我的话,我早就飞黄腾达了。
那天回家之后,我把老六和我的对话作了一个完整的笔录,现在拿出来看,还是那么的令人不得不折服。现在,我宁愿让大家都看看,也算是对大家的一点贡献,也算是告慰老六的在天之灵。
老六永垂不朽,至于他是怎么死的,与本书无关。
“请听题,你知道什么是四大铁吗?”老六问,看上去很严肃。
“四大铁?钢铁、白铁、烙铁,还有什么铁?老六,我们可是学文科的。”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们的谈话跟铁有什么关系?
“我告诉你,四大铁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
原来如此,好像听说过。
“那咱们不是一起同过窗?”我问。
“废话,要不是一起同过窗,我一个堂堂副局长会给你倒茶?”老六说着,笑了,“大学同学之间,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有困难我帮助你,我有困难,你也肯定会帮我。”
“就是,就是。”我连忙点头,也笑了。
“这点很重要,你看好多单位不都是这样?什么清华帮、北大帮、哈工大帮等等,都是同学和校友互相提携。”
老六说得对。
“请听题:可是,同学就那么几个,不一定能帮上忙,这个时候怎么办?”老六继续。
“这个。”我有点傻眼。
“不是还有三大铁吗?”老六皱皱眉,对我的悟性表示遗憾。
“一起扛枪?”
“屁话,这把年纪了,扛鸟枪啊?”老六生气了,别说他,连我自己都生自己的气,我真不争气,好在老六不是真生气,提醒我说:“不管多大年纪,一起嫖娼和一起分赃都是可以的。”
“跟局长一起嫖娼?哪有机会?”我笑了,这简直是开玩笑,至于分赃,更加没有可能,我凭什么去跟人家分赃?
“你木瓜脑袋啊?你现在当然没法跟人家一起嫖娼了。你首先是陪人家玩好,然后再找机会一起嫖娼,然后你就可以闭着眼睛望上爬了。”老六耐心地启发我,是啊,如果不是一起同过窗,人家何苦这样苦口婆心?
如果跟局长一起嫖过娼呢?那不是比一起同过窗更亲热三分?
“这么说,陪局长玩好只是第一步,应该有更高的志向?”
“你总算开了一点窍?”老六笑了。
靠,一起嫖娼,一起嫖娼。
回去的路上,我在想象着一起嫖娼是个什么场景,结果,把车骑到了一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里,被一个记者拍个正着,第二天我狗啃泥的照片就上了报纸。
第十章
苏老说过: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读书的时候,老师讲这两句话通常会用掉四堂课的时间。现在看来,那四堂课不如去拉屎。
让我真正领会到苏老这两句话内涵的还是老六,现在我明白了,我从前的根本问题就在于站得太低,把全部的眼光都盯到围棋里去了。而实际上呢?我应该站得高一点,从围棋里跳出来,站到嫖娼的高度去看问题,去指导自己的围棋工作。
站到了这样的高度,就会明白,围棋不过是一个初级的手段,手段是为目的服务的,因此不应该拘泥于手段。譬如,局长下棋的时候喜欢用手指头挖耳朵,我为什么就没有为他准备一个挖耳勺呢?
毛主席说过: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
可是,这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机会永远都是有的,关键在于发现机会,发现机会比创造机会更重要也更有效率。
哲学书上说得好:理论指导实践,实践反过来发展理论。
多好的哲学啊。
我把这命名为“老六哲学”,以纪念老六对于哲学的突出贡献。
可是,实践与理论往往就像武大郎和武二郎,听起来是一家人,真正站在一起,就会发现他们相像的地方太少了,就会怀疑其中的一个是他妈偷情的成果。
才把创造机会说成一堆狗屎,回过头来,发现狗屎也是不可或缺的。
我很想发现什么可以接近局长的机会,可惜,我离他太远,基本上没有机会去发现机会。
记得那次局长上厕所忘了拉裤子拉链,我敢打赌我是第一个发现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告诉他,最后,我鼓足了勇气准备去提醒他“你的拉链忘了拉了”的时候,已经晚了,审计处的胡算抢在了我的前面。
“局长,昨天看了一个笑话,很有意思。”胡算真的很聪明,而且很镇定。
“什么笑话?”局长感到一点突兀,不过还算和气。
“昨天看高尔夫转播,解说员说伍兹又抓了一只小鸟,旁边两个人不懂,一个人问抓小鸟是什么意思,另一个人说‘肯定是说他的裤子拉链没有拉’,哈哈哈哈。”胡算笑了,虽然有些生硬。局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裤腰带下面,他也笑了,随后拉上了拉链。
没有多久,胡算成了审计处副处长,这是后话。
这是我发现的唯一一次机会,可惜功力不到,被别人抢走了。
而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我恐怕还是要通过创造机会来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所以,我还是要学习打网球。
古代的时候有一个傻瓜,有一次老婆让他去买一只鹅,结果他买了一只鸭子回去。
“你为什么买了一只鸭子回来?”老婆怒斥。
“鸭子养大了,不就成鹅了吗?”
我怀疑这个傻瓜就是我的祖先,自从祖坟被冲跑之后,这是我第一次想起祖先来。
我竟然以为打好了羽毛球,就会打网球了。
我买了一副羽毛球拍回来,疯狂地练习,老婆担任我的教练,当然是只教不练的那种。等我把力量和体能都练好了之后,老婆把他们厂里羽毛球比赛的冠军介绍给我认识。
那个冠军很厉害,一般情况下,一局下来,我一分也得不了,就像刚开始跟陈祖文下棋。我很沮丧,因为他总是说我的动作像僵尸,他妈的我老婆介绍的是个什么鸟人,说话都不会说。
支持我坚持下去的是与老六的那次谈话,每次我看着空中飞舞的羽毛球的时候,就好像看见了“一起嫖娼”四个大字。
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我忍受了。
可是,永远不要以为忍受了的就是正确的,至少这一次我是错误的。
等我终于可以跟这个家伙分庭抗礼的时候,我决定跟他分手了。我不是一个过河拆桥的人,至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决定请他吃一顿饭。
可是,他拒绝了,想不到他竟然是一个摆脱了低级趣味的人。
“吃饭就免了吧,请我去插花洗浴中心爽一爽吧。”他说。
插花洗浴中心,听这个名字你就知道那里是干什么的。
靠,跟你一起嫖娼?真他妈挖金子挖出个地雷来。
我拒绝了他,嫖娼可以,但是不会跟你。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乍一听摆脱了低级趣味,后面才发现整个就是一低级趣味的化身。
“想不到他还嫖娼。”回到家里向老婆作了汇报,老婆很鄙视他并且及时表扬了我。
“嫖娼还不如嫖老婆。”我说,我做到了。
不过,跟局长一起嫖娼的理想没有告诉她。
印度电影“流浪者”里法官说过:父亲是小偷,儿子一定也是小偷。
血统论我不赞成,我喜欢“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样的话。不过有的时候你不能不承认,当你是一个老土的时候,你就永远是个老土。你越是不承认自己是个老土,你就越是老土。
这么说,不是说那些喜欢听京剧的老古董,而是说我。
“我要一双网球拍。”体育用品专卖店里,我这样对售货员说,售货员用很不友好的眼神看我,好像我上次嫖了她没有给钱。
“没打过网球吧?”她问。
“我操你妈。”我说,差一点说出声来,听说过上海有高级妓女不收人民币的,没听说过没打过网球的就不能买网球拍子的。
“这有什么关系吗?”我反问,两只眼睛盯着她,一只充满不屑,另一只充满淫荡。
她有点害怕了,盯着我那只充满淫荡的眼睛说:“没关系的,不过,网球拍都是一只一只卖的,没有一双一双买的。”
我很气愤,不过我也明白,我还是个老土。
不过我还是买了一双,老土就老土,咱丢不起这个脸。另外,还买了半打球,本来我想买一个,这个狗日的售货员不肯卖。
基本上,技术层面的东西不用说太多。
第一次打网球是跟局里的王连举,就叫他小王吧。小王的网球属于入门阶段但是比较能吹的那种,好像他也想通过打网球跟局长套套近乎。
小王发过来得前十个球我都没有接住,每一次都打个空,那球明显比羽毛球要快,而且前冲力很大。
现在我知道,网球跟羽毛球根本就是两回事,就像鸭跟鹅是两回事一样。
那天我们打了两个小时,基本上是在捡球,花掉了我四十块钱。
后来,通过朋友介绍,我找了一个高手指点。
此处省略一百万字。(之所以用“省略”而不用“删除”,是因为我认为前者比较确切。)
我成了网球高手。
任何一个傻瓜,如果像我一样刻苦,都会成为网球高手的。
猎枪已经擦亮,猎物呢?
我一只在关注猎物,就像一个猎人。
局长的车是一辆黑色的本田,号码早已经存储在我的脑海里。
你不可能对局长说“带我一起去打网球吧”,然后坐上他的车,一起去网球场。
我只能打听他通常去哪里打球,然后假装在那里碰上他。
可是,这很难。我曾经跟踪过局长几次,可是都跟丢了,有一次出租车司机还报了警,他怀疑我是个绑架犯,后来幸亏我灵机一动,假装要呕吐,他才忙不迭停车放我下去。
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敢跟踪局长了。
就连一向消息灵通的马大姐也打探不到局长究竟在哪里打网球,难道局长的车上后备箱里的网球拍子都是做样子的?直觉告诉我,不是的。
有了一把好枪,却找不到兔子;有了一块好猪肉,却找不到庙门;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通常,这句话是形容一个人做好事的。如果一个人做坏事,是不是也会灵验?如果一个人以一起嫖娼为目的,他的精诚是不是也能感动上帝?
答案是肯定的。
不论你做什么,只要你坚持了,就一定会有成果。很多人干坏事能够成功,想来也是因为这句话。
而答案也是否定的,因为我知道局长在哪里打球并不是我努力的结果,而是运气。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庸俗了,甚至为了买得猪肉稍稍多了一点肥肉而跟卖肉的大吵一顿,晚上还在他的摊位上拉了一大摊屎。
老婆也越来越俗不可耐,张长李短的事情越来越多,说个不停,像中央电视台的播音员。
我的心情很不好,所以我决定去一个干净的地方陶冶一下自己。
我去了市里最好的那个大学,我的大学同学老董在那里当副教授,专门讲授红楼梦,已经成了红学专家,据说他写的红学研究著作已经比红楼梦还要厚了,想来曹雪芹地下有知,能被他们气活了。
据说,他的最新研究结果是红楼梦成功预测了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
说实话,在大学的时候,他好像还没有这么不要脸。
不管怎样,我去找他了,他正在设计一副扑克牌,图案全部是红楼梦的人物。
“老李,你来得正好,你觉得薛宝钗半裸行不行?”老董说,他说他准备找一些姑娘扮成红楼梦里的人,拍成照片。
“书里有半裸的情节吗?”
“有啊,宝钗出浴,她总要洗澡吧?”
“去你妈的,还黛玉如厕呢。”这些假道学,跟他们说话不要客气。
“那不好吧?”老董没听出我的讽刺来。
我坚信,总有一天,曹雪芹会从坟墓里跳出来的。
老董很热情,毕竟是大学同学。他拿出很多裸照给我看,说这些都是他的学生的。看不出来,这个恨不得睡觉都要打着领带、一副人摸狗样的所谓学者竟然是个色情狂。
他是怎样骗他的学生拍裸照的?我没有问他,管那么多干什么?
“哎,老董,研究那么长时间红楼梦,有没有从中发现什么升官之道?”这是我关心的,不过,也就是随便问问,我基本上不相信书呆子也能研究出升官之道来。
“嗨,你也不是不知道,红楼梦就是一家富人吃饱了撑的那点家务事,要说骗女孩子的成果,那是有一点心得,要说升官?你没看里面都是被撤职的吗?”
“可是贾雨村是升官的。”
老董没有答话,大概他对升官不感兴趣。
“听说你在打网球啊?”老董换了个话题。
“是啊,你也打吗?”我相信他不会打。
“打啊,你不知道,这也是骗女孩的办法。”
靠,这世道,别看那么多人在网球场上窜来窜去,真正打网球的不多,多数是怀有其他目的的。
在老董宿舍不愿的地方,就是学校的教工网球场,整整六块场地,看上去很不错。
“看看我们的网球场吧,什么时候来打几拍。”老董建议。
网球场确实不错,门口还有一个老大爷负责收钱,教工每小时十元,学生每小时二十元,不对外开放。
我常常为西门庆不平,因为我常常设想别的人在他的位置上会怎样。如果是我挨了潘金莲一竹竿,我也会爱上潘金莲的。就算是武松,如果他走在楼下挨了一竹竿,然后抬头看见一个可怜可爱的女人对着她笑,而这个女人并不是他的嫂子,他也会为这个女人发疯的。
我的观点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他们认为史上最浪漫的一次邂逅就是潘金莲的竹竿砸到了西门庆的头,而不是泰坦尼克号上雷昂纳多和温斯莱特。
爱情就像潘金莲的竹竿,当爱情来的时候,你躲都躲不开。
当我和老董走进球场的时候,突然感到脑袋一痛,一个不明飞行物砸在了我的脑袋上。
我很愤怒,因为我的运气已经很糟糕了,没有道理还要被不明飞行物击中。我用一双愤怒的眼睛去搜寻不明飞行物,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那是网球,网球场里到处飞的总不会是篮球或者网球拍。
随后,一个听上去很美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哎呀,对不起啊。”
抬头看,我的潘金莲闯入眼帘。
第十一章
我在想象潘金莲砸住西门庆的时候会是一个怎样的表情,她一定很惶恐很惭愧很觉得自己对不住西门庆,一瞬间的时候甚至觉得就算以身相许也愿意;而另一方面,她一定做出很娇羞的样子以争取得到同情和谅解。
所以,那个时候潘金莲一定很性感的,是非常吸引人的。
按理说,县上的美女肯定不止一个,潘金莲也未必就是西门庆所见到的最漂亮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舍命去勾搭她呢?因为潘金莲在那一瞬间实在太令人难忘。
这是老董的说法,在研究红楼梦之余,他也研究水浒传,而这就是他的成果。
这个蛀虫。
不管怎样,潘金莲就在不远处看着我们,嘴微张着,带着半尴不尬的笑,眼神里期盼着什么,再加上因为打网球而略略发红的脸。
老董真的很正确,这不是潘金莲是谁呢?西门庆如果不为之动心,他还是人吗?
不过,我没有当成西门庆。
老董在我还在发愣的时候把地上的球捡了起来,笑着喊了一声“没关系”,然后把球扔了过去。他扔得很高,潘金莲必须略略跳一下才能接住,她的奶子在她起跳的时候晃动了一下,落地的时候更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老董笑了,这是他想要的效果。
我挨了一竹竿,西门庆却要他来当。
可是,我不愤怒,直到今天我也不愤怒。并且,我对潘金莲没有兴趣。
因为,我看见与潘金莲打网球的那个人就是局长。
正是:踏破耐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李勇奇,你也来打网球?”局长先说话了。
“嘿嘿,随便看看,早就听说局长的网球打得好。”我有些慌张,赶忙拍一拍马屁。
“老了,活动活动筋骨,哪,陪我女儿玩玩。”局长指指潘金莲,那是他女儿,别说,她女儿真的有几分姿色。
局长继续和潘金莲打球了,我则陷入了沉思。
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局长的女儿和局长的女儿也不一样,我老婆也是局长女儿,可是有什么用呢?看看潘金莲,如果谁能够把她弄到手,那才是真的爽大了。
可惜,我没有机会了。
老董笑了,他刚刚离过婚,他还有资格做西门庆。
而我呢,至少有一点值得安慰,那就是我终于知道局长在哪里打球了。
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
不用我动员,老董就在第二天查到了潘金莲的来历。
老董是对的,我错了。
老董从一开始就断言潘金莲不是局长的女儿,因为绝不可能一个五十多岁的父亲陪着二十岁的女儿打网球。我反对老董的说法,如果不是他女儿,是什么?
潘金莲姓潘,而且,潘金莲并不是本地人。显然,她的父亲不是局长,至于是谁,我并不关心。
老董的工作做得很细致,他翻查了场地的使用纪录,发现每个星期六下午,潘金莲都会在这里订场地。
“我要动员潘金莲来做红楼梦扑克的模特,全裸的可以吗?”老董说。
“就直接说你想干她就行了。”
我觉得很困难,如果局长不是潘金莲的父亲,那就一定是潘金莲的西门庆,这一点毫无疑问,不用研究红楼梦也能明白。
那么我怎么办?我去充当一个什么角色?充其量,我是一个武大郎,如果我一定要站在他们中间,就会被西门庆踢中下体,然后灌上砒霜,再大被蒙头,被活活踢死、毒死、闷死。
我实在没有想到,有的时候,前进一步竟然就等于回到原点。
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想写封信回去问问祖坟最近是不是冒烟了,可是突然想起来祖坟已经没有了,难免有些失落。
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给老六打电话。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老六说。
“为什么?”
“因为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老六说。
“是。”
“听说过看女人洗澡的故事没有?”
“没有。”
“看了女人洗澡,眼睛就会长瘤子,除非你看的女人是你老婆。所以,一旦看了女人洗澡,就要争取把她变成你的老婆。”
“什么意思?”
“你真是个笨蛋,你要是不能当上你们局长的亲信,就会被开除。”老六在电话里很恼火。
“啊。”
“怎么这么吵?你怎么又在火车站打电话?”
老六所说的看女人洗澡的故事我是不相信的,老董这样的人看过那么多女人洗澡,也没有看见他的眼睛上长什么瘤子。
不过,我相信我没有退路了。
局长每次见到我的时候,眼睛里的目光都会有些犹豫,我知道那是他还没有下定决心是不是要“灭口”。每一次见到他,我都感到时间的紧迫。
所以,很多时候,你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简单。
陈祖文说得对,生活就像修破鞋。 现在,见老董的机会比较多,他被潘金莲迷上了,为此,他特地买了一副高倍望远镜。说实话,我早就想买一个,住我们对面楼上十八层的那个女的真他妈骚,经常穿着三点式在阳台上展览。
其实,每个人都需要望远镜。
“这样吧,你引开你们局长,我好去勾搭潘金莲。”老董说,最近他甚至连设计裸体红楼梦的心思都没有了。
“还是你先勾引潘金莲,我好陪我们局长打网球。”其实,我也喜欢潘金莲,但是两害相权择其轻,我只好放弃她。
谁让步取决于谁的耐心比较差,对于我来说,感觉到自己在追杀;可是对于老董来说,就像嫖客看见妓女脱光了裤子等着他。
谁比谁急?谁比谁都急。
老董用一本黄色画册收买了网球场看门的大爷,这世道,连六十多岁的大爷都受不了这样的诱惑。
“以后出了红楼梦的扑克,记得送我一副啊。”看门的大爷叮嘱。
于是,只要是潘金莲订场地,看门大爷就会自动把同一时段旁边的场地订给老董。
“毛主席说过: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老董说。
奶奶的,人人都知道这句话,好像人人也都知道毛主席其实不是这么说的。
当一个人太专注一件事情的时候,往往就会忽视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
你一定注意到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提到我的老婆了。
“当西门庆跟潘金莲通奸的时候,西门庆的老婆勾搭上了武松。”老董曾经这样说,这是他研究水浒传的又一成就。
事实证明,他对水浒传的贡献远远大于红楼梦。
局长和潘金莲来到球场的时候,我和老董已经开始打球了。
局长显然没有料到还会在这里碰上我,他一定认为我应该识趣地从这里消失。在看见我的那一刻,他似乎有点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该去另外的场地。
可是,潘金莲已经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了。
“你们也来打网球啊?”潘金莲的记性真得很好,就好像她也买了望远镜偷看我们一样。
不过,我宁愿相信是老董那一头飘逸的长发给了她深刻的记忆。从前,我对疯子和艺术家们留长头发感到不理解,现在我终于知道长头发至少还有一点好处。
“是啊,我在国外的时候天天都打啊。”老董忙说,任由我打过去的球从他的裤裆下穿过而不去接。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老董这样无耻。
到了这个时候,我自然要跟局长打招呼,局长假装很诧异。
我的水准明显在老董之上,而他的水准也就是勉强骗骗刚进学校的大学生。我没有客气,打得他呼哧带喘,狼奔豕突,顾头顾不了腚。
我是故意要打给局长看的,这句话基本上是骗人的。主要还是想给潘金莲看,想让他看看谁才是西门庆。
另一块场地上,局长的功力看起来也不错,肯定比老董的水平高,而对面潘金莲看上去也不是生手,虽然力量不行,但是动作很舒展,看上去很美。
没有多久,局长累了,人老了就是这样,就算对面是美女,于是那边场地进入中场休息时间。
刚才还东倒西歪的老董突然像上足了发条一样蹿了过来,吓了我一跳。只见他迅速从包里取出两罐饮料,大步走过旁边的场地。
“来来来,喝饮料。”老董表现得很热情,局长一回头,饮料已经快飞到了,连忙伸手接住。
“别这么客气,我们自己有。”局长自然不希罕老董的饮料。
老董不管这些,说话间已经把另一罐饮料塞进了潘金莲的手里。
“小潘,拿着。”老董主动暴露了自己,潘金莲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的光芒,请注意,是光芒,证明她很高兴被别人打听到自己的名字。
而局长的眼里也闪过一丝诧异,却不是光芒。现在他知道,他必须要解释他和潘金莲之间的关系了。
“你知道什么是四大铁吗?”看着老董和潘金莲聊着学校的事情,局长竟然愿意跟我聊一聊。让我想不到的是,他也会问这个问题,难道他知道我的图谋了?
“白铁、铸铁、烧铁,是不是还有烙铁?”
在领导面前,有的时候要装傻,有的时候要扮纯真。
果然,局长的表情轻松了许多,面对一个蠢货,任何人的表情都会轻松许多的。
“我告诉你,一起渡过江,一起扛过枪,一起受过伤,一起下过乡。”局长喝了一口水,深情地看了旁边跟老董聊得起劲的潘金莲,接着说:“你看小潘,多好的孩子啊,聪明又漂亮,可是,你知道吗?她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他的父母都光荣牺牲了。那时候,他的父亲是营长,我是教导员,我们一起扛过枪,一起受过伤,我不能看着他的孩子成为孤儿,因此,我就作了小潘的父亲。”
原来这样?原来这样。
局长是一个多么高尚的人哪,而我和老董是多么的庸俗和无聊,我们真的很龌龊。
“局长,想不到你这么。”这么什么?我想不起来该怎么说,索性就不说,假装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唉,谁让我们是战友呢?小李,这件事算不了什么,我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局长叮嘱。
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做了一件好事,还不让别人知道。
局长的故事让我感动了很长时间,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已经很久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真情了。
是局长,让我重新审视这个世界,让我对这个世界重新充满希望。
就为了这个,我也该陪他打好网球。
说这些话是不是让你觉得很虚伪,说实话,我自己也觉得很虚伪。可是我真的是出于真心的,只是这个世界虚伪的东西太多了,你越是出于真心,就越是显得虚伪。
就算我很虚伪吧,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
至少吧,我跟老董是有区别的,他只对潘金莲感兴趣,对局长的故事嗤之以鼻。
可以想象,我们在球场上遇上的机会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熟,而我由于出于高尚的动机,表现得也越来越自然。
老董总是跟潘金莲搭讪,有的时候还装模作样去教人家打球,我对他基本上是鄙视的,但是每次来打球都是他出钱,我也对他表现出某种程度的尊重,有的时候我甚至希望他成功勾搭潘金莲,那说不定对我也有好处。
局长偶尔会跟我打几拍,我的技术在他之上,总是给他喂出好球,有的时候他很高兴,不过总的来说,似乎他对跟我打球不是特别热衷。
不管怎样,事情正向好的方向发展,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老婆不对劲了。
一个人往往就是这样的,当事业有发展的时候,家庭就会出问题。老董也这样说,他说他是在第一百篇红楼梦论文发表的那一天离婚的。
我想象不到他怎么能写出一百篇论文来。
第十二章
当你丢了钱的时候,你会是什么反应?
有贼了。
可是当你存折上的钱丢了的时候,你会是什么反应?
有家贼了。
家贼就是我老婆。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想起该给老爹寄钱了,于是我拿出家里的存折。这个时候,我发现存折上少了一千块钱,那不是一个小数目啊。毫无疑问,那是老婆取的,可是我知道家里最近没有买过什么值这么多钱的东西,而老婆也没有告诉我她要取钱。
发生了什么?
通常,就像电影上一样,观众认为发生了什么,就一定发生了什么。
“是我取的。”老婆大义凛然,甚至还有一点扬脖子,似乎她是“红岩”里的江姐。
“取就取了,干什么用了?”我问。
“借人了。”
“借给谁了?”
“不用你管,反正人家会还。他不还,我会还。”
“既然会还,告诉我有什么不可以?”
“告诉你就告诉你,借给小泉了。”
“小泉?”我给了老婆一巴掌,我就猜到他是借给小泉了。
我想,每个人都不会同意她把钱借给小泉的,因为小泉是日本首相。但是,这个小泉不是日本的小泉,而是强奸犯。
小泉,就是我老婆的前夫。这个强奸犯上个月被放出来了,第二天就来找我老婆,当时我不在家,后来还是别人告诉我的。
“你为什么借钱给这个强奸犯?他对你的伤害还不够吗?”我怒吼,小小的屋子已经盛不下我的愤怒,瓦在房顶跳舞。
请原谅我用如此诗意的写法来表达我的愤怒。
“呜呜呜呜。”老婆被打懵了,再也不扮江姐,开始扮可怜。
“说。”我出离愤怒了,我的钱却被她拿去给一个强奸犯。
“呜呜呜呜,我,我是看他可怜啊,他刚出监狱,什么也没有,连一身衣服都买不起。”老婆把自己说成是雷锋。
“买不起衣服,他是光屁股来找你的?那是他活该,是报应,他没衣服穿,干你鸡巴事。他是你什么人?我一年到头就那么两身衣服,你怎么就不管?”我怒斥她。
“可是,他来借钱,我也不好意思不借给他。”老婆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放屁,你现在就去给我要回来,快去。”我暴喝。
老婆吓了一跳,灰溜溜出去了。
老子还没当西门庆呢,你就想当潘金莲了?
老婆终于还是没有能够把钱要回来,还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其实,我就知道这钱是要不回来的,就当是喂狗了吧。
我也知道一千块钱喂狗的确贵了一点,我也知道,可是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国家干部,让我去跟一个强奸犯讲道理?
“算了,你后再也不要理睬他了。”我的肚量还是不小,这一次就原谅了她。
“嗯。”老婆点点头,很感激地看看我,就差没有磕头了。
你一定很奇怪我现在对老婆怎么这么严格要求了,好象从前还挺宠她。说句心里话,每当看见潘金莲的时候,我对我老婆就没有什么好印象。看看人家潘金莲,再看看我老婆,不说那么多了。
我时常还会想起陈祖文来,我已经很久不去看望他了,不知道他的鞋摊还在不在,想来还应该在的。
他曾经说过古代有御用文人,这我知道,而且我比他还知道得多,譬如宋玉、司马相如、扬雄一类的文人都属于御用文人,还有几个大家都认识的御用文人我就不说了,大家都知道的。
他又说还有御用棋人,就是专门陪皇帝下棋的。我说:“那专门陪皇帝养鸟的,是不是叫御用鸟人?”
“你说对了,御用文人和御用棋人统称御用鸟人。”陈祖文说,我知道他嫉妒了,因为他当不上御用鸟人。
“你知道怎样陪皇帝下棋,皇帝才会高兴吗?”陈祖文问,他对于野史有些研究。
“让皇帝赢你。”
“错了,我给你讲一个御用棋人的故事吧。”
宋朝的时候有一个皇帝喜欢下棋,好像是宋徽宗,就是李师师的嫖客。有一个下棋下得好的,名叫高棋,据说是高俅的哥哥。
讲到这里,我就知道陈祖文在瞎编,不过什么不是瞎编的呢?
高棋陪徽宗下棋,绝对不会让徽宗总是赢,一般下十盘棋,高棋会赢个三盘上下。
“你如果总是让他赢,他就会认为你不行。你如果总是让他输,他就会看你顺眼。下棋本来就是争强好胜的,赢得太轻松了都会觉得没劲。你要让他,但是又不要让他看出来你在让他。”陈祖文说。
所以,高棋每盘棋都会占据优势,但是故意留几处破绽去给徽宗下“妙手”,在危急关头一举翻盘。
有的时候,明摆着的“妙手”徽宗就是看不出来,这个时候,高棋就会故意盯着那个地方,然后开始叹气:“唉,愚蠢愚蠢,休矣休矣。”于是,徽宗就看出来了。
有的时候,这样说也没有用,你总不能告诉徽宗说:“皇上,您看,您要是下在这里,我就完蛋了。”那样的话,徽宗真的会让你完蛋。
这个时候,高棋就会说:“不好意思,我去拉个屎。”当然,他会说得比较文雅,只是陈祖文会这么说。然后,高棋就去转一圈,这段时间,徽宗是不会落子的。高棋回来之后,也不等问徽宗,“啪”,就把棋子下在“妙手”的地方,这时候徽宗一定会说:“我还没走呢,拿回去。”
棋子拿回去了,徽宗也看见“妙手”在哪里了。
“这么说吧,下棋就像挠痒痒,他要是不痒痒,你去给他挠,那不行;他要是痒痒了,你挠不对地方,也不行;你要先把他弄痒痒了,然后在正确的位置上给他挠一挠,你就妥了。”陈祖文说。
陈祖文的“挠痒痒理论”永远回荡在我的脑海里,与他的“修破鞋理论”一起,知道我前进的方向。
毛主席说过: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挠痒痒理论”绝不仅仅适用于挠痒痒,同样不仅仅适用于下棋,推而广之,它适用于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譬如,打网球。
如果说我在跟上一任局长下棋很傻的的话,那我是大傻;但是,如果跟现任局长打网球也犯同样的错误的话,那我就是二傻了。
我不是二傻,我是受过正常高等教育的人,有人说硕士和博士属于“非正常高等教育的受害者”。
跟局长打网球需要讲究技术和艺术,通常是这样的,底线球要喂到正手,短球适当喂一些反手。同时,你不能让他原地接球,那他会很无聊,而且可以看出你是在故意喂球。
你必须在一定程度上调动他,两边的球不能太靠边,要让他轻松地够得到,而且又不会太累。
你也不能跟他打十多个回合,那他会很累,也会觉得无聊,一般情况下,四五个回合是最好的,这个时候,你要接不住他的球或者回球下网。注意,最好不要回球出界,因为那样会让局长去捡球。
你还要使劲奔跑,让自己大汗淋漓,这样局长会比较有成就感。每当局长打出一记好球的时候,你要用最大的嗓门叫“好”“太棒了”,这个时候不怕肉麻。
局长休息的时候,你要赶紧过去开饮料,递毛巾,适当的时候,抱怨一下球场的服务不好,以反衬你的服务比较好。
局长在的那边半场如果有汗水的话,你一定要去找球场工作人员来擦;最好他们不肯,这个时候你就可以亲自动手了。
做到以上若干点的时候,局长想不喜欢你都不行了。
我努力在按照上面的要求去做,我知道自己在这些方面的天分不是太好,如果再不努力,又怎么可以取得成绩呢?
总的来说,老董比我的天分要好很多。
“哎呀。”局长和潘金莲刚刚打了几拍,潘金莲就发出这样的喊声,随后她坐到了地上,一边揉着自己的脚,一边“哎呦哎呦”地叫春,拨动着每个男人的心弦。
一道黑色的闪电掠了过去,那肯定不是高尔基笔下的海燕,而是老董,他盼望这样的机会有些日子了。
“不要动。”老董大喝一声,吓了潘金莲一跳,连叫春也不敢叫了,“你崴了脚了,越动越严重,必须要冷敷。”
老董过去把潘金莲搀起来,扶她走向旁边的长凳,潘金莲用一只脚蹦着走,雪白的大腿湿湿地放散诱人的光芒,弹性十足,汗水流下的情景令人遐想万千;而胸前的两团肉像兔子一样蹿动着,老董的手动不动去碰一碰。
“你看,都肿了。”老董很麻利地帮潘金莲脱了鞋和袜子,不知道他脱女人的裤子是不是也这么麻利。
“哎呦哎呦,痛死了。”潘金莲趁机喊着,骚劲十足。
“别动,我给你冷敷。”
老董用矿泉水给潘金莲冷敷,肆无忌惮地抚摸潘金莲那娇嫩的脚。
这一刻,我想起水浒传里西门庆去捏潘金莲的脚。
局长也走了过去,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想去捏一捏,反正我想。
“没问题吧?”局长关心地问。
“哎呦哎呦。”潘金莲只顾叫春。
“问题很严重,必须去医院,来吧,我背你去。”老董说这些话的时候很镇定,也很从容,我不知道流氓是不是都这样。
“很远的。”潘金莲说,这样说话自然就是同意了。
“老董这个王八蛋。”我心里骂,我嫉妒死了。
局长看上去不太高兴,但是他又不好说什么,而且他也不可能去背潘金莲。
“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当年我们在老山跟越南人打仗的时候,断了一条腿不也照样追击敌人吗?”局长说。
看来,局长不要脸的程度比老董还要深,我知道,如果断了一条腿还要跑的话,那一定不是乘胜追击,而是狼狈逃窜。
终于,老董还是背着潘金莲走了,看着老董背上那个柔软的肉体,我的心情你可想而知,局长的心情我可想而知。
“老李,我们去去就来,你陪局长打球吧。”老董人摸狗样地叮嘱我,还对局长笑笑,真不要脸。
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走掉之后,剩下的两个男人就打了起来。
我基本上按照既定方针在给局长喂球,敢说喂得他很舒服,让他不禁对我有些刮目相看。这是我们打球时间最长的一次,也是我充分表现自己水准的一次。
“小李,看不出来啊,你竟然是一个高手。”局长终于承认我是个高手。
只有一样不好,我还不敢喊那些肉麻的话,我总是担心局长会因此而瞧不起我。
局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坚持多长时间就宣布自己太累了,要休息。
“你们医院在哪里?”局长问看门的大爷,随后三下两下收拾好了,打个电话,3分钟之后那辆黑色本田来到,局长一头钻了进去,青烟一冒,奔向学校医院去了。
我知道,他在关心着潘金莲,他一定在担心潘金莲这朵鲜花插在老董这个牛粪上。
“你能不能把你这种厚脸皮的诀窍传授给我?”我问老董,我只是想讽刺他,而不是真的想跟他学习什么,这一点我完全可以发誓。
“这不是厚脸皮,这是在演戏。”老董说,想不到,他有自己的理论,“听过邓丽君的歌吗?人生就是一出戏。”
“这跟演戏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知道这是演戏,你就不会那么不自然了。譬如你讨好你们局长这件事情,你就想成是一出喜剧,你就是编剧兼导演兼男主角,局长就是里面的一个◎◎小丑,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他的每一步都是你策划好的。这个时候你还会紧张吗?你就不会了。相反,当剧情按照你的布置展开的时候,你就会有自豪感。”
“你说,把局长看成是一个◎◎?”
“不错,一个地位比你高但是很愚蠢的◎◎。”
“可是,演戏往往肉麻,被识破了怎么办?”
“如果他是个◎◎,他就识不破;如果他不是一个◎◎,他就知道人生就是戏,大家都在演戏,识破了又怎么样呢?”
“你是说反正都在演戏,就尽情地演。”
“不错。”
我现在终于知道,老董还是很有学问的人,否则怎么能写那么多红楼梦的论文呢?
第十三章 演戏
老董的演戏论对我是一个触动,我把我所有的藏书都翻了出来,仔细研究了一个晚上,发现老董的说法是正确的,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正确,而是百分之百的正确。
嗑瓜子可以磕出臭虫来,磕臭虫同样也能磕出瓜子来,这是我对老董的最新评价。
所以我知道什么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了,老董能够让自己的后背享受潘金莲两个大奶子的按摩,那是人家智慧的结晶和努力的果实,我没有理由去嫉妒人家。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决定,下次我也要碰一碰潘金莲的大腿或者奶子。
在这些罪恶的想法实施之前,我决定,还是先找个人试验一下,而这个人就是我的老婆。
到这里,你们一定会说我是个很龌龊的人。也许是吧,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一句老董的话,老董说:无论你穿着皮尔卡丹或者宝姿或者什么其它的世界名牌,也无论你吃的是山珍海味还是意大利牛排,你的肚子里跟我一样装着大粪,而且味道一点也不比我的香。
他想说明的问题是:其实大家都一样。
而我想提醒他的是,作为一个研究红楼梦的人,他至少应该把大粪说成大便。
按照老董的说法,如果一个人是◎◎,他就会看不出你在演戏;如果一个人不是◎◎,他就会愿意跟你一块演戏。
我老婆是哪一种呢?我宁愿她不是◎◎。
通常,当你说宁愿不怎么样的时候,就证明已经怎么样了。
故事的过程是这样,说实话,到现在我还是不太愿意回忆。但是没有办法,越是不愿意回忆的,就越是时时浮上你的脑海,让你欲罢不能,让你浮想联翩。所以,还是说出来好一些;要么,就记在日记上,准备自己死后被别人发现。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捡了一朵花,不知道是谁丢的,好像是一个男的献给了一个女的,然后那个女的扔掉的。因为我在花的旁边看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爱你,就像苍蝇爱垃圾。显然,这是那个男的写的。
而那个女的就说“啊呸”,当然我没有亲眼看见,不过有痰为证。
我把花洗干净了,这一点你要承认,洗掉了痰的花依然是花。
我把花献给了老婆。
老婆的眼中绽放出光芒,像色狼一样的眼睛里充满了幸福。
“勇奇,你为什么要给我送花?”老婆问。
“嗨,路上捡了一朵,洗干净了,顺手送给你了。”你们看,我有多么诚实。
“你骗我,我不相信。”老婆当然不会相信,换了我,我也不会相信。
“骗你的,我是想起快到你的生日了。”我说,其实,离她的生日还有两个月。
“老公,你真好。”老婆的脸上焕发出光芒。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你说真话,她认为你在骗她;你骗她,她认为你说的是真话。
我知道这不怪我老婆,骗子太多,好人太少。
“其实,我一直忽略了你,你真的很漂亮。”我继续说。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不爱打扮而已,你看你的眼睛、鼻子、嘴巴,那一点比电影明星差?老婆,我们明天去买点好衣服,也打扮打扮。”
“真的?”
“我从前没有认真爱过你,从今以后,我要好好地爱你,好好地疼你。”说着,我深情地将老婆抱在怀里,其实,只是不让老婆看到我的笑。
老婆很感动,真得很感动,她紧紧地搂住我,用她的胸顶着我的胸。
别说,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
很久没有跟老婆亲热了,此情此景,一时性起。后面的事情就不用详细说了,知道的不用说也知道,不知道的说了也不知道。
大概是前戏做得充分,又或者是大家都很卖力,老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老董说得对,我的第一次演戏很成功。
老婆哭了,不知道是激动的哭还是伤心的哭,最后证明是内疚的哭。
“如花,哭什么?”我柔声问,想看看继续演下去会是个什么效果。
“呜呜呜呜。”
“别哭了,不是挺好吗?”
“呜呜呜呜。”
“我弄痛你了?”
“呜呜呜呜。”
我懒得问了,问什么都是哭。
你不问她的时候,她也就不哭了。
“勇奇,我对不起你。”老婆说。
“别瞎说,你怎么对不起我?”
“我真的对不起你,呜呜呜呜。”
现在我相信了,我相信她真的对不起我,因为我相信她不是在演戏。
“我,我,我跟小泉上床了。”
看来我的老婆是◎◎了,她没有看出我在演戏,所以她没有演戏,而是真的被感动了。
另一个证明她是◎◎的证据是她竟然还要跟那个强奸犯上床,被我骗也就罢了,竟然还要被那个强奸犯骗。
她说事情发生在前天,那天那个强奸犯又趁着我不在来找她,又要借钱,可是家里的存折已经被我锁到办公室了。那强奸犯大概在监牢里也学了老董的理论,真他妈会演戏,碰上我老婆这么傻的,真是大显神通了。
那强奸犯说得可怜,我老婆不忍心,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他了,也就一百多块。强奸犯还想把我们家电视搬走,老婆怕我知道,死活没让他搬。
“小泉,你别拿,让我老公看见,就麻烦了。”我老婆说。
“那,有你老公看不见的,能不能给我?”
“行,你要什么?”老婆傻乎乎地说。
强奸犯还能要什么?你说强奸犯还能要什么?
我几乎要拿刀把她砍了,这算什么?还没有跟局长一起嫖娼呢,自己老婆被别人嫖了,而且是免费的。
可是我没有下手,我必须顾及到后果,我正在事业的成长期,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半途而废。
令人尤其气愤的是,我老婆自己还觉得委屈,她觉得她是做了一件好事。“他说他在监狱里憋了这么多年,都快憋疯了。”她还好意思说这些。
她也是受害者,早年曾经有过这样的报道,说是一个少女被强奸了,强奸犯被关进了监狱,然后几年之后强奸犯放出来了,为了帮助强奸犯改过自新,被强奸的女人嫁给了强奸犯。靠,早知这样,当初就别告了。
还有一篇报道,说是一个中年妇女,放着自己家里的两个孩子和自己的老公不管,每天去照顾一个孤寡老人。
我老婆当初看了这两篇报道,感动得直哭,想起来,就是这一类没有人性的报道害了她。
不管是谁害了她,她还要自己承担后果,这就是她的悲哀,也是我的悲哀,或许也是你的悲哀。
她被我赶出了家门,或者说她没脸继续呆在家里。她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去了她厂里的单身宿舍。
我考虑跟她离婚,可是想想,还是忍一忍,毕竟这不是好事,等我升官发财了,再离婚就是合情合理了。
我的心情郁闷了很多天,家虽然小,可是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还是显得空荡,也没有人给我做饭了。说实话,有的时候我有些后悔赶她走,可是想想她做的蠢事,又愤怒得无法控制自己。
我觉得她真的很傻,她怎么可以这么容易感动,然后把自己做的坏事说出来呢?局长要是有她一半的容易激动就好了。
我也觉得很悲哀,第一次演戏竟然就是这样的效果,这真的不是我想要的。
好在,我知道演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了,也知道世界上有很多傻瓜很容易被感动。
我是不是也这么傻呢?
我想,当一个人为了一出戏而感动得痛哭流涕的时候,台上的演员一定会觉得你很可笑或者你是个◎◎。
可是生活还要继续,不是吗?人活着不是为了吃饭,但是人吃饭是为了活着。所以,在痛苦的内心外面,还需要有一个快乐的表象。
所以我很快乐,我想这也是演戏的一个部分,我是一个演员,而别人都是被我蒙蔽的傻瓜。
很快,我把老董的演戏论在一些认识的人身上运用,主要是一边赞扬他们一边在心里说“你这个◎◎”,结果发现效果非常好;同样,我也在不太熟甚至不认识的人身上运用这个理论,譬如我夸奖那个卖鸡蛋的老姑娘“女人味十足”,她高兴得非要白送我一斤鸡蛋,其实我心里的意思是“你好象一个星期没有洗澡了”。
人们都喜欢听好听的,这是真理。
现在,我准备在马大姐的身上试用一下,说实话,我有点忐忑不安,因为我知道马大姐是见多识广的人,再加上更年期一过,那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万一被她识破,指不定说什么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马大姐,你今天的发型好年轻啊。”马大姐一进办公室,我就这样说。
“发型年轻?这么说我人不年轻了?”马大姐愣了一下,觉得很奇怪,于是反驳我。
通常,马大姐这样刁钻的人都会这样反问,换了平时,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幸亏老董早就教给我如何应付,因此我能够不慌不忙。
“你说对了,人看上去三十岁,发型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岁。”我笑道,我自己都觉得肉麻。
“哈哈哈哈。”马大姐笑了,笑得很得意,她一向就认为自己长得年轻,当然她也知道她不可能看上去只有三十岁。
“真的,我是认真的。”我继续,装作很真诚的样子。
“小李子,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马大姐显然是识破了我的,不过她宁愿相信我是出自真心,她得意地说:“其实,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年轻。”
整整一天,马大姐的心情好极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还主动让我吃她的豆腐。
毛主席说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我说:世上无难事,只怕不要脸。
当生活欺骗了你,你要笑面生活。不知道哪个混蛋说过这样的话,等于教人们去卖笑。
生活欺骗了我,我还要装出灿烂的笑容。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妓女,面对全世界的嫖客都要摆出笑容。生活欺骗了我,我就欺骗生活。
渐渐地,我学会很从容地说各种肉麻的话,习惯了之后,就没有什么不习惯了。
在局长面前,我已经越来越从容,他不过是我大戏中的一个角色,相当于伪军小队长这样的角色。每次见到他,我都可以很自然地打个招呼,问寒问暖一下,似乎我们是老朋友。而局长也从不适应到适应,适应了我的演戏。
我们依然经常在网球场巧遇,我会主动过去打招呼,瞅准潘金莲累了的机会,跟局长打上几局,一边喂球,一边大喊“好球”、“真刁”、“还是局长厉害”这类肉麻的话,一点也不管旁人投过来的鄙夷或者羡慕的目光。
我相信,我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局长似乎并不是很愿意跟我打球,对于我肉麻的吹捧似乎也不是特别感兴趣。
“小李,打得不错。”这已经是局长最好的夸奖了,他从来不肯对我问寒问暖,更不要说请我吃个饭什么的。
老六说:吃喝玩乐是有顺序的,吃饭、喝酒、嫖娼必须一步一个台阶去走。
连吃饭的机会都没有,怎么一起嫖娼?
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我很困惑。
如果不是老董,我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至少我还会在黑暗中摸索更长的时间。
“老李,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那一天,老董问我,现在,我们是两个光棍,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
“不知道。”
“那么我告诉你吧,其实很简单。”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我跟老董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可是学问天差地别,为什么?
第十四章 狗日的老董
忘了交代,老董有一个女儿,虽然判给了他老婆,他还是常常会去看望自己的女儿。
“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来给我送礼,我最希望他送什么吗?”老董说,捋一捋他那修长的头发,现在我认为他的每一根头发丝里都饱含着智慧。
“钱。”我说,我认为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事实上,只是我的回答太愚蠢了。
每个人都喜欢别人送钱,这样的回答无异于回答“你最喜欢吃什么”的时候回答“吃饭”。
“你不懂的,当一个人有了孩子的时候,他最愿意别人送他孩子喜欢的东西。这是我的体会,是真理。譬如,你给我送一瓶茅台,不如给我女儿送一条裙子。”老董说,想不到他这么爱自己的女儿。
想想,是这么回事。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让局长高兴,最好是让他干女儿玩得开心。”我突然明白了。
“你终于开窍了,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
“哪一半?”
“小的那一半。”
老董是个人才,他懂得怎样去发现问题。
“我查到了潘金莲的档案,结果证实了我的猜测。”老董说。
我愣了一下,我知道他的猜测是什么。
“档案显示,潘金莲不是孤儿,她的父母都在,而且她的父母都不是军人,是工人;而且,潘金莲是由她的父母养大的。”老董说话像法官一样严谨,不容辩驳的样子。
“这么说,局长在撒谎?”
“是的。”
“那么,如果潘金莲不是他的干女儿,是他什么?”
“小姘。”老董说。
原来,局长才是潘金莲的西门庆。
其实,我早就应该料到的。
现在我很困惑,也很后怕,我在拼命回忆自己是不是曾经在局长面前非礼过潘金莲或者勾搭过潘金莲或者轻慢过潘金莲。绞尽脑汁之后,我松了一口气,以上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不仅以上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甚至一直都表现得很坚信潘金莲就是局长的干女儿。
从这个角度说,局长似乎不会急于杀我灭口,也就是找机会让我滚蛋的意思。
不过,我担心我每次充当“电灯泡”的行为是不是已经让局长不高兴了。
“不会的,你看见没有,你们局长总在尽力讨潘金莲欢心,他很累的,只要你不在中间插杠子,他应该不会有什么。”老董安慰我。
“就算没事吧,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刚才举我女儿的例子白举了?你继续啊,不过改变一下方向,只要你能让潘金莲开心,局长就会开心。”
“不对吧?女儿和小姘是两回事啊。”
“不错,是两回事。可是你知不知道,女儿固然比小姘重要,但是小姘的话比女儿的话更有分量。你知道世界上威力最大的风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枕边风。
从现在开始,我调整战略了,目标改为潘金莲。另一方面,我依然假装不知道局长和潘金莲之间的真实关系。
现在,需要认真审视一下潘金莲了。
根据老董的情报,潘金莲是学艺术的,而我对学艺术的历来没有什么好印象。至于她是学哪门艺术的,我还是不说的好,以免得罪这门艺术。不过可以说的是,学她这门艺术的通常都很骚,你打开报纸看看,排个十大骚货出来,如果有四个以上是学习同一门艺术的,那么潘金莲就是学习这门艺术的。
按照老董的说法,潘金莲那个专业的学生,十个里面有十一个是被包了的,那多出来的一个是因为被两个人同时包了。我相信老董的话里有水分,他有嫉妒的成分,因为他经常抱怨自己是个男的,他说下辈子一定做个女的,然后找个大款把自己包起来。
表面上,我反驳他;实际上,我也有同感。
潘金莲真的很骚,基本上她是我所见过的最骚的人。在我决定要在她身上下手之后,我注意到她真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我注意到她的每一个动作,从扭屁股、挺胸、张嘴喘气、眼睛微张等等细节上,如果她不是天生的骚货,就一定是受过专门的训练。
不多说了,总而言之,对于男人来说,她是难以抗拒的。
怪不得局长也要为他神魂颠倒, 而我自己也觉得惊奇,奇怪我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潘金莲这么迷人。
说实话,我对她也有点动心。但是我知道,为了事业,我必须要克制自己。
老董很够义气,为了帮助我,他决定放弃潘金莲。
“要是我把潘金莲勾搭走了,你们局长非把你开除了不可。”老董说,这点我想到了,好在老董还没有那么大的威力。
“不瞒你说,我倒没有勾引她,她勾引过我好几次,都被我拒绝了。”老董接着说,这一点我不敢相信。
不管怎样,我和老董的角色换了一下,每次打网球,他主动去找局长交谈,而让我去陪潘金莲打球。
其实,潘金莲一直以来就希望跟我打球,因为她看得出来我的水平非常高。果然,我喂出的球总是让她感到很爽。又不是太累,又能持续比较长的时间,她当然感觉很爽。有的时候打得性起,她还会大声喊叫,招来许多淫荡的目光。
局长现在也轻松了许多,一向以来,他就感慨自己老了,在球场上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无法满足潘金莲的兴趣,每次收兵的时候,潘金莲总是抱怨说自己还不够。
现在好了,有我陪着潘金莲打球,还有老董陪着他讲红楼梦和黄段子,他放心多了。
为什么放心?从前,他看出来老董对潘金莲动了淫念,总是担心老董会勾引潘金莲,为此,他曾提出来要换个地方打球,可惜被潘金莲否决了。现在,老董不去勾搭潘金莲了,而我显然没有胆量去打潘金莲的主意。
所以,他放心了。
每次打完球的时候,潘金莲都是很满足的样子,然后高高兴兴钻进局长的车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局长对我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我不知道是我的奉献精神感动了他,还是潘金莲的枕边风吹动了他。
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我相信自己已经走在了一条正确的金光大道上。
我早就说过,千万不要太高兴,否则,你很快就会哭的。可是,到了高兴的时候,谁又可以控制自己呢?
所以,我很快就哭了。
那天回到家里,我看见一片狼藉,电视机没有了,电冰箱没有了,电风扇没有了,甚至连我平时舍不得穿的那双皮鞋也没有了。
总之吧,一切值钱的而且容易搬走的东西都没有了。
贼来过了?好大的贼。
这显然不是贼干的,这是强盗干的。
可是,门没有坏,门锁也好好的。这不是强盗干的,我知道是谁干的。
一定是我老婆干的。
好狠哪。我摇头叹息,我几乎要去报案了,可是我忍住了,事业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切不可因小失大啊。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样狠心呢?他把我的东西搬去了哪里?
邻居们证明是我老婆干的,不过他们惊讶的是我竟然不知道。
“啊,你们家搬家,你竟然不知道?”刘大爷问,这不怪他,他不知道我把老婆赶走的事情,我说我老婆最近上夜班,就住在厂里了。
“来了一辆搬家公司的车,好几个小伙子帮着搬呢。”刘大爷描述着,却不知道我的心在流血。
还好,网球拍还在。
我决定暂时不去找她,因为这些被搬走的东西我基本上也不用。
可是,你不找她,她来找你了。
“李勇奇。”第二天,我回到家的时候,老婆就在里面等我。
“哈,搬家公司的又来了?还有什么漏了的?都搬走吧,房顶的瓦需不需要啊?”
“李勇奇,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来给你赔礼道歉来了。”她还好意思说。
“少来这套,说吧,你来干什么?”要是杀人不犯法的话,我一定杀了她。
“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你想到什么样?”
“我本来是想回来把我的衣服拿走,小泉非要陪我来,说怕你打我,没办法,我就答应了他。谁知到他弄来了一辆车,把值钱的东西都弄走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我对不起你。”老婆要哭出来了,猫哭耗子而已,一点也不让人同情。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跟她离婚。
“我,我走了,那些东西,我一定要搬回来。”老婆哭哭啼啼地要走。
“等等。”我叫住了她,我不能这样便宜了她,“你不是很有同情心吗?我也很长时间没有碰过女人了,快憋死了,同情我一次吧。”
“这。”老婆有些犹豫,她觉得现在的气氛,似乎不适合干那个事情。
“这什么,来吧你。”我一把抓住了她,推到了床上。
“李勇奇,你别,我喊了。”
那你就喊吧。
我强奸了老婆,因为我已经不认为她是我的老婆了。
强奸的滋味真的不一样,就像猪八戒吃蟠桃,强奸完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老婆哭着走了,我则躲在屋里暗自哭泣。
生活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段日子,我的生活过得十分狼狈,家里就像一个猪圈,又脏又臭。基本上,我不愿意回家,每天下班之后,如果没有朋友一起喝酒的话,就自己找个地方去喝酒,到很晚的时候回家,困得倒头就睡,什么脏啊臭的就都无所谓了。
可是,不管平时怎么样,到了周末都要收拾一下,一半是为了局长,另一半是为了潘金莲。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我总觉得潘金莲在勾引我,她的眼神总是很淫荡,她不可能对任何人都这样,那她会很累的。
“怎么会呢?你自作多情了。”老董断言是我的错觉,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说话酸溜溜的,像是嫉妒。
潘金莲经常当着我的面在局长面前夸奖我,这让我很得意,也很感激她。后来,潘金莲还说服局长请我们吃饭。
吃喝玩乐,从吃开始。
我知道,我又进了一步。
不容易啊。
我要感谢老董的两肋插刀,更要感谢潘金莲的大力帮忙。
在得知局长撒谎之后,我就认真考虑过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没有好人
到我老婆把我的家搬空之后,我就基本上确认这个世界上没有好人了。不过,老董为朋友不惜牺牲自己的精神让我对这个世界还抱有残存的希望。
当残存的希望也破灭了的时候,你会绝望吗?
那是一个灰蒙蒙的下午,雨要下不下,像什么呢?我想不起该怎样形容来,总之,是那种又想作婊子又想立贞节牌坊的感觉。
局长和潘金莲还是如期来到了,这里是他们固定的约会地点,这已经是程序了,似乎没有这第一步,他们就不能进行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直到最后一步。
老董下午临时有一个“红学研讨会”要开,他还要做主要发言,主要讲述贾宝玉嘴里的宝玉是天然玉还是人造玉;如果是天然玉,那么是岫玉还是缅甸玉;如果是缅甸玉,那么是进口的还是走私的。而最后的结论是:那根本就不是玉,而是块鹅卵石。
狗日的老董,又能骗两顿饭了。
老董不能去,原本我也不想去了,可是总觉得自己不去对不起这样有特点的天气,于是我决定还是去。
通常是这样的,如果你干什么事情犹豫不决的话,那一定会有大事发生,其最后的结果就是:要么庆幸,要么后悔。前段时间,两个人乘飞机,由于什么事情有点犹豫是不是上飞机,结果,一个人决定上,另一个人决定不上。后来,飞机掉下来了,上的人后悔了,不上的人庆幸了。
所以,当你突然为某件事情犹豫的时候,你一定要做两样心理准备。
第十五章
“怎么你一个人来了?”潘金莲看见我,她正在脱裤子。
当然,我说的裤子是特指穿在外面的那条裤子,而不是指身上的皮肤以外的所有包装。
“老董要开学术会,我来给局长捡球来了。”
局长笑笑,心说这个狗日的李勇奇还挺有孝心。
潘金莲脱了裤子,就跟局长干上了。我不知道这样的表述是不是准确啊,但是我是严格按照时间顺序来说的。你可能会怀疑局长是不是也脱了裤子,这是自然的,不过他脱得比较早,我没有看见。
也就是五六分钟,局长就下来了。怎么时间这么短?
这样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总之吧,这不怪局长,因为是我叫他下来的,他的手机叫个不停,铃声是“最近比较烦”,靠,整天有这么嫩的美女陪着,还他妈烦,这个狗日的真不知足。
局长接了电话,立即作出一副笑容来,连头都低了下来,就跟我见到他的时候我那副孙子样一样。就凭这,我知道这是大头目的电话。
“奶奶的,又要开会,浪费时间。”挂了电话,局长骂出声来,原来,领导也不愿意参加更大的领导的会。
既然他们也知道开会是浪费时间,平时还总给我们开会干什么?
局长哼哼唧唧,像大便干燥,一脸不高兴地走了,当然,他不能把潘金莲一起带走。
于是,就剩下我跟潘金莲了。当只剩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时候,我不知道女人会想什么,但是我知道我会想什么,我想干她。当然,想想而已。
“勇奇,咱们来吧。”淫声荡语,绝对的淫声荡语,她竟然叫我勇奇。
我浑身一个激灵,就觉得丹田下一股热火蒸腾而上。我下意识地看看四周,人不多,不过也就是看看,光天化日之下,我能干什么?
我哆哆嗦嗦地跟她干上了,我很紧张,手感明显不好,球总是不到位,弄得她很难受。
我知道这样的状况进行下去很危险,如果不能把潘金莲弄爽的话,局长一定会认为我是一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骗子。怎么办?我唯有让自己镇静下来,深呼吸长喘气,压一压丹田的那团火。
火是压不下去的,要灭火,唯一的办法是用水来浇。
天上的乌云终于憋不住了,大雨像射精一样射了下来,让人连躲闪的时间都没有。
请原谅我使用了这么多容易让人产生淫念的词汇,那不是我的错,是潘金莲的错,因为这里是她的故事,她配得上这样的词汇。
大雨浇在我的身上,让我的丹田之火在瞬间消散,而潘金莲被浇成了落汤鸡,上衣紧紧地贴在她的肉上,两个乳头像一双眼睛盯着我,而我的眼睛也盯着她们。
“好爽啊。”潘金莲在雨中欢呼,似乎是久旱逢甘霖,也许,她就喜欢这样的雨。
大雨不仅浇透了我们的身体,也把放在一旁的所有衣服都浇了个透。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样办。
“都淋湿了,走吧,去我宿舍换身衣服吧。”潘金莲说,一身湿漉漉的,发出号令之后,不等我回答,先走了。
我把地上所有的东西收拾好,然后拎着我的包和她的包,跟她走了。在她的身后,我看见她紧紧包在短裤里的弹性的屁股,想象着局长都在那里干了些什么。
这场雨就是宋江,我的意思是说这是一场及时雨。
潘金莲并没有住在学校里,在离学校不远处的一个小区,她拥有一套一房一厅的住房。
我猜,那是局长给她买的或者给她租的。这个时候,我想起包二奶这个词来,潘金莲应该就是他的二奶了。
果然,我在里面发现了很多属于局长的东西,包括一包避孕套。
潘金莲似乎并不避讳,她一头钻进厕所里,然后就传出哗啦哗啦的声音,那不是小便,是洗澡。
没多久,潘金莲出来了,穿了一件很干净的睡裙,上面都是很淫荡的图案,而睡裙短得露出了小小的内裤,让我有强奸她的冲动。
“你等等。”潘金莲说,等什么?等我强奸她?这个时候,男人只会想这样的好事。
潘金莲进了房间,两分钟之后出来,扔给我一条新的男士内裤和一身运动服,那运动服是局长穿过的。
“洗个澡,换身衣服吧。”潘金莲说,富贵不能淫的样子。
晚饭是我请她吃的,不知道是不是不合她的口味,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总是看手机。
到了晚上九点,我正准备买单回家,潘金莲的手机响了。潘金莲没有急着去接,她先向我做了一个很淫荡的手势,既可以理解为给我飞吻,也可以理解为让我不要说话。
这就是她心不在焉的原因吗?她就是在等这个电话吗?
“喂,亲爱的。”潘金莲的声音温柔而淫荡,主要是淫荡。
电话里的人说话。
“啊,他早就走了,一下雨就走了。”潘金莲说,不知说谁。
电话里的人说话。
“可是我想你啊。”更淫荡。
电话里的人说话。
“好吧,那你明天晚上一定过来啊。”淫荡得没法说。
潘金莲对着电话嘬了一下,然后关了电话。
“你们局长。”潘金莲告诉我是局长的电话,表情很轻松,看得出来,局长今天不来了,她很高兴。
为什么局长不来她就这么高兴?我基本上可以想象,她跟别的男人有约会,二奶通常都是这样的。
“勇奇,我请你喝酒。”
我吃了一惊,难道,难道,我就是这个别的男人?
灯火酒绿的地方是我一向向往的,但是一向不敢去的所在。潘金莲在这里轻车熟路,她应该经常来,而且她应该很有钱。
“喝什么?”落座之后,潘金莲问我。
“随便吧。”我说,像个农民进城,实际上我就是农民进城。
潘金莲笑笑,我的回答在她意料中。
潘金莲要了进口的啤酒,至于是什么牌子的,现在我也不知道,总之是很小一支一支的,要了一打,似乎她很能喝。然后又要了一盘开心果和一大包爆米花。
我们就这样喝上了,这是我第一次去酒吧,也是第一次跟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在一起喝酒。
开始的时候,我很小心谨慎,潘金莲虽然骚得不可方物,也还注意说话。
三杯两盏之后,当我们双双适应了酒吧里自由而淫荡的气氛之后,话就多了起来,而我也就敢用色咪咪的眼光死死地盯着她。
“其实,我是个苦命的人。”猛喝了一口酒,潘金莲说。
“是吗?”我问,心里一阵兴奋,等她讲自己苦命的故事,讲到伤心处,就可以抱头痛哭,到时候,嘿嘿。
不过,我知道我就是想想而已。
潘金莲的故事一点也不动人,或者说我根本就不关心她的故事。我只记得她说她家里很穷,她有一个哥哥,是个白痴。她有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都是工人,不过她爸爸早几年下岗了,剩下妈妈来苦苦支撑这个家。
“我很小的时候就暗下决心,我长大了一定要多挣钱,不再让妈妈受苦。”潘金莲说,说着,她的泪水流了下来。
好令人感动的场景啊,我忍不住又要学还珠格格里那个变态的皇帝了:我好感动好感动。
不要以为我是为潘金莲的身世感动,不是的,我是被她的演技感动,因为老董早就告诉过我,潘金莲有一个姐姐很有钱,她根本就没有白痴哥哥。
我知道她要干什么,她要在讲述自己卖身的故事之前,先把自己说得很无辜很无奈很高尚。
我猜对了。
“为了不让妈妈受罪,也为了养活那个白痴哥哥。我认识了一个公司的老总,他给我租了房,给我钱,让我陪你们局长。”潘金莲说,她解释说那个老总之所以要这样,是因为他们的一个项目需要局长关照。
原来如此。
原来潘金莲不是局长包的二奶,而是别人帮局长包的二奶。
“局长对你好吗?”我问。
“很好,他很宠我,还说要跟他老婆离婚,把我娶回去。”
“你愿意吗?”
“他太老了。”
我听说酒是专门用来乱性的,如果你想乱性,就去酒吧。
现在我知道这样的说法是正确的,时间快到半夜了,酒吧里越来越热闹,男男女女们开始搂在一起摸摸搞搞了,只有我还不敢有所动作,很正规地坐着,连像西门庆一样捏一捏潘金莲的脚都不敢。
“你太老实了。”潘金莲对我说。
“嘿嘿。”我也想不老实,可是有贼心没贼胆。
“老董就不像你,他很厉害。”
“老董,他也很老实啊。”
“你真傻。”潘金莲笑了,我心旌摇荡,男人最喜欢听的就是女人说“你真傻”。
桌子下面,潘金莲把自己的脚放在了我的脚上,我好激动,脚却不敢动。潘金莲见我没有动作,索性得寸进尺,脚一点点向上移,一直到了我的裤裆。
“还在装正经,你都硬了。”潘金莲淫荡地笑着。
我是硬了,这个时候,就像老聂说的那样,是男人都会硬的。我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脚上,轻轻地揉,那感觉真得很好,老董做到的,我也做到了。
好事总是不会长久的,这一次也一样。
“我们走吧。”潘金莲说,说着,把她柔嫩的脚收了回去。
我好失望,刚刚开始就结束了。
我送她回家,这是她的要求。出租车上,她躺在我的怀里,我顺势把手放在她的奶子上,好舒服。妈的,狗日的局长。
进了她的家门,她开了一盏小灯,关上门,然后。
是不是还要写下去呢?美好的回忆,还是跟大家分享吧。
潘金莲一把抱住了我,我呆住了,天上真的掉馅饼了。祖坟没有冒青烟,暴风雨也没有来,怎么就会这么走运?
“快,亲我。”潘金莲已经开始娇喘连连了,看得出来,她忍了很久。
这个骚货。
这可是局长的女人,动了她可是要大祸临头。
这个时候,大祸临头就大祸临头吧。色胆包天是每个人的共性,我也一样。
“去你妈的局长吧。”我在心里喊了一声,然后开始亲潘金莲。
此处省略一百万字。
潘金莲真的是个大骚货,真的是个高手。
我弄得她很爽,她也弄得我很爽。我在想,如果哪个男人娶了她,那一定是幸福而短命的。
我用了局长的避孕套,用了局长的拖鞋,用了局长的睡衣,还用了局长的女人。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跟局长一起嫖娼,至少,我们嫖了同一个娼。
“你真棒,你才是真的男人。”潘金莲表扬我,这让我很自豪。
“也更棒,你也是真的女人。”我也表扬她,这不是阿谀奉承,这是心里话。
“你要是局长就好了。”
“是啊,我要是局长就好了。”
当官真好,当官真他妈好。还没有当上官,我就体会到当官真好。
在床上,我抱着潘金莲,抱着那完美的身体,舍不得松开。潘金莲也握着我,舍不得松开。
“你是我所遇上的最强壮的男人,前面的几个都不行,他们要靠伟哥来支撑。”潘金莲小声说,她对我很满意。
我略微吃了一惊,前面几个?那么我是老几?
“你知道最糟糕的是谁吗?”潘金莲小声问。
“局长?”
“他只是不够硬而已,最糟糕的是老董。”
“老董?你们上过床了?”我大吃一惊。
“他没告诉你?”潘金莲也吃了一惊,不过随后她笑了,“他大概不好意思告诉你,他是个阳痿。”
原来是这样,原来老董没有那么高尚,而且他是个阳痿。
那么我是个什么?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嫖客,我只是一个鸭,一个被潘金莲用来满足自己性欲的鸭。
我在演戏吗?
每个人都在演戏,每个人都是自己大戏的编剧导演和主角,同时也都是别人大戏中的伪军小队长或者妓女丙。
世界原本就是这样。
我跟潘金莲折腾了一个晚上,她把我当鸭,我把她当鸡,互相利用而已。
我想起邓丽君的歌:人生本是一出戏。
第十六章
跟局长嫖过同一个娼之后,至少我觉得自己的地位跟局长拉近了很多。
大概是因为这种“血缘关系”,局长对我比从前还要好一些。想来,潘金莲还是在他面前说了我不少好话。
不过,再也没有跟潘金莲像那天晚上那样爽过了,因为她的周末属于局长,平时则属于那个老板,瞅个冷子跟我打个野食,也都属于快餐性质,或者是中场休息时候的表演。
我想,我就算是个“超级替补”吧。
我们还是常常在一起打球,有的时候局长请大家吃饭,越混越熟了。不过我看见局长和老董总是觉得好笑,好像我们是潘金莲的三个嫖客,又像是潘金莲的三个面首。
总之,至少在潘金莲的床上,我的地位是比他们都高的。
世界上永远没有一帆风顺的时候,那一边刚刚有些渐入佳境的意思的时候,这一边麻烦就来了。
那一天老婆来了,还带来了小泉。
我终于认识小泉了,别说,跟日本那个小泉长得还挺像,比较矮比较瘦,在街上看见,你绝对不会认为他是强奸犯。
“李勇奇,我想好了,我要跟你离婚。”老婆说。
操,我还没说,她先说了。
“没问题。”我同意。
“小泉,你出去一下,我有话单独跟他说。”老婆说。
小泉很不满意地瞪了她一眼,叼着烟,摇摇晃晃地出去了,干鸡巴瘦的身板,再摇得厉害一点,非散架不可。
小泉一出去,老婆就把门关上了。她要干什么?激情告别?
“勇奇,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也没脸跟你过下去了。小泉说他已经改过自新了,又向我求婚,我想我还是给他一个机会。”老婆说,看上去一脸真诚的样子,其实冒着傻气。
“别说这些了,这个强奸犯大概是穷得过不下去了,想来骗你的钱而已。不过,你要被骗,我也没办法。”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错了,他不是想骗我的钱,他正要跟朋友开公司呢,有的是钱。”老婆说,她真的很傻,小泉的话也要信。
“说吧,财产你准备怎么分?”
“我什么都不要,就把我自己贴身的东西拿走,其余都归你。”傻人有傻人的好处,不过,老婆说这样的话还是让我有一点感动。
“咣当。”小泉破门而入,一个箭步冲了过来,险些撞在墙上。
“你◎◎啊,脑子进水了?凭什么便宜他?你至少要分一半。”小泉指着我老婆的鼻子骂,看那样子,要不是我在,他几乎就要揍我老婆。
这可是我的地盘,地盘不大,但是确实是我的。
“你他妈说话放干净点,至少到现在,她还是我老婆。”路见不平,都要拔刀相助,何况在自己家里。
“你要怎么样?”
“我要揍你。”我挥舞拳头,一拳出去的话,足够把他打到门外去。
老婆连忙拦住了我。
“你敢,你要是打我,我就叫人来废了你。”小泉脸色很难看,他显然是怕我打他,不过嘴上很硬。
“叫你妈个屁,你蹲了这么多牢,谁他妈还认识你?”说实话,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害怕,不过我得嘴上也很硬。
“你听说过四大铁没有?”
又是四大铁,我差点笑出来,怎么人人都知道四大铁?
“知不知道怎么样?”
“告诉你吧,你听清楚了。一起同过窗,一起嫖出娼,一起玩过枪,一起抢银行。”小泉说,跟老六和局长的版本还不一样,“你要是敢动我,我的同窗好友们就会来收拾你。”
“你有病啊?你的同学谁还愿意搭理你?”我笑道。
“什么同学?是牢友。”
原来,一起坐过牢的也叫同窗,不过是铁窗。
回顾起来,不同人关于“四大铁”的不同说法中,似乎共同的一点就是“一起嫖过娼”了。
老婆哭哭啼啼地走了,临走的时候,她抱着我痛哭了一场,留下一堆眼泪和鼻涕在我的衣服上,然后叮嘱我保重身体,并祝我今后幸福。
我的心情糟糕透顶,虽然老婆傻乎乎的并不可爱,但是毕竟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她很善良,心地很好,也很能干。到真正失去她的时候,发现她有那么多优点。
我彻夜未眠,辗转反侧。这么多年了,我对她似乎不是太好,也没有让她过上像样的生活。现在,我的事业眼看要有突破了,而她却离我远去。
这就是命啊。
我原本以为老婆很快就回来办离婚手续,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她还没有来,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小泉是不是时常欺负她。
局长对我更好了一些,甚至带我出过一次差,虽然只有两天时间而且没有什么深入交谈,但是明显看得出来,局长已经开始把我当成他的自己人了。
“小李子,怎么,成了局长的红人就不认识我们了?”马大姐有的时候会这样说,不过,她并不是真的生气。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傻笑一下。
终于有一天,马大姐像往常一样神秘地叫我。
“勇奇啊,大姐有话跟你说。”马大姐拉了一把椅子,凑到我身边。
我靠,我立即感觉到情况很严重了,马大姐开始叫我勇奇,不是让我去她那里而是她到我这里。
我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个时候我想起潘金莲第一次勾搭我的时候,就是从叫我“勇奇”开始的。
“马大姐,看你这严肃样子,不是有什么噩耗吧?”我问,我基本上判断应该是好事。
“勇奇啊,你知道吗,你要当办公室主任了。”
晴空霹雳。
我几乎晕过去,就像第一次跟老婆做爱一样。
“据说,局长很看好你,已经提出来要破格提拔你,下个星期就讨论了。”马大姐说得有鼻子有眼,她的消息一向灵通的,真的,我坚信她说的是对的。
我再次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不容易啊,装了这么多年的孙子,终于拨云见日了,老天开眼啊。
我的事业将从此不一样了。
但是,我还要继续努力,不能满足于办公室主任,我还要当副局长,当局长。还要当什么?等我当了局长再说吧。
我给我爹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这个喜讯。
我准备召集一个同学聚会,用我的权力平生第一次公款请客,发言稿已经拟好。
万事俱备,就连东风都具备了,只差局长的任命书了。
周末,我再次打扮得人摸狗样来到大学网球场,老董跟新交的女朋友约会去了。新女朋友是他的学生,疯狂地自以为具备林黛玉的气质并且认为老董就是贾宝玉化身,老董尽管不是特别喜欢那个学生,但是本着玩一玩也无妨的心态,开始将自己扮装成贾宝玉,一旦玩腻了,就恢复薛蟠的本色。
世界真的很有意思,一边是宝哥哥约会林妹妹,另一边是西门庆约会潘金莲。
局长如期而至,奇怪的是,他是自己开车来的,不知司机是不是也约会他的潘金莲去了。
更奇怪的是,女主角竟然没有露面。
“局长,小潘怎么没有来?”我有点尴尬,是啊,女的没来,只剩下两个男人面对面,尴尬是必然的。
“啊,啊,就是,怎么没有来?我问问。”局长比我更尴尬,看得出来,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局长拿出手机拨打电话,他的手竟然有些发抖。
拨了一遍,无人接听;再拨一遍,无人接听;再拨一遍,对方关机。
“唉。”局长仰天长啸,害得我差点再背一遍满江红。
“不等她了,咱们来吧。”局长说话了,尽量让自己显得很镇定。
单独跟局长打网球这还是第一次,我尽量打好,但是依然很沉闷,局长一声不吭,而我呢,不知道该怎么办。
局长很拼命地打,完全不惜体力,这与他过去的风格完全不一样,看上去,似乎他在发泄着什么,又似乎他不准备为晚上的运动留体力。
我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但是不能确定。
我所能做的就是打好球,不要让局长对我发火。
直到局长再也挥不动拍子的时候,他宣布结束。
“局长今天打得真好,这水平,跟职业球员有得一拼啊。”我习惯性地吹捧,这属于常规打法。
局长没有接我的茬,基本上就算没听见。
“董老师怎么没有来?”他见我有点尴尬,顺口问。
“他呀,勾上了一个女学生,约会去了。”我故作轻松。
局长的脸色更加阴沉,似乎有许多感慨。我隐约感到有些不妙,局长好像不高兴。
“小李,晚上有事吗?”局长突然问。
“没,没有。”
“走,我请你吃饭去。”
你知道什么是受宠若惊吗?尽管我一直告诉自己我只是在演戏,局长不过是一个扮演成我上司的跑龙套的◎◎,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要受宠若惊。
我们收拾好衣服,局长开着车,带着我去吃饭了。
尽管局长的心情看上去不是太好,但是我的心情很好,我知道局长真地把我当成自己人。
那一刻,我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那是一个很高档的酒楼,我从来没有动过进去吃顿饭的念头的酒楼,里面吃的是广东菜,你知道,广东菜通常很贵。
领班的小姐看上去跟局长很熟,问寒问暖之间,我们在一个靠窗的小台坐下。
“喜欢吃什么?”局长的心情似乎好一些了,问我。
“局长,您随便吧。”
局长看我一眼,知道我这个老土也不可能有什么要求,于是不再管我,开始点菜。
菜和啤酒一齐上来,大家都很渴,于是狂灌啤酒,倒把吃菜的兴趣淡了。
酒过三瓶,局长的话就多了起来。此前他顶多问问我的生活工作之类的事情,而酒精的浓度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就开始说他自己的事情。
“小李啊,你看小潘这个人怎么样?”局长开口问。
“很好啊,又漂亮又活泼又聪明,人见人爱,局长有这样一个干女儿,真的是很让人羡慕啊。”拍马屁现在成了我工作的一个部分,开口就来。
局长笑笑,得意地笑,夹杂着苦笑。
“其实,你也看出来了,我跟她之间已经不仅仅是干爹和干女儿的关系了。”局长竟然承认了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这让我吃惊,不过总体来说,他还在撒谎。
“嘿嘿。”我傻笑。
“你知道,人是有感情的,我是看着她长大,这么多年,她从一个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我们之间的感情也从父女变成了情侣,我很爱她,她也很爱我。”局长深情款款地说。
我感到浑身发凉,多么优秀的演员啊。
“渐渐的,她成为我生活中的一个部分,成了我生命的支柱。”局长喝了一口酒,继续着抒情。
我点点头,跟他表演。
“可是,可是,可是。”突然间,局长把悲伤的表情运到了脸上,“可是,她竟然要离我而去。”
原来如此,我知道局长是真的爱潘金莲的。
“昨天,就在昨天,她说她要跟一个外国人出国,去寻找属于她的那片天地。我痛不欲生,我求她不要走,可是,她决心已下,不听劝阻。今天下午,我来到球场,就是希望见她一面,可是,她竟然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局长哽咽了。
当一个人被自己的谎言所感动的时候,他一定也可以感动别人。
只是,我知道他在说谎,所以,我的同情也只能假扮出来。
其实,我知道潘金莲也在撒谎,因为就在两个星期前,我跟潘金莲在床上的时候,潘金莲就曾经告诉我,她说老板和局长的合作已经结束了,老板找到了更厉害的靠山,将来不再需要局长关照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样快,潘金莲的老板会如此的反面无情。
第十七章 副处
我很惊讶局长会把我当成倾诉对象,但是想想,似乎也只有我适合做他的倾诉对象,他不可能把这样的事情告诉别人。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实际上我心里还在幸灾乐祸。所以,大部分的时间我在倾听和点头,装出一副很同情的样子,说几句“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个不行另外找”之类的屁话。
不知道是悲伤发泄得差不多了还是酒精起了作用,局长的心情竟然一点点好起来。
“小李,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人才,有眼力,会做事,文笔又好。我已经提出把你提拔为办公室主任,傅主任去工会当主席。”局长说到高兴的时候,终于把这个我最想听到的好消息告诉了我,他看我一眼,我连忙报以感恩的笑,他表示满意,接着说:“不过,这属于破格提拔,为了不让别人有太多闲话,虽然你在职务上是处级,但是在级别和待遇上还是副处,等过个一年半载,再提到正处级。”
靠,高兴半天,还是个副处。不过,副处也不错了。
这个时候,我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出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的样子来,可是从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演机会,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既然这样,唯有拼命地跟局长喝酒。
要是局长知道我干过潘金莲的话,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让我当办公室主任。
酒足饭饱,酒足饭饱了。
可是,对于一个心情不佳的人来说,对于一个陷入失恋的人来说,饭不吃自饱,酒则永远不够。
“走,咱,咱们找地方喝、喝酒去。”局长打着饱嗝,要跟我继续喝。
这次第,别说喝酒,喝尿我也要跟着去啊。
局长的车好像也喝了酒,摇摇晃晃地开了出去,我不怕,因为这是局长的车,就算开到沟里,就算撞死,也要算因公殉职。
所以,我不怕。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喝多了,反正我那时候就那么想。
我们来到了一家夜总会,我从来没有去过夜总会,只在电影里见过,在我的心目中,夜总会就是流氓去的地方。我怎么去了流氓去的地方?我不管那么多了,局长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夜总会的老板似乎跟局长也很熟,狗日的局长,走到哪里都有朋友。
大堂里,一个妖冶的女子在扭动着身躯,唱着不知道哪个国家的英语歌,沙哑的嗓子令人浮想联翩。局长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我就坐在他的旁边。老板连忙命令服务员上酒上小吃。
妖冶女子唱完,来了两个东北人到台上,一男一女,一边扭屁股,一边说黄色笑话,真有意思,我听得入迷。
“哼,太不像话,二人转这么高雅的民族文化,被他们糟踏成什么样子?”局长突然冒了一句出来。
旁边桌子的人听见,狠狠瞪了他两眼,眼神里充满鄙视。
局长看来真的喝多了,不过令人佩服的是,在喝多了的情况下,他还能装出很嫉恶如仇的样子来。
领导艺术是什么?领导艺术就是你说“多蓝的天啊”,人家就知道你想坐飞机了。
局长批判黄色二人转的时候,老板就知道应该尽快安排包间了。
五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了一个小包间,包间的名字很好听——戴安娜。
“小李,现在开始,不要叫我局长,叫我老张就行了。”局长说。
刚刚坐定,一个领班模样的女人就带了四个小姐来,后来我知道这个女的学名该叫“老鸨”,不过他们那里叫妈咪。据说有的地方叫妈妈桑,是从日本引进的名字。
局长招招手,留下来两个。一个去了局长身边,一个就坐到我的怀里。
靠,这是什么?这不是三陪吗?
三陪就三陪。
卡拉OK开始了,两个小姐陪我们唱歌,陪我们喝酒,还可以搂搂抱抱。
基本上,我不会唱歌,大概是从小放牛的缘故,唱出歌来跟牛叫差不多。所以,我基本上就是在摸小姐了。
局长的歌唱得不错,特别是蒋大为的歌,简直跟蒋大为唱得一模一样。局长的舞也跳得不错,真好,搂着小姐的的样子,比我在这里干模要有趣多了。
我正在这里摸得起劲,突然,局长对他身边的小姐说了几句什么,那小姐连忙起身,拉着我的身边的小姐一起出去了。
我有点失望,不知道局长说了什么,得罪了那个小姐。
不过看局长,脸上并没有不高兴。
“来,干一杯。”局长说完,先干了,他的酒量真不小。
我也干了一杯,我的酒量也不小。
“小潘这个婊子,她以为她是什么人,电影明星啊?妈的不让老子玩,老子有的是婊子玩。小李,等会咱们一人一个。”局长说,这次他真的是喝多了,实话都说出来了。
我好激动啊,这是我奋斗了这么多年的目标啊。
一起嫖娼,一起嫖娼。梦想就在眼前,我怎能不豪情万丈?
稍顷,门开了,实际上是开了一道缝,然后从缝里溜进来五个小姐,那叫鱼贯而入。
“老板,挑两个吧,你看我们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老鸨说。
灯光昏暗,小姐们看上去都很白,身材似乎也不错,没有一个穿裤子的,都是穿着超短裙。
“小李,来,看上哪个了?”局长对我说,他看出我有些拘束。
“局长,还是您先来。”我连忙说,怎么能我先挑呢?
“嗯。”局长瞪我一眼,想起来了,不是局长,是老张。
好在,老张心情不错,只瞪了我一眼。
“别客气,看上哪个就说。”局长坚持让我先来。
我决定不客气了,一双淫眼在那几个小姐身上扫来扫去,却难以确定哪一个好,我心里说“最好都他妈脱光了给我看看”,但是我知道这个要求太过苛刻了,皇帝大概可以提这样的要求。
“看来这个老板挑花眼了,”老鸨笑一笑,要让我稍微放松一点,随后她开始引导我,“你看,你是喜欢东北的,还是喜欢南方的?这个怎么样?东北姑娘,又高大又丰满,活又好,包你满意。”
老鸨指指站在门口的那个小姐,看上去得有一米六五的个子,长得还不错,就是脂粉涂得好像多了点。
其实我更喜欢南方的小姐,听说皮肤滑滑的,摸上去舒服极了。
“大哥,你就选我吧,保管让你满意,行不?”那个东北小姐说话了,口音就像《东北一家人里》那个小女儿。
人家都开口了,咱也不好意思拒绝她啊。
“我看这个不错,小李,就她吧。”局长见我犹豫不决,索性帮我决定了。
局长既然开了口,我当然愿意,不愿意也是愿意。
宋朝的时候,柳永号称“奉旨填词”,我不知道我这算不算“奉旨嫖娼”。
“哎呀妈呀,你看你这身肌肉,杠杠的。”东北小姐摸摸我的胳膊,说话了,杠杠的。
一间小屋,一张床,看上去,床上挺干净。角落里,是一个简易的冲凉房。
东北小姐满利索,三下五除二解除了自己的包装,拿出一个避孕套来。
太没情调了。这怪我,老六早就对我说过,东北小姐最没情调,还是上海的好。
我喝了不少,一下子躺到了床上,东北小姐上来就替我脱裤子。
“你叫什么?”一边被脱裤子,我一边问她。
“翠花。”傻瓜也知道她不叫翠花,不过,就算她叫翠花吧。
说话的时间,翠花已经让我成了裸体,我的直觉是她家是杀猪的,刮猪毛一定是把好手。
“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我问,随便问问,也想知道会不会碰上一个纯情的。
“我是昨天才来的。”
“这么说你还是处女?”我有些吃惊,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说实话,老家是很讲究处女不处女的,我老婆是个二婚,我就没捞上处女,总是觉得很遗憾。
后来我知道,每个小姐碰上客人这么问,都会说自己是才来的。
“咋说呢?”翠花笑了笑,然后边思索边说,“要说我是处女吧,我是干这行的;要说我不是处女吧,我还没结婚。我看,就算副处吧,你看行不?”
悲哀,无趣。
我感到彻头彻尾的悲哀,感到人生真的了无生趣。
我奋斗了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忍气吞声,机关算尽,到现在,也没有混上副处;可是你看看她,什么也不用干,裤腰带一松,那就是副处了。
其实,世界上有不少人都是这样啊,靠着松裤腰带成了副处、成了副局。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说,裤腰带真的很伟大。
他妈的,谁发明的裤腰带?
我一动不动,像一头死猪,或者是一头种猪。
翠花趴在我的身上,疯狂地强奸我。
我不知道是谁在嫖谁,好在,我们都是副处,谁嫖谁无所谓。
如果我当了处长,是不是就可以嫖处女了呢?
那么,局长嫖什么样的?
想着想着,我失去了知觉。
如果一个人就这样死去,那将是幸福的。如果我就这样死去,我将无怨无悔。
我真的后悔我没有这样离开人世,这样安详地死在对未来的憧憬中,难道不是人类最崇高的死法吗?
只是,我没有死去,上帝还不肯放过我,他一定要让我继续受磨难,似乎我的前世作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我醒过来的时候,翠花早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我的口很干,咽如焦釜,辛弃疾曾经这样形容。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杯水,我不假思索,抓起来一饮而尽。
我简单洗了个澡,然后出来,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看看墙上的钟,上午九点了,我竟然在这里睡了一个晚上。
一个小姐过来,告诉我我的帐已经有人付清了,而局长昨天晚上就回去了,因为我睡着了,就没有叫我。
“翠花呢?”我突然问。
“翠花?我们这里没有翠花。”
靠,没有翠花,那昨天晚上是谁嫖我了?
回到家里,我的心情很好,尽管家里还是猪窝一样。
我给局长打了个电话,表示感谢。可是,局长的电话关机,想来,他昨晚太累,应该还没有醒过来。
我依然很困,想来翠花昨天晚上使劲折腾我了,那可是个很强壮的女人,所以我继续睡觉。
现在想起来,死在夜总会是最好的结果。
渡过了一个美好的周末,我一大半的同学都知道我就要成副处了。
周一上班,我用副处才有的笑容和走路姿势来到局里,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副处的味道了。
“马大姐,早上好啊。”我拖着嗓子说,好像领导问候属下。
感觉真得很好,从来没有这样好。
可是,我忘了,我忘了什么叫乐极生悲。谁要是忘了这个成语,谁就一定会应验这个成语。
“好个屁。”马大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一把抓住我,将我抓到了角落里。
这是干什么?我对马大姐不满意,如果她今后还是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就要把她调到基层去了。
“局长死了。”马大姐低声说。
晴天霹雳。
局长怎么会死?局长怎么可能死?局长怎么能死?
局长为什么死了?局长是怎么死的?局长为什么要死?
我看看马大姐,我怀疑这是在做梦。
我掐了自己一下,什么感觉也没有,好像是在做梦。
我又掐了马大姐一下,马大姐跳了起来,好像又没有做梦。
“马大姐,你记错了吧?”我说。
“没错,这怎么能记错?”马大姐说。
“肯定错了,我昨天晚上跟他在一起呢。”我说,其实我记错了,应该是前天晚上。
“不可能,他是前天晚上死的。”马大姐反驳。
“那你肯定记错了,我们昨天晚上还在一起。”我坚持,因为这是我的愿望。
“不会吧,你肯定?”马大姐有些动摇。
“我要是骗你,出门被车撞死。”
“这个混账小刘,非说局长死了。”马大姐终于被我的坚决所感动。
要是阎王也能被感动就好了。
第十八章
在阎王的办公桌上有这样的两句格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局长真的死了,他是闯进去的,阎王都拦不住。
过多的啤酒降使伟哥的作用降到最低,一二三四五之后,局长就软了,他觉得很没趣,于是决定回家。老鸨告诉他说“那个小兄弟正哼哧呢”,局长说“那就让他接着哼哧吧”。
然后,局长就走了。
他开错了车门,从车的右边上了车,却发现方向盘在左边。“这他妈的设计太有问题,还要爬到左边去开车。”局长自言自语,艰难地从中间爬了过去。
局长的车技是不错的,因为从前他就是给他的局长开车的。
路灯有些昏暗,路上的车很少,人也很少。偶尔看见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年轻人或者在路边拉客的野鸡,局长还会感叹现在的世风日下。
一座立交桥迎面而来,局长不假思索地向右拐去,可是突然他明白过来,向右是去大学的路,而回家应该是向左。如果是往常,他确实应该向右,可是今天,他应该向左,因为右边已经没有他的归宿。
局长手里的方向盘猛然向左打过去,这个时候,他发现一根巨大的柱子向自己撞过来。
“糟了。”局长在一瞬间清醒过来,可惜,一瞬间太长了,对他来说,一瞬间就是永远。
车头被撞得稀烂,局长飞了出去。
凡事都是有预兆的,这大概就是有人能够预见未来的原因。
我去看了那根桥柱,粗大得三个人都合抱不过来,局长撞上了这根柱子,肯定比唐吉柯德挑战风车的下场更惨一些。
看见柱子的一瞬间,我知道局长死得并不冤,那不怪柱子,只能怪局长自己。
若干年以前,戴安娜王妃就是撞在柱子上香消玉殒的,而且他的司机也喝了酒。而局长晚上去的包间恰恰就叫戴安娜,当时我们还以为那代表情调,却不知道那代表死亡。
更离奇的是,在去那家夜总会的路上,局长的汽车音响里放出来的就是那首著名的“风中之烛1997”,那是戴安娜王妃葬礼上的音乐,婉转悠扬,催人泪下,听着就想死。那是潘金莲最喜欢的乐曲,却成了局长的催命曲。
“现在,你已经归于天堂。”歌中唱道。
戴安娜是去了天堂,但愿局长也能去天堂,即使不能去那里继续作局长,做看门的老大爷也可以啊。
局长的死令我伤心欲绝,我的悲伤简直已经不是罄竹难书,而是无法表达。
我用了一天时间蒙头大哭,局长走得太不是时候了,我的副处不知道还有戏没有。
我要当办公室主任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我的家乡、我的同学中,如果我当不了办公室主任的话,我怎么向他们解释?
为了实现我的梦想,我把整个身心都扑在了局长和潘金莲的身上,导致没有时间关心老婆,导致老婆要离婚,我是不是亏死了?
你会说我这个人很龌龊,局长都死了,我想的却都是自己的事情。
可是,我不想自己的事情,谁会帮我想?局长死了,多少人帮他张罗后事?作为一个死人,他得到的关心远远多过我,我再不为自己想,我还是人吗?
不过,我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局长死了,可是他永远活在我的心中。为了悼念他,我为他写了悼词,一共是三个版本的,让治丧委员会有个挑选的余地。
所有的人都知道局长是因公殉职的,他是参加完一个会议,在回家的路上撞车身亡的,死之前,他还在想着局里明年的工作安排。
只有马大姐和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不过我保证,不是我告诉马大姐的。马大姐有一个同学是法医,这个同学告诉她局长是酒后开车,而且死前还有性行为。
你也知道,马大姐知道的事情,全局人都会知道的。
我的悼词是用心写出来的,泪水浸湿了原稿。傻瓜都知道,自来水加一点盐,看上去跟泪水就很像了。
第一个版本的悼词是这样的:局长啊,我们的好局长,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 你可知道,我们想念你。我们对着高山喊:局长啊---山谷回音:他刚离去,他刚离去,你在哪里?
……
第二个版本的悼词是这样的:有的人死了,可是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可是他已经死了。
……
第三个版本最费功夫,那是诸葛亮写给周瑜的悼词:呜呼局长,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岂不伤?我心实痛,酹酒一觞;君其有灵,享我□尝!
……
呜呼局长!生死永别!朴守其贞,冥冥灭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从此天下,更无知音!呜呼痛哉!伏惟尚飨。
葬礼那一天,全城戒严,各级领导都来了。
现场,“风中之烛”弥漫在空中,就像火葬场的烟一样久久不肯散去。每个人都很悲伤,为失去了这样一个好局长而痛哭流涕。人群中,我看见潘金莲在那里探头探脑,我一把揪住了她。
“你,你还好意思来,就是你害死了局长。”我大声喊起来。
所有的人都围了过来,问是出了什么事,我把事情的原委大略说了一遍,把潘金莲无情抛弃局长的过程告诉了大家,让大家都感觉局长死得比武大郎还要冤。
潘金莲在人们的鄙视中灰溜溜地逃跑了。
悼词由我来念,我决定还是按照第二个版本来念,而下面站着的都是各级领导。
“有的人活着,可是他还死了;有的人死了,可是他已经活着。”我很紧张,结果念错了,好在,下面的人根本没有听,竟然没有发觉。
掌声雷鸣,因为我念得太好了。
这个时候,新任局长来到了台上,大声宣布:“大家看,李勇奇同志是个多么能干的同志啊,我宣布,任命他为局办公室主任,副处级。”
“谢谢组织,谢谢,谢谢。”我握着新局长的手,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醒过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大片。
局长的在天之灵并没有保佑我,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保佑我;也许,他根本还没有摸到天堂的门呢。
难道,在去天堂和地狱的立交桥上,他又一次选错了方向?
傅主任给了我一个名单,让我逐个通知到。
“局长的葬礼明天上午举行,这些就是参加葬礼的同志的名单。”傅主任说。
我仔细看了一遍,没有我的名字。
“全都是副处级以上的。”傅主任追加了一句。
又是副处?我欲哭无泪。
我连给局长送葬的资格都没有,还念什么悼词?
局长啊,你为什么不早一个星期提拔我呢?那样我就可以去参加你的葬礼了。
你难道不愿意多一个人去参加你的葬礼吗?
局长的失误不仅令他的葬礼少了一个人,更重要的是使我丧失了几乎到手的机会,使我的努力再一次泡汤。
命运再一次作弄了我,我欲哭无泪。
晚上,我看着天上的星星,想要把自己的苦恼向他们倾诉。可是,严重的城市污染让我看不到一颗星星。
连星星都看不到,又怎么可以看到天堂呢?
所以,我确认局长是去了地狱。
局长,你在地狱还好吗?
其实,有一个人比局长更应该去地狱的,那就是潘金莲。不管局长充当的是西门庆的角色还是武大郎的角色,潘金莲都应该去地狱的。
我给潘金莲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局长去世的噩耗。
“局长撞车了。”我说。
“啊,车撞坏没有?”潘金莲轻轻问。
“局长撞死了。”
“啊,死了?当时就死了还是送到医院死的?”
“当时就没气了。”
“啊,那就好,省得痛苦。”
潘金莲是个没有人性的女人,现在我知道什么叫做婊子无情了,她甚至连一点悲伤都没有装出来,不管怎么说,局长也干过她不少次呢。
潘金莲还告诉我不要再给她打电话了,有什么事情她会给我电话。
她会有什么事情找我呢?后来她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说是“下面好痒,你过来干我吧。”
“操你妈。”我说,当然我不是对她妈感兴趣,她妈肯定不如她,我只是鄙视她。
我不是一个鸭。
局长去世之后的那一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难熬的时期,局长的死固然让我伤心,但是更令我寒心的还是同事们对我异样的眼光。
马大姐没有从前那样热情了,她知道我没戏了。而傅主任对我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他早就知道我要把他挤到工会去,从前碍着我是局长的马仔(他在背后这么称呼我),不敢动我。现在,他原形毕露了。
老郑对我更加痛恨,因为他早就瞄准了办公室主任的位置。
办公室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想让我滚蛋,傅主任在新局长面前提过几次要调我去基层,新局长说:“不行,老局长刚死,一年内什么也不要动。你知不知道啊,如果你家里死了人,一年之内,家里的老鼠你都不能打。”
局长这个王八蛋,竟然把我比成老鼠。不过,我也因此没有被赶走。
更倒霉的还是傅主任,局长的话很快应验了,他老婆和儿子在两个月内死光光了。
看来,人不能太坏,害人者必然害自己。
“我们家老鼠都成精了,真的。”傅主任基本上有些祥林嫂的症状,他真的不敢打老鼠了。
“养着吧,过完一年,你给它们来一次严打就行了。”我说,幸灾乐祸。其实,人的天性是幸灾乐祸的。
我把网球拍扔掉了,那令我伤心的东西我再也不愿意看到。
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我是说下班之后的时间。
老六已经死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总之他已经死了。从此,我失去了一个良师益友。我去过几次火车站,想要回顾我曾经给他打电话的场景,可惜,那个电话亭也不见了。
一切,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可是,家里的变化是明摆着的,家已经根本就不像个家。
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我的老婆来,她怎么样了?她怎么还不来离婚?一个人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她。有的时候想想,其实不去削尖脑袋当什么官,老老实实跟老婆过日子不是也挺好?
我忍不住想去看看她,想去强奸她。虽然她没有潘金莲那么骚那么漂亮,至少,我可以有尊严地跟她干,而不是像个鸭。
老婆还住在单身宿舍里,看上去老了很多。
“你,你来干什么?”看见我的时候,她的表情应该用惊喜和忐忑不安来形容。
“来看看你。”我说,竭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老婆哭了,她哭得很伤心。
“哭什么?小泉欺负你了?”我问,本来心情就不好,我下定决心要废了小泉。
老婆继续哭,哭着哭着,扑进了我的怀中。
号啕大哭。
很快,老婆的哭感染了我,我也开始哭起来。就这样,我们整整哭了67分钟,直到我们开始做爱。
老婆跟我回家了,我们决定和好,好好过日子。
“勇奇,还是你好。”老婆说,她告诉我,小泉又进去了,是因为诈骗。而上次从我家搬走的东西都被他卖掉了。
小泉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该放出来。
按理说,老婆属于不得已才回头的,应该进行再教育。但是,考虑到我也犯过错误,我们决定还是批评和自我批评相结合。
“说来说去,都怪我,要不是我花了太多时间在外面,没时间陪你,小泉又怎么有机会乘虚而入?苍蝇不叮没有缝的蛋啊。”我说。
“不怪你,怪我,都怪我贪慕虚荣,怂恿你去陪局长打网球。”老婆说。
我没有把潘金莲的事情对她讲,我觉得那份美好回忆还是永远埋在心中好一些。不过,潘金莲的床上功夫我教了几手给老婆,这大概是我这段时间的唯一收获吧。
第十九章
平淡的生活也许才是最美好的生活,我始终这样认为。
不过,如果没有钱的话,平淡的生活就是最悲惨的生活。
在精神上,我和老婆的生活是美好的;在精神之外,有一点悲惨的感觉。
但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即使我们的生活有些悲惨,我们还是准备尽一点自己对整个民族的义务——我们决定生个孩子,今后不论他当总理也好或者当清洁工也好,都是为了共产主义明天而奋斗的。
我在局里的处境很快好了起来,这出乎我的意料。
通常,当狗追杀猫的时候,老鼠就可以安居乐业了。
老局长葬礼的那一天,新局长上任了,通常是这样的,前人的阴魂不散,后人怎么敢坐他的座位?
局长是个母的,按道理说她应该是个女的。可是,人们宁愿说她是个母的,因为母夜叉和母老虎总不能说成是女夜叉或者女老虎。
局长四十岁出头,看上去挺年轻,再加上没有结婚,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强人。
女强人的特点大概有两个,第一是轻易不笑,第二是笑起来就很大声音。不笑的时候可怕,笑的时候不可怕,是恐怖。
通常情况下,局长每天都会开会,每次开会平均会有一点三个副处级以上干部被骂得狗血喷头。不知道你看过老版的“射雕英雄传”没有,就是黄日华和翁美玲演的那个,你还记得梅超风吗?局长的笑声就像梅超风,那是内力啊,不知道她是不是练过九阴白骨爪。
我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祸福是相依的。每当看见傅主任和老郑被骂得找不到北的时候,我就庆幸自己没有当上副处。
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实在顾不上来收拾我了。
局长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让整个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变化最大的是厕所。
说起来,这件事情怪老郑。
局长上任的那一天,喝了很多水,因为她讲了很多话。到下班的时候,大家都走了,局长一个人突然来尿了,而且是急尿。
按照局长的工作效率,她算准了从办公室到女厕所的时间,然后脱裤子、蹲下、嘘嘘,正好够不尿裤子的。 等她气定神闲地来到女厕所门口的时候,她傻眼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里的女厕所是上锁的。
俗话说:尿急人急,人急尿更急。
局长就觉得洪水欲来风满楼,决堤的危险就在眼前,而这是解放军战士不能帮忙的。怎么办?局长看见了男厕所,男厕所开着门,没有上锁。四外望望,没有人。
“上。”局长对自己说,就要跨越雷池。
这个时候,男厕所里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是老郑正在大便干燥。
局长再也忍不住了,俗话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山洪暴发,水库决堤。
老郑在第二天被痛骂了八个小时,作为分管厕所的办公室副主任,他不仅仅忘了把厕所的钥匙给局长,而且还“哼哧哼哧”。
局长亲自视察了男女厕所,当即指出:女厕所的锁必须去掉,为了不浪费,安在男厕所。另外,局里本来就男少女多,但是厕所的蹲位明显不公平,男厕所六个蹲位外加六个小便池,而女厕所只有四个蹲位。
于是,男女厕所交换场地,原先的女厕所去掉了一个蹲位,改装成三个小便池;原先的男厕所,小便池的位置放了靠背椅,算是候便席。
“嗯,这样好,那女厕所的锁不用拆了。”局长指示。
老郑第二天就把事情办了,女厕所的靠背椅用了真皮的,结果局长又把他叫去痛骂一顿,罪名是太奢侈。
很长一段时间里,老郑每天都会被骂,通常是局长上完厕所就会把老郑叫去汇报工作。
老郑不想活了。
不管怎样,我开始老老实实过日子了,钱虽然不多,但是在商场打折的时候买东西就相当于长了工资。很快,被小泉搬走的家电重新置备了,家也就重新像个家。
我基本上不跟同学们联络了,因为那很没面子。只是偶尔跟老董在电话里聊聊,后来,跟老董也联系不上了,因为他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老董得精神病是件很奇怪的事情,据说是传染的,你听说过精神病有传染的吗?好像只有遗传的。
据学校方面的说法,传染老董的是林黛玉,林黛玉的神经本来就有问题,疯狂迷上老董之后,问题就更大了。而老董不知道为了什么,竟然真的爱上她了。可是林黛玉总是怀疑老董不是真的爱她,于是总是要老董作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去证明他是真心的,老董先后在商场门口生吃过青蛙,在广场脱了裤子唱“我的太阳”,在教室的讲台上跟林黛玉做爱等等,结果,他们双双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其实,我早就觉得老董会发疯的。
我常常自己安慰自己,尽管我穷而且什么也不是,但是我还活着。
局长偏瘫了,局长降级了,局长死了,老六死了,老董发疯了,小泉进去了,傅主任老婆孩子都死了,老郑离发疯也不远了,陈祖文还在修鞋,生活日见艰难,而马大姐的子宫肌瘤好像也恶化了。
说来说去,真他妈的,好像我还算活得不错。
有的时候,我也后怕。
假如不是翠华使劲强奸我,我也许就跟着局长一起上车了,就一起撞死在桥下了。我不知道法医是不是会把我也切开检查,但仅仅凭局长死前有性行为这个事实,我就很可能被判断为同性恋。
追悼会上,肯定没有人给我敬献花圈,只会有一个农村老头捧着一个骨灰盒灰溜溜地离开,那就是我爹,骨灰盒里的骨灰究竟是不是我的也不一定。
这还算好的,如果那天翠花再用力一点,也许我就死在夜总会了,说不定就被毁尸灭迹,从此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李勇奇这个人了。
想到这些,我觉得我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历尽劫波兄弟在,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跟老婆的业余时间就是制造下一代,房子虽然小,作为造人的作坊还是够大的。
只是,努力之后没有见到成效。我为什么总是功亏一篑呢?
不管怎样,我已经为我的孩子取好了名字。如果是儿子,就叫局长,李局长。奶奶的,我当不了局长,当局长他爹总可以吧?你问我为什么不干脆叫李部长呢?我想,该给儿子留下一点发展的空间,他要是叫了李部长,他儿子叫什么?
如果是女儿,就叫金莲。
说心里话,潘金莲那个骚货总是让我念念不忘。
如果我女儿有潘金莲那么骚,我的下半辈子就有靠了。
春去冬来,我就在这个城市中生活。每天的生活都一样,上班、下班、吃饭、拉屎、睡觉、起床,我想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为了活着而活着。
原本,一切就这样下去了。但是,我的生活注定会不平静,我不是一个平常人,我只不过是一个比平常人更倒霉的人。
我的工作与往常一样,或者说我在停止了对于当官的憧憬之后,工作反而踏实了许多。我做我分内的事,每一件都认真去做。
两个主任似乎都放过了我,毕竟,我已经彻底“阳痿”了,既然我对他们已经不构成威胁,他们也很愿意表达他们的大度。
局长还在每天骂人,不过对我这样的小人物,她根本就提不起兴趣来。我们之间唯一的一次对话是在上厕所的时候,那一次我忘了带钥匙,我使劲地敲门,可是,里面的人是不可能为了给我开门把自己的屎分成上下半场来拉的。
正在我快憋不住的时候,局长从女厕所里款款而来。
“没带钥匙吗?”局长问,很和蔼,脸上还带着满足,大概刚刚发泄完的人都很和蔼。
“是,我下次一定带。”我有点惊慌,连忙承认错误。
“你总是这样吗?会憋坏膀胱的。”局长说。
操你妈。我心里说,谁总是这样?男厕所上锁不都是你干的吗?
“我这里有钥匙,拿去开门吧。”局长说着,掏出一把钥匙来,递给我。
局长竟然有男厕所的钥匙!
我开了门,把钥匙还给局长,局长扭扭屁股,走了。
她要男厕所的钥匙干什么?我用了整个大便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直到又一阵敲门声打断我的思路。
这年头,谁会给谁开门?
两天之后,倒霉的我又一次忘记了带厕所的钥匙,敲门的时候,又看见局长款款而来。
一切像是事先安排好的,又像是上天注定。
“你怎么又没有带钥匙?”局长问。
“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就是李勇奇吗?”
“是。”我真的很吃惊,为什么她要这样问?
“钥匙给你用,用完送到我办公室来。”局长把钥匙给了我,转身走了。
难道,为了上厕所没有带钥匙,局长要骂我?
我又不是副处。
幸亏不是大便,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把大便和小便之间的时间差挣出来,好去向马大姐求教。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马大姐恰好出去了,只有老郑在,没办法,我硬着头皮去请教老郑。
“老郑,刚才我上厕所忘了带钥匙,局长让我去她办公室一趟,到时候我该怎么说?”我问。
“什么?”老郑跳了起来,老花镜掉到了地上。
我没有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强烈。
“我告诉你李勇奇,厕所钥匙我是发给你了的,没有带钥匙是你的问题,你要负全部责任。”
我靠,我怎么遇上了疯子。
正说着,马大姐进来了。
“老马,你来评评理,李勇奇上厕所没有带钥匙,你说这是谁的问题?我可是每个人都发了钥匙的。”老郑抢先开口了。
马大姐瞪着眼,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我离开的时候,听到老郑用近乎哽咽的声音在控诉我。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你无法预料的,这也许就是生活的乐趣所在了。
就如我没有料到老郑的激烈反应一样,我同样也预料不到局长会怎么对待我。
“小李,坐,啊,请坐。”局长很客气,无论是说话的表情还是语调都很客气。
我战战兢兢地坐在了局长的对面,她坐在大班椅上,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大班台,不过,她的和蔼可亲还是穿过大班台送到了我的身上。
“局长,钥匙还给您。”我把钥匙放在桌子上。
“算了,你拿着吧,反正是男厕所的钥匙,我用不着。”局长客气得让人窒息。
“那,那,我就拿着了。”本来我想说“还是您自己留着用吧”,想想,似乎不准确,不如收下好些。
我很小心地把钥匙又拿了起来,如获至宝一般装进了口袋里。
操,不就是一把破钥匙吗?一块钱一把。
局长并没有骂我,她只是对我问寒问暖,问我在什么学校毕业,学什么的,在局里工作得开不开心等等。
“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局长最后说。
什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现在就是。
局长为什么叫我来?局长又为什么问我这些问题?局长究竟想干什么?我感到困惑。
最让我困惑的是,从局长的问话中,我还是没有弄懂她为什么要说“你就是李勇奇吗?”
这当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勇奇,你说,我给你发钥匙没有?”老郑的一声愤怒断喝将我从沉思中惊醒,原来,我已经回到了办公室。
看来,如果我不回答这个问题,他就要疯过去。
“局长把她的钥匙给我了。”我故意不去回答他,拿出局长的钥匙,炫耀式地在他眼前晃一晃。
老郑吃了一惊,他一眼就认出那确实是局长的钥匙。
“局长还说什么?”老郑问,很费力地把声音压下来。
“局长说,你要是再问我是不是发了钥匙给我,就让你去找她。”
那一瞬间,老郑就像斗败了的公鸡,低头走开了,他轻轻地嘀咕:“我分明给了他钥匙的,肯定给了,没有理由没给的。要是没给,以前他怎么上厕所?”
第二十章
让我感到痛苦的是,老六死了,老董也疯了,遇到困惑的时候,我再也没有人可以咨询了。
我把局长跟我之间的事情对老婆说了,老婆的智商完全想不出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玄妙。
“你就是李勇奇吗?”究竟是什么意思?可以肯定的是,这证明她听说过我,但是从来没有注意到我。
所以,问题的关键是,她从哪里听说过我,听说过我什么?
我做了一些假设,妄图从假设中得出结论。
假设她是从傅主任那里听说我,或者是从局里那些本来对我就不友好的人那里听说我,那她一定会认为我是上任局长的余孽,属于被铲除的对象。
假设她从我的关系比较好的几个朋友那里听说过我,那她就会认为我是个才子,属于重用对象。
假设她从潘金莲那里听说我,她就知道我的床上功夫不错,我就属于勾搭对象。
那么,我究竟属于哪一种?
百思不得其解。
“别想那么多了,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老婆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安慰我。
不管我是不是能够想通,我发现局长对我的态度一天天好起来。
偶尔,局长会让我去她的办公室坐一坐,然后海阔天空地聊,也不知道她想聊些什么。似乎她很关心我的学历,经常谈谈我的专业。
说实话,对于中文这个东西,大家都知道的,大家都是混出来的,什么狗屎格言之类的背上几句,拿去糊弄人。
“像你们学中文的,都喜欢写诗吗?”一次,局长不经意间问。
“不一定啊,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喜欢的人少。”
“你喜欢吗?”
“一般般吧,偶尔瞎写几句。”
“你喜欢哪个诗人?”
“泰戈尔和莎士比亚。”
其实,我谁都不喜欢,所以故意说两个外国的,卖弄的同时,对方往往没办法再问下去。
在大多数情况下,如果一个人动不动弄些外国人的诗来背背,那都是唬人的,只能证明他根本就不懂诗。
果然,局长不再问了。
“小黄怀孕了。”局长专门把我叫过去,对我说。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老婆还没怀上呢,所以肯定不是我干的。
“是啊,没想到。”我说,我的意思是说,小黄看上去瘦得像埃及木乃伊,胸口平得像西湖的水面,她怎么能怀上孕呢?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是你干的?”局长问,显然我的回答令她生疑,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是啊,为了女厕所的门锁,她就整得老郑生不如死。如果我把她秘书的肚子搞大了,她岂不是立马就要我死?
“不是我干的。”我连忙说。
“那是谁干的?”大概是训斥别人惯了,她脱口而出。
我操,那我怎么知道?最好是她老公干的。
“我真的不知道啊,这件事情跟我可没有关系。”我只能辩解。
“好吧,我信你。不过,虽然不是你干的,还是跟你有关系。”局长严肃地说。
跟我有关系?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干的。
局长是对的。
局长确实是对的,你不能不承认领导往往都是对的。
“小黄怀孕了,身体反应比较大,你知道,她这么瘦的人,突然有了,身体变化会比平常人要大。因此,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干那么多工作了。可是,她做不了的工作怎么办?总要有人来做吧?经过考虑,我觉得你可以在这段时间把她的一部分工作接过去。”局长说,看来,小黄怀孕确实跟我有关系。
“涨工资吗?”我心想,但是还没傻到说出来的地步,我说出来的话是:“好啊好啊,没问题。”
说实话,如果是从前,我会高兴得蹦起来,因为这意味着我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局长,也就有了更多的讨好局长,让局长爽的机会,升官的前景就光明了许多。
可是现在,我并没有太过激动,我只是想局长大概看我还行吧。
所以,没有机会的时候,你会不择手段去抢;可是机会来到面前的时候,你又会不珍惜。
所谓的一部分工作中,最重要的是担任会议记录。
于是,我有机会看到局长是怎样让处长副处长们胆寒的了。
星期五的下午,照例召开中层干部大会。
据说,每一任局长的会议风格是不一样的,就象唱歌,有的喜欢合唱,有的喜欢独唱,有的喜欢男女对唱。
现任局长的风格更加的与众不同,估计她对当年大鸣大放研究得比较深:让牛鬼蛇神自己跳出来表演,然后再把他们一网打尽。
“同志们,会议会议,就是会而议之。不是大聚餐,更不是一言堂。今天,我们主要讨论两个问题。”局长说话中气十足,干净利落,决不拖泥带水,真的女强人。
紧接着,局长就把两个问题提出来,然后让大家发表意见。这两个问题分别是治理局里卫生环境脏乱差和争创文明单位。
没有人响应,会场一片寂静。
“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嘛,不要有什么顾虑。”局长鼓励。
依然无人响应。
“看来大家都比较谦虚啊,既然这样,我就只好点将了。”局长很强势的样子,点了财务处长胡算和后勤处长夏整。
会场一阵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气氛立即轻松了许多。只有两个人开始发抖,胡算和夏整。
胡算和夏整各自用了半个小时来阐述治理环境卫生的重要性和争创文明单位的重大意义,还谈到了本部门应该怎样从自身做起,为局里的工作做出贡献等等,我一边记录一边佩服,看人家说得多好?说出话来一套一套的,尽管都是废话,可是一点也不重复。
我要学习,我真的要学习。从前,我以为他们是脸皮厚,现在看来,他们不是脸皮厚,他们是脸皮厚再加上嘴皮厚。
两个人发完言,都耷拉下脑袋,好像犯了什么生活作风错误。
“不是说得挺好吗?”我想,真这么想。
局长说话了,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同志们,大家都辛苦了,现在,休息十分钟,要喝水的喝水,上厕所的上厕所。”局长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今天怎么这么关怀大家?
所有人再一次松一口气,这是今天松的第二口气。
不过,人们的屁股还没有离开椅子,局长突然又说话了。
“大家稍等一下,关于厕所的问题我先说几句。”局长说。
我看见老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白。
“大家知道,男厕所现在是有锁的,为什么上锁?我不知道,那是上一任的事情,我们不去管。可是,谁能每天上厕所还记着带钥匙呢?结果,很多同志因为忘了带钥匙而憋得脸红耳赤,甚至尿裤子。我早就建议把锁拆掉,老郑,你来说说,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拆?”
“这,这。”老郑站了起来,局长说过要拆锁吗?他战战兢兢地问:“局长,你什么时候说过要拆锁的?”
“我没有说过吗?我没有说过我为什么要说说过呢?所以,我肯定说过。老郑同志,你忘了就是忘了,承认错误也就算了,可是,你分明忘了,还要说我没有说过,这样的工作态度怎么可以呢?你是个老同志了,怎么可以这样呢?”局长根本不给老郑辩解的机会,十五分钟很快过去,老郑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所有的人都相信,老郑是冤枉的。
“你不要开会了,现在就去找人拆锁。”局长的工作作风就是这样雷厉风行,要不怎么叫女强人?
老郑眼里已经饱含热泪了。
“小李,刚才这些就不要记了,给老郑留一点面子。”局长轻声对我说,这也叫留面子?局长然后大声宣布,“休息十分钟。”
一阵青烟,局长第一个蹿了出去,如果不是她的尿憋急了,不知道老郑还要被骂多长时间。
可怜的老郑。
屎尿的问题解决之后,大家回到了会议室。
下面,是局长的总结发言了。而对于大家来说,就是局长揭批胡算和夏整的批斗会。
“说到局里卫生环境的脏乱差,可以说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局长竟然引用了苏东坡的诗,不过,用这样的诗句来形容脏乱差,是应该倒扣分的。
据说,中国足协副主席阎世铎也用这两句话来形容中国足球中的假球现象。
不知道苏东坡在棺材里是不是会落泪。
接下来,局长开始点评胡算和夏整的发言。
俗话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要是说得具体,那么肯定有说不到的地方,她说你考虑不周;你要是尽说大道理,她就说你言而无物。
胡算和夏整就是言而无物。
局长用了一个小时来批判他们,直到她最后生气地一拍桌子:“不说了,你们两个明天交一份书面的认识过来。”
我算见识了过了,我真的很庆幸我没有当上副处。
在一个没有人的下午,我就这个问题请教了马大姐,她正受着子宫肌瘤的煎熬。
“医学上,这叫内分泌失调引发的歇斯底里症。通常,一个女人如果没有结婚,到四十岁左右就会发病。”马大姐说,子宫肌瘤使她对医学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为什么没有结婚?”我问,马大姐应该知道的。
“你觉得局长长得怎么样?”
“说实话,挺漂亮。”
“对了,如果一个漂亮的女人到她这样的年纪还不结婚的话,你说是为了什么?”马大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我。
“挑花眼了?”我猜。
“哼。”马大姐瞪我一眼,懒得理我。
我知道我猜错了,我知道马大姐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所有的问号会在一个晚上打开。
那天去市里办事,办完事将近五点。等公共汽车的时候一抬眼,发现对面楼上一幅大招牌:诗世界。
一个名字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班花。
班花一直是我的梦中情人,可惜被老六始乱终弃之后,我也不好意思去当老六的超级替补。现在,老六死了,班花就成了老六的遗迹,对老六的缅怀使我有了去瞻仰老六遗迹的冲动。
听说,班花至今未婚,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老六的缘故。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班花风采依旧,只是多了几分成熟的美,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道令我跃跃欲试或者蠢蠢欲动。
“这么大一朵班花,谁不想来看看?”我开玩笑,原本想说谁不想来采采。
“你其实想说谁不想来采采的。”班花自己说出来了。
我操,现在的女人,比男人还急色。
班花姓班,叫花,她的长相配得上她的名字。
班花混得不错,现在竟然已经是“诗世界”的总编辑。
她都能当上总编辑,猪都会写诗了。
班花很高兴,请我吃饭。我当然不客气,公款吃饭,不吃白不吃。
班花的酒量不行,但是喜欢喝。当初就是因为喝多了被老六破了身体,可是现在她还不接受教训。
一瓶啤酒下去之后,班花就开始自己招供了。
“老六死了,真可惜。”我提到老六。
“唉,这都怪我。”班花说。
“怪你,当初不是他抛弃了你吗?”
“是我抛弃了他。”
按照班花的说法,毕业之后,她分到了“诗世界”,工作的机会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就抛弃了老六。被抛弃的老六于是发奋图强,在一个月内闪电结婚,得到了靠山,也得到了一个神经病的老婆。
这年头,怎么神经病这么多?
老六在仕途上飞黄腾达,可是,家里就像个精神病院,后来生了个儿子,又是个小神经病。家里两个神经病,你怎么能不得神经病。后来,老六的老丈人突然被双规,老六也牵扯进去,眼看前途一片黯淡。
老六买了一包毒鼠强,全家人聚餐了一顿。结果,全家闹了一个星期的肚子。
妈的,耗子药是假的。
没办法,老六写了一封遗书,复印了许多份,寄给生前友好,然后投江自杀了,留下两个神经病的母子。
好人死了,神经病还活着。
到现在我还奇怪,为什么老六没有给我寄一份遗书。
第二十一章
“你怎么还不结婚?”
“他老婆还没有死。”
“等他老婆死?”
“是啊,他总是说他老婆熬不过一个月了,可是已经熬了快十年了。”
“你就这么等下去?”
“怎么办?再等两年吧,算命的说他老婆活不过六十岁。”
班花找了一个什么人?
“唉,他也没有时间陪我,每天开不完的会。”
什么人有开不完的会?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局长没有结婚,她一定跟班花有同样的原因。
伟大的先知的马大姐。
据说女人有一种第六感,可是我老婆连第五感都没有。后来我听说,狐狸精变的女人有第六感。
班花肯定是狐狸精变的,她又感觉到我在想什么问题了。
“我认识你们局长。”班花说,让我肃然起敬。
“对了,你们都是女的。”
“我们有很多共同点。”班花说,她又猜中了我想说什么。
这哪里是个女人?分明就是狐狸精。
“她喜欢写诗你知道吗?”班花问。
“她会写诗?”我想起局长引用苏东坡诗句的场景来。
“她写得一塌糊涂,上次我们刚刚认识,她就说要在我们诗刊发表她的诗,我看了看,婉言谢绝了,太差。”班花都说差,那肯定是真的差。
“怪不得她问我喜不喜欢写诗。”
“对了,那次我告诉她说我的同学李勇奇就在她手下,我说你是我们班上的诗人呢。”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局长是从班花这里知道我的名字的。
“班花是你同学吗?”局长问。
局长一定也是狐狸精变的,她怎么就能感觉到我昨天见了班花?
“是啊,局长认识她?”我装傻。
在领导面前,装傻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技巧。如果你表现得什么都清楚了,领导还怎么发挥?
果然,局长笑了。
“我们是老朋友啊,经常在一起写诗,她的诗写得不错,很有时代感。她对我的诗也欣赏,约了几次让我给她的诗刊投稿,你看,我这么忙,哪里有时间?”局长说,我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牌子的化妆品,但是我确认那一定是很好的货色,让人完全看不出她的脸是不是在发红。
“啊。”我瞪大了双眼,夸张地张着嘴,像一头野鬼,我看着墙上的钟,数到十二秒的时候才让自己恢复人形。
“局长,想不到,你还是个诗人哪。”
“嗨,随便写写,算不上什么诗人。我听班花说,你是你们班上的诗人啊,包括她在内,很多女同学追你啊。”局长话锋一转,转到我的身上。
“哪里,我不行。”班花追我?我不知道这是班花编的还是局长的编的,连忙谦虚。
“哎,男人不能说不行。”
局长和蔼极了。
因为现在,她不是局长,她是荸荠。
荸荠是局长的笔名,“因为荸荠深藏不露和默默奉献的美德就是我的性格”。
局长的处女作叫做“荸荠的幽香”。
荸荠有幽香吗?诗人是不讲究逻辑的,特别是局长这样的诗人。
让我们一同拜读局长的作品吧。
荸荠的幽香
作者:荸荠
绿油油的田野,
红花在开放,
蜜蜂像辛勤的农民,
采着花。
小鸟在歌唱,
歌唱爱情的力量,
当春天来到的时候,
他们做,他们爱。
我,一个平凡的女子,
与世无争,
就像那荸荠,
深埋自己,
让春光普照别人,
而自己,
默默地,默默地,
思索着。
局长的诗令我感动,如果这也叫诗的话,我有哭的冲动。
可是,我忍住了。
局长很谦虚地请我指出不足。
我认为,第二段的最后一句“他们做,他们爱”应该改成“他们做爱”。于是,整首诗可以用三句话概括:蜜蜂在采花,小鸟在做爱,荸荠在思索。
那么,在别人采花和做爱的时候,荸荠在思索什么?这就是这首诗留给人们的余味了。
可是,我不能这样说。
我说:“真的太好了,我好佩服好佩服。通览全诗,并没有幽香二字,但是,却给人以幽香的感觉,这就是这首诗传神的地方。”
局长好高兴好高兴,大概她不知道所有学中文的人都能用超过一百种屁话来由衷地赞扬一堆狗屎。
“你看,我这首诗能发表吗?”局长问,惊人的谦虚。
“肯定能啊。”我说,你说说,除了这么说,我还能怎么说?
“那好,我就忍痛割爱吧,你帮我拿到班花那里去吧。有什么要改的地方,告诉他们,随便改。”
就这样,我为自己揽了一个活。或者说,揽不揽都逃不掉。
现在我知道,厕所钥匙不是白给的。
还好,班花很给面子,不过,她让我改一下再给她,恰好这一期还缺一首诗。
仅仅半个月之后,我从班花那里拿到了新一期的“诗世界”。
“局长,你的大作发表了。”我闯进了局长办公室,这个时候,我知道我就算强奸她,她也会含笑接受。
作为一个文学女青年,特别是这么大岁数的文学女青年,能够把自己的诗变成铅字,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啊。记得,这是一个老诗人说的话,因为他帮助一个文学女青年发表了一首诗,就把那个女青年变成了自己的后妻。
“我看看,我看看。”局长果然没有责怪我,尽管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网上聊天。
局长接过了杂志,翻到她的诗,开始大声地朗诵起来。
荸荠的幽香
作者:荸荠
绿油油的田野,
……
采着花。
小鸟在歌唱,
……
他们做爱。
我,一个平凡的女子,
……
思索着。
直到农夫用他的黑手,
将我轻轻地取出,
轻轻地,轻轻地,
他将我冲洗,
剥去我的衣,
露出我雪白的肉,
他亲我,舔我,
用牙咬我,
直到我成为他的一个部分,
而我无怨无悔,
因为我就是荸荠,
一个深藏不露的,
女子。
后面的那一段是我加上的,不过我说是班花加的。
局长很兴奋,似乎她已经是诗人了。
我并没有巴结她的意思,我只是不得不那样而已,因为我每天都能看见老郑那痛不欲生的样子。
实际上,我对在局长手下当官心怀恐惧,我宁愿当普通科员,只要能够离她远一点。
你也可以看出来,我为她改的诗,与其说是在帮她润色,不如说是在借机嘲讽她。
至少在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要靠她往上爬。
但是,终于有一天,我知道我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老婆怀孕了,这一次是我干的。
是我干的,我决不会否认。
家里很热,却不能开空调,因为电流的负荷不够,开空调就跳闸。怀孕的女人特别怕热,我的老婆整天就像在煎熬。
“勇奇啊,你说咱们这孩子跟着咱们也是受苦啊。人家吃进口奶粉,咱们吃国产的,就算是支持国货了。可是这热受不了啊,孩子还没出生就已经水深火热了。”老婆说,说得我眼泪都要掉下来。
“咱们买商品房吧。”我说。
老婆翻了翻白眼。
我知道老婆是对的,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钱。
“还是想想办法吧,不是你们局里又要分房了吗?”老婆过了半天说。
其实,我也在想这个问题,这是局里最后一次分房了。
分房方案属于绝对保密的级别,不过我还是看到了。
从老郑那里,我得到了局长每天上厕所的规律。
为了少挨骂,老郑学精了,他首先摸清了局长上厕所的规律,然后在局长每次上厕所之前半个小时安排清洁工打扫女厕所。在局长大便前的五分钟,我摸过去跟她谈论那首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说到“波光里的艳影”的时候,局长立即联想到什么,便意准时浮了上来。
“你等等,我去看看老郑来了没有。”局长出去了,她竟然把大便说成看老郑。
我用最快的速度偷看了局长的文件夹,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分房方案”,用最快的速度浏览了最要害的部分。
局长看老郑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分房方案很简单,副处以上的干部最少是两房一厅的,而我这样的级别,也就是所谓的“伙单”,什么是“伙单”?就是两房一厅的房子给两户人家住。
这也就是说,现在我可以看到五十多个人的卫生巾,以后只会看到两个人的。
而这不是我的理想,我已经忍受够了,我不要伙单,我不想我的孩子住在“伙单”里。水深火热,如果说我的孩子在她娘的肚子里是水深,住在“伙单”就是火热,“伙”不就是火热吗?
孩子是无辜的啊。不知道什么电影里这么说。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说:宁要地狱两房,不要天堂伙单。
老婆说:出击吧。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老六。老六没有了,谁来指导我?
在我的奋斗历史中,“四大铁”中的“一起嫖过娼”始终是我的终极手段。可是,对于女局长来说,这一条恰恰是没有用的。
对于局长来说,什么是她的“四大铁”?
我不知道。
不过,至少我是曾经陪过局长下棋的、陪过局长打网球的,经验和教训对于我来说是不缺乏的。现在,我至少知道,我应该陪局长写诗,而这对于我这个学中文的来说,比当初学习下围棋和打网球还是要容易得多。
我有信心让局长高兴,但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爽。
我只好摸索,摸着石头过河。
在这个过程中,我相信班花会是一个关键人物。
“老婆,在这个过程中,所有有关我的流言以及所有你的怀疑,你都不要相信,你只能相信一个人,那就是我,你能做到吗?”我严肃地问老婆,因为这个过程我需要跟两个女人打交道,两个没有结婚的女人,我必须提前作准备。
“勇奇,我们的爱情是经过时间考验的,你就大胆的去干吧,就算你真的作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也提前原谅你。”老婆说。
她还是不相信我,不过,她已经提前原谅了我,这,已经够了。
不过,我还是悄悄去了一趟监狱,确认小泉就算救了监狱长的儿子也不可能在一年内提前释放。
我请班花吃了一顿饭,详细了解了当前诗界发展趋势和流行诗人,班花又喝多了,跟我讲了许多当年在大学跟老六如何在学校后面的坟地偷情的事情。对于诗,班花的结论就是一句话:瞎写瞎有理。
看来,问班花还不如问一头猪。
我知道,早年,神州大地曾经流行过汪国真和席慕容,后来是北岛和顾城,可是他们也不过就是过眼云烟,很快被人们抛弃了。在他们之后,大概就流行过甲肝和非典。
原本,我是想学点什么去糊弄局长。现在,我知道,没有什么可以用来糊弄的了。不过反过来说,现在,随便什么都可以用来糊弄局长了。
我加大了去局长办公室的频率,每次去都是跟她谈论诗歌,谈最新的趋势,谈国外的发展,谈写诗的心得。
每一次,局长听得都很认真,不住地点头,间或插话问一问。
其实我心里最明白,所有的这些,都是我编出来的。
没有多长时间,我觉得我如果当诗刊的总编辑的话,肯定比班花强。
如果仅仅是为了骗一个女孩子上床,这样大概也就够了。
但是,在我面前的不是一个天真无知的女孩子,而是一个女局长,小把戏在她的面前一次可以,两次可以,多了她就腻了。
局长已经开始显示出她的冷漠,似乎,她对诗的兴致在降低,对我献殷勤的诗句越来越不感兴趣。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可能以为很简单,但实际上并不简单。
问题出在哪里?我绞尽脑汁,还是不得要领。
狗日的局长。
第二十二章
我承认我轻视了班花,除了她的诗写得比较烂之外,其实她还是有很多优点的,否则,老六也不可能一眼就看上她。
“你知道什么叫上有所好,下必甚之吗?”班花问我,现在,我们经常见面,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意在勾引她。
“我现在做的不是吗?”
“你现在只是从之,而不是甚之。”班花什么时候这么有学问了?
怎样才算甚之?
其实,上有所好,下必甚之还有另外一个说法,就是“上面的眼睛色迷迷地看着你的时候,下面就想干你。”
不过,我很快就明白了班花的意思,毕竟,我也属于一个过来人,很多事情都知道该怎么做。
我是局刊的副主编,别看我们局里的月刊上除了歌功颂德的文章之外就什么都没有,印刷和装帧都很不错,是专门拿到深圳去印的。据说经手的家伙有不少油水。
我提议在局刊开辟一个“诗歌园地”,兼任主编的副局长一口答应,他基本上什么都不管,看我在刻意迎合局长,他倒也高兴。
于是,“诗歌园地”成了我的阵地,第一期就上了三篇诗歌和一篇诗评,三篇诗歌中一篇是普希金的,一篇是徐志摩的,还有一篇是局长的“荸荠的幽香”。诗评由《诗世界》总编班花执笔,主要是赞扬局长的诗。
透露一下,其实那诗评是我写的,里面,我称局长为“著名诗人”。
很快,人们在私下里都管局长叫“荸荠”或者“幽香”。
局长很高兴,趁着局长高兴,我找到局里团委,由局刊和团委共同举办了“新观念新时尚新理想诗歌大赛”,评委会主席就是“著名诗人荸荠(局长)”,评委由团委书记和我担任,特邀评委是《诗世界》总编班花。
所有人都知道诗歌大赛的重要意义,几乎所有人在一天之内都有了做诗人的冲动,市里的新华书店一时涌现出许多诗歌爱好者,连书店的人都感到困惑,以为世道又要变了。
别说别人,连老郑都写了诗来投稿。
我很得意,现在我可以决定他们的命运了,至少,是他们的诗的命运。处长们前来投稿的时候,都忘不了赞扬一下我的才华,意图无非就是讨好我。
早干什么去了?我想。
奶奶的,当官就是好,狗屁官也好,临时官也好。
可是,很快我就体会到当官的难处。
两百多首诗摆在我的面前,除了局里人之外,基层许多单位也热情高涨,这样的机会,很多人都很珍惜。
我按照职位的高低把投稿作了分类,通常是这样的,头等奖应该是处级以上的,最好是局级的,那部进口电脑还是值几个钱。二等奖就必须照顾到其他的同志,而基层的投稿主要在三等奖体现。另外,特别贡献奖是我临时策划的,就连局长也不知道,而这是专门给局长的。
最困难的是头等奖,处级干部好几十个,得罪谁也不好。因此,头等奖必须给副局长,这样,处级干部就无话可说。
七个副局长有三个投了稿,别说,其中的一个很有功力,就是局刊的总编,一首“再别康廊”让我震惊,那风格、那笔法、那韵味,像极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他抄了整首的“再别康桥”,只不过把“桥”换成了“廊”,让我震惊的也就是他的无耻。
我得承认,有一首诗确实写得非常好,令人一看就很喜欢。看看署名,我认识这个人,是一个在基层的小伙子,人也长得非常帅气,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才华。
遗憾的是,他的诗我记不住了,因为我在第一时间毁尸灭迹了。我怀疑,如果让他得奖并且由局长来给他颁奖的话,今后局长办公室里的常客就是他而不是我了。
人有的时候是自私的,也是卑鄙的。当你为了一个卑鄙的目标奋斗的时候,你会做很多卑鄙的事情。
当时我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是非常自然的,毫不内疚。
当你的命运在别人手中的时候,你就是一个臭虫。当你有机会让别人成为臭虫的时候,你应该毫不犹豫地捏死他。
到现在,我也并不感到惭愧,因为这个机会是我为自己创造的,而不是为了他。他并没有从我手中失去什么,因为那个机会原本就不属于他。
要想从臭虫变成人,你必须自己努力。那个人至今还在基层熬不出头,请相信,那不是我造成的。
我也只是一只臭虫而已。
颁奖典礼在局里的食堂进行,按理说如此高雅的活动不应该在如此粗俗的所在进行的。
可是,稍微高雅一点的地方都太小了。
在包子、油条、白菜和各种饭菜的混合气味中,颁奖大会开始了。
我第一次坐在主席台上,事先特意让人把主席台垫高了。居高临下的感觉真的很好,特别是下面还有副局长和处长们。
我尝试着放了一个屁,希望能够引起台下的反响,可是除了局长用鼻子狠狠嗅了两下之外,没有人有任何反应。我突然想起来,屁是向上走的。
难道,人不是向上走的吗?如果写一篇屁的精神之类的诗,会不会很好呢?
班花宣布了得奖名单,她是特邀评委,同时也是终审者。为了避免得罪人,我们把最终的评奖权在名义上给了《诗世界》,实际上,一等奖和二等奖都是局长亲自定的,三等奖由我来定。
“再别康郎”获得了唯一的一等奖,不过,我做了大量修改,把原作的“康廊”改成了“康郎”,而康郎是个人。
如果不怕得罪他的话,我一定把那首诗的名字改成“再别蟑螂”。
我还没有资格颁奖,头等奖由局长亲自颁发,当两位局长共同手持的奖证书的时候,掌声雷鸣,欢欣鼓舞。
二等奖由班花颁发,班花令局里的男人们蠢蠢欲动。
三等奖由团委书记颁发。
所有的奖颁完之后,我突然蹿到了主持人的位置,轻轻推开正要宣布颁奖大会圆满结束的团委书记。
“各位来宾,这一次我们还设一个特别贡献奖,奖品是全套《诗世界》精装本,这个奖项,请在场的同志们现场评出。下面,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把自己心目中的得奖者喊出来。一二三。”
“局长,局长,局长。”
效果太好了,我都没有想到拍马屁的人这么多。
局长笑得像一朵荸荠花,用非常欣赏的眼光狠狠地看了我好几眼。
谁知道荸荠花是什么样的?反正我不知道。
大鱼上钩了。
小黄提前两个月生孩子去了,女领导就是这点好,知道女人生孩子不容易。
预料之中的事情如期发生,我被调到了局长办公室担任秘书,临时的。不过,临时的也够了,人家生个孩子的时间都够了,我难道还弄不出什么名堂来?
同志们为我举行了一个欢送宴,这是这辈子他们对我最好的一次。后来我发现,他们之所以这样,是想让我今后为他们通风报信,局长什么时候心情好,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什么的,常常给他们通报,以便及时安排对策。
说起来,还是马大姐对我好。
“小李子,你这是升官发财的第一步啊,好好干,什么通风报信的,别听他们的。”马大姐说,她说最近一次市政府换届,她发现市政府主要领导当中,百分之八十是秘书出身的。
这其实不用她说,我早就研究过了,市长副市长秘书长等十一个人里面,八个是干过秘书的。(干过是担任过的意思,请勿误解。)
在这里,我要鸣谢小黄的老公,你干得太好了。
我发现,小黄的工作其实是很轻松的,因为我在她的抽屉里主要发现的都是类似星座与爱情之类的书,还有就是琼瑶奶奶的言情小说。
唯一有一些难度的工作是给局长起草发言稿,而这是我来之后才分配给秘书干的,从前小黄是不干的。
通常,局长一个星期要做两次正式发言,一次是在局里作为领导发言,另一次是去市里作汇报发言。
这两类发言的风格是不一样的,在局里,老娘就是皇太后,说一是二,说二是一,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去了市里,那就要看领导的眼色了,领导喜欢长的,你就要弄长的,领导喜欢短的,那你就弄短的。
“莎士比亚说过:当爱情的小船被海浪掀翻,让我们友好地说一声再见。”一次局里开会,我为局长设计了这样的开场白,用以表达和一个外国公司谈判破裂后的心情,局长很高兴。
但是,同样的诗句用在汇报发言的时候就被局长一笔划掉了。
“在市政府的正确决策和领导下,我市各项工作都取得了显著进展。我们局按照市里的各项部署,上个月作了以下工作。”这是汇报发言的开场白,在发言当中,要加进几句如“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或者“爹矮矮一个,娘矮矮一窝”这一类的俗话,因为市长喜欢引用俗话。
看来,局长也不容易,比我们还不容易,我们只需要考虑怎样巴结领导,她不仅要考虑巴结她的领导,还要考虑怎样领导我们。
不容易啊,大家都不容易。
嗑瓜子能嗑出臭虫来,看电视也能看出臭虫来。
我基本上不看本地台,不过当了秘书之后,怎么也要看看本地的各项建设成就什么的吧?那天,调到了本地台。
一个熟悉的面孔闯入我的眼帘,一个熟悉的声音也闯进了我的耳朵,好淫荡。
荧幕上,潘金莲在主持节目,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潘金莲似乎很受欢迎,电视里,很多双色咪咪的眼睛盯着她。
她的胸似乎更丰满了,我想。
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男人追求的是羽翼丰满,而女人不需要,她们只要胸丰满就行了。
潘金莲穿了一件开衩很高的旗袍,摄像师似乎也非常淫荡,镜头总是对准她的大腿,有的时候,运气好的观众甚至可以看到她的半个屁股在震动。
到了那个时候,一定有很多人猜想潘金莲究竟穿什么颜色的内裤,我告诉你们,如果她穿了的话,一定是黑色,而且上面绣了一个蜈蚣。
“当爱情的小船被海浪掀翻,让我们友好地说一声再见。”电视里的潘金莲突然说道,她正在谈论爱情。
老婆在这个时候进来了,她喜欢看这个节目。
“你看这个女主持人现在红透了半边天,听说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啊。唉,要是你也能干主持人就好了。”老婆说。
“干过了。”我说。
是啊,不管怎样,现在我可以说我干过女主持人了。
老婆笑笑,她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女人跟女人也是不一样的。
我非常努力地干秘书,给局长起草发言稿和文件的时候,认真得像给自己写悼词,新华字典和成语辞典以及各种法律法规和上面的文件都被我翻得脱了皮,以保证既不会犯政策性错误,也不会犯常识性错误,还不会有错别字。
我认为,像我这样热爱工作的人,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别有目的。当然,我是后面一种。
我不知道局长是看出我别有目的还是以为我脑子有病,总之,我发现她对我的态度反而不如从前了。
“你怎么搞的?”局长怒喝,我不敢辩解,但是我知道我并没有错。
第一次对我怒喝的时候,我认为她是来月经了,据说这个时候女人的性格比较暴躁。第二次这样的时候,我认为她的月经还没有结束。第三次的时候,我觉得她的月经似乎长了一点。第四次的时候,我怀疑她可能是月经不调。
可是,整个月她都对我喜怒无常。怎么回事?
我花了大量时间上网研究女性心理和生理,结果我成了这方面的专家。可是我依然没有弄懂局长究竟为什么对我的态度有这样大的变化,究竟怎么回事?
我觉得是我月经不调。
第二十三章
和平路的路口有一个总是很卫生的牌子,上面写着:有困难,找警察。
对于我来说,是:有困难,找班花。
“你还想不想干?不想干提裤子给我滚。”班花的办公室里传出这样的声音,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饱含热泪走了出来,我认识他,他是编辑赖叔,一个著名的老实人。
“想不想干?提裤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段时间头脑总是发黄,难道班花让赖叔干她,赖叔不干?
这赖叔,太不像话了。
我决定去安慰班花,赖叔不干,我干。
我错了,人家说的干,是干工作的干。
班花一脸的愤怒,看上去,跟局长的愤怒竟然有些相似,令人不寒而栗。什么叫两股战战,几欲先走?还好,我们一起同过窗,铁着呢。
看见我进去,班花的脸色好了一些。
“你变了,你从前是很温和的。”我很严肃地说,假装在开玩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心里一定在说:这个◎◎,当个破官就牛逼得不得了了。”
班花绝对是狐狸精变的,她连一个字都没有猜错。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的脾气非常不好,你帮我分析分析。”班花接着说。
本来是来受的,谁知道成了授。孔子说:男女授受不亲。
该亲的时候,还是得亲。
我把我学习的妇女生理和心理知识全部用上了,班花听得很入迷。动不动恍然大悟合不拢嘴的样子,淫荡得够呛。
“听说最近网上有个黄教授,专门用妇女心理学骗女孩子,很多人因此失身。你小声点告诉我,黄教授是不是就是你?”班花突然问。
“那肯定是我啊,我不是正在骗你这个无知少女吗?”
知识太多了也不好,知识太多了就会干坏事。
这是什么狗日的逻辑?
“如果你不是骗女孩子,为什么对这些这么清楚?”班花笑笑,她基本上相信我的清白,或者她本来就希望我来骗她。
“唉。”叹一声气,我把自己为什么来这里告诉了她。
“两点,我可以告诉你两点。”班花笑道,看来,我找对了人。
感兴趣的同志可以记笔记,如果你在单位遇上这样的事情,基本上可以套用。
首先,你要了解领导的心理。
你比领导强吗?你可能比领导强吗?不可能。
你不是下过围棋吗?下围棋的时候你不是知道要留下破绽给局长去赢你吗?
你不是打过网球吗?打网球的时候你不是要故意击球下网吗?
其实,为局长写发言稿跟陪局长打网球和下围棋有什么区别呢?
你是个聪明人,说到这里,你该明白了。
这是班花对我说的话,真是三句话点醒梦中人。
其次,你要了解领导的生理。
“四个基本”你知道吧?
喝酒基本靠送,抽烟基本靠供,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
这我知道,所以我过去一直在争取跟局长一起嫖娼的机会。
“可是,局长是个女的。”我打断了班花。
“一个没有结婚的女的,你知道什么叫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吗?”班花启发我。
“那,那怎么办?”我想起马大姐说的内分泌失调的话来。
“该献身的时候,就要献身啊。”
这不是分明让我作鸭吗?我李勇奇是作鸭的人吗?
“我问你,如果局长勾搭你,你怎么办?”班花盯着我说。
“我有理有利有节。”
“有你妈个屁。”班花爆出一句粗口来,她说她瞧不起不敢说真话的人,“那咱们示范示范,今天晚上我就是局长,看看你怎么有理有利有节。”
我接受了挑战,于是我们去了酒吧。
在酒吧里,班花挑逗我,我忍。
班花用各种淫秽的语言刺激我,我忍。
我没有想到班花这样看上去冰清玉洁的女人,竟然是这样的淫荡无耻。
“我喝多了,不想回家了,你送我去酒店吧。”班花说,她确实喝了不少。
于是我送她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店,开了房,我准备回家。
“小李,送局长上楼吧。”我想起来,现在她是局长,我敢拒绝吗?
上了房间,班花扑在了床上。
“小李啊,我腰酸背痛啊,给我捏捏吧。”
局长让捏,捏不捏?我捏。
“隔着衣服,没用,把我的衣服掀起来。”
雪白的肉在我的眼前,用手一捏,滑不留手,我开始咽口水。
“呃,好舒服,啊,啊,啊,啊。”叫春的声音。
我忍,可是,有的地方已经忍不住了,我还是忍。
“后面好了,我的胸也有点酸,替我揉揉胸。”班花自己翻过身子,脱下衣服,两个大奶子像灯笼一样晃着我的眼睛。
我,我忍,我怎么忍?
“给我揉啊,快,啊,快。”
我忍不住了。
就算你是局长,我也忍不住了。
老六,我对不住你,我在你的遗迹上刻上了“李勇奇到此一游”。
说实话,班花和潘金莲的路数不一样。潘金莲比较狂野,班花温柔许多,可是对细节的要求比较高。
班花介绍的经验很快被我运用到了实践中。
其实,给局长捉笔和陪局长下棋是一个道理,你一定要让局长觉得自己比你高。通常,一篇发言稿或者一份文件能体现的是两个方面的水平,第一是文字方面,第二是政策方面。这个时候你就要注意了,局长对自己的哪个方面比较自信,在那个方面,你就一定要露些破绽给她。如果她两个方面都很自信,那你就要在两个方面都露破绽,难度就大一些。
不幸的是,局长在两个方面都是超级自信。
另外,露什么样的破绽是个水平,露多少次破绽同样是个水平。所有这些,都要在实践中摸索。
从那以后,局长每次都能在我起草的发言稿中发现错误,对于小错误,她形象地称之为“捉虫子”;而对于大错误,她称之为“捉鸟”。
按照我摸索出来的经验,通常,一篇发言稿中,虫子应该在三到五个不等,三到五篇中有一个鸟。但是要注意,放鸟的时机要掌握好,如果“适逢彼怒”,那你放了鸟就一定会挨鸟(广东话挨骂的意思)。
曾经有一次我不合时宜地放了一个鸟,结果被骂了一个上午。
但是,放一个合适的鸟会让局长高兴,因为抓住秘书的错误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成就感。
那一次,团委开会请局长作报告,那肯定是我执笔,我故意把“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己身”写成了“穷则独善己身,富则妻妾成群”,把局长笑了一个上午。
“你这次被我捉了一个大鸟,哈哈哈哈。”局长大笑,效果很好。
要想秘书当得好,勤放虫来少放鸟
这是我总结出来的,后来我发现,几乎所有的秘书都有这样的经验,不过具体说法有些区别。
局长对我好了很多,很少批评我,就算批评,也是善意的。
时光荏苒,眼看着局里的宿舍楼一天天成长,分房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分房方案还没有最后定,不过,人们已经在议论纷纷了。
我很急,错过了这一批,就等于错过了全部。就像我们常常听说的三八干部,三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参加革命的就是三八干部,三九年一月一日凌晨参加革命的,那就不是三八干部,甚至也不是三九干部。总之吧,就完全是另一个概念。
我知道我要加油了,可是,我不知道怎样加油。
关于局长的生理,我还没有勇气去了解。
我想,还没到作鸭的地步吧?
我是一个有骨气的人,我一直这么认为。
局长要出差,很远的地方,整整一个星期。
她决定带我去。
我在第一时间通报了班花。
“去哪里?”
“深圳。”
“开会吗?”
“不是,据说是跟外商谈判。”
“你要有理有利有节了。”
“为什么?”
“这是我的经验。”
班花很无耻,她说这是她的经验。
在犹豫了很长时间之后,我决定跟老婆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我要跟局长出差了。”
“去吧,注意安全。”老婆的大脑总是缺根弦。
“老婆,我不想瞒你,有人议论说她会对我心怀不轨。”我决定说出来,老婆正在怀孕,我不能对不起她。
“你来摸摸,孩子在踢呢。”老婆抓住我的手,按在她山一般的肚子上。
我明白了,为了孩子,我们有什么不可以牺牲的呢?
其实,老婆是很睿智的,她不说不等于她不知道。
“早些年,每次我后爸出差都带着女秘书,我妈什么都知道,可是她不说。”老婆说。
我不知道如果我当了局长,是不是也会那样呢?
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局长和我飞到了深圳,坐飞机很累,到的当晚随便吃了些东西,各自去睡,平安无事。
“勇奇啊,你说这外国人说话咋就这么不算数呢,说来又不来了。算了,就算我们来考察一趟吧。”第二天上午,局长说,于是谈判变成了考察。
到了下午,局长又有了新安排。
“勇奇啊,虽然我们也是工作,但是也不能太浪费了,你说咱们两个人,开两间房是不是太浪费?这样吧,把你那间退掉吧。”局长说,我知道她不是担心浪费公款,担心的是浪费了我。
晚上,我们去了夜总会。
艳舞、洋酒,浑身暖洋洋。
“繁荣娼盛啊,要繁荣,首先就要娼盛啊。”局长说,看那充满欲望的目光,似乎随时准备加入娼盛的队伍。
我竭力地多喝酒,我要麻醉自己,因为我可以预料到随后要发生的事情。
午夜时分,我们离开了夜总会。
我搀着她,她紧紧地靠着我,我们回到了酒店。
后面的故事还要说吗?
通常到这里,我就会说“此处省略一百万字”。
可是,这一次还是说吧,因为实在浪费不了那么多字。
必须承认,局长的酒量比我大,或者她已经服用了什么解酒的药。
“勇奇啊,你知不知道,我很欣赏你。”局长坐在房间的椅子上说。
“知道,嘿嘿。”
“好好干,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就等着你呢。”
啊,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啊。
“多谢局长。”
“当了主任,你就是我的人了,知道吗?”
“知道。”
“我的人”是什么意思?我想,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了。
“干得好,你还能干上局长。”局长说。
“那可不敢想。”
“怎么不敢想,你现在就说:我想干局长。”
“我想干局长,我想干局长。”借着酒劲,我高声说。
“想干为什么还不过来干?勇奇,快,快来,快来干局长。”
没有等我下定决心,突然,局长扑了过来,像那黑色的海燕。
灯亮着,一对男女在床上哼哧哼哧。
这就是女强人的方式。
如果说班花让我知道什么是三十如狼,那么局长就让我明白什么是四十如虎。
请相信我并不愿意这样,我只是为了孩子。
为了一个高尚的目标,有的时候也不得不作龌龊的事情。
我本身就不是一个高尚的人。
我曾经以为我是个高尚的人。
在床上,局长的话令人难忘,也许我应该告诉大家,因为那很真诚。
“勇奇,别叫我局长,就叫我荸荠吧。”
我决定叫她幽香,荸荠真的很难听。
“其实,我写诗并不是因为我喜欢写诗,我只不过是想填补内心的空虚。”
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而且,据我所知,很多人喜欢写诗都是这样的。
“我其实好羡慕那些有老公的女人,要是让我在一个好老公和局长之间选择,我一定选择老公。”
我觉得,我基本上会选择当局长。
“你知道我为什么脾气那么不好吗?因为看上去越是坚强的女人,内心就越脆弱。”
这一点我同意,我老婆看上去很没用,实际上却很坚强。
第二十四章
我永远没有机会对照跟局长一起嫖娼和嫖局长或者被局长嫖之间的效果了,我想后者也许更好。
在考察深圳之后不到两个月,我成了办公室主任,李主任。
妈的,主任是主任,还是副处。
副处就副处。
土豆发芽
作者:土豆
(忘了交待,我的笔名叫土豆,跟荸荠一样,也是深藏不露和默默奉献。)
神说:要有土豆,
于是便有了土豆;
神说:不许出头,
于是土豆永不出头;
神说:炸薯条,土豆泥,
于是有了麦当劳和肯德基;
神说:土豆发芽就有毒,
于是人们剥掉土豆的青皮;
神啊,
土豆什么时候得罪了你?
神啊,
土豆为什么要零落成泥?
千年的铁树可以开花,
为什么土豆不能发芽?
终有一天,
土豆也会发芽;
终有一天,
土豆也要开花。
我要发芽。
局长很舍不得我离开她的办公室,不过没办法,如果再不提拔我,房子就真的没有我的戏了。
傅主任去了工会,而老郑依然是副主任。
“李主任,喜得贵子,恭喜恭喜啊,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老郑递上来一个红包,满脸堆笑。
我很高兴地笑纳了,我老婆生了,生了个局长,李局长。
最近的运气很好,用一句最俗的话说:真他妈的好。
“老郑啊,局长的意思,男厕所还要装锁。”
“啊,真的?”老郑的眼中放射出绝望的光芒。
“开玩笑的。”
我拍拍老郑的肩膀,意思是让他老实点,否则随时收拾他。
老郑干干地笑笑,我当上主任之后他老实多了,看来他认命了。
在厕所里,我打开了老郑的红包。二十张啊!十块的。
狗日的老郑。
李局长长得很像我,恰好在我成为副处之后一个月生的,因此小名就叫满月。
去上户口的时候,派出所的民警拿着我儿子的出生证看了半天。
“喂,我可告诉你,我们局长就姓李,你最好把这名字改了。”民警说。
“你们局长姓李,别人还不能姓李了?”别看我心情不错,我还是有火,特别是想起给我儿子取名字时的悲惨境地。
“就是不能姓李。”民警很蛮横。
“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就是不能叫局长。”
我跟他吵了起来,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他们在笑。
吵了半个小时,一个看上去很像马大姐的女民警把我拉到了一边。
“同志啊,我看你就算了吧,实话告诉你,跟你吵架的这个民警就是李局长的儿子,你儿子的名字跟他父亲一样,他当然不干了。”女民警和气地说。
原来如此,想想,得罪了李局长也没什么好处。
没办法,我儿子只好叫李巨章了。
我基本上决定放过老郑,他不过是个惊弓之鸟。
但是,我决定要让马大姐消失。
说起来,马大姐对我还是不错的,我刚来的时候,也没有少指点我。可是,她有个致命的缺点,喜欢到处乱说。
自从我当上主任之后,我就经常看见她神神秘秘地跟人说话,看见我就不说了,这不是在说我的坏话吗?我的事情她基本上都知道,我敢打赌她会到处去说。
“小李子,看你,人逢喜事精神爽啊。”马大姐说出话来阴阳怪气的,还叫我小李子,现在整个局都叫我李主任了,我恨不得在自己的额头上刻上“我是主任”三个大字。
我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能够在食堂或者资料室找一个合适的位置给马大姐,或者有个什么基层的办公室副主任去给马大姐作作。
“马大姐,你的子宫怎么样了?”我悄悄地问,装作很关心她。
马大姐瞪我一眼,这样的问题我也好意思问?
随后她很悲伤,子宫肌瘤让她不像从前那么乐观了。
“赶快治吧,癌变了就麻烦了。”我加了一句。
我分到了房子,两房一厅的。
“土豆,你看看你的运气多好,可以说在最后一秒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局长说。
“荸荠,多亏了你。”
我笑道,没人的时候,我跟局长就是两个植物,而且都是地下的。
“怎么感谢我?”荸荠笑着问,笑得很淫荡。
我还能怎么感谢她?你说,我还能怎么感谢她?
该怎么就怎么吧。
在李巨章半岁的时候,我们住进了新房。
可以透露的是,新房的装修我没有花一分钱。
天道酬勤啊。
有了洋葱,苍蝇也就有了落脚的地方。
我爹来了。
很久没有说到我爹了,他老人家这些年老多了,皱纹爬上了他的额头,像葡萄的藤蔓延开来。
“狗子。”爹见到我的时候这样叫我,司机偷偷地笑。
没办法,谁让他是我爹。
“这房子真好看,真好。”来到我们家里,爹就象猴子进了大森林,看什么都好奇,“就是没有粪坑挺不方便。”
用了一个星期,爹才不把洗手间叫成粪坑,不过,拉完屎不冲厕所的习惯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改正过来。
有的时候我想,如果我爹不是我爹,是老郑或者马大姐就好了。
可是,他终究是我爹,我不可能让他消失。
有的时候,我会看见潘金莲,她在电视上的主持越来越到位了。她的一些习惯动作还是让我怀念。
基本上,我不愿意再跟她发生什么关系,除非没有办法。
对于一个人来说,想有办法的时候不一定能有办法,可是,想没有办法的时候,就一定可以没有办法。
真的没有办法,局里的先进表彰大会搞了一台晚会,乱七八糟的歌星舞星的弄了一箩筐,单缺一个主持人。
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我找到了潘金莲,她的艺名是莲莲,一个很无聊的名字。
潘金莲很热情,这在我的意料之外。
不过,她竟然假装不认识我,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看上去,她比过去更漂亮更性感,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卸装之后,她比过去衰老了许多,这在我的意料之外。
可是,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只收现金,没有发票。”潘金莲在得知我的来意之后,直截了当地说。
爽快,我喜欢。
“而且要睡后的。”
我靠,不至于吧?
“睡后,在那里睡?”我问,基本上,我有点犹豫,献身精神要有,但是,献身不是卖身。
“我说的是税后,扣完税之后的。”潘金莲笑了,很淫荡的样子。周围没有人,她捏了我的屁股一下,算是变相承认她曾经跟我有过一腿。
成交是很快的,反正也不是我的钱。
说明一下,是睡后的。
这一次我并没有召开同学大会,上一次的提前宣布升官令我很没有面子,因此这一次我谨慎了许多。
我只是召开了一个小型的宴会,只邀请了我副处以上的同学参加。不过,我假装没有打通班花的电话,我准备单独请她。
单独请她的好处有两个,一个是她不会在同学们面前揭我的底,你知道她喝完酒什么都会说的。而另一个好处就不用说了,大家更清楚。
吃完饭,我挥挥手,买单。
“拿两条烟,要发票啊。”我说话的底气很足。
老子终于可以公款请客了。
公款请客有多爽?想想吧,用别人的钱请客是什么滋味?
我决定去看看我的老丈人,就是我所经历的第一任局长,我老婆的后爹,我儿子的后姥爷。
我早就发过誓,一旦我混到了处级,就一定要去给他看看。
曾经有很长时间,我灰心过,我感觉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去见他了。可是,老天开眼,让我还有这样的机会。
老婆支持我,实际上她比我更坚决。
“走,去气气他。”老婆说。
星期天的早上九点,一辆崭新的凌志在一栋旧楼前来了个急刹车,车轮和地面的磨擦声足以让整栋楼的人都受惊,如果有人还没有睡醒的话,那么,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一定会让他从睡梦中醒来。
很多个脑袋从窗户里探出来,于是他们都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人从车里走出来,男的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
“真他妈缺德,你以为就你有车啊?牛逼什么?”有人用愤怒中夹杂着极度的声音表示自己的不满。
我基本上假装没有听见,从前只看见别人有车牛逼突突的,现在老子有车了,牛逼一把怎么了?
阿扁开车走了,等我电话再来接我。这是局长的车,恰好局长出差了,就被我调过来给自己抖抖威风。
他妈的,当官真好。
丈母娘亲自开了门,看我们提着一大包东西,高兴啊。这是多少年来我们第一次上门来看她,她真得很激动。
“那个谁呢?”老婆说,那个谁就是她后爸,我的后老丈人,老局长。
“在屋里呢。”丈母娘说,连忙到屋里去,一边说:“老头子,如花看我们来了。”
不多久,老局长出来了,当然,是被推着出来的。自从偏瘫之后,老局长最好的朋友就是轮椅了。不过,看上去轮椅好像也有点偏瘫,歪拉吧唧,好像随时可以散架。
而局长本人更惨一点,看上去就像一张蒙娜丽莎的画像,然后把这个画像从中间撕成两半,然后再贴上去,不过错位了三个厘米。
什么叫歪风邪气?就好像他的嘴一样。
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啊。
“咦咦咦咦。”老局长歪着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看那表情,好像挺高兴。
“你说什么啊?”我大声问。
“咦咦咦咦。”
“还是没听清。”其实我听清了。
“咦咦咦咦。”
说多了,老局长有些跟不上气,累得直翻白眼。
“他说祝贺你当了主任,欢迎你们来。”丈母娘看不过去了,帮他翻译过来。
我很得意,想不到这个老东西也有被我戏弄的一天。
丈母娘很高兴地冲了茶,我们喝茶,老局长却不能喝,他只能喝药。
“好香的茶,好茶啊。”我说。
“真的,这么好的茶,谁送的?”老婆问。
“唉,人走茶凉,还有谁送啊?听说你们来,特地去买的。”丈母娘说。
“买什么?过几天给你送几斤新下的龙井来。”我说。
时代不同了,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啊。
“咦咦咦咦。”老局长说话了。
我早就注意到他,他早就犹犹豫豫地想说话,看来现在终于下定了决心。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老局长越说越多,越说越激动。
他在说什么?
“唉,就别说那些了。”丈母娘对老局长说,似乎有些不高兴。
“妈,他刚才说啥?”我偏想知道。
丈母娘不想说,可是老局长用颤颤巍巍的手示意她说。丈母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
“他说,其实那时候他就想提拔你当办公室主任了,主要是怕人家说他任人唯亲,所以就拖下来了。”丈母娘说。
真他妈能装,都什么时候了?本性难改啊。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老局长还说。
“他说,他要是晚一个星期生病,你就是办公室主任了。”丈母娘继续翻译。
我用万分鄙夷的目光看看老局长,同时也感到佩服。
“说实话,从前我不理解,现在我理解了。这不,不是中秋节快到了吗?本来,局里说给您派一个两千块钱的红包,可是,我怕人家说我是假公济私啊,我就决定把那两千块钱给大伙买洗衣粉了。”
老局长开始翻白眼了,“哼哧哼哧”不知道在说什么。
“老局长,我们结婚的时候您给我们送了艰苦奋斗四个大字,让我们受益终生。我们没什么可以回报的,这次也给你送了四个大字。”我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纸来,展开。
“身残志坚。”那是我写的,原本,看到老局长那副悲惨模样,我还有些不忍心拿出来。可是,他的拙劣表演令我下定了决心。
老局长的眼神有些呆滞起来。
“我们要走了,这不,这些礼品都要送出去。”说完,我和老婆提着来时的大包,走了。
丈母娘的哭声在身后隐隐传来,我的心咯噔一下,丈母娘是个好人。
“勇奇,我们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老婆问。
“难道,就因为怕误伤无辜就放过恶人吗?”我反问。
来到楼下的时候,一张纸飘到了我的脸上。
“身残志坚。”竟然是我给老局长的礼物。
第二十五章
我很忙,真的很忙。
大概也就是半年的时间,我对公款请客已经没有兴趣了。
当办公室主任的一个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三陪,陪吃陪喝陪玩,兄弟单位的来了要陪,上级单位的来了更要陪,求别人办事要陪,别人求我们办事也要陪。
我的酒量大增,可是还是不够;胃开始隐隐作痛,肾也开始不太好用。
有一次几乎要喝死,好像连尿都吐出来了,那一刻我清醒过来,慨叹:没想到,当个破官这么难啊。
可是,再难也要干下去,要是当官不难,不是人人都当官了?
有诗为证:
当官不怕喝酒难,万盏千杯只等闲;
鸳鸯火锅腾细浪,海鲜烧烤走鱼丸;
桑那按摩周身暖,麻将桌前五更寒;
更喜小姐白如雪,三陪过后尽开颜。
那是一段值得回忆的日子,苦辣酸甜都在其中。
直到有一天,也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我迎来了崭新的生活。
“你就是李勇奇吗?”一男一女两个人站在我的面前,我吃了一惊,似乎在局里还没有敢这样对我说话。
“你们是干什么?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我正色道。
“我们是监察局的。”那个女的说,“你要看证件吗?”
看个屁,我只能这样形容我当时的心情。
我的经验,如果谁对你说“我要检查你的证件”,他一定是个假警察;如果谁对你说“你要看我的证件吗?”那你最好相信他。
“根据群众举报,你们局长有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我们希望你能够协助调查。”那个女的说,看意思,她像是个领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那个时候的表情像不像刘胡兰,总之我很镇定,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你最好还是说,否则,我们告诉你就不太好了。”还是那女的说。
“那你们就告诉我吧。”
“给他放。”那女的下命令,男的掏出一个录音机来,按下播放键。
“土豆,我是荸荠,荸荠想你了。”“荸荠,土豆也想你了。”“想我什么?”“你想我什么?”
“啪。”那男的把录音机按停了,问:“还要接着听下去吗?”
我服了,三个月前的录音都有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招了行吗?”
叛徒,我觉得自己像个叛徒。
我怎么像个叛徒呢?
有的时候,你真的要庆幸自己的官做得不够大。
局长被双规了,本来我也要被双规的。可是,我只是一个副处,不够级别。
你让我怎么说呢?
没有被双规,只能从另一个侧面证明我在事业上没有成就。
局长很快进去了,我不知道这个老淫虫在里面的日日夜夜怎么打发,我同情她,但是我希望她在里面多呆一阵子。
基本上,我出卖了她,所以有的时候我感到内疚;但是我知道,我出不出卖她都不会改变她的命运,因为她的罪名中并没有生活作风罪。后来我才知道,生活作风不算犯罪。
真正让局长进去的原因是她贪污受贿,不过,生活作风问题是个导火索。
哪个狗日的举报的她?老傅?老郑?老刘?马大姐?赵大妈?
看谁谁像,这世道,没什么好人。好好干革命工作不好吗?打什么小报告?
作为局长亲自提拔上来的人,我被撤职了。
撤职是没有理由的,按理说我也是受害者,按理说我也算有立功表现,可是谁跟我讲理啊?
据说,我的民愤很大,很多人要求开除我。对此,我表示不理解,好像每一个被撤职的人都是民愤极大的。如果局长没有东窗事发,我不是还在当主任吗?就算民愤极大,我也同样当主任啊。
我是说,没撤职的不等于民愤就不大。
被撤职之后,我有一个月的时间“等候组织安排”。
骗你不是人,我并不沮丧。
知道德国和日本吗?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得多惨,没过几十年,就又起来了。所以,只要有实力,就不怕被打倒。
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以我的能力,无论新来的局长是谁,无论让我去烧锅炉还是倒垃圾,半年之内,我就可以官复原职。
信不信由你。
“绝对没问题。”班花第一个相信我,拍着我的胸脯说:“古今中外,哪个当官的不需要擦鞋的啊?”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班花也。
可是,一个月很快过去了,组织上竟然没有给我安排。
我去了一趟局里,每个人都像看艾滋病人一样看我,只有老郑还是那么热情:“土豆,回来了?”
狗日的老郑,哪壶不开提哪壶。
碰了几个钉子,我回到了家里,心情无比沉重。
什么叫世态炎凉?什么叫人情冷暖?
我的信心受到打击,怎么办?
到这个时候,我才开始正视我的处境。
我是个什么人?我是局长的余孽,在别人眼里,我是局长的姘头,实际上呢,基本上也是这样。可是我愿意吗?我也是受害者啊。
可是,为什么受害者还有遭受这么多人的唾弃呢?
我开始反思,我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坏?我欺负老郑了吗?我对马大姐不好吗?我以权谋私吗?我助纣为虐吗?
没有啊。
我不过是在施展自己的抱负而已啊。
班花给我打来电话,她总是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出现。
可是这一次,她不是来安慰我的。
“勇奇,我要移民去澳洲了。”
“为什么?”我吃了一惊。
“因为我绝望了。”
“他老婆又不死了?”
“他老婆死了,可是他太老了,自从跟你上过床之后,我觉得他就是一个木乃伊。”
“你不是很爱他吗?”
“其实我从来不爱他,我只是贪恋他的权势。可是现在我明白了,青春才是无价的,升官发财真的很无聊。”
班花就这样走了,我很失落,我又失去了一个朋友。
没有人会来看望我,我实在想不起谁还会来看望我。
可是,还是有人来,他姥姥。
丈母娘来看望我们,这是我们上次去看望他们之后她第一次来。
“孩子啊,妈来开导开导你。你知不知道,自从上次你们去恶心我们,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有这一天。”他姥姥的话很不中听,她是决心来恶心我的。
所以,我没有说话。
“因为你太骄横了,那就叫得意忘形,你想想,自从你当上主任之后,是不是太张扬了?你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姥姥的话还有点道理。
所以,我没有说话。
“其实,不当主任也好,现在当官风险多大?三天两头抓贪污犯,你不知道,如花的爸爸当局长的时候,我每天都睡不好觉。”他姥姥说得很动情。
“妈,你说得对,我要是再当主任,我一定不再这么张扬。”我还在作复辟的美梦。
“孩子,到时候就不由你了。”他姥姥发出感慨,不过她还是告诉我一个好消息。
“孩子,如花的爸爸跟你们新局长很熟,他答应帮你想想办法,让你早点回去上班。”
他姥姥走了,可是我绝不相信老局长会帮我,这是黄鼠狼派老鼠给鸡拜年来了,
打开电视,潘金莲在里面打情骂俏。
我不想看到她,于是我让她消失。
我仔细回顾我的奋斗历史,突然发现我好像是一个扫帚星。
老局长的偏瘫说起来是被我诅咒的,就连他踩上西瓜皮好像也是为我牺牲的;如果不是因为跟我下棋的缘故,局长也就不会降级调动;如果不是跟我一起去嫖娼,局长又怎么会喝醉了酒撞死呢?这不算,我还玩了他的潘金莲;要不是跟我勾搭在一起,荸荠就不会被人举报作风有问题,就不会有人来查她,她就不会进去。
说来说去,每个人好像都栽在我的手里。
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难道,我就是局长的天敌?难道,我天生就不应该当官?
我的情绪变得异常低落。
也许,当你认为这个世界对不起你的时候,你也对不起这个世界。
我茫茫然离开了家,沿着不知道什么路走下去,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大哥?干哈呢?来个茶鸡蛋呗?”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唤醒。
“翠花。”路边的小摊,卖茶鸡蛋的竟然是翠花,就是那个副处。
“是你?”翠花认出了我。
“哈哈,穿上裤子,我还真差点认不出你来了。”我脱口而出。
“我可记得你,就算你脱了裤子,我也能认出来。”翠花也是。
整个就是老嫖客遇上老妓女。
“你怎么不作副处了?”我惊诧于她已经从良的现实。
“唉,其实,有几个女人愿意当副处啊,不都是因为穷吗,家里都下岗了,不当副处怎么生活?可是,谁不想过有尊严的生活啊,谁愿意去当别人寻欢作乐的工具啊?但凡有办法,谁愿意去卖肉啊?”翠花说,很真诚。
“可是,卖茶鸡蛋这么累,又挣不了几个钱,哪里如当副处来钱那么快?”
“要当副处你去当吧,我再也不想当了,我宁可去死,也不会当副处了。”
翠花的话让我震撼,我买了十个茶鸡蛋。
从前,翠花是副处,我也是副处。
现在,翠花不是副处了,我也不是副处了。
其实,翠花的话对于我是同样适用的,我们难道不都是不顾尊严去讨别人的欢心吗?不同的是,她要讨好的是嫖客,不固定的嫖客,而我要讨好的是局长,固定的局长。她卖肉,我又何尝不是卖肉?
她能够为了尊严而毅然决然地去卖茶鸡蛋,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难道,我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还不如一个妓女那样深明大义?
站在江边,凝望着那座撞死了局长的立交桥,我感慨万千,久久不能平静。
“种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的生活多么让人向往啊,可是,我是不可能有那样的别墅了。
“我也和你一样卖茶鸡蛋怎样?”
“啊,你卖茶鸡蛋?”翠花笑了,她当然不相信,“你不如说你卖肉。”
世界上从来不缺当官的,一个局长倒下去,另一个局长站起来。
其实,很多职务都是这样的,譬如卖肉的,我们叫肉贩。
小区附近的菜市场里,卖肉的王屠夫得了乙肝,被及时清除出了这项高尚的职业。张屠夫为此狂欢了好几天,仿佛他就可以垄断这一带的卖肉市场。
你以为你是中国电力或者中央电视台?
他没有高兴几天,就发现来了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李屠夫。
那就是我。
我决定下海了,我认为卖肉虽然辛苦,但是不需要死皮赖脸地去讨好什么人(事实上还是需要),也不必去学习下棋打球写诗去迎合什么人,更不需要整天喝酒去陪什么人。
虽然这也是卖肉,但是这是卖别人的肉,而不是卖自己的肉。当你每一刀都砍在别人的肉上时,你会感觉你在主宰世界。
卖肉永远不会担心被双规,也永远不用担心监察局来放你的录音带。
所以,我决定卖肉。
在我决定卖肉前的一个晚上,局里给了我复职通知,我官降半等,担任办公室副主任,级别依然是副处。
我知道这是老局长帮忙的结果,想不到他真的肯帮我。
可是,我不想再作副处了。
后来我常常去看望丈母娘和老局长,给他们送骨头,老局长不能吃肉,但是喜欢喝骨头汤。
我学会了宽恕,老郑和马大姐常常会来我这里买肉,我都会给他们挑最好的。
我还喜欢看潘金莲主持的节目,我会对别人说那是个不错的主持人。
唉,大家都不容易。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变得善良了许多。
其实,生活就像卖肉。有的人像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无力反抗;有的人像屠夫手中的刀,可以宰割别人但是不能决定宰割谁;有的人像屠夫,刀在他的手里但是何时落下并不由他;有的人像买肉的顾客,想割哪一块就割哪一块。
我不知道我属于哪个部分,你知道你属于哪个部分吗? 看完这个我就能退休了。。。赫赫~~~腻长了 好。。。。。。。长。。。。。。。。。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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