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满目 发表于 2006-4-14 03:42

再帮着顶一下。

192837 发表于 2006-4-15 04:33

又有更新了~~~~

 “啥,啥?外国人的约稿是假的?你们给我吃空心汤团啊!”王老板从沙发上跳起来,眼睛瞪得如电灯泡一般。这几天唐公馆的种种怪异事情快把他压垮了,尤其是今天金嫂的死,几乎就是致命一击。餐馆停业等于是自拆招牌,唯一支撑着他的,就是对《时尚圣经》将来报道的希冀,那是他的救命稻草,是“公馆人家”重新振作的机会。谁知道,救命稻草结果成了把他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老板一屁股坐回沙发上,两眼发直。咪咪赶快上前给老爸捶胸抚背,并转过脸瞪了石语一眼。

  “你不要急嘛。《时尚圣经》的约稿最后弄假成真,我给他们打过电话,已经敲定了。”王老板的反应如此强烈,倒是石语始料不及的。

  “不过现在不谈这个,我只想弄清那个小同到底想做啥。我的感觉是最近这里出的事都和他有关。”石语接着往下说。

  王老板好不容易还过阳来,对石语说的话一时还理解不了。他疑惑地看看石语,又看看咪咪:“什么意思?”

  石语简单讲了小同和自己的交往,月塘老宅和陈家堰的发现,最后说:“……十八年前他给我看过那把刀,今天我把月塘的刀鞘和咪咪从友松那里拿来的刀对上了,而且咪咪也证实了打电话给我的小同,声音就是友松的。我月塘老宅里和隔壁弄堂23号留下的脚印一样大小,是不是同一双鞋子,等我冲出底片就晓得了。夜里的情况他也清楚,居然知道我见过金嫂,进过那个房间,蜡烛在我手边。你想,连我自己原先都以为那是做梦!还有件事是你不知道的,就是我去月塘前到医院太平间去弄小刮刀的指纹,咪咪捣蛋,和魏永成一道偷偷盯我的梢。当时接到小同的电话,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好像在看实况转播!可是我今天证实他那天的电话是在对过23号打出的。实在太怪了,我到现在还想不出是什么道理。

  “他在唐公馆呆的日子比你都长,到底是什么目的?那几次有人见鬼,是不是都是他搞出来的?我就是想不出他怎么弄的,装神弄鬼的水平太高了。

  “顶可怕的是几条人命。小刮刀、颐小姐、金嫂,还有侥幸没死的唐若琴——就是小陈娘,这几个人互相之间有什么联系,有人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还是刚才那句话,目的是什么?

  “小刮刀死以前,你听他讲起‘石头’,后来我大概弄清楚了,就是指十八年前死在云南的竹叶家传的一块翡翠原石。不瞒你说,昨天夜里,那块石头莫名其妙地跑到我房间里来了——就是我发烧糊里糊涂出去兜了一圈的时候。这个小同也知道!假使石头是他放进来的,那又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至少竹叶的死和那翡翠原石有关,最近的事也跟它有关系。不过我一点证据都没有,只有小刮刀和唐若琴的话里提到那东西。还有,虽然我是外行,却也觉得这块石头不像很值钱的样子,不值得为它大动干戈,何况最后它居然会轻轻松松落到我这个外人手中——费尽心机弄到它的人那么大方?”

  石语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听得王老板父女两人眼睛一起发直。

  “你的意思是说,友松就是那个什么小同,那么多奇出怪样的名堂都是他搞出来的?几个人都是死在他手里?”王老板问。

  “小同和友松是一个人,这个基本上可以肯定。他费尽心思把我骗进唐公馆,这个也没什么疑问。但是其他的,我只能做出这些推测,因为完全看不出动机是什么。何况——”

  “何况他没有必要找你来碍手碍脚,和自己过不去。”王老板一针见血。

  石语发现王老板确实有些分析能力。

  “可是,如果我也是他猎取的目标之一?那我进唐公馆就是自投罗网。”

  “那么,你有什么值得他猎取的,想想,你和那几个倒霉的……有什么共同的地方?看得出,你也没把手里的牌全部摊到台面上。”王老板一脸精悍之气,眼神像刀子一般投过来。

  共同之处?石语早就想过。他和小刮刀、唐若琴是芒果寨的知青,都认识竹叶;金嫂、颐小姐和自己却浑身不搭界。如果小同想加害自己,在月塘就可以动手,自己毫无防备,而且谁都不可能怀疑到小同头上,哪怕福尔摩斯、波洛一起出山。那么,小同在利用自己?确实,自己好像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转……另外,对王老板,当然没有亮出所有底牌的必要,不过稍稍敲打一下还是应该的。

  “你也想想,你和他们有什么共同之处?小刮刀的老爹是唐家的包车夫;颐小姐是唐家的亲戚;金嫂是唐家佣人;唐若琴就是唐家人——第一次听说?再往前,竹叶曾经是唐大卫的女朋友。你和唐家的关系你自己清楚,而且现在还占着唐公馆……”

  “兜了半天圈子,我们等于在白分析。当然倒霉的都是和唐公馆搭界的人,包括阿林老关他们,还有老克勒——他虽然死要面子牙关咬紧,大家都晓得上次他也肯定碰到啥了。对了咪咪,你怎么会认识友松?不过几天工夫,连刀都会送给你?”王老板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我来的第一天就认识他了。刀是我抢来的,不是他送的。”咪咪硬梆梆地掼出两句话,就闭上了嘴。

192837 发表于 2006-4-15 04:34

  王老板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咪咪,他一向没什么办法,何况咪咪今天受了这么一番刺激,更不敢去惹她。这怪谁?怪石语,还是怪那个友松?本来自己女儿虽说娇憨不懂事,日子却过得平安快活,哪会惹这些麻烦上身?不过,就算石语不进门,咪咪也会硬住进37号来的,石语不管怎么说还能帮忙保护她。

  关心则乱,一牵涉到宝贝女儿的安危,王老板的脑子里就如塞进一团乱麻。

  友松,想想就后怕。女儿是不是对他有一点什么感觉了?还是他在勾引女儿?对了,福生走以前说起过……

  “前两天福生说,友松要搬出去住,不过这个月的房钱已经付了。”

  石语想了想,说:“我们去友松的房间看看。你有钥匙吗?”

  王老板一听这话就头痛。今天早上就是石语想去“看看”,结果看到一个吊死鬼,伤了凯文,还差点伤了咪咪。

  神秘友松,夜游神般在唐公馆上下游荡,又好像无处不在,什么事都逃不出他的耳目……他的房间里会有什么吓人的情景,谁都没办法预料。

  “你想过没有,那个友松或者小同,本身是人是鬼?”王老板惴惴不安地问石语。

  石语没想过。但是这个人确实太神秘,有些现象无法解释。不过他真要是鬼,利用23号的电话线这种举动不免有些夸张。

  咪咪抬起头来:“你有他房间的钥匙。”

  王老板惊异地瞪起眼睛:“我?怎么可能!”

  “金嫂身上的钥匙,老徐不是让你保管吗?”


  友松的房门推开后,三个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咪咪。

  和三层楼员工们的住房一样,陈旧斑驳的墙面,嵌花地板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发黑的木质百叶窗像是快要散架,在雨中发出单调的声响。

  一张简陋的单人棕绷床,一张旧写字台,还有两把油漆剥落的椅子,一个双门衣橱。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被子衣物,没有任何日用品,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

  石语摸了一下桌子,上面有薄薄一层灰尘。王老板打开衣橱,里面也是空的。

  “奇怪,我前天进来过,这里还有些东西……”咪咪迷惑不解地说。

  “他不会再回来了。”石语说。

  “或者这里根本就没有住过这么一个‘人’。”王老板的声音里透出恐惧。

  像刚才听到手机里友松的声音时一样,咪咪轻轻咬着下唇,脸色发白。

  走出房门,王老板对石语说:“我已经在附近一个小招待所租了几个房间当临时宿舍,有车子搬场,总算稳住了那几个人。我看你也没有胃口住下去了吧……”

  “不要管我,我今天回家住,零碎东西我自己有车子。我现在上去睡一会儿,好像又有点热度了。”


  石语觉得又有些不舒服,不过比昨天晚上好些。他靠在床上,毫无睡意,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抽屉,取出了那一沓练习本。那些本子纸张陈旧发黄,墨水已经开始退色。想起小同在电话里说的话,他先把本子逐一翻了了一下。翻到第三本,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很新的样子,上面是一行打印的字:“石头一块,请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石语一头雾水。为什么让我来“物归原主”?这“原主”又是谁?莫名其妙,又是小同在故弄玄虚。这人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先不管他。

  石语按照日期将日记本排了顺序,从1974年到1979年。

  严格地说,这不完全是日记,因为并非每一天都有记录,竹叶像是兴之所至,随手写去,有时一连写几天,有时一两个月不着一字,有时追述前一周乃至个把月的事。本子中间似乎还有一些纸页被撕去,有的痕迹很旧,有的却很新。石语从头开始翻阅,很快的,有一段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1974年8月16日 阴雨

  ……小唐被害的消息传来已经一个多月了,我一直不相信,直到昨天爹听杨主任亲口告诉了他。其实眼泪早已经流干,不相信,也就是自欺欺人罢了。

  小唐,你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

  ……

从那一天起,我再没写过日记,但是今天,我强迫自己重新开始写。有些话,不可能跟别人诉说,包括父母亲。那么,就自己对自己说吧。

寨子里的人,谁都不在我面前提这件事,只是这些天来看我的眼神都是怪怪的,石语也是。

今天知道石语要走了,回上海念大学去。不知为什么,看见他,就想起小唐。两个人,同一天来到这个坝子,命运却完全不一样。琴姐问过我,我有时也问自己,如果时间倒转,可以再作一次选择,我会……?

还是小唐,不会是别人。没有任何人能替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虽然,那次石语突然疏远我,是有人中间作梗,但是……

算了,一个死了,一个走了,所有的恩怨都被雨打风吹去,了无牵挂。

192837 发表于 2006-4-15 04:35

  1974年8月20日 晴
  
  今天石语走了,李二赶马车送的他。
  
  昨天下午他向我告别时,好像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有“多保重”几个字。我知道他的意思,他也明白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
  
  原想让他带话给小唐的父母,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他们两人几乎全无交往。另外,我又算什么?我知道小唐家的秘密。他们家也许根本就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
  
  石语就算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也不会收到他的只言片语,就像前年大同走后一样。大同走之前要走了我的照片,说是留作纪念,却一去全无音信。无论是我,还是石语、琴姐,都没有收到过他的信。
  
  
  石语轻轻一叹。聆听着二十多年前竹叶的心声,他隐隐感到有些歉疚,确实,他再也没有跟竹叶联系过。只是,竹叶想不到数年之后他们还会见面,而且是在她突然告别人世之前。
  
  十八年来,以为早已和竹叶天人永隔,昨天却又亲眼看到了她……
  
  另外,唐家究竟有什么秘密?不知后面的日记里会不会提到。
 
  大同看来也是当年暗恋竹叶的许多人之一。石语那时好像有点察觉,只是他对自己跟竹叶关系的感觉都是朦胧加懵懂,对别人如何就更不会在意了。
  
  接着往后翻,竹叶在日记里不时流露出对唐大卫的怀念。从字里行间看得出,这段感情对竹叶来说,只能用刻骨铭心来形容,唐大卫死后的那些日子,她真不知道怎样来排解她的伤感。
  
  从日记里,石语看到了那几年芒果寨发生的一些事,婚丧嫁娶,收成年景,等等。不过,经常见到缺头少尾的篇幅,显然前后的页面是被撕去了。谁撕的?是竹叶自己,还是别人?
  
  记录的日期会突然出现几个月的跨越。不过有时从竹叶的叙述中,也发现她往往长时间没有情绪落笔。
  
  1976年的日记里,竹叶记述了许多事,大同复员回寨,小刮刀被捕判刑,杨主任升任公社二把手。
  
  
  1976年3月7日 晴
  
  琴姐来芒果寨。见过大同后,她又把我拉到河边的芭蕉林里。
  
  她说大同真是倒霉,他爹又卷进右倾翻案风,再次下台,他也受影响被复员回芒果寨。这几年,他的生活像画了一个圈,终点就是起点。
  
  我说,大同家虽说是高干,遭遇和我们家也差不多。只是,他的失落感,大概远远超过我。
  
  琴姐说不,大同拿得起放得下,没有一点落魄的感觉。本来他就是这一带男知青里最出色的,当了几年兵,越发成熟了。
  
  我问琴姐是不是看上他了?琴姐大笑,说她哪会看上这么个小阿弟。她下个星期就要结婚,对方也是在县城工作的知青,姓陈。
  
  我替琴姐高兴,又埋怨她那么大的事不早告诉我,搞突然袭击。她红着脸悄悄说,再不办就来不及了……
  
  她真幸福。
  
  ……
  
  
  1976年4月18日 晴
  
  琴姐来菜地找我,直截了当就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对方是杨在明。她说,这是杨主任在县里开会时托付给她的事。
  
  我觉得很突然。我对杨这个人一点都不了解,怎么能答应呢?琴姐说不急,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她还给我分析了这件事的利害关系——我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更要为父母弟妹们考虑。她说,你应该面对现实,唐大卫那一页,可以翻过去了。
  
  我心里很乱。这两年,追我的人不少,只是我忘记不了小唐,心里没有地方去接纳别人。
  
  我感到琴姐不愿意提小唐。知青里几乎没有人喜欢他,但琴姐最为明显。
  
  收工后回到家里,爹妈的神情告诉我,他们已经知道了。
  
  我怎么办?爹是州里最好的中学老师。大同说过,在他面前,这些“知识青年”只能算是“识字青年”。虽然芒果寨的生活平静,安逸,他却做梦都想回到讲台上。但是,他这么一个摘帽右派……
  
  这两年,爹妈又苍老了许多。
  
  小唐的在天之灵,能给我一些启示吗?
  

192837 发表于 2006-4-15 04:37

有消息~~~~~

江南的最新消息哟~~~~~~

他最近要出去出差一周,,未来的一周可能都没得更新了~~~~~

各位筒子耐心等哦~~~~~~

另外谢谢胖妞MM,,抱抱~~~~~

也要谢谢琳琅满目帮忙顶呢~~~~~

琳琅满目 发表于 2006-4-20 19:19

继续顶。。。

192837 发表于 2006-4-23 04:54

下一篇日记就在这一段下面,短短几行,只是日期跳到了5月2日。

  为了这个家,我答应了。

  石语的离去,是有人作梗。
  小唐的死,我发誓,一定要找出真相。


  石语觉得这一段文字语气很突兀,上下没有关联。第一句的意思很清楚,竹叶为了父母答应了杨家的亲事;后面突然提起自己和她的陈年往事,明白是指她未来的公公杨主任作梗;最后又转到唐大卫的死。

  难道连唐大卫的死都有蹊跷?不过,好像竹叶到死都没有找出真相。

  石语心里一动,竹叶的死,会不会跟她要找的“真相”有关?

  下面,十几篇琐事流水账后,日记空缺了两个月。

  1976年8月4日 雨

  那一天快到了。心烦,不想写。

  竹叶在婚前心情烦躁得很。石语理解,权势、利益构成了这次联姻,竹叶从心底里不愿意。

  以后的日记变成了周记、旬记,敷衍潦草,甚至根本没有她结婚的记述。

  又是一段日子的空缺后,出现的文字已经完全不同,而且竹叶改用了圆珠笔。这时,她应该已经嫁到了杨家。

  1976年10月5日 晴

  忍不住还是重新开始写了,当然,不会让那个人看见。

  我也想不到会重新找回快乐。只是造化弄人,我已经出嫁了。

  想起那一个晚上,我依旧有眩晕的感觉。有些事在不久前还是不可想象的,现在却成了现实。

  原来雕花楼的夜晚也并不可怕。

  今天阳光真好,天也特别的蓝。我在菜地里唱起歌来,他们都很惊讶,说是有两年没听我唱歌了。

  是吗?我说。

  我真的走出阴影了?未必,这所谓的婚姻就是个摆脱不了的恶梦。

  但是人应该知足,幸福降临时,就不要拒绝,更不要抱怨。

  恨不相逢未嫁时?嫁了又怎么样!


  1976年10月7日 阴

  V又要走了。

  我心里好像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说,他就是漂泊的命,命中注定要四海为家。但是,他随时会回到我的身边。他现在更没法停住脚步,因为有我。

  多情自古伤离别。我是否就是一次次经历离别的命?

  ……

  1976年11月4日 晴

  “在遥远的地方,那里云雾在荡漾。……你同从前一样,时刻怀念着我。你是每日每夜里,永远不断地盼望,盼望远方的友人,寄来珍贵信息……”

  记得从前唱过这首歌,是在河边的芭蕉林里。

  眼下的心情就跟歌里唱的一样。

  一个月前V和我也坐在芭蕉林里。他问我,这里时常会闻到一阵香气,是从哪里飘来的?

  我说,你来这里比我都早,还问我?

  现在走过河边就想起他。他说过,他也会想我。

  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可是,等待的每一天都是漫长的。


  这是一首苏联歌曲,薛范翻译的。石语记得,就在那片芭蕉林里,他教竹叶唱这首歌,那时,他也曾闻到似乎是天外飘来的芳香。

  二十多年前的这番情景在竹叶的日记里再现,石语已经无心去感慨怀旧。他被日记的内容震惊,怪不得小同在电话里说让他注意日记最后两三年的内容。

  竹叶身边又出现了一个男人。如果把自己也算上,这是和竹叶有过密切交往的第四个男人。而且,他们幽会的地点,居然是在雕花楼。

  可以想象得到,竹叶被迫嫁给杨在明后,满心愤懑,这时,一个出色的男子出现,走进她的视野。于是,还在新婚燕尔之际,杨在明便成了“那个人”,而竹叶终于红杏出墙,生生给老公戴上一顶绿帽子。一切都顺理成章。

  “嫁了又怎么样”,如闻其声。一纸婚书束缚不了竹叶。这是她性格的另一面,有决断,有狠劲,石语过去就了解,也感到有些不安。

  只是,被竹叶称作“V”的男子是谁呢?竹叶眼高,心高,长相性格都不错的杨在明,这个“吃国家大米”的丈夫都不放在心上,那么,能得到她青睐的人应该不俗,至少不比自己和唐大卫差。

  下面的日记很快就写到了竹叶和那个V的再次相会。再后面的内容,几乎就是两个人的热恋记录了。V隔三岔五出现在菜地边的芭蕉林,夜晚的雕花楼里,山上的魁星塔下,没有固定的周期。

  1976年12月16日 晴

  昨天晚上V又回来了,跟往常一样,风尘仆仆,疲惫不堪。

  我说,你可以少跟我见面,不要弄得自己那么累。

  他说,我做不到。

  不知道雕花楼的可怕传说是怎么来的,对我来说,这里只有温馨。

  他说,世界上许多事都是人们自己吓自己弄出来的。小刮刀凶吧,在这里也被吓坏了,因为他脑子里先存了害怕的念头。

  我问,那他到底遇见了什么?

  他说,我。说完就笑了。

  他不爱笑,其实他笑的时候很好看。

  V是个男子汉,我却要天天面对那个人。不提他了,扫兴.

  琴姐的儿子应该已经过了满月,什么时候抽空去看看。

192837 发表于 2006-4-25 07:18

石语想起知青们打的那个赌。小刮刀要夜进雕花楼,附近寨子的上海知青都兴致勃勃地等待结果,最后看到的是他一脸惨白。知道这件事,而且能预先躲在楼里吓唬他的应该是上海知青。那么,这是谁呢?从竹叶的叙述看,这个V总是从外面来和她幽会,而且,经常要消失很长一段日子。附近的插队知青当时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如果是周围农场知青的话,那就没法猜测是谁,因为人数太多,自己又大部分不认识。
  
   1977年1月10日 晴
  
   昨天搭卡车去县城。
  
   琴姐的儿子长得像她,白白的很好看。
  
   琴姐说,你结婚后精神好多了,更漂亮了,应该谢谢我这个媒人。什么时候你也生一个?要是女娃就给我当儿媳妇。
  
   我笑笑不答话。
  
   其实她哪里知道,我们的婚姻从第一天起就有名无实,真有了娃娃,那就要起风波了。
  
   我倒是愿意给V生一个,只是现在还不行。
  
   昨天他在老地方给我留了张纸条。
  
   琴姐要是知道我出门就去见他,会有什么反应?
  
   他给我带来了手表、衣料,还有一只翡翠面的戒指。我不要,这些我都没有办法穿戴出去。
  
   我只要他在我身边,只想跟他走,到别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过日子去。
  
   他说,现在还不行。至少你把戒指拿走吧,就说是你爹妈给的。
  
   我爹妈给我的陪嫁就是一大块翡翠,外面包着石皮,我没带走,不想便宜杨家,所以戒指我也不要。以后我带着陪嫁嫁给你,做几百个戒指。
  
   他说,那块石头我见过。拿它打戒指?这就叫做大材小用。
  
   我们一起大笑。
  
  
   石语明白,“琴姐”的儿子就是现在的“公馆人家”领班小陈。
  
   “石头”第一次在日记里出现。
  
   真是个热恋中的小女人。整个1977年,竹叶只写了几十篇日记,在字里行间倾注的都是对那个V的柔情蜜意,看得石语不胜其烦。但是,他还得硬着头皮仔细阅读,生怕漏掉了什么有用的东西。竹叶很谨慎,从不记述V的具体情况,譬如来自哪里,做什么营生,显然怕日记落到别人手中。
  
   日记里,“小唐”消失了, “石语”两字更是早已见不到,只有满纸的“V”。
  
  
   王老板敲门进来,他说那些人快搬完了。
  
   石语说:“我等一歇就走。”
  
   他发现天色越来越暗,走到门边伸手拉开了灯继续往下看。
  
  
   渐渐的,竹叶想跟V远走高飞的想法一次次在日记里出现;V总是表示不到时候,然后就消失一段日子。
  
   到了1978年,竹叶渐渐烦躁起来,为了她丈夫杨在明,也为了那个V一再推搪。
  
   1978年3月12日 晴
  
   爹对我说,他回州里的事有了眉目,是我那个公爹主任联系的。
  
   他们对我爹的事倒是很积极,以为等我爹妈一走,我就可以回心转意,现在我的态度就是因为他们答应的条件没有兑现。
  
   小人之心。
  
   这样也好,爹妈他们走了,我就没了牵挂,和V远走高飞去。
  
   只是他的态度不明朗,他顾虑什么呢?
  
   那个人对我软硬兼施,没用。他再硬也没什么招数,我比他恶。有时候看他也可怜,但那是他自找,谁让他非要娶我。
  
   他说小刮刀要放回来了。
  
   ……
  
  
   1978年6月20日 雨
  
   今天送走了他们。爹算是离讲台近了一步,希望他如愿以偿。多少年了。
  
   昨夜跟妈睡在一起,说了一夜,也哭了一夜。
  
   又一次生离死别。
  
   V在哪里?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
  
  
   1978年7月4日 阴
  
   ……
  
   我问小刮刀,你回来后也不干活路,吃什么?
  
   他说,大同也不干活路。他吃什么,我也吃什么。说完,看我的眼神有点怪。他好像知道些什么。
  
   我也傻,何必去招惹他。
  
  
   原来小刮刀是那时候放出来的。听说他也是跑边境倒卖走私货,不过半年左右就随知青回城大潮返回了上海。大同就不一样,复员后做了好几年走私生意,据说还和杨主任家有些关联。
  
   石语知道,在当时做这种生意还能赚到一些钱,只是风险大。不但政府要抓,道中人还常常黑吃黑,弄不好身家性命都会陪进去。大同精明干练,小刮刀心狠手辣,才敢干这一行。

192837 发表于 2006-4-28 02:43

  1978年8月15日 雨
  
   那么长一段日子,V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想家人,也想他。这些天,真是度日如年。
  
   昨天这个没良心的终于露面了。他说最近太忙,到处奔波,却做得不顺,赔了不少。这些天在和南湾的一个公社主任商量合作的事,却没有结果。
  
   我说家里人都离开了,我也没了顾虑,你带我走,我们一起干,什么苦我都能受。
  
   他说不是苦不苦的事,生意很难做下去,两个人比一个人更难过日子。我答应过不会让你受苦,等赚够了钱一定带你走。
  
   我说,商人重利轻别离。
  
   他回答,相见时难别亦难。
  
   我听了想哭。他知道怎么来软化我。
  
   看我不高兴,他说,我们现在是很难,两家的父母过得更不容易,也要为他们想想吧。
  
   我不能太逼他。他有难处,除了我,还会有谁帮他?对了,我还有那份陪嫁。
  
   今天等了半天不见他的人影。
  
   外面下着雨,一个人在雕花楼里,不知暗中藏着些什么东西,我又害怕起来。
  
  
   1978年8月16日 雨
  
   我们像做贼一样避开人们的耳目,这种日子我不想再过了。
  
   古人都敢私奔,我们为什么不能?V一向很有决断,偏在这上头犹豫不决。其实这么做最难的是我,我都没有什么顾忌,他有什么可担心的。我爹妈已经回到州里,杨家鞭长莫及;他家里自然不比从前,但还能怎样?他从来不是靠父母庇护的人。
  
  
   竹叶越来越焦躁,只要V出现,她谈的一定是两人私奔的事情。慢慢的,那男人开始松动了。两人商量将竹叶的陪嫁带走做本钱……
  竹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石语看到了她最后一次回娘家的记录。
  
  
   1978年12月25日 晴
  
   这次告别爹妈,不知哪一年才能见面。我已经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
  
   我心里越来越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心里头像压着大石头。当然有事到临头的忐忑,但是还有别的原因。
  
   妈一眼看出我怀了娃娃,她还很高兴,觉得两个人应该会好好过下去了。我把陪嫁的石头带上,妈认为这也是夫妇和谐的好兆头。她哪里知道真相。
  
   昨天离家时,我哭得天昏地暗,妹妹也抱住我大哭,以为我不要他们了。她太小,理解不了。
  
   我给爹留下了话,他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一脸惊疑。
  
   爹,妈,多保重!谁知道今世还能不能相见。
  
  
   1979年1月28日 晴
  
   那个人问我,肚子里的娃娃是哪个的?我说不知道,肯定不是你的。
  
   从来没有见他这副恶样,像是要把我吃了。他拿起扁担想打我。我盯着他的眼睛,最后还是他退缩了。他哭得很伤心,然后回供销社睡去。他在那里睡了有两个多月吧。
  
   随着日子的临近,心里的阴影越来越浓重。我有预感,会出什么事。不单是因为那人已经看出来了,我感到还会有别的危险。不愿意去多想。迟早要迈出这一步,我无法回头。
  
   不知为什么,寨子里有的人看我的神情都是怪怪的,每张脸的后面像是隐藏着一些东西。暗中似乎有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盯得我心中发毛。也许是心理作用?
  
   那个人走后,我也哭了。我哭自己的命太苦。
  
  
   1979年2月1日 晴
  
   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了,这两天马上走。V的意思是他先安排好住处,准备好日用品再接我过去。当然,最好先做成一笔生意。
  
   我说一路上要翻山越岭,再过段日子我还走得了吗?总不能生了娃娃抱起走。
  
   他居然说,这个娃娃真是我的吗?
  
   我给了他一巴掌。这个时候,本来就心乱如麻,他还要说这种话!
  
   他搂住我哄我,陪不是,说不该开这个玩笑。
  
   这一下打得他鼻子流血,淌在我肩膀上。我也心疼,哭着告诉他,我害怕,什么都怕。我一直觉得头上总有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再不走,不知会有什么事会发生。
  
   他握住我的手,半天没有作声。
  
   我慢慢平静下来。我发现,我软弱的时候,还是需要有一个坚实的肩膀来倚靠。
  
   商量好了。看着他慢慢走进树林的背影,我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盼了好久,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事到临头,我反倒忐忑起来。
  
   眼睛,暗中的眼睛。
  
  
   1979年2月1日,这是石语进芒果寨的前一天;第二天,他在寨子里见到了快乐、俏丽的竹叶;第三天,竹叶毫无生气的躯体横陈在寨外,最后在晚上的火焰里化为灰烬。
  
   石语身上开始寒颤。他屏住呼吸,读着最后一行字。这几个字和前面一段文字隔了几行,字迹很大,歪歪扭扭,没有日期,像是在恐惧和匆忙中写下:
  
   真相在塔里!
  
   石语倒吸一口凉气。显然,竹叶突然感觉到危险迫近了。那么,在写两段文字之间的时间里,确切地说,在石语见到她以后,她究竟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让她匆匆留下了这句最后的遗言?
  
   下面的小半页被撕去了。
  
   谁是那个V?“暗中的眼睛”真的存在,还是竹叶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产生的幻觉?那让竹叶恐惧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应该已经有人从塔里找到答案了。
  
   竹叶生前的容貌,死后的容貌,最后被火焰烧得卷曲翘起的躯体,随着石语纷乱的思绪交替出现。
  
   毫无征兆,头上的灯突然熄灭,石语陷入黑暗之中。
  
   原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192837 发表于 2006-4-28 03:03

江南的话~~~~~

有的网友催我,但我写得比较慢,还有工作上的事要处理,只好说声抱歉了。距结局还有几万字,谜一层层揭开。不管是人是鬼,各有各的算盘,各有各的举动。嘟嘟说“快了”,快不了。

  这一章所描写的当天晚上至第二天早晨,石语发现许多问题已经明朗,大家也可以跟着猜出来一些。第一层谜底在下一章揭开,如果最近不被发到上海去的话,约二十天以后贴出。
  
  以后各章暂定标题:第十三章 真的有鬼 第十四章 魁星塔(或雕花楼) 第十五章 亡灵归来(在新浪用的书名,后决定作为章节标题) 尾声
  
  也许十四、五章合并。

前面一帖贴出以前还在改,主要是考虑应该慢慢放出什么线索。这两天先写全书的大结局,写到一半又回过头写十三章的后半部分,然后回到十二章作修改,没改完又再写结局……总之来回跳跃,跟着灵感走。有时候因果时空在脑子里都错乱了……

192837 发表于 2006-4-29 17:09

  石语摸黑将日记塞到被子下,在门边摸到拉线开关连拉几下,灯也没亮。他开了房门,来到走廊上,发现外面更是黑得可以。他走了两步,便不敢再前行,停下仔细倾听,周围死一般寂静,听不到有人活动的声音。通常从楼下总能传上些许动静,这时却也一点都听不到。石语凝神屏气,才听得身后窗外雨声淅沥。这种感觉很怪。好像唐公馆一下子成了一所空宅,人气陡然消失,留下的空间,被流动的黑雾悄悄填充,又缓缓向自己挤压过来,暧昧而诡异。

  估计是餐馆的人已经匆匆撤离,没有人想到还有一个石语仍然留在三楼,离缢死过两个女人的房间近在咫尺。

  在这个空间里,视觉已全无作用,石语只能靠耳朵去捕捉周围的动静。似乎有些细小的声音,再听却又分辨不出。可以想象,这个突然变得空旷的老宅里,暗处还生活着另外一批住客——老鼠、虫子什么的。当人气突然消失时,这儿就是它们的天下。

  石语后悔没有早点离开。至少,不应该把带去月塘的手电筒留在公寓。

  于是他缓缓调息,用意念去探测、体会、搜索这个空间里的一切动静。有什么东西在身前走过,无声无息。但是他感觉到了,不是靠听觉,而是因为自己的“气场”被触动,被侵犯了。他脸上的汗毛似乎直竖起来,麻酥酥的,像有什么拂过毛发的尖梢。几乎是全凭着本能,他能觉察到那东西在往楼道的另一端轻缓地移动。似有似无的,黑暗中响了一下细微的开门声,好像随即又关上了。是哪一扇门?直觉告诉他应该是凶屋。

  再凝神去听,去体会,他却发现周围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什么都觉察不到。本来,他的感觉敏锐程度和身心状态有关联,一旦感觉消失,很难找回来。又站了一会儿,他开始有点晕眩。他明白,这就是感冒发烧对身心的的影响。

  他退后几步,摸着墙壁回到房间里,关上门,伸手在暗中摸索,想将抽屉里的石头拿出来,和那些本子一起装进包里。淡淡发灰的那一块应该是窗户,怎么忽然消失了?百叶窗只该掩住半边……他忽然觉得房间里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他屏住呼吸,缓缓平伸两臂,无声地划着弧线,向两侧摸去,同时轻轻挪动脚步。

  突然,他触到了一只冰凉的手,显然那只手在做着相同的动作。两只手同时一抖。

  随着低低一声惊呼,自己的手被对方打开。跟着脚步踉跄后退的声音,石语蹿过去,一把摸到一个身子,顺手便揪住不放:“谁?!”

  对方显然松了一口气:“是我。石先生吧?”

  石语松开手:“怎么是你?吓了我一跳。”

  “我刚走到下面,灯突然灭了,上来以后摸到这里,发现门没关,先摸进来再说。”

  来人是小陈。

  “你过来干什么?你妈好点吗?”

  “比早上好多了。她让我来找你,想跟你谈谈。”

  石语也有许多疑问,似乎也只能跟唐若琴谈。如果她身体状况允许,那再好不过。但是,小陈真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吗?他想起早上门卫丁老头的话,昨夜,小陈也进过唐公馆——在金嫂上吊之前。

  “这次看来是全楼停电。我先下去看看电闸。”小陈推门出去,很快就传来了他下楼的脚步声。毕竟,他更熟悉周围的环境,对三楼过道没有灯早已经习惯。

  石语满心疑虑,难道刚才走到楼道那端去的是小陈?可是他走回来时自己怎么没有觉察到?

  他站在门边等小陈,这时黑暗中又有了动静。石语起先以为是小陈返回,但马上发现,声音是从另一端,即凶屋那个方向传来的。

  幽幽的一声呜咽,像是压抑着的低泣,带着难以形容的悲苦,在空旷和黑暗中飘荡。石语心头一跳,身上微微沁出冷汗。那边的暗色中出现一抹淡淡的光,似是从地板下透出来。少倾,光影渐渐明显,是一点烛火在慢慢升起。

  他准备看到一头纷乱的白发和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将在烛光后出现,齿间露出紫黑的舌头,伴着诡异的狞笑。

192837 发表于 2006-5-3 04:38

  烛光慢慢向这边飘来,隐约看得见紧随着的身形,但看不清面目。随着烛火越来越近,悲泣声也越来越清晰。终于,烛光停住,正在凶屋门前。
  
  呜咽声停了一下,转而变成了拉着长声的哭诉。石语立时听了出来,那是金嫂的儿子福生。
  
  福生显然不知道在幽暗的楼道里还有一个人,独自站在那道神秘而不祥的房门前倾吐心声:“娘啊,侬就这么去啦,叫做儿子的咋弄弄啦——侬有啥想勿开格,哪能勿搭儿子讲——侬一生一世帮唐家,就勿肯帮帮侬个儿子——侬啥也勿肯告诉我,统统带到棺材里去了——侬一世白辛苦,我也白忙一场呒结果……”
  
  福生月塘口音里夹带上海腔,哭得悲苦不堪,喘不上气来。石语欲待上前劝慰一番,忽然心中一动:福生的哭诉里夹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埋怨金嫂不肯告诉他的话,不是指她“有啥想不开”的心事,联系前后的内容,福生是怨他娘不肯帮他,把一些事——应该是秘密——带到棺材里去了,害他白忙一场。看来,金嫂到死都对唐家忠心耿耿,有些秘密,哪怕对儿子都守口如瓶。
  
  在月塘一带,可以看到家里死了人的女人拉着长腔哭丧。但福生一个大男人也那么哭法,不像是真那么伤心,倒有大半是在发泄胸中的怨气。金嫂的突然离世,令福生措手不及,他正在实施的什么计划就此完结,是极度的近乎绝望的失望,让他如此失态。
  
  石语悄悄退回房间,掩上了门。但即使关着门,仍能听得见外面回荡着福生的哭泣声,在暗中显得分外瘆人。他将石头和日记收在包里,又打开房门,刚往外跨了一步,就撞在一个人身上。两人同时惊呼后退。
  
  是小陈回来了。
  
  听得动静,福生的哭诉戛然而止。石语和小陈不得不走上前去安慰他。
  
  烛光里,福生的面容似是苍老了许多。见到二人,他马上就镇定下来,很得体地答谢。石语认为不便将他夜间被金嫂带进凶屋的事告诉福生,只是说了他们发现房门没锁,进去后发现金嫂上吊的经过。
  
  “……当时蜡烛台就放在地上。”石语指着福生手中的蜡烛,结束了叙述。
  
  “是呀,她那么多年总是夜里拿着蜡烛上上下下,其实是当年留下的心病。曼卿死的那天夜里正好停电,公馆里点起了蜡烛。大概当时受刺激太深了,后来她经常夜里出来,拿了支蜡烛,不晓得在寻啥。人家讲是吊死鬼曼卿在寻替身,引她上钩。当中有几十年我娘人还蛮好的,前几年脑子不对了,又开始半夜出来乱走。唉,最后还是逃不过一劫。这扇门一开,阿胡子的符就不灵了……”
  
  福生下意识地转动门把手,刚要推门,犹豫了一下又停住:“算了,还是不进去的好。这种辰光,阴气太重。”
  
  石语劝福生下楼去,福生答应了。三个人一同向日常上下的那道楼梯走去。石语发现,楼梯口已经泛出淡淡一片灯光。
  
  “那帮人走的时候把照明电拉掉了,也不管楼里还有没有人。我刚把闸刀推上去,开了二楼走廊的灯。”小陈说。
  
  石语和小陈陪福生走进了金嫂的房间。房间狭小,布置简单。一张铜床黯淡得看不出原色,只有床头的一个球状饰物锃光发亮,大概是经常被摩挲的缘故。老式的橱柜桌椅同样难辨本色,呆板的雕花和色泽深沉的“老皮壳”显示着年代的久远。除了一幅颜色和墙壁混为一体已经看不出内容的年画,房中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一张照片。如同三楼那间凶屋,时间似乎在这里停滞住了。石语和小陈都有一种压抑、窒息的感觉。
  
  福生放下烛台,拿起几件东西又扔下,说:“明天带我老婆来收拾吧,现在心太烦。”
  
  大门边的小平房有一间亮着灯,那是门卫丁老头的值班室兼卧室。
  
  小陈说:“丁老头从医院回来了,小长脚陪他。真不晓得两个人怎么睡。”
  
  小长脚是看停车场的两名保安之一。
  
  和福生分手后,石语问小陈:“凯文没事了?”
  
  “医生一定要他留一夜再观察观察,不然他老早走了。他也不肯让阿林陪,讲弄得像真的一样做啥。老克勒就是这种腔调。”
  
  “凯文名分上也算是你的表哥吧。”
  
  “啥表哥,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他是唐家的亲眷。他年纪比我老爸都大,不过长得后生,看不出来。”小陈现在跟石语说话显得随便多了。
  
  但是石语明白,小陈将自己藏在一套无形的铠甲之中,有些话跟他谈是没有意义的。
  
  坐在出租车上,石语和小陈不着边际地谈了一会儿唐若琴的伤情,两人便沉默下来。石语用余光扫了一下小陈,注意到他的头发一点都不卷。唐家的鬈发基因只通过男性遗传吧。
  
  病房里,唐若琴头上绷带还未解,左手臂打着石膏,人已经坐起靠在枕头上,虽然面容憔悴,但气色已有改观。见到石语进来,她苦笑着轻声说:“让你看我这副狼狈相。我真是不应该回唐公馆的。”
  
  “听你儿子说你大有好转,我也就放心了。想开点,好好养伤,叫陈元康给你弄点营养品补补。”石语安慰她。
  
  “好吧。我告诉你,那天……实在是太吓人了,想起来心里就别别跳。跟陈元康讲是白讲,这人是个老实头,太木。现在回过头想想,记得是有人在追我——又好像根本不是人,真的,我吓得不晓得怎么样才好,拼命逃,逃……”唐若琴还心有余悸,声音发颤。

192837 发表于 2006-5-4 03:03

  老陈上前轻声说:“你还在头晕,就不要讲了。”
  
   “讲!不讲我心里难过。你不要管。” 唐若琴瞪了丈夫一眼,接着又转向石语。
  
  “天已经黑了,还在下雨,前面像是我娘在招手,手上还有只钻戒——我在照片里看见过的。我奔过去,人就飘起来了……”
  
  “你就在那时候被车子撞伤了?”
  
  “我根本就没看见车子。人飘起来,落下去——就在‘叶大昌’附近。”
  
  “你究竟看见啥了?在唐公馆我几次看见你呆瞪瞪的,好像被什么触动了。不会是小时候的记忆吧,你离开时太小了。”
  
  “看见啥?看见——我是昏头了,本来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在四川路看见杨在明了。记得吗?竹叶的男人。”
  
  石语浑身一激灵:“杨在明?是他追你?”
  
  “好像不是。是在这之前,还是我飘起来的辰光?只记得看见了他的面孔……你这是什么表情,不要以为我是被撞得七荤八素,出现错觉。我跟他打交道的日子比你长多了,不会弄错。我八四年才回的上海,前几年出差又去过云南。他面相是老多了,不过我认得出。”
  
  事情越来越复杂,杨在明在这个时候出现,难道只是个巧合?石语晕头转向。今天真不是一个好日子。
  
  “说起他,我倒想起竹叶最后的日子不晓得怎么过的。还有,那块翡翠原石……”石语镇定下来后,从包里拿出了那块石头,递给唐若琴。
  
  唐若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石头,轻轻摩挲。石头黄褐色的表面坑洼不平,但却相当光溜,似是抹了油一般;断面上的翠色朦胧而深沉,妖异地映出几点灯光来。
  
  “你哪里找来的这块东西?好像很一般。”唐若琴说。
  
  “这……不是竹叶的那块?”石语反倒吃了一惊。自从这块石头神秘地出现他床边,他就以为这是竹叶死后便不翼而飞的那块原石,谁知道居然不是。
  
  “谁告诉你这是竹叶的石头?看上去外皮蛮像,也有稀奇古怪的符号,但里面的翡翠不一样,‘水头’差得多。你看,表面有一部分料是相当好,不过翠色太少,不要用灯照,就看得出只是薄薄一层。周围那些白白的,‘种’也不一样。竹叶的那块,看过一眼就不会忘记,虽然二十年过去了……”唐若琴感到有点累,示意老陈扶着她慢慢躺下。
  
  “你说,杨在明会来干什么?他到上海后应该和我联系,毕竟我们当时关系还不错。回上海后,我跟他也通过信。那时候,知青里就是我和大同经常跟他来往。”唐若琴说。
  
  “大同当兵前好像跟他没什么交往啊?”
  
  “大同复员后在外面跑单帮。杨家是腾冲人,大概帮了他一些忙吧,这样他们的关系就热络起来了。”
  
  石语上大学时就曾听人说起大同那时似乎常在边境弄些走私货倒卖,还有老同学从他手里买到过所谓“双狮”表。
  
  “没有人怀疑过杨在明和竹叶的死有关?我知道,他们两人关系很僵。”
  
  “不要瞎讲。竹叶不喜欢自家的老公是真的,但毕竟她已经有了身孕,杨在明有什么理由要害她?再说,那两天他在县里开供销社系统的年度什么会。竹叶出事以后,芒果寨的人好不容易打电话找到他……”
  
  “他当时人都要瘫了,还是我帮他找的车子。”老陈在边上插了一句。
  
  “你是知道的,在那里来回跑一趟哪有那么容易?他不可能有作案时间。”唐若琴接着说。
  
  石语想,唐若琴并不知道竹叶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杨在明的。看她现在的状态,虽然精神不错,但让她看竹叶的日记还是不合适。
  
  “你听说过竹叶在外面还有个男人吗?”
  
  “芒果寨有这种传说,我也怀疑过,但从来没有人提到过具体是谁。你知道,不管是真是假,通常这种流言蜚语里总归应该有个怀疑对象。所以,后来我也不相信了。”
  
  这时,病房外面的走廊上响起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做啥做啥?你当这里是南京路啊?哪能随便瞎跑……”
  
  然后是小陈沉着地解释着什么。接着,小陈走进病房,他身后探出一张中年男子黑黄的脸。
  
  病房里立时响起一片滇西的“小京腔”,唐若琴夫妇和那男子的话音交杂在一起,充满惊喜。
  
  “对了,石语,你不认识了?他是杨在明啊!”

192837 发表于 2006-5-6 17:23

  石语走在四川北路上,边上是一家名叫“叶大昌”的南货店。唐若琴就是在这儿的马路上被车子撞到的。马路对面的一处灯箱广告的画面上,一只纤巧的手分外醒目。细长的手指上有只钻戒,很夸张地闪烁着光芒。
  
  这无疑就是唐若琴在惊恐中看见的那只手,不过不是她母亲曼卿的。
  
  刚才在医院里的那一幕真有些戏剧性。杨在明的出现,倒是石语始料不及的。身边是竹叶当年的日记,日记里的“那个人”突然走了出来,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却显得那么不真实,令石语有时空错位的感觉。他完全认不出杨在明了,对方也一样认不出自己。不知为什么,面对着杨在明,石语总觉得不自在。是刚才竹叶日记带给自己的震动余波未平,还是对眼前这个人有本能的反感,他也说不清——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唐若琴似乎看穿了石语脑子里在想什么,勉力支撑着跟杨在明说话。
  
  果然,那天她在四川路上看见的真的是他。照杨在明的说法,他目睹了车祸,却没认出唐若琴,还是打电话找她时听电话站阿姨说的。
  
  后来,王老板带着咪咪出现,他们看望了凯文之后,又过来看唐若琴。
  
  石语趁乱告辞。他低声跟送他出门的小陈说:“你辛苦一下,夜里盯牢了。我怕会再出事。”
  
  小陈一愣。不过他是聪明人,马上心领神会,用力点了点头。
  
  
  现在,雨仍在下着,马路上的灯火朦胧而迷离。石语打着伞,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走着,渐觉双腿发软。他想起除了早上吃的油条外,一整天再也没有东西下肚,就拐进了乍浦路。那里酒楼多多,家家灯火辉煌,石语随便找了家进去。他点了两个菜,疲惫不堪地靠在椅子上。虽说装潢考究,这家酒楼显然档次不如“公馆人家”,店堂里高朋满座,有些吵闹。等着上菜时,他拿出竹叶的日记,几乎是心不在焉地翻看着。
  
  边上的食客们或大或小的谈话声不时传过来。一名老者醉醺醺地在向身边的老伴说着什么。一对像是来自海外的夫妇照拂着一双小儿女。一桌衣着时髦的青年男女不时发出笑声。几个生意人模样的中年男子似乎话不投机。
  
  石语若有所悟:自己是不是太注重于探究那个代号V的男人和塔里的答案?似乎忽略了什么。
  
  细节。下午看的时候心中曾一动,但随即就放过了。
  
  他翻着本子,停在其中一页,目光在上面扫视了几遍。忽然他急促地一拍桌子,将上菜的侍者吓了一跳。
  
  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却一直沿着他自以为熟悉的思路想下去。惯性和惰性在这里是一回事。早想到的话,刚才就可以问一下唐若琴,甚至问杨在明,也许已经有了答案。不过没关系。他拿出手机,拨号,轻声和某个人交谈几句,挂断等待。半小时不到,手机振铃。接通,聆听,询问,终于,石语的嘴角溢出一丝微笑。
  
  这就是他眼下要找的答案。
 
  吊灯发出的光明亮,柔和,温馨。那几个生意人似乎达成了一致,正在碰杯。海外客的小女儿好奇地注视着石语,和他目光相接时,很灿烂地一笑。石语也报之以一笑。
  
  现在他要开始寻找下一个答案。
  
  “喂,天丰珠宝行吗?我找云先生。”他发现自己的语气轻松而且愉快。
  
  
  云先生坐在藤椅上,轻松而且愉快。虽然不是广东人,他并不反对享用一回广式早茶,何况,这顿早茶是由石语会钞。云先生还记得当年石语帮他拍的珠宝照片,画面如此赏心悦目,以至于他觉得很难抵御给那些货色涨价的诱惑。有时候,他甚至怀疑照片上的珠宝是否出自他的店中。
  
  云先生白皙细长的手指间有一块石头,坑洼不平而又光润的黄褐色外皮,刻着些神秘的字符,断面上露出一片夹杂着翠绿的晶莹玉白色,朦胧而深沉。他细细端详一番,便将石头放在桌上的绿茶和虾饺凤爪之间。端起茶杯,略一沉吟,他说:“我昨天晚上在电话里的判断没有错,应该就是那块大兴‘天书翠’。”
  
  石语知道,“大兴”常被上海人作伪劣、冒牌货的代名词。那么,应该还有一块正宗的“天书翠”存在。正宗的是什么样子,他心里已经猜到几分。

192837 发表于 2006-5-6 17:24

下次更新可能要久点了,,因为江南要出差了~~~~~~

192837 发表于 2006-5-7 06:22

江南真是个厚道的人啊~~~~~

 “前几年上海突然出现过一块翡翠原石,也算得是新坑里少见的货色。讲得太专业你也不懂,通俗点说,薄薄一层皮壳里,是完全碧绿的翠料!而且‘水头’极好。当然在我们眼里它也不算稀奇,比它贵得多的料,尤其是老坑的货色不知道有多少。不过,它的卖相吸引了一帮白相石头的朋友,‘天书翠’就是他们叫出来的,因为上头的符号像天书一样看不懂。吃我们这行饭的只是看它里面的料怎么样,对其他的呒啥兴趣。慢慢的就没有了它的消息,估计是有人吃进了。

  “上个月,听说‘天书翠’在月塘附近出现,有人想出手。照现在的行情,价钱肯定也吓人。现在翡翠的坑口就是这么一些,料是越开越少,价钱越来越高。道中的朋友喜欢搏一记的不少,经常到腾冲一带甚至缅甸去买‘赌石’,有发的有蚀本的。‘天书翠’是不用赌的,自然有人去月塘看货。我估计这东西来路有点问题,不然为啥在月塘这种角落出手?后来朋友回来讲石头一般,不是前几年那一块,而且卖家心太黑,瞎开价钱。今天看到你手里的这块东西,我想大概就是它了。”

  “你看它值几钿?”

  云先生惊异地看了石语一眼:“不会是你想出手吧?有句老话,叫‘黄金有价玉无价’。翡翠这东西,就是老法师也容易看走眼。不过我跟你说老实话,这块东西,从外行手里收购的辰光杀价,两三千的地板价叫起不稀奇;同业之间原料调剂,一万多大概还卖得出去,再多就不大会有人要了。”

  石语说:“昨天我就说了,这不是我的。”

  云先生点点头,转过身从服务生推的小车上拿了碗云吞;石语则挑了份马蹄糕。

  云先生慢条斯理地用调羹舀着云吞送进嘴里,小口喝着汤,偶尔用餐巾纸在嘴角轻轻按一下。吃到差不多一半时,他看了看表,又看了看窗外:“老吴到了。”

  老吴是云先生替石语约的一个朋友,也是翡翠这一行里的“老法师”,不久前去月塘看过货的人之一。

  老吴坐下时,桌上的石头已经换成了几张照片。老吴拿起看了一眼:“就是它,害我白白跑一趟月塘。那卖主大概神经搭错了,当我是瘟生,这种货色价钱开到六位数!啥人会得买?”

  等老吴愤愤地吞下第三只虾饺后,石语才漫不经心地问:“卖主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老吴喝了一口茶:“听口音是月塘当地人吧。年纪嘛,大约四五十……”

  石语又拿出几张照片放在桌上:“你看,是不是其中的一个人?”

  老吴随便看一眼,就把“公馆人家”开业时拍的两张照片放在边上,拿起一张黑白照:“就是他。”

  石语会心一笑。照片是他离开陈家堰时在金福生屋前偷拍的。



            第十三章 真的有鬼

  蓝白格子的丝绸围巾下面,是一身灰色的薄羊绒外套。石语离开两位“老法师”后,装束也随之一变。

  咪咪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她发现石语在首次造访唐公馆后,第一回穿得讲究起来,只是那一天的打扮时尚中带着正式,而眼下更为随意一些。

  他身上显然还有一股清新但很难说是芳香的气味,显然喷了什么,不过给咪咪的感觉那不像香水,倒像是药水。

  “你今天怎么会想起打扮一下?夫人要回来?”咪咪笑着问。

  “出去办点事。今天餐馆开门吗?”

  “当然,老爸说无论如何要开门。”

  这时咪咪身上的呼机响了起来。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又看看石语。

  “跟屁虫呼你?”

  “呃……是的,问我今天去不去学校。”

  石语一笑:“你还是去学校好。这里太乱了,天晓得还会弄出什么名堂来。金嫂的死,我想没这么容易就了结,估计公安局还会调查。你看吧,不会轻易放过友松的。”

  “友松?为什么呀?”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他的真名也许是小同——他自己跟我说的,电话你也听到了。你说他隐姓埋名躲在这里做啥?金嫂死后又突然不见踪影。公安局不找他找谁?我跟你爹商量一下,估计今天他不会有空,明天去找老徐说说清楚。”

  “我——我走了。”咪咪躲避着石语的视线,推车出了大门。

  石语望着咪咪穿着雨衣的背影,有点歉疚地想,这女孩真不会编谎话。自己要利用她一下……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马上追了出去:“嗨,友松姓什么?”

192837 发表于 2006-5-8 17:25

  王老板眼下的处境只能以焦头烂额来形容。旅行社怒气冲冲的电话质问,两名雇员的离去,弄堂里老爷叔们幸灾乐祸的目光,弄得他难以招架。现在,一身老克勒行头的石语带着一包东西走出门去,让他的神经又一次绷紧:难道这家伙也把餐馆当作一条即将沉没的船,匆匆逃离?看见石语没有靠近存放照相器材的小间,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石语知道,今天最好不要去招惹王老板。这是个行将崩溃而又在苦苦支撑的家伙,自己现在帮不上任何忙,还是少打搅他为妙。几件扔在这里的衣服再不送洗就真的要发霉了。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要过的。
  
  石语走向自己的汽车时,心情比天气好得多。从广东茶室那一幕开始,今天早上的一切都还算顺利,但愿好运能持续一整天,甚至更长的时间。谜底快揭开了?有点这个意思。只是,好像总有什么地方说不通……
  
  
  慈心医院的导医台前,两名护士百无聊赖地对坐着,有一搭无一搭地交换对今年冬季服装流行款式的感想。这个二级医院本来病人就不多,下午时分,更是冷清得可以。一名漂亮的年轻女医生走过,两名护士眼睛一亮,将她叫住,研究起她白色衣领间露出的精致羊绒衫。
  
  一个身材颀长、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向她们这个方向走来。
  
  “哎哎,你们看,这身行头值三四千吧?”一位护士悄声对女伴说。
  
  “我看不止。你们注意到他的衬衫领子没有?顶级。”女医生也轻声回答。
  
  面对那位面带微笑走近的先生,护士们站起身,脸上也浮起职业性的笑容。
  
  那男子带着一缕清爽的气息,随意而潇洒地靠在台子上,向她们打听起内科病房的位置。女医生鼻腔里感知的信号告诉她:4711科隆香水。这是个老克勒。
  
  来人得到答复,谢过后说了句得体的恭维话,气氛就很微妙地变得活跃起来。不知怎么的,话题很快转移到服饰上。女医生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他:“你的衬衫好像是——”
  
  “老婆送的生日礼物。为了配我另外两件外衣,她送了我一打衬衫。不过,这衬衫配别的衣裳也不错。”
  
  女医生的眼神立时流露出艳羡。她知道这份生日礼物的价值。
  
  一个个名牌在女医生和中年男子口中交替出现。两个护士瞪大眼睛听着,尽力把他们的每句话记在心里。
  
  那男子懒懒地往周围扫视了一眼,说了句什么。护士们很高兴有自己可以插嘴的话题,于是争相回答。
  
  二十多分钟过去了,分手时他们都很愉快。
  
  
  石语当然很愉快。他发现在上海滩以衣衫取人的习惯根深蒂固,今天的战术奏效了,就像第一次和王老板见面时一样。有些话,你要是直截了当去问,不会得到任何回答,可是跟范思哲、香奈尔之类掺杂在一起的时候,得到的信息可能会超出你的期待。这是突破性的成果,比早上的收获还要大。他满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掏出纸笔写了几行字,装在信封里封好,又在信封上写了几笔。然后,他站起来,既不去看凯文,也不去找唐若琴,而是上楼下楼,左拐右拐,走进了一座陈旧的灰色楼房。
  
 
  不知是因为现在是白天的缘故,还是已经解决了几个多日困扰自己的难题,这回石语走进公寓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感觉。他给自己泡了一杯云南沱茶,然后打开唱机,一曲《春江花月夜》悠然响起。
  
  仰靠在沙发上,他惬意地合上双眼,小憩片刻。在乐声里,窗外的雨声小了,但仍然清晰可闻。
  
  沙沙雨点打在河面上,夜航船随着音乐飘荡,清新的风拂过脸面。只是有雨的晚上怎么会有月光?九公捋着长须,轻轻叹了口气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什么意思?”石语在朦胧中喃喃问道。
 
  “什么是虚幻?什么是本相?你的所见所思便是事物的本相吗?我不跟你谈佛经的本意,你太拘泥于字面上的解释,本身就难得真谛……”
  
  翠竹、檀香。石语清楚地读出九公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他还想问什么,却看到九公身后有一个身影,月白色的衣衫,五官一片混沌。见九公似浑然不觉,他惶恐地张开口,竟发不出声音来。一急之下,伸手去抓,九公与翠竹一起消失。
  
  石语惊醒,发现自己仍靠在沙发上,《春江花月夜》一曲尚未终了,鼻端淡淡的檀香味正在消散。

192837 发表于 2006-5-22 05:37

(走以前好像这段没有贴上?看了半天没找到,不过网页本来也不能完全打开。先从别处转贴过来……)

不知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其实这是大学毕业后他和九公的一次真实的对话。记得九公见他一时领悟不了,便转而用法语跟他谈起文学来。当时他正借着学法语猛追一个外语系的小学妹,不料发现九公的法语水平竟远在从小学法语的女孩之上。结果是在两位老师和爱情魔力的共同驱使下,他的法语水平不久也算过得去了,顺理成章将现在的妻子也追到了手。
  
  他怔怔地想了一会儿。他的策略是擒贼擒王,相信找出正主儿来,其他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但是自己真的发现了真相吗?上午就觉得有什么事情说不通。
  
  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屏幕,来电号码很眼生。正等着他呢——石语已经料到这是谁的来电。
  
  “我是小同。”电话里直截了当。
  
  “或者说,是友松?”石语轻轻一笑。
  
  “好吧,不兜圈子了,是同一个人。我可以解释一下,有些事你不能给我栽赃……”
  
   一向占自己上风的小同终于急了,这让石语有点得意:“什么叫给你栽赃?”
  
  “我租37号的房子,正大光明,搬走也有理由,跟金嫂的死只是时间上的巧合。若说我有嫌疑,那么夜里跟金嫂在她上吊现场见过面的你更有嫌疑……”
  
  “这说明你也到过现场。你可以跟警察去说。”石语毫不示弱地打断他的话。
  
  “你捡到个刀鞘能说明什么?就是跟刀对上,能……”
  
  “石头,你从陈家堰金福生家里偷走的石头。就算它只值一万,已经够追究刑事责任了。”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对方没有料到石语这么快就发现了石头的来历。
  
  “这样你就太不上路。我已经让你把石头交还原主,你还要栽到我头上?我不拿出来,谁会知道?再说那东西现在是在你的手里。”
  
  “我已经把它拿给几个不相干的人看过了,说明我没有私吞的意思。你让我交还原主,却不说原主是谁,这不是嫁祸于人又是什么?”
  
  “你以为金福生真是石头的原主?他敢声张吗?你真的让我失望。居然有人会相信你的能力……”
  
  有人相信自己的能力?石语愣了一下,这也许可以解释小同或者友松那些充满了矛盾的举动。
  
  今天小同是有些失态,石语故意要激他如此,看来已经奏效。石语觉得对付小同就如同手中捏着一只鸟,捏紧了会把鸟捏死,放松了鸟又会飞走。但要拿捏得恰到好处也不容易,小同不是个一般角色。
  
  石语放缓口气:“其实我并不打算把你怎么样。我说过,你最好和我见一次面,当面把话说开。怎么样,约个时间、地点?”
  
  “我也说过,我们会见面的,但看来现在时机越来越不合适。我再考虑考虑。”
  
  小同挂了电话。
  
  石语突然明白了,小同一开始就对自己充满了戒备,并不信任自己,而不是在故弄玄虚。刚才自己的一番表演显然有些过头,把他吓住了。手中的鸟儿要飞走?
  
  石语昨天夜里就将两处拍摄的脚印照片对比过,发现23号里的脚印和月塘老宅凳子上的完全一样,连磨损部位的细节都一致。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刀鞘和刀。看上去最铁的证据,却反而令石语疑惑不解。
  
  小同让它们落在自己手里,似乎不像是他的风格。难道他是故意的?也许。结果是弄巧成拙,因为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个小同或友松的真实身份。这个人应该有自己的目的,现在目的没达到,反而惹来一身麻烦,他不会善罢甘休。
  
  继续等待,小同还会出现。
  
  石语再次拿出竹叶的日记,翻到最后一篇。
  
  真相在塔里!
  
  这一行字怎么看都是触目惊心。被撕去的那一截更是显得刺眼。
  
  石语灵机一动,翻到下面的空白页,举起本子对着窗外的天光左看右看,却看不出什么痕迹来。他放下本子,找出一支铅笔,一把瑞士军刀,将铅笔芯削出一小堆粉末。然后,他用刀尖跳起一小撮铅笔末,犹豫了片刻,轻轻撒在日记本的空白页上,再用手指小心地抹平。
  
  真相在塔里!
  
  这句话再次跃出纸面,不过是黑底白字。那是前面一页圆珠笔写的字力透纸背,留在下一页白纸上的痕迹。
  
  石语松了口气,微微一笑,然后把剩下的铅笔末撒在那行字下面的空白地方,试着用刀背轻轻刮开。
  
  四个白字慢慢在黑灰色的背景中显现。

(看到大家帮我顶着。感动,感谢,一一握手……现在我在吴县一个小镇的某公司里,可是网页老是只能打开一半,想个别的办法把这段贴上。生平第一次来到江南小镇上,却觉得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我写的月塘小镇的内容没什么要修改的。昨天朋友带我到老镇上走了一遭,说的一些话让我心里一跳。他说,这里的人觉得他很怪,因为他喜欢一个人打着伞走在雨中的老街上……“他喜欢徜徉于古镇的街巷之中,穿街过桥,在雨中看脚前的石板一点点濡湿,听雨点落在油纸伞上渐紧渐密。”这是我在第一章里的描写。
“老街的茶楼酒肆,仍是旧时的格局,……这时斜倚着八仙桌,似睡似醒间,耳边有吴侬软语伴着丝弦唱出一段古人的悲欢离合。”昨天真看到了这一幕。问他,晚上有吗?他说,本地人一到八点钟就闭门睡觉了。“小镇上的人颇有古风,讲究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从石语来到后,从来没人在晚上八点钟以后上门。”居然又和我写的一样!“这如多年寻觅不得的一个梦,模模糊糊地记得不太真切;又如自己前世便是这梦中的人,今生只是和小镇再续前缘。”这是写石语,还是写他写我?等会儿去此行的最后一站,下周回北京。再次感谢大家!)

  

192837 发表于 2006-5-22 05:38

  交给石语!
  
  仿佛有一道强烈的白光在眼前闪过,耳边响起一声霹雳,四个字像四把利刃,将石语的心狠狠钉在纸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清醒过来,再次将目光投向本子。上面仍然是那四个字,似乎在扭曲着,挣扎着,要破纸而出。十八年的岁月没有抹平纸上的痕迹。从这几个字的形状,可以看出竹叶当时的心情,心乱如麻,矛盾,激动,强烈的不祥预感——危险将临。
  
  她在感到生命受到威胁时,心中的秘密最后可以托付的人居然只有石语。
  
  确实,她能跟谁交待呢?父母亲?不可能,身背政治包袱的老父自己都步履维艰。丈夫杨在明?形同陌路,势同水火。那个代号V的情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两人可能同处于危险之中。
  
  这时,四顾茫然,她只能想起石语。寨子前的猝然相遇,可能让她回想起了当年的好时光,那带着青涩味的朦胧的怦然心动。只是,当时她还没料到,厄运会那么快就降临到自己头上。
  
  这份重得不能再重的托付,竟会在十八年后才落到石语手里,而且是以这种方式。他再回想前一天夜间,那道目光中,除了幽冷和关切外还有什么信息?是谁撕去最重要的那一截纸?肯定有人不愿意自己看到那几个字。
  
  疑点又回到小同身上。这个该死的家伙。
  
  从昨天晚上开始的沾沾自喜,立时荡然无存。尽管自己毫无疑问弄清了一些疑点,但离揭开谜底还差得太远。
  
  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不应该受新发现的干扰,他还是照自己的计划继续进行下去。
  
  正事不可耽搁。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和助手小余一起去唐公馆继续拍照。
  
  
  晚上的慈心医院,被雨水打湿的地面反射着淡淡的路灯光。一辆越野车停在空荡荡的院子里,雨滴落在车身上溅出一片片细小的水珠,化作无数光点在路灯下跳跃着。
  
  不远处,就是石语和咪咪光顾过的太平间。
  
  从暗中出现一个人影,慢慢靠近汽车,不知在观察还是凝听。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隐入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一个人走到车旁,收起雨伞。暗淡的路灯照出了石语的面容。
  
  石语开门上了车,往后座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纳闷。然后他发动了汽车,驶出了慈心医院。
  
  车外仍然是无休无止的秋雨,在车身上打出一片声响。风档前雨刷刮出的扇面里,几道湿漉漉的灯光在流动,分散,融合。
  
  犹如车外的天气,石语的心头也被阴霾所笼罩,为刚才在医院里所见的一幕。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见见面如何?我已经准备好了。”
  
  “在哪里见?”石语心想,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你先过延安东路隧道,往东昌路开。我会再和你联系。”
  
  “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你的?”
  
  “没有选择,除非你不愿见我。”小同的语气咄咄逼人。不等石语答话,他挂上了电话。
  
  在小同的声音中,石语听出一丝冷酷。但在冷酷后面似乎隐藏着另一种心态。
  
  他默默看了几遍来电号码,又拿起手机拨号:“小钱,我这里有个电话号码……”
  
  
  隧道的灯光从车旁闪过,空旷的回声包围着车身。出隧道后,石语没有驶向东昌路,却上了浦东大道向北开去。陆家嘴绿地和几栋泛光照明的大厦在左侧一闪而过。不久,路边渐渐灯火阑珊,路上车辆稀少。手机又响了。石语看了看来电号码,微微一笑,却不去接听。
  
  他将车停在其昌栈附近,然后下车沿着墙跟悄悄往前走去。
  
  路边有一处投币电话,边上却没有人。
  
  石语感到有点意外。他默默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动静,便回到了车上。
  
  右边的车门被突然拉开,窜上一个人来,手中冷冷的金属光泽一闪,压低的帽檐下透出低沉的话音:“听我指挥,一直往前开!不许调花枪,不许故意违章。”
  
  石语看见一支手枪正对着自己,不由得吃了一惊,但马上冷静下来,点点头,启动汽车向前驶去。
  
  那人从后视镜观察了一下是否有车跟踪,然后靠在座椅上轻轻喘气。
  
   两人一时都未说话。听得见发动机平稳的声响,雨点打在车顶上的簌簌声。昏暗的车厢里,只有仪表盘上亮着柔和的光线。
  
  石语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右边,那人帽檐下是一副墨镜,脸上毫无表情,枪口仍旧指着自己。
  
  “你到底想干什么?”石语镇静地问。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你放心,我只是想弄清一些情况,你好好配合就可以保证安全。”
  
  车沿着浦东大道往北疾驶。
 
  “还有多远?”
  
  “先过了杨浦大桥再说。”
  
  杨浦大桥如一条灯火的长龙般悬在空中,透过被雨水打湿的车窗,灯火被渲染得一片朦胧。若不是边上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石语真想好好观赏一番。
  
  不等石语开口,那人又说:“居家桥。”
  
  经过一家水厂门口时,那人说:“再过一站路,庆宁寺左转,往轮渡码头方向开。”
  
  石语知道那是一条破旧而杂乱的小街,一直通往江边。看来,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他放慢车速,冷冷地问:“我应该称呼你小同还是友松?”
  
  那人愣了一下才说:“悉听尊便。你知道是我,也免得多费口舌。”
  
  他开始用正常的声音说话。这个声音,石语在月塘的一个雨夜听到过,也在电话里听到过。
  
  石语的语气带着嘲讽:“你当自己是007?拿一支PPK吓人。台湾版的货色,玩具仿真枪,做戏用蛮好,BB弹打在身上大概会起个乌青块。帮帮忙,不要像煞有介事,弄得真的一样。”
  
  小同沉默片刻,又说:“你怎么知道这不是钢珠枪?对付一个人绰绰有余。”
  
  “你不是说我练过什么功法吗?就是钢珠枪又怎么样?我要对付不了你,那才是怪事。”石语知道,跟月塘那次见面以及慈心医院外通话时不一样,眼下自己已经占尽了上风。
  
  石语一打方向盘,车子猛然转向。小同猝不及防,撞在车门上。
  
  这时,后座响起一个冷酷的声音:“不许动!举起手来!”
  
  两人听出,那是王老板。

192837 发表于 2006-5-24 06:48

  小同发现自己连帽子带头发被一只手紧紧抓住,后颈上顶着一个硬硬的金属物件。

  王老板想了想警匪片里见过的场面,接着说:“把枪放在仪表板上,慢慢的,慢慢的。”

  小同默默把枪放下。石语拿起来,看了一眼,往后座递过去:“做得还真像。放心拿走,保险都没打开。”

  石语将车停在路边,然后说:“有什么你就说吧,我听着。王老板,你放开他。”

  王老板不情愿地松开手:“识相点!我手里是三万伏的电棒,想松松筋骨你尽管动……”

  石语有些想笑,王老板真滑头得可以,在后座躲了半天不出声,听说是假枪才跳出来。

  小同低头想了想:“我只是想跟你谈谈,把事情摊在台面上讲清楚,我不想不明不白背黑锅。你们报警了吗?”

  “你是指什么?金嫂的事当然报警了。”

  小同思忖片刻:“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摆渡到定海桥,再往复兴岛里走一段路。我本来想在这里下车说明白,你会知道我没有恶意——因为要摆渡过去,我根本没有办法控制你。否则我就让你从浦西直接进复兴岛了,不必到浦东兜个大圈子过两次江。其实刚才你根本不必节外生枝跟踪我的电话。”

  “那你又何必故弄玄虚让我去什么东昌路?”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带着警察。”

  “石语,不要相信他,我们报警!”王老板插嘴。

  “你们指控我什么?劫持?拿玩具枪劫持你们两个,没有人会相信。”

  石语说:“我指控你要为小刮刀、颐小姐和金嫂的死负责,还有唐若琴的受伤。”

  “证据?”

  “你敢说失落在月塘现场的刀鞘不是你的?脚印不是你的?还有在两处房子里留下的指纹,以及那块翡翠原石……”

  “这些我承认,但是和那几个人的死没有关系,有证据证明我不在现场。但是,金嫂的死,你可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不跟我走,你会后悔的。”

  石语盯着小同的眼睛,考虑了一下:“那好,我们走。”

  “石语你……”王老板有点吃惊。

  “你可以把车子开回去。我跟他走。”

  王老板拿起枪,笨手笨脚摆弄了一阵,对着窗外扣动扳机。“啪”的一声,射到墙上的子弹弹回来,打在王老板脖子上。他骂了一句,关上保险说:“塑料子弹。走,我也去,省得你背后骂我做事不上路。”

  空空的轮渡上,谁都没说话。石语看着船尾方向,沪东造船厂码头边几艘船上的灯光越来越远。这一去有什么结果呢?唐公馆的谜底真的能在今天晚上揭开吗?他已经知道了不少秘密,线索已经一一连接起来,有些事情渐渐清晰,不再像一堆无序的碎片那样扑朔迷离。但是,还有些关键的环节仍解不开。难道答案真会在小同那里?他感到没有把握。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咪咪把小同吓得够呛。不知道她对小同说了什么,反正借助咪咪的手,总算把这只鸟从藏身之处轰了出来。咪咪私下对小同透露的内容,一定加上了她自己的判断和想象。于是小同以为他已经成为警方搜寻的目标,在电话里话不投机,终于狗急跳墙,找上门来。只是,这种举措不免有些夸张搞笑。他真的急了,乱了方寸?

  定海桥轮渡站的铁门徐徐打开,三人穿过铁门,走进了雨中。

  石语想不到在上海城区边缘居然会有这么荒凉的地方。除了轮渡码头附近有几处灯火,像是店铺模样,往岛里走了没几分钟,路旁就已经见不着一个行人。两边黑黝黝的似是围墙,又像是树木,寥寥几盏路灯,淡淡的灯光被裹在雨雾中,隐约照出一条笔直的路,神秘地通向前面的黑暗中。

  “搞啥名堂!你要带我们去啥地方,共青公园?”石语的伞遮不住两个人,王老板被雨淋得半身湿透,肚皮里已是一包气。

  “不会走那么远,最多二十分钟路。”

  “我们把车子开过来就好了。应该调头走杨浦大桥过江,再从定海桥过来。上他的当,坐啥死人轮渡!”王老板愤愤然。

  石语一声不吭。他需要保持头脑的清醒,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斗嘴。

  走过一处工厂的大门,明亮的灯光照出一片生气。

  “中华造船厂。”王老板看了一眼牌子,神情轻松了一些。

  但是三个人很快又走进了黑暗之中。谁都不做声,只有雨点打在树叶上地面上,唰唰响成一片。

  石语注意到,长长一段路,居然没有一辆车从身边驶过,只偶尔见一两个身影,鬼魅般地晃过。一切都显得不真实,很难相信这是在1997年的上海。他眼下的感觉是自己在暗夜中被那个谜一般的小同带入了时空陷阱,走进不知什么年代的凄风苦雨之中。王老板好像也有同感,因为他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抱怨。石语感到伞底下王老板的胳膊变得僵硬起来。

kitty猫 发表于 2006-5-26 17:34

好看啊,可是怎么没有完啊,什么时候出新的啊.......

kitty猫 发表于 2006-5-26 17:35

什么时候更新啊.......

kitty猫 发表于 2006-5-26 17:35

决定帮你顶啊,顶啊,顶啊......

192837 发表于 2006-5-27 07:37

   “到了。”小同简短地吐出两个字,左转拐进一道院门。
  
   隐隐看得出那是座破旧的楼房,底楼中间半掩的门中迷迷糊糊露出一点清冷的光。小同却带着两人走进左侧一道幽暗的门中。
  
   门里,阴冷潮湿的石灰味夹杂着霉味迎面飘来,让石语联想到墓穴。不知为什么,他想起咪咪说过,那个友松或小同自称是来自三十年代的幽灵,心中就有些忐忑,眼前小同的影子也就变得有些飘忽的样子。
  
   心魔。一到关键时刻便悄然而至。这就是自己天生的心理弱点?石语立时警觉,凝神静气,打起十二分精神。谁知道小同把自己引到这里,安的是什么心?两人间的心理战打了几场,互有胜负,今天应该是决战了。刻意营造气氛,也是小同战术的一部分吧。不过自己已经抓到了几乎所有的好牌,对小同没有什么可忌惮的。
  
   幽暗破败的楼梯令人想到唐公馆。脚步声在空旷走廊中的回响,追随着三个人。长长的走廊在寥寥几盏昏灯下延伸,隐入黑暗,望不到头。两侧是一扇扇默默紧闭的房门。
  
   似乎是个很破旧的旅馆,不知哪个年代的建筑。
  
   小同在一扇门前站住,掏出钥匙开了锁,站到一边,对两人做了个手势。
  
   石语推门进去,王老板紧随其后。
  
   一阵冷风带着雨点猛地扑来,夹着凄楚的呼啸。头上的灯随风荡起,带起几片奇形怪状的阴影,随即在一声不大的爆响中熄灭。一个红点倏忽间落向地面,消失在玻璃清脆的碎裂声里。
  
   房门重重地关上。黑暗中,石语和王老板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可是小同在哪里?
  
  灯熄灭前,石语看到了窗前有一个苗条的身影。就在她转过脸来的瞬间,灯泡爆了。但是石语仍然看清了那个熟悉的面容。
  
  王老板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一个合格的餐馆老板记得住顾客的面孔,而一个优秀的餐馆老板则连在照片上见过的面孔都记得住。
  
  阿王是个优秀的老板,所以他认出来了。
  
  竹叶。
  
  俏丽苍白的脸庞,眼神里带着一丝冷冷的幽怨。
  
  “是她!”王老板想抓住石语的衣袖,但扑了个空。
  
  一只冰凉的手在王老板身上摸索……他立时觉得从心头凉到了脚后跟,血液似从头脑中心脏里骤然退去,一滴不剩。
  
  黑暗中轻轻的喀嚓声响过,一株火苗呼地升腾起来,旋即缩小,摇曳,照出石语手中的一个打火机,精致而浮华,闪着纯银色的光泽。
  
  这就是王老板的“三万伏电棒”了。
  
  望着微弱的火光里那似乎很熟悉的面容,石语的心急骤地跳了几下。窗外的风雨在瞬间消失,蓝天,蕉林,河水,天外飘来的芬芳,这一切仿佛又回来了,没有时空的阻隔。
  
  火光中,两双眼睛默默对视。慢慢的,激动和感慨平息下来,石语发现自己可以开口了。
  
  “我的字条你收到了吗?”石语温和地对着那个身影说。
  
  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惊异:“那是你写的?你怎么知道……”
  
  边上的王老板不安地动了动,他发现血液开始流回心脏。
  
  “我知道你,虽然过去没见过。你发现有什么异常吗?”
  
  “夜里好像真有人想接近那间病房,不像住院病人,也不是医院里的人。小陈一直在那里,我也照你说的在适当时候走动一下。一夜平安无事,我一直盯到早上琴姐出院。”
  
  王老板惊奇地张着嘴,忽然觉得自己的下巴有掉下来的危险,便伸手往上一托。

192837 发表于 2006-5-27 07:38

  打火机开始发烫。石语关上打火机,转身对王老板说:“介绍一下,这位是小梅,竹叶的妹妹。”
  
  黑暗中,石语感觉到王老板又托了一次下巴。他暗暗一笑,突然伸手拉开房门。门口一个身影往后跳开。
  
  “麻烦你找人换个灯泡好吗?”石语很客气地说。
  
  走廊上光线很暗,但石语明显地觉察到了小同的尴尬和震惊。
  
  
  灯光下的小梅看上去仍然像极了竹叶,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幽冷。石语想起昨天下午他在慈心医院一处冷僻的旧楼里,远远看着一个身穿护士服的曼妙身影款款而行,虽然已经知道那是谁,自己还是差点激动地叫出“竹叶”二字。最后,他只是在护士站留下了一个装着字条的信封。
  
  “不知道是谁,把竹叶的日记撕去了一些。既然有人要把日记拿给我看,那么,撕去的肯定是不愿意让我看到的内容。只是百密一疏,还是留下了一条记载:竹叶最后一次回娘家,临走时妹妹抱着她大哭。
  
  “我记得竹叶没有妹妹。那么,这个妹妹应该是在我离开云南后出生的。要搞清这点很容易,打个电话就行。前天晚上我就知道了,竹叶有个小她十八九岁的妹妹,小名叫做小梅,长大后容貌极像姐姐。
  
  “我还知道,小梅是护理专业毕业的。于是,我想到了有一天晚上在医院电梯里见到的‘竹叶’,又想到那一夜小同对我在慈心医院太平间外头的动向了如指掌,寻找的方向就很容易选择了。
  
  “在上海,我发现有一身挺刮的行头还是蛮有用的。在慈心医院,我不但打听到了小梅的情况,甚至……”石语停下话头,不禁又将目光转到小梅脸上。
  
  她真像竹叶,实在太像了。
  
  “我是在你走后出生的。那时候,爹妈加上姐姐,在芒果寨的收入比我爹在城里拿右派工资强多了,所以觉得再添个娃娃也可以。我两三岁就记事了,我记得姐姐跟我特别亲。我们离开芒果寨的以后,我一直在想姐姐。她偶尔回一次娘家,我都整天缠着她,她走的时候我都会大哭一场。终于有一回,她走了就再也没回来。后来,我慢慢知道,姐姐再也不会回家了。那些日子,爹妈天天在哭,我也跟着一起哭……”小梅说不下去了,眼泪流到了面颊上。
  
  石语默默递过去一张面巾纸,同时看看她的眼神,明白了那里流露出的幽怨是怎么来的。幼年精神上受的刺激,对她以后的性格形成有很大的影响。
  
  小梅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继续说:“一直到上大学后,我才知道姐姐死得不明不白。她最后一次回家时跟爹说,如果她出了什么事,到魁星塔里去找她留下的东西。她死后几天,爹爹真在塔里发现了那几本日记。但是,从里面找不到真相。我后来选择了来上海找工作,也是想解开这个谜。”
  
  “为什么这个谜要到上海来解呢?不会是因为竹叶日记上的最后四个字:‘交给石语’吧?”
  
  小梅抬起眼睛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小同,然后转过脸来说:“这个你也知道?”
  
  石语耸耸肩:“你们的手法很小儿科。”
  
  “有种种原因。我听说姐姐掉下山崖的现场,有几个明显的皮鞋印。那时候,当地人是绝对不会穿皮鞋的。还有,日记你看过了,最后和她交往的那个男人,也有很大的可能是上海知青。另外,他——”小梅指指小同,“他听说了那块石头曾经在上海出现过。十八年过去了,找出真相的可能性极小,但是我就是想为姐姐做些什么。我爹妈为姐姐的事伤心了多少年……”
  
  小梅的普通话里夹杂着明显的云南口音。
  
  “小刮刀临死前你在场吧?”石语想起小刮刀就是死在慈心医院的,临死前突然用滇西方言说了一些话。
  
  “是的,我戴着口罩,露出半张脸,他也把我当作了竹叶。他说话已经没有条理,断断续续的,但可以听出一些内容。他说什么‘不是我害你’,‘没有救你’,‘只要石头’,好像又说他夜里遇见了鬼,还看见了那块石头。不过他那时候处于弥留状态,出现谵妄症状,对他说的话很难当真。”
  
  小梅说着又看了小同一眼。小同轻轻摇了摇头。
  
  石语看过去,依稀记得这就是那晚在月塘隐在烛影里的面容,只是左眼角边似乎少了点什么。他淡淡地说道:“好了,所谓的竹叶显灵事件,现在已经清楚了。这件事看上去没有那么复杂吧,你又何必故弄玄虚?你有什么想法,我倒愿意听听”
  
  小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恐怕我说出来你就不愿意听了。我就从十八年前也就是1979年的2月3日讲起。王老板,请你也注意听。

192837 发表于 2006-5-30 00:17

  “那天,天还没有亮,竹叶离开家,带着几件衣裳,几张照片,还有那块翡翠原石,走向芒果寨边的老塔山。趁杨在明去县城开会的机会,她去和什么人会合,然后远走高飞。那个人是谁?日记你看过,你应该很清楚。更可能的是,当时你就已经知道竹叶要和谁见面。因为前一天,你和竹叶已经交谈过了。
  
  “竹叶不知道,她后面跟着一个人。那个人穿着双皮鞋,也许还背着照相机。竹叶的石头他也见过,因为当年他也是竹叶家的常客,而这块石头一直被竹叶爹当镇纸用,随随便便就放在桌上。那里民风淳朴,除了小刮刀,没有人会偷鸡摸狗,因此也没有谁会有防人之心。
  
  “竹叶根本就没有见到她要见的人,因为在半路上她就被跟踪她的人截住。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结果是竹叶被那个人推下了山崖。那人搜检了她随身带的包袱,把衣服、照片扔了出去,却没有发现石头。
  
  “他不知道,当时还有两个人在附近——小刮刀和蚱螂。蚱螂捡到了竹叶的照片,发现了山崖下的竹叶,回寨子报了信。小刮刀在崖下,他拿到了那块石头,却没有去救奄奄一息的竹叶。竹叶在最后一刻对他说了什么吗?估计没有。否则,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那个人马上下山,见到小刮刀以后,经过一番应该是很激烈的讨价还价,两人达成协议,瓜分那块翡翠原石。不知道石头由谁保管,但两个人都心虚,因此也不必怕对方反悔独吞。
  
  “第二天,2月4日,蚱螂死得很古怪。本来,他前一天晚上闯了个祸,”小同指指自己的前胸,“已经吓坏了,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寨子里人说,他是被竹叶的鬼魂吓死的。但如果不是见鬼,那又是谁干的?不会是小刮刀,他没必要将蚱螂置于死地。
  
  “几年后,一块被玩家称作‘天书翠’的石头在上海露了一面又消失。那两个人,一个在外面以什么‘专家’身份授课,号称赚了一笔钱;另一个则更稳当,等离婚后才拿出钱买房子。
  
  “这个故事到这里应该结束了,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可是,不久以前,又有一块‘天书翠’在月塘出现。小刮刀联想到,另一个人那时候正住在月塘,怀疑当年卖石头时有人做了手脚,用不多的一笔钱打发了自己,于是就质问那人。结果小刮刀在一天夜间倒在唐公馆的小平房里。在那里的桌子上,我发现了一张竹叶的照片,多半是他用来吓唬小刮刀的。”
  
  小梅皱着眉头,几次想说什么,都被小同用手势制止。
  
  小同接着说:“他迅速回到月塘。我赶到时,他已经在那里了。我故意出示一张小梅的照片,再留下那张竹叶的照片,敲山震虎。
  
  “那人怕小刮刀在唐公馆还留下了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就伪造了一份《时尚圣经》的传真,堂而皇之地住进了37号。他为了搜寻方便,也许还有别的目的——因为他知道第二块‘天书翠’就出自唐公馆——就利用那里多年前的闹鬼传说,又制造出一些灵异现象。本来,摄影师就是玩光和影的高手,利用幻灯原理把公馆搞得鬼影憧憧还是不难的。更何况那些小市民先入为主,早就认定37号是所鬼宅。这一来,就产生了所谓群体性心因反应,公馆里乱成一团。
  
  “滇西芒果寨那边有个康文书说过,那人曾经独自进过雕花楼。当时唐大卫死了不久,遗物就放在楼里,里面应该有一些唐公馆的钥匙。既然有钥匙,搜寻自然就方便了。
  
  “颐小姐的死,唐若琴的车祸,本来都是意外,正好被他用来混淆视听,推波助澜。
  
  “他去太平间,不是为了找指纹,而是那一夜匆忙之间,他忘记搜查小刮刀身上,生怕留下什么可用来指控他的东西。这大概成了他的心病。
  
  “最后,金嫂死了。之前,他和金嫂一起进入了所谓的‘凶屋’。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夜里进入这个房间?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他知道。”
  
  小同停下不说了。房内一时没有人说话,只听得窗外一阵紧似一阵的风雨声。
  
  石语第一个开口:“逻辑不算很严密,不过,听上去还有些道理。看来,你认定我是嫌犯了。请解释一下,竹叶的日记是怎么回事?她说要‘交给石语’,说明在最后一刻她还是相信我,你为什么又要把那几个字撕掉?”
  
  “竹叶什么时候真正发现危险的?在跟你见面之后。这以前她精神状态还很好,这点你不否认吧?不知道你们谈了些什么,后来她感到了危险临近,匆匆写下了几个字。你尾随她到魁星塔,得到日记,在后面添了几个字以便撇清自己。那几个字歪歪扭扭,认不出是谁的笔迹。”
  
  “那块石头呢?不是你从福生那里拿来的吗?”
  
  “有什么证明不是你自己弄到的?毕竟是你住在月塘,要下手太容易了。”
  
  小梅忿忿地咬着下唇。
  

kitty猫 发表于 2006-6-2 11:29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晕了。。。。

192837 发表于 2006-6-3 08:11

俺来劳动啦~~~~~

  王老板饶有兴趣地轮流打量着三个人。
  
  小同回头问王老板:“你认为我的分析有道理吗?”
  
  王老板不慌不忙地说:“友松——或者应该叫你小同?如果是今天下午听到这些话,我说不定会被你噱进。不过,在慈心医院坐进汽车等石语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你的话根本相信不得。”
  
  小同疑惑地看着王老板,刚要开口,就被小梅打断:“他的意思我都听懂了,你还不明白?没那么迟钝吧!”
  
  小同若有所悟,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你有必要说这些废话吗?就是因为相信石大哥,我才主张把石头和日记都交给他。你这算是干什么?你知道自己说的都不是真的,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我知道你不甘心。不甘心又怎么样,你找不出真相,就让别人来干!人家石大哥这些日子冒着风险辛辛苦苦为谁?这些事跟他又没什么关系,他完全可以撒手不管的。本来今天晚上请他来,就是要把事情说清楚。你——”小梅说着,声音有些颤抖。
  
  “小梅,你不用说了。我跟他说几句。”石语微微一笑,抬手止住了小梅。
 
  “开始,你是把我和小刮刀都列为怀疑对象,因为那一天在竹叶身边发现了皮鞋印。另外,我和小刮刀似乎都发了一笔财。只是这些年发财的人不要太多!王老板就是一个。最后,由于‘天书翠’在月塘周围出现的传闻,我的嫌疑好像更大了,因此你不会轻易把竹叶的日记交给我。其实小刮刀死前说了那些话,已经可以将我排除出去。你来到月塘时,已经有让我帮忙弄清真相的意思。这里有小梅坚持找我的原因,你却还是对我不放心。
  
  “那个假传真是你发的——不要否认。你为国外媒体工作,了解他们的工作程序和方式,多半还和《时尚圣经》有联系,因此知道皮埃尔这个人。但是,你不知道他已经死了。这招调虎离山,除了把我骗到唐公馆,你还可以借机在我的老房子里找石头。你知道金福生在那边也有房子,结果搜出的石头却不是你要找的那块。
  
  “如果非要找个嫌疑人,我可以说,小刮刀的死和你没有关系吗?你会不会为了找出那块石头,把小刮刀逼死?我肯定在小平房你已经和小刮刀接触过。至少,那张照片上除了小刮刀的指纹,肯定还有你的。我只是没兴趣找罢了。也许,有关部门有这个兴趣。
  
  “你在37号是有名的神秘人物,经常在半夜里游荡,说明你根本不信那里存在鬼魂。那么,时不时出现的幽灵是不是你的杰作呢?这种环境气氛下,通过某种手段,譬如暗示,会造成你说的群体性心因反应。小梅在唐公馆内外出现,应该是去找你。你就借机造成竹叶显灵的假相。这不会冤枉你。
  
  “你在找什么?竹叶的石头?它不该在唐公馆。你特意在那里租房,不是没有理由的吧?说起钥匙,唐大卫越境前,不会把重要东西留在那些行李中,应该交给竹叶保管才对。你夜里游荡时,用上钥匙了吗?
  
  “唐若琴的受伤,表面上看是场事故。但那天下午她离开唐公馆时看见了你,表情很不正常。那么,她在四川路是不是被谁推到汽车上去的?
  
  “最后,金嫂死了。你说见过她和我进入凶屋,那么就是说你也在场。
  
  “好了,你,一个神出鬼没使用两个名字的房客,在金嫂死后突然失踪。再把你这些天的行径和疑点一一罗列出来,你说,警方会不感兴趣吗?”
  
  “所以你向警方举报了?”小同脸色苍白。
  
  石语扬起眉毛。原来如此。看来咪咪将他吓得不轻。
  
  “就因为这个原因,你才给我来了这一通指控?不知道咪咪是怎么吓唬你的。这小姑娘到底是关心你还是捉弄你?都有可能。这才叫敲山震虎,不吓你一下你肯露面?那天夜里,你跟小梅在凶屋外面把我扶回房间,留下了石头和日记,我当然明白金嫂上吊和你无关。同样,小刮刀死后你来找我帮忙,说明他的死你也没有嫌疑。顺便问一句,我桌上的感冒药呢?”
  
  “我看了一下,药是过期的,怕你吃了出问题,就拿走扔了。”小梅说。
  
  “谢谢,你很细心。阿王,看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
  
  石语继续对小同说:“本来你觉得自己掌控着局面,石语只是一枚任你摆弄的棋子。后来发现事情的进展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甚至自己可能成为猎物,再加上小梅收到了一张匿名的字条,你知道这场戏演不下去了,于是就乱了方寸。你原先的举动很有戏剧性,略显夸张倒还有些想象力;现在想象力没有了,只剩下戏剧性和夸张。
  
  “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和你一样,我有时也需要稍微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王老板听得有趣,很难听地笑了几声。
  
  “好吧,说正事。你们在塔里找到真相没有?”
  
  “塔里的真相?我刚才说过,就是这几本日记。姐姐最后一次回娘家,跟爹交代的。”小梅答道。
  
  石语有点失望。他想起日记里确有这么一段,竹叶爹听到她的话,一脸惊疑。但是,好像有什么说不通……
  
  “那个V又是谁?你们知道吗?”
  
  “不能确定。但从日记的描述分析,芒果寨里某一个人有可能。你真一点都不怀疑?虽然你们从小关系就不错……”小同语气中还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小同,”石语加重语气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指谁。你说的有道理,而我有自己的看法,等会儿告诉你们。再说,这话由你说出来,好像有些不合情理?”
  

192837 发表于 2006-6-3 08:12

大家看"亮剑"了吗??很好看呀~~~~~

  “奇怪的是福生手里的石头,从上面的符号看,它显然和竹叶的那块有关系。”小同又说。
  
  “从福生去月塘兜售石头的日期推断,这块石头出现的时间不会太长。我听荣福里老爷叔讲过唐家造房子时的蹊跷事。可能当时唐家把它埋在什么地方镇邪,福生借这次搞装修的机会找到了它。说不定他老爹金来富知道石头埋藏的地方,告诉他了。当然,这些只是猜测。”石语说。
  
  “福生会白相!”王老板不悦地插了一句。
  
  “现在,对我来说,唐公馆的鬼故事结束了一个。但是,我被这个故事引到唐公馆,却发现还有许多鬼魂在那里出没。而且,竹叶的死因,仍然没有搞清楚。”听了先前小梅的一番话,石语觉得心中压着的石头只是换了一块,而且越发沉重。
  
  “你说我不信唐公馆有鬼,未必。我告诉你们,那里真的有鬼,这也是我搬出来的原因之一。”小同一脸惶恐,像是换了一个人。
  
  “本来就是嘛。”王老板忘了刚才自己还说过小同的话根本相信不得。
  
  “有些现象,我深夜在楼里游荡的时候遇到的,都没法解释。前天晚上37号停电的时候,我知道楼里没有人,就想仔细搜寻一下。我一直怀疑,真的原石还在唐公馆,因为小刮刀死前似乎刚在唐公馆见过那块石头。另外,他要是真卖了石头,何必再摆鱼摊?
  
  “我进了三楼的凶屋,那是我过去没有进过的房间。我是硬着头皮进去的……”
  
  
  他蹑手蹑脚走过三楼走道,似乎脑后吹过一阵凉风,立时便有什么东西在一旁窥视的感觉,心中发毛,但还是摸到了凶屋跟前。他庆幸金嫂出事后,分隔走廊的杂物已经挪开。
  
  当他站在那间著名的房间里时,听得到自己急剧的心跳声。移动的电筒光下,房里的家具、陈设后面,阴影蠕动、膨胀、收缩,种种怪异的形状在变幻组合。他感到在阴影后面,金嫂和曼卿随时会走出来。他突然想尖叫,想撕扯头发,想撞墙,最后咬了一下舌头,才在疼痛中稍稍定了定神。
  
  从什么地方隐隐传来一缕悲泣声。他急剧的心跳似骤然停止。等到听出是福生站在门口哭泣,他才开始正常呼吸。门外三个人的说话声,是他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动听的声音。他只是在福生转动门把手时冒了一次冷汗。
  
  三个人离去时,他的失落感难以形容。他知道,楼里真正只剩下他一个人。金嫂的影子又回来了,在他脖子后面喷吐着死亡的气息。他不敢回头,生怕看到一头散乱的白发和狰狞的面容。
  
  死一般的寂静,连雨声都已止歇。
  
  寂静中响起轻轻的钢琴声,轻得不易察觉。他一时忘记了金嫂,用整个身心去捕捉去聆听那一缕乐声,就如快要溺死的人去抓取水面上漂浮的一根树枝。但是,越听他心里越凉,被难以形容的恐惧充塞。
  
  公馆底层的西厢房有一架陈旧的钢琴,散发着不知什么时代的气息,象牙琴键已经泛黄。在餐馆开业前,房客友松常常会过去弹奏一曲。他太熟悉这架老爷钢琴的音色,也知道它的一身毛病。好几个琴键的音已经不准,C4、D4音调偏高,G3则偏低,还有另外一些键……
  
  他在弹奏时常会出现幻觉,数十年前的衣香鬓影在眼前掠过,就像他对咪咪描述的那样。
  
  现在,黑暗中漂浮的琴声毫无疑问是这架钢琴发出来的。琴仍然放在底层西厢房即现在的雪茄吧里,那是装潢设计师老阿飞掐着王老板的脖子硬让他保留下来的,由小同亲手锁上的琴盖。在他心里,这架琴从此死了。
  
  但是,底层的琴声不会清晰地传到这里,即便是在一片死寂中。琴声游移不定,一个个音符似从头顶上飘落。他仓惶奔出房门,那琴声又紧紧跟随,从前后左右,从脚底,从头顶围绕着他,轻轻的,凄凉,瘆人。
  
  令他毛发直竖的,是除了D4之外,其他琴键的音准都很正常。
  
  是这架钢琴,却不是这个年代的琴声。
  
  人有灵魂,钢琴也有灵魂?也许是一个死魂灵,在另一个世界奏出了过去的琴声。
  
  他夺路而逃,冲下楼梯。在拐过二三层间的楼梯拐角时,紧随的琴声似是犹豫了一下,忽然变得更小了;到得二楼,琴声已经杳不可闻。
  
  底层的西厢房黑暗而寂静。他却觉得里面的钢琴前,有一个如烟如雾的影子,隐在暗中的脸带着诡笑,只剩白骨的手指在琴键上游走。
  
  可是,琴声却在三层楼上回荡。
  
  后来门卫丁老头说,那一天晚上他正要出去关大门,只见一个鬼影黑烟一般溜出门去,快得不得了。
  
  
  “我说把那架破钢琴扔出去,老阿飞就是不肯!”王老板也脸色发白。
  
  石语想,这也是小同突然崩溃,乃至做出反常举动的原因之一吗?
  
  
  石语和王老板走出大门时,雨已经停了。
  
  王老板意味深长地一笑:“今天晚上我才知道,你有多少事瞒着我。”
  
  “你知道得越多,越睡不着觉。再说那些陈年旧事和你不搭界。”
  
  “好好,我不管你们的闲账。不过,你们不要把咪咪搅在里头。看来竹叶好像是你从前的女朋友?”
  
  “不完全是。你看得出这两个人的意图吗?”
  
  “小梅想弄清她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对你抱有很大希望;小同对石头更有兴趣,自己心虚外加对你有戒心,请你帮忙是没有办法,大概是被小梅逼的。”
  
  “英雄所见略同。他连这次露面都是被逼的,本来他根本不想见我。。”
  
  王老板有点得意:“我也是英雄?哎,来这里以前我们就知道,这个小同是假冒伪劣,那么,他究竟是啥路道?”
  
  “你记得从前唐公馆大厅里挂的是什么图画吗?”
  
  “一点没有印象。”
  
  “岁寒三友。”
  
  王老板刚要说什么,眼前一辆出租车疾驶而来。他迅速举手招呼,车却没有停。他遗憾地看着车的背影:“这个角落叫部‘差头’比中头彩还难。”
  
  车子很快就停在他们刚才离开的门口,下来一个乘客。
  
  王老板紧赶几步想叫住车。
  
  大门口的灯光照亮了一张熟脸。
  
  “杨在明!”王老板的下巴差点再次掉下来。

192837 发表于 2006-6-5 02:09

 出租车司机很高兴。刚做了一个长差,正担心回去放空,没想到前脚下一个,后脚就上两个。人一高兴,闲话就多,车子驶上杨浦大桥之前,石语就知道了,杨在明是在慈心医院附近的一家超市前上的车。
  
 “晚上,那么大雨,还要跑到这么一个角落里来。看不懂。”王老板说。
  
 “说起来,他从前也是小梅的姐夫……”石语不想多说。他有些失望。小梅的身份他前天就知道了,竹叶之死的真相却还在云里雾里。本来,他们要是知道真相,找自己干嘛?竹叶日记里的“真相在塔里”,小梅的理解不合逻辑。或许,是受竹叶对她父亲说的那句话的影响?思维定式。试着换一个角度来看……
  
  沉默了一会儿,石语问:“刚才你们说的那个什么老阿飞是……”
  
  “对了,你来37号的第一天我答应把餐馆的装潢设计师介绍给你,就是他。前几天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你随时可以给他打电话约时间。一讲到啥环境啊,风格啊,设计思想啊,老阿飞顶扎劲了。”王老板说着从皮夹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石语。
  
  石语看了一眼,那人名叫郄非,名片上印着些“雕琢时光”之类酸叽叽的语言。从名片背面的文字看,他似乎是专搞传统风格的装潢设计,外带老式家具经营之类。
  
  “听说你要找他,这家伙比你还起劲,只怕没人听他讲那套东西,所以你要了解啥一点没问题。老阿飞做人上路,也有本事,只是这种人难发财。”
  
  
             第十四章 (题目暂缺)
  
  设计师郄非的工作室和小钱的公司在同一条弄堂里。一丛丛湿润的绿色与枯黄中间有一扇陈旧的法国门。看到门后面探出一张黑黄而瘦削的脸后,石语马上明白了“老阿飞”称呼的由来。
  
  鹰鼻鹞眼的郄非,年龄大约在四十岁到六十岁之间,鼻子下是两撇克拉克•盖博式的小胡子,一只“奶油包头”在五十年前应该很时髦。石语甚至准备看到一身花格子衬衫。还好,他只是很随意地套着件花呢西装。
  
  郄非用一声欢呼来迎接石语,仿佛遇到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不顾石语的阻拦,他开始转动咖啡研磨机的铸铁手轮。趁他煮咖啡的当口,石语打量着房间。
  
  一张腰状雕花长桌替代了写字台;同样雕着精致花纹的老式吧台靠墙立着,只是没有酒瓶,镜子里映出几件旧瓷器,一只铜座钟——珐琅钟摆居然还在摆动;自己坐在一把皮面的扶手椅上,旁边有一张矮矮的小圆桌,精雕细刻的单根圆柱下面是三只小台脚。很随意的摆放,还有点凌乱。浓郁的咖啡香味中夹杂着座钟的滴答声。石语不禁想到了唐公馆的西厢房。虽然是完全不同的家具,却一样留下岁月的印记,弥漫着那个时代的气息。
  
  “我家里和唐家是世交。”郄非在圆桌上放下两杯咖啡,开门见山,“小时候我随父亲去唐公馆玩,对那里印象很深。所以一听阿王说他要在那里开啥餐馆,就竭力反对。反对没用,我就把改建设计的生意抢到手。”
  
  石语听王老板说过,他只是象征性收费,几乎等于白做,而王老板则正中下怀。
  
  郄非对上海滩旧建筑的现状痛心疾首,认为许多装修几乎就是毁灭性破坏。
  
  “这帮生意人,只晓得赚钞票,其他死人不管!上海的老房子给他们弄得一塌糊涂。我收费低,不过有一点要先讲好,一切要照我的设计做。”
  
  老阿飞大谈他的设计思想,辅以一沓装修效果图和丰富的肢体语言,神采飞扬。
  
  最后,他的神色黯淡下来:“实际上他们不可能完全听我的。这阿王——我认得他娘,她在我家里也做过——俗不可耐。我跟他拍了几次台子,他才勉强同意把西厢房作为雪茄吧。你要人家领略老公馆的氛围,公馆哪有全部房间是餐厅的!西厢房是点睛之笔,我的原意是作为起居室保留,他当然不肯……”
  
  “还有那架钢琴。”
  
  “对,极有味道的古董钢琴!没见过档子那么低的人,居然要搬出去,好多摆几只沙发。他当是开茶馆!天天跟他搞脑子,真吃不消。”
  
  确实,郄非眼光独到,颇有品味。他在西厢房营造的氛围,非大手笔是做不到的。石语摄影的重点就放在那里。
  
  当石语翻开一本自己在唐公馆拍的样片时,老阿飞立刻两眼放光,爱不释手:“你是照自己的理解来诠释的……好,我总算没有白辛苦。看这气氛的表现,我无论如何拍不出……”
  
  没有找错人,老阿飞郄非的讲解很精彩。等石语静静地听他说完,并将样片送给他后,他已经将石语引为知己,以后的谈话就很随意了。
  
  “说起来,我跟唐公馆真算有点缘分。唐泽元夫妻,大卫兄妹都认得。连住家裁缝阿王娘也是两家都做的。这次阿王有点不上路,差点把房子弄得面目全非。其实何必呢?不过开一爿饭店,却几乎要把房子拆掉。你说怪吗?”
  
  “老克勒凯文你认识吗?”
  
  “当然认得,大卫的表哥,前几年也做老式家具生意。这人海派,蛮热心的,我们做日本客人生意,请他当翻译,都是闲话一句,从来不推脱。可惜后来他蚀本不做了。”
  
  “唐泽元的妹妹唐若琴呢?”
  
  “姨太太生的那个?有点印象。那时她还是个小毛头,我年纪也很小。后来她被姨太太娘家人抱走,我就没见过。唐老先生对她一直蛮牵挂的。听说养她的人家靠她捞了不少油水。”
  
  最后老阿飞把一套唐公馆的蓝图复印件送给石语。
  
  “图纸是我在档案馆复印的。那个包工头金福生,唐家老佣人的儿子,两次到我这里来看旧图纸。其实他搞的那部分工程基本用不着。不过有人关心上海滩的老房子,总归是好事。还有一个廿多岁的小青年,前两个礼拜来找过我。他对唐公馆很熟悉,谈吐老成,也有自己的思想。这两个人,我都送了一份图纸。”
  
  石语请他形容一下那年轻人的外貌,然后说:“他就是唐德鸿的外孙。”
  
  “是吗?应该,应该。早知道的话,我肯定好好请他一顿。”
  
  老阿飞一定要请石语去吃粤菜:“我们家是老广东啦。陕西南路的‘美心’是老牌子……”
  
  石语好不容易辞谢出来,低着头匆匆从钱剥皮的公司门前走过,生怕被小钱见到拖去吃炸酱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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