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风笛 发表于 2005-12-20 18:58

我的瓦尔瓦拉(楚霖)ZT

叶子是个老师,每次跟别人这样介绍她时,总有些怪怪的感觉,好象她还能是个别的什么人似的。确实,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她的职业。有时候到学校去接她,去早了,就常站在教室外看她上课,在黑板上弯弯曲曲地写板书,她是教英语的,偏生我的英文“very poor”,所以她写的什么我是全然一头的雾水,不过她教课时那专注的神情却是我最喜欢看的,叶子写完板书就一只手撑着课桌,一只手拿着书作范读,那声气儿比跟我讲话还温柔。每到这时候,我就觉得这简朴的教室与她是那样的协调。偶尔也会想到以她的英文程度,换个工作是否更合适,但思来想去,总觉着没有什么职业比教师更适合她的了。
  叶子所在的学校是市里一所职业技术学院。虽是公办院校,但因了这几年学生招得多,录取分也降得凶,学生的基础也便每况愈下。刚进学校那阵子,她是很苦的。那时她住在学校分配的宿舍里,每到周五,我就去她那里,买了菜,等她下班。我操练晚饭的时候,她便在房间里备课。经常是等我进去叫她吃饭时,教案上也落不了几行字。我就奇怪,问难道以你的水平还教不了这些学生?而叶子便苦笑,说我连你这英盲都教不好,何况他们?话虽如此,叶子的用功程度也着实让我有些害怕,常常是我看书到深夜到厨房喝水时,她房间里的灯还亮着,推门进去,总见她还伏在桌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抠着。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心里就涌出一种很疼的感觉。有一次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时冲动,夺下她的笔,说你是大学老师,没有升学任务,自己身子弱,还这么屈着,怎么受得了?反正考试自己出卷,好歹手下松些,不也就过去了么。一时间叶子显得很惊讶,然而渐渐地,脸色就有些凝重,且生出些不快的样貌来。我知道叶子出身农村,乡里人最敬重的就是先生,她父母都是文盲,她们姐弟却都能念上重点大学,其中师恩,不言可喻。这份职业于她不仅仅是份谋生糊口的工作,更是她对当年的先生们的一份回报。于是,我便歉然,把笔放下,给她沏上茶,带上门,随她自己去磨。
  那阵子叶子批卷子很奇怪,不是在错的题上划*,而是在对的题上打勾。起初我感到这样批卷子有些滑稽,只是后面帮她计了几次分才明白其中的原委。实在是学生做对的题太少,打勾容易。记得其中有一张全卷只有4个勾,成绩6分。有一次我计完分把卷放在桌子边上,叶子走过来,随意翻看,突然我发现卷面上落下一个个水点。抬头一看,竟然是叶子在哭。我有一个好处,就是别人哭时不劝,让她哭个尽情尽兴。所以我只是温和地望着她,而叶子也越发地伤心。抽抽嗒嗒地说自己上大学时就兼过课,教得不错的,怎么现在就成这种样子了呢?这些学生很多都是苏北的,家里父母土里刨食,捏出钱来供他们念书,哪个是容易的?教成这种样子,学生没有脸面,她怎么向家长交待。许是诚能动天,到了那学年末,她批卷子就用划*代替打勾了,而我为她的学生们付出的牺牲则是整整两个月没有见到他们的老师。
  不知是哪年头兴起的规矩,新教师都得当班主任。叶子天生就有亲和力,学生们都跟她亲。不过亲过了头,师道尊严就有些岌岌可危。为了当好这个先生,叶子动尽了心思,有一段时间,她床头尽是潘菽的《教育心理学》、卢梭的《爱弥尔》之类的书,最稀罕的是,居然还有一部苏联卡马连柯的《教育诗》,纸页腊黄,显见是有年头的古物了。不过她最爱的还是苏联的老片子《乡村女教师》,说是上大学时看过俄语原版的,印象特别深,央着我给她找。可怜我搜遍了无锡音像市场也没找到这部冷片,最后还是求到大学里教我文艺理论的老师那里,用学校的资料片翻了一部,宝也似地捧回去,当晚她就看了三遍,边看还边感动,眼眶里泪迷迷地。从那以后,我就叫她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而她在对我表示满意的时候,也会管我叫马尔蒂诺夫。大师们的力量果然不一般,叶子的威望果然行情看涨了,我曾几次听到几个调皮的学生在一边说“王老师会生气的,还是算了吧”之类的话。每次听到这话,我总不免有些得意,我知道,学生们并不是怕她生气,而是不愿看到她为他们着急。每次我都会把这些议论转述给她,这时叶子就会浮出浅浅的笑,侧面看上去,如天主教画像里的圣母,令人心动。
  转眼叶子做老师已经5年多了,有时我们会在她学校里散步,买几个面包到鱼池边喂鱼。每当这时,我就感觉身边有这样一位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相伴,诚然是一件惬意而幸福的事啊。

Keano 发表于 2005-12-21 13:46

如果没有最后圣母的细节,满篇就只是背影了。一笔作实,形象丰满。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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