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异乡
一在走向曼谷机场的入境处时,我们的队列中忽然冒出了一位女孩,她的模样像极了泰国人:瘦削,眼睛深凹,脸部线条棱角分明,而且皮肤黝黑。我悄悄向同行打探,有知情人告诉我,她是广州人,目前在泰国曼谷半工半读。她与我们的一位同行是朋友,两人约好了坐同一班机到泰国。
“看你倒更像泰国人哩。”我加快两步,凑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将这话吐了出来,怕她不受落。“连泰国人也这么说我,我到超市什么的,只要不开声,别人准会跟我说泰语。”她根本无所谓,一脸的坦然,声音脆脆的。“是到了泰国才晒黑的么?”“天生的。”“这么说你与泰国前世有缘了?”我以为碰上了广州的“三毛”,有着前世乡愁的三毛就将自己的前世认作是吉卜赛人。“我自己倒没这份感觉。”“喜欢泰国吗?”“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出来就是想见识一下。”“将来会考虑留在泰国吗?”“将来的事谁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不会换领泰国护照的。单身女孩子若是换了泰国护照,出入别国国境时可能会受到歧视。”她的回答总有点令人出乎意料。就这么边走边聊,我们就要在机场分手了。“其实,你们在泰国是游客,我是旅人。”女孩又抛下了这么一句。“这两者有何分别?”我疑惑不解。“游客是刚到埠就想着回家的一群,而旅人则是那些四处飘泊的一族。”女孩言罢,飘然而去。
在泰国的短暂旅程,我与女孩又见了两次面。在曼谷的最后一晚,她挤出时间带我们前去曼谷的喧闹夜市观光,让我们初识曼谷的迷人夜风情。于是,我记住了这位在泰国的年轻旅人。她的英文名字叫莱斯利。
二
后来我们成了朋友。莱斯利常借假期回国内,每次回来总会找机会与我见面聊天。一来二往,对她的人生轨迹有了粗略的了解:她在广州某高校就读时,曾兼职于一家小型的跨国公司,公司在泰国曼谷设有分公司。当公司负责人向她征询到曼谷工作的意向时,她当时并没有一口答允,而只是想着趁机到外面玩玩而已,但到了曼谷,她就决定不走了,国际化的曼谷给她打开了一扇面向世界的窗口。时为20世纪的90年代中期,国人出国还不像现在这般来去方便。
莱斯利是幸运的,在广州的日子,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生活安逸。到了曼谷分公司工作后,她很快就适应了异国生活。在曼谷,公司将莱斯利先送到一家语言学校念了8个月的泰文,待掌握了日常生活用语后,再让她入读泰国第二大私立大学——暹逻大学,攻读国际贸易管理,一晃四个春秋。在学习和工作期间,她结交了许多来自世界各国包括泰国本地的朋友,令她的生活圈子一下子变得国际化起来。身在异乡的莱斯利觉得自己就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随风吹落处,春暖花自开。人前人后莱斯利总以天生的旅人自居。
有人将泰国视为情人的天堂:四季灿烂的阳光,声色犬马的氛围,有点慵懒的生活节奏,再加上多情妩媚的泰国女子,令人如坠温柔乡,备感惬意。情爱像漫山遍野的红毛丹,自由自在地滋生疯长。莱斯利看到许多外国年轻人到了泰国后,或谈情说爱,或娶妻生子,乐不思蜀。但她也见到过太多只开花、不结果的感情,像当地五月天的雷阵雨,骤来骤去,捉摸不定。
比如莱斯利在语言班时认识的一位日本男同学班特,对一位教泰语的老师渐生情愫,后来二人把臂同游,又留亲密合照。但台湾同学戴安娜始终不肯相信这状况,因为戴安娜与泰语老师有私交,她曾亲耳听到泰语老师信誓旦旦地宣称绝不会嫁给外国人的。最后,泰语老师到了美国攻读学位,班特飞往美国探望了一回后,两人到底分道扬镳。
起初,想着要独善其身的莱斯利曾刻意拒绝参与这种朝三暮四的情感游戏。在她内心里,隐约觉得自己其实更适合单身生活,她不想被婚姻生活羁绊和约束。“我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内心总在流浪,别人都说我像一阵旋风,就像我的名字。”记得莱斯利曾对我这样说过。但渐渐她开始感到了在泰国日子的清寂,而且她发觉很难抽离现实环境,身不由己地堕入了情网。她与来自不同国家的同学曾展开过好几段风花雪月事,最终都无疾而终,她心里明白,这种像浮萍般的感情,是很难在异乡扎下根的,她又感到有点厌倦。
三
这时,一位泰国大男孩汤走入了莱斯利的生活天地,汤有着1/4中国血统。汤在台湾同学戴安娜的生日晚会上对莱斯利一见钟情,并向她表白了爱意。对于嫁给一个泰国人,莱斯利同样没有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她只是将汤视作好朋友。汤曾跟随莱斯利回过几次国内,我与汤也有过数面之缘,但在朋友面前,莱斯利好像从没有正式承认过汤是她的男友。然而,在异国他乡,忠厚老实的汤给予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踏实的感觉。
去年年底某一天,我忽然接到莱斯利的电话,说她要嫁人了,分别定在广州和曼谷摆喜酒,新郎官正是汤。“咦,你这阵风怎么给拴住了?”我取笑她道。“你不知道将泰国米与中国米拌在一起才好吃的吗?过小日子也一样。”莱斯利似乎答非所问,然后才淡然说到与汤这么久了也该给别人一个交代。婚礼朴素简单。在婚宴上,听汤说,他与莱斯利的缘分是早已注定的,问其何故,他称小时候家人请了一位高僧替其算命,高僧判定他成人后要么娶个年长女人,要么娶个外国人。他曾经与一位当地人差点结了婚,但到头来他的“真命天子”却是个中国人,高僧的话竟然应验了。莱斯利对此说虽不以为然,但也承认她与汤的确有点缘分,他们托请广州的亲戚到酒楼订座,酒楼提供的吉日与泰国和尚择取的日子倒是不谋而合!更巧合的是,酒楼在半年前本已排满,亲戚只好走后门将别人的婚礼挤掉,才腾出了这个好日子的。
在婚礼上,我留意到,汤的泰国亲人来了一拨,但唯独缺了一家之主,汤的爸爸。事后莱斯利才向我解开了这道谜。汤的父母在汤年幼时已分居了,原因是汤的爸爸有外遇,并生下了私生子。大家平日形同陌路,即便是汤的新婚大喜,也难以令家人笑泯恩仇,冰释前嫌。年纪不大但阅历丰富的莱斯利似乎已洞察人生:人性喜新厌旧,但要维持一份感情,关键要有把持力。“与汤正式开始交往之日起,我就给他打了预防针:不要因有了我这个女朋友,就不去结交别的女孩子,也不要限制我与别的男孩子交往。所以,我们之间早就达成了默契:彼此应有各自的交际空间。”她身边的朋友为她对汤的宽容担忧,劝她对汤看守紧些,以防汤有外遇,她一脸自信地回应道:“汤知道他自己要找什么样的人的,我有这份自信。再说了,人心能看得住的吗?我对汤早就说过了:‘假如有一天,你有外遇,不要让我最后一个知道真相;假如你能让我第一个知道,或许对事情才更有利。’”莱斯利说她很难相信这世上真有天长地久的爱情存在。我想,莱斯利对汤超乎寻常的宽容,更深层的原因可能是源自她内心深处的某种恐惧:害怕被一个男人、一段感情、一个家庭所束缚。天生的旅人,没有行旅的终极点。
祝福莱斯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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