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100 发表于 2006-1-16 15:58

转贴一个 菩萨蛮

菩萨蛮(完结)  作者:悄然无声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
  
  夜色已经深重,夜宴从梦中惊醒,掀开重重耦合纱帏,玉水阁中红烛,燃得已经接近了赤金烛台。青花缠枝香炉中淡淡细雾飘出,空气中迷漫着馥郁的佛手柑香气。她无法入睡,隐隐的似乎呜咽传来,那是一种压抑的,悲怆到灵魂里的哭泣,就好像失去了另一半生命的孤狼,哀伤得渗入骨髓。
  
  夜宴静静穿过长长回廊,顺着影影烛光走到了西厢。糊着蝶影纱的窗子半开着,她站在阴影中,看见他枯瘦的手支撑在苍白的面上,烛火噼啪着映出痛苦的光影。

  这是无声哽咽,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他颊,滑落在浅青色的衣摆上,晕出斑驳的泪痕.缓缓地伸出因为过度的紧握而僵硬麻木的手指,静静地,轻轻地,伸出,然后又缓慢收回。原来,被爱和憎恨所扭曲纠缠的那种难以忍耐的疼痛,已经在他们之间留下一道无法逾越的伤痕。
  
流岚,她的夫君啊,原来他和她一样痛断肝肠,原来他们都是如此痛苦。
  
  可是她决不放手,如果要一个人的痛苦来成就他和她的幸福,那不如让所有人一起来痛苦。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必然会被悲鸣而惊醒过来。许多时候已经无法分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每个夜晚就是这样的重复,即使是最高级的佛手柑也无法把他们带入安眠的梦境,这是一种究竟怎样的撕心裂肺般的苦痛啊。

  但是没有关系,只要他还在自己的身边,即使痛苦她也甘之如饴。这一生一世他幸福只能在自己的身边,痛苦也是只能在自己的身边,他别无选择。他的心不在她的身上没有关系,最起码她得到了你的人。
  
  夜宴轻笑转身,迈下台阶的,天际云遮雾掩一弯朦胧月牙,庭院中花香肆溢,浓光淡影,稠密地交织着重叠着,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光晕中。突然觉得脚下一阵寒凉,低头看去,原来她走得匆忙,忘记了穿上丝履。
  
  在这个沉郁暧昧的夜晚庭院,看着自己的赤足,夜宴的意识出现一种迷离,难以抑制的忆起诸多流醉往昔。
  
  七年前,永历46年,夜宴还随舅父夜玑端远居幽州。

  那天的天阳光明媚,碧草青青。坐在沉闷的书房,依旧感觉到清平侯府的墙外的新枝,闻到流溢的馨香,听见远处雀儿鸣叫的声音。夜宴终于受不住春日的诱惑,骗过了教引先生,好不容易溜了出来。可是舅父的书房就在旁边,心中不免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只能尽量放轻脚步,可还是觉得脚步声如同山响,心都提到嗓门口儿了,于是干脆脱下金丝绣鞋,用手提了,只穿着丝袜,想迅速的穿过。
  
  书房的雕花窗是半开的,那仿佛鬼使神差的偷瞄,让她不禁止了脚步。房中一抹溜青的身影,好似天上的浮云,夜宴望去的时候,他正好抬起眼,似笑非笑,漂亮得像是夜色的眼睛弯了起来,流露出某种儒雅而温柔混合的美丽。的beb22fb694d513edcf5533cf006dfeae
  
  她愣在那里,心中一片让人旋晕窒息的安静,静到似乎可以听到胸口里心脏的博动、血液的流动,这种安静眩惑着她的视线。连舅父的声音似乎都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在耳边空洞的回响。
  
  “年轻人,你很有毅力啊,连续三个月递帖求见,不知所谓何事啊?”
  
  书房中,清平侯夜玑端,端起紫沙的茶碗细细的喝了一口,然后才看向面前这个站着的年轻男子,他的耐心和毅力让他深感敬佩,所以破例给了他一次机会。

  “侯爷,草民此次自知冒昧,但还是请求您能给草民一封引荐函,可以参加此次科举。”
  
  谢流岚的声音很清越,就像水滴落在石上,毕恭毕敬,但没有一丝的谄媚卑微。
  
  “哦?引荐函?难道你……”

  “草民之祖父,因触犯律法而削官流放。”

  “哦,原来是犯官之后。”

  优雅的眉不禁蹙起,不仅为谢流岚的身世,也为窗外那抹窈窕身影。

  这个时候应该是在读书才对,为何跑到书房的窗外偷窥,难道……夜玑端再次看向面前儒雅英俊的男子,雪白的额间,川字的纹路更加清晰。

  “侯爷,家祖有罪,所以草民希望能为我黎朝,尽心竭力,以赎其罪。”
  
  谢流岚有些紧张看着太师椅中安坐的男子,他的心里其实是更加吃惊的,原本想着见到的肯定是位有威严样貌的长者,可是谁知道,权倾天下的清平侯夜玑端,原来是个几乎可以称得上美丽的男子,几乎完美的五官,如果不是岁月留下了细细的纹路,和冷漠得毫无感情的眼神,会以为面前的只是一个清冷的翩翩公子。

  “抱歉,年轻人,恐怕帮不了你,你要知道举荐犯官之后,如果你日后有任何闪失,我都无法洗脱干系。”

  夜玑端的眼角上已经没有任何的笑意,并且搀杂着几分无法掩盖的冷酷,但是却既没有阴沉的感觉,也没有因为他的身世而流露出鄙视。

  黎朝律法,,凡犯官之后三代不得及第为官,但如有才华出众者,只要持有三品以上官员的荐函,就可直接参加科举,但是此间如有任何行差踏错,其人和举荐人都会受到重罚,所以自开国以来极少有人,甘冒风险为犯官之后举荐。

  其实这件事本来对夜玑端来说并不算什么,他虽然变相被贬到幽州,可是夜氏多年的根基并没有因此有丝毫动摇,相反倒是多了几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意味,南来的官员们都会有一种不成文的惯例,一定要拜会他清平侯。于是隐隐的幽州夜氏和都城镜安相对,成了除皇宫以外的机要中枢。

  但是在这种夜氏和皇室不和渐露端倪的时候,冒险为犯官之后举荐,无论如何都是不明智的。
  
  “侯爷,草民也知道此事是有些强人所难,可是草民绝对会保证不会有任何行差踏错,只所以求助侯爷,也实在是走投无路,而且……”

  谢流岚见到爷玑端的态度,心已经有些微凉。他知道要游说清平侯为自己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人举荐并不容易。但谢流岚还是不死心的为自己争取最后一次机会,作为犯官之后,他自小就清楚的知道,凡事都要自己努力的争取。

  可是,夜玑端冷冷的一句话,却打碎了他全部的希望。

  “不用再说了,来人,送客。”

  书房门打开,夜宴听见迈步走出的声音,然后那人转过回廊,瞬间相对而立。廊外吹来阵阵清风,把她披撒在肩头的发吹得飘飞,也把他青衫吹得微微作响。湿润的空气抚慰着肌肤,就像他的人一样清爽得仿佛一直能渗入五脏六腑。

  他虽然服饰相当整洁,但是还是看得出已经非常陈旧,颜色已经有些发白。可是这些都无法遮住他的一身光华,最吸引人的还是他的眼。神的眼睛太过无情,人的眼睛太过阴暗,可是他的眼中只有那似水的多情,让夜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眩晕感。

  而谢流岚的眼前则是一亮,然后又微微的愣住。迎面而立的清秀女子,极瘦的身姿,一身很华丽的白色金绣长群,可是手中却拎着金丝绣履,不合礼数得好似山野村姑,却又和她的高贵有着奇异的融合,而她看着他的眼神竟有些寂寞的温柔。

  看着面前这个像水一样剔透温柔的男子,此刻难掩的失落,夜宴终是开了口: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谢流岚。”

  “小姐。”

  谢流岚身后的仆人,似乎察觉了场面的异常,躬身提醒着夜宴。

    府邸的佣人都对她的身份守口如瓶,此刻的谢流岚也正在猜测,因为据他所知,清平侯并没有子女。

  似乎才察觉的到,夜宴不慌不忙的放下手中提着的丝履,穿上后,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瞬间他们似乎闻到了春日和煦的气息。

  书房中,夜玑端坐在红木案后的太师椅上,双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面前摆着一套紫砂茶杯,刚刚沏好的茶冒着轻薄的水汽,萦萦绕绕。

  “舅父。”

  “夜宴,怎么了。”

  夜玑端看着推门而入的女子躬身行礼,他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薄唇向上弯起一条优美的弧线,细长的眼角上出现了几丝纹路,虽然搀杂着几分无法掩盖的孤独,但是却依然有着夜氏固有的优雅。
  
  “请您帮帮他吧,舅父。”

  “刚刚,你站在窗外偷看了,是吗。”

  他说话时神情非常的淡漠,淡得如同冬末的梅枝上融化的最后一捧雪,可是她却能品位出其中的严厉。

  “是的。”夜宴顿了顿,还是说了下去:“其实,也只是一封荐函而已啊。”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想要帮助他。”

  “我,因为我喜欢他。”

  微微喘了一口气,她平静的回答,也许正是这平静激怒了他。紫沙的的杯子,从她的耳边飞过,摔倒了墙壁上,最终四分五裂,桌案上茶水肆意染湿了上好的云纹宣纸,那纸吸食着水迅速的饱和,晕出了大片的褶皱。

  “你难道忘记你母后的下场了吗!”

  夜玑端的目光像针一样的尖锐,但夜宴知道他的心也一样的难过,这些年苦苦支撑夜氏一切的他,毕竟只剩下她这个唯一的亲人了。

  “我没有办法,因为母后血在我身上流淌,舅父。”

  夜玑端因为愤怒而睁大了的阴冷黑眸,透过怒火燃烧起的潮湿的朦胧,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并没有承袭她母亲的绝世美貌,可以说,她的模样,实在是瘦弱得让人怜惜。削尖的下颚,放佛透明一般的肌肤,有着血色尽失的苍白程度。额角上的淡蓝色的血管由于他的怒火而紧张的一跳一跳的。还有那眼睛,幽暗的重瞳,仿佛是可以映出一切罪恶的镜子。

  “夜氏的血液中,生来就是疯狂。”

  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在空气中缓缓摩擦,这是母后薨天的当日,她的父皇,当今黎国的天子,所赐的一盏万艳窟落下的病根,当时如果不是舅父及时赶到,恐怕年仅七岁的她已经死在宁夜宫中了。

  夜宴还记得,那日天空好像漏了一个窟窿似的,大雨滂沱而下。

  夜玑端跪在宁夜宫黎国天子的脚下,悲泣指责:

  “皇上,皇后尸骨未寒,您就要背弃当日对我夜氏的誓言了吗!举头三尺就是神灵啊,陛下!”
  
  可是,让终年冰冷的凝舒改变面色的,并不是满天轰鸣的雷声,而是近乎诅咒的一句话。
  
  “您要是执意赐死夜宴公主,皇后的魂魄就会永生永世在您的身旁悲鸣!”
  
  “滚!带着这个孽障,一起给我滚出镜安!”
  
  黎帝凝舒再也忍不住了,拍着桌案站起来,把心头多年的积郁吼了出来。
  
  于是她的舅父被贬到幽州,现在的她只是庇佑在外戚强大权势下的,被自己的父皇所厌恶遗弃的公主,这是黎国皇室众所周知的秘密。

  其实,夜宴并不在乎,因为她知道,从出生那刻起自己只是一场畸形爱情的赠品,而这场爱情让整个黎青王朝上演一出血腥的屠杀。

  一切的起因,在许多年前九月初九重阳皇家夜宴上。落花时节,庭园中那白衣少年抚笛而立,仙姿秀逸。一曲笛声,幽幽荡怀,当他抬起好似花之精魄一样的眼时,蒙着淡淡夜霭烟霭的秋菊,似在脉脉含情。花瓣上沾着的晶莹的露珠,似都是为得到他的垂青而在轻轻啜泣。
  
  这近乎妖异到近乎绝色的少年,让当时已是太子妃的母后,夜氏唯一的女儿难以忘怀,如痴如狂。

  如果那少年只是普通的伶人,所有的一切便不会发生,可是他恰恰是太子凝西的胞弟,只因生母身份卑贱,而备受歧视。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近乎侮辱的一次吹奏,最终演化成了一场宫廷的血变。

  为情痴狂的女子平静的跪在自己父亲的面前,只说了一句话:“父亲,我要凝舒,不然我会死。”

  那时官拜中书令,封号敬国公的夜无年,最后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冤孽。”
  
  然后,在夜氏滔天权势的支持下,还是南王的凝舒杀害了自己的兄长,太子凝西,逼迫先皇退位,最后据说是暴病而亡,而他成了黎青皇朝的第十三代君主。

  在一片鲜血中的登基大典上,她成了最有权势的女人,他的妻子,黎国的皇后,可是唯独没有的就是夫君的爱。

  是的,他不爱她,由始自终都没有。他爱的是另外一个青梅竹马,陪伴他走过最艰难岁月的女子,她没有皇后那样如火焰般的美丽,没有高贵的出身,可是她很温柔也很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他们两情相悦。

  后来这个女子,暴毙而亡,据说死的时候七孔流血,惨叫了七日七夜,最后凝舒不忍她再受折磨,亲手结束了最爱人的生命。然后,当日在黎国皇后达到目的的满意笑容中,一个名叫夜宴的公主出生在宁夜宫中。

  从她有记忆以来,自己的父皇从没有踏进过宁夜宫,母后日渐憔悴,像烙印一样烫在了她的心底。

  菊花开菊花残,母后整日里披散着长长的发,只是坐在梳妆镜前,痴痴的等,痴痴的想,可那同仙人一样美丽的男子,也有着和仙人一样的冰冷的心,他从未再看她一眼。

  又是九月初九,金色的菊花盛开的时节,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生命之火弥留之际,她只是凝视着远方,喃喃着的只有一个名字:“凝舒……凝舒……”

   可是那个让她倾心相恋的男子,自死都没有看她一眼。

  他只是恨她,恨到在她死亡的第一瞬间,就要赐死她唯一的骨血,他第一个孩子——夜宴。
  
  想要忘记却又无法忘记的过去,再次进发出了新的痛楚。在他们也不知道的深沉的地方,他们听到,灵魂仿佛在痛苦呻吟。在这一切的记忆不断涌现,捆绑住了身体的每一寸骨肉,甚至令人有窒息的痛苦的时候,夜玑端突然注意到了,夜宴那长长的群摆上所绣着的浅金色的万寿菊花,正是自己的姐姐,她的母亲生前所最爱的花朵。

  在眨也不眨,仿佛折开了各自的伤口,令旧日伤疤再次地渗透出鲜血的彼此凝视中,夜玑端因为某种难以言喻的痛楚而低垂下了眼帘。

  他常常会想,这个姐姐唯一的女儿,这个一向子肆单薄的夜氏唯一的血脉,生于畸形的恋情之中,长于为爱恋所疯狂的女子之手,她的身世,血统,是不是注定了她会变得一样的疯狂。
  
  “我喜欢他,舅父,就算为我,您帮帮他吧。”

  缓步走到他的身边,跪下。夜宴冰凉的手紧紧攥住他同样没有什么温度的苍白颜色。
  
  阳光照耀下的两个人,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难以形容的,相似的透明感。
  
  夜玑端的目光中有着无奈的怜悯,低头沉思了一下,然后把那沁湿的纸扫在一旁,重新在干净的纸张上提笔,用蝇头小楷很端正的写了一封书信,最后盖上了印章。

  “我会叫人给他送去。但是,夜宴我要提醒你,如果他没有功名在身,为了夜氏,你们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

  “舅父,您说过,我们夜家的人,眼光一向很准。所以,我相信他一定能金榜题名。”
  
  “我老了,已经不知道还能再活几年?而你今后的日子还长,我希望你考虑清楚,有些事做了就不能回头,即使你以后痛断肝肠,只怕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伸手扶过趴在自己膝头的女子,从肩头垂落的柔顺秀发。夜玑端的眼渐渐黯淡下来,像被风吹得即将熄灭的烛火,幽暗不明。

me100 发表于 2006-1-16 16:10

夜宴依照夜玑端的嘱咐,只是让仆人把书信带给了谢流岚,自己并没有再见他。
  
  这样也许出于对自己身份的骄矜,也许出于对自己血脉里延续的疯狂的害怕,她想这不定的未来中充满了变数,也许不见他便能忘记,这样也会给彼此一条出路。

三月十五,依例是夜宴去清凉寺拜佛为夜玑端祈福的日子。马车平稳的走在路上,夜宴的心却系在了夜玑端的身上,这几日舅父老毛病又犯了,每到夜晚就发热,昨夜又是烧得一整晚都无法安歇,直到她出门时,方才睡下。早晨的阳光透过了多宝格轻轻的洒落在他的身上,那面色异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如果不是睫毛的随着呼吸的抖动,就好似……

骤然停下的马车,打断了她的思绪。

“怎么了?”

“小姐,前面有一个书生挡路,说无论如何都要见小姐一面。”侍卫在车旁回禀。
  
  夜宴的心莫名的一紧,潜意识中没有任何缘由的已经知道了是他。

  “带他过来吧。”

  “小姐,在下谢流岚,冒昧叨扰还请见谅。”

  透过车中的竹帘,她看见他来到车前,还是那袭青衣,只是衣摆上似乎多了些尘土。柔和的音色,举止优雅而有礼。

  夜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却觉得春风拂过,吹皱一池春水。

  “在下此次前来,只是想感谢小姐,滴水之恩,涌泉相抱,在下决不会忘记小姐的恩德。”
  
  他似乎有些疲累,连话都说得有些喘息,可是帘帐恍惚,她无法看得真切,心似被文火煎了一般,难掩一阵烦乱。

  “你今日还有事吗?”

  “没有。”

  愣了一下,他方才回答。那突兀响起的有些暗哑的声音,让谢流岚记起那日在清平侯府的书房中见过的紫沙茶杯,并不光华的手感,有着细细的磨沙,可是却细腻得仿佛盈润到心脾一般。
  
   “如不嫌弃的话,可愿陪我去趟清凉寺?”

  不合礼数的要求,让他和一旁的侍卫都是一呆,那年长的侍卫已经轻唤出声:“小姐!”
  
  “无妨,只是去一趟寺庙而已。你上车吧。”

  “小姐!”

  侍卫又是一声惊唤,她还未出阁,孤男寡女攻坐一车,那即使是贵族夫妻间也难有的亲密。
  
  “好了,继续赶路吧。”
  “是。”

  马车里很宽敞两人的软座间还有一个小巧的茶几,上面放有青瓷描花茶壶和茶碗,仔细看才发现,那小几上,按着底座的形状挖出了凹槽,茶壶茶碗镶嵌在里面,所以马车的晃动也无法使它们滑动。

  打量完车内的摆饰视线无可避免的落到了,对面女子的身上。今日的她似乎和那日便服有些不同,嫩绿到近似浅黄色的衣裙,一把青丝挽起,那金镶玉步摇上的蝶翅,满饰银花,镶着精琢玉串珠,长长垂下,随着马车的而轻轻摇摆。

  她看向的时候,依旧是毫不回避,直直的仿佛看到他的灵魂中。

  此时此刻,谢流岚方才看到她长长刘海遮盖下的左目,竟是重瞳。

  “你一早就在那里守候?”

  目光掠向他的衣衫,上面除了尘土似乎还有未干的露水。

  “啊,是。听说小姐今日会去上香,清早就特地等在那里了。”

  被她如一潭清泉凛冽的眼盯着,他的心似乎偷偷的漏跳了一拍,竟不能回避,只是静静的回视着,

  用淡银白色的线绣了精致的昙花衣袖下,纤细修长的指尖拿着绢帕递了过来,他无端端心口一惊,微微后退仰,背已经靠在了软垫上,却不敢接过。

  “你满面的尘土,擦擦吧。”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些冷凝,神色依旧。

  谢流岚这才接过,草草擦完后,雪白的绢帕已经有些微黄,自己的面上似乎也沾上了帕上的熏香,一缕一丝,萦绕不散令人心慌。

  他想要递还回去,却又觉得不好,不递回去有有些不合礼数。迟疑着反倒是握到手中,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怔怔望着手里绢帕,上面用浅绿的丝线绣着繁琐的图案封边,右下角则是银白的丝线绣着的一朵昙花,这样的花也就是小的时候看过一回,洁白如月光的花朵午夜盛开,转瞬即逝。
  
  看着这样精致的物件,和他的一身布衣是那样不谐,又抬头看向高贵的她,‘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便出现在脑好中,谢流岚看着她有些发起了呆。

  “怎么了。”她好似没有看见他的窘态,只是含笑的问道。

  “没有,觉得你的眼睛很美。”

  下意识的说完,谢流岚的心脏似是突地一紧,这话本就有些微调之意,且她的眼有重瞳,想必更加避讳才是。咬了咬牙,等待着她的怒火。

  夜宴只是恍惚了一下,整个人似乎笼在一片淡淡的云烟里,既遥远,又触手可及,似乎只是一个影像。然后有些苦涩垂下眼,这左目重瞳历来都是她的心病,连舅父都每回看见都下意识的回避,久而久之,她已经习惯性的用刘海挡住。
 
   “女子目有重瞳,皆为妖孽。我得奉劝你一句,此次您到都城千万不要提及见过我。”
  
  “是,在下知道。”谢流岚缓缓的松了一口气,一边看着她,嘴唇一边弯出一个温润的角度:“其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且你的眼真的很美。”

  夜宴不禁瞪大眼睛看着他,然后留有茶水的余温的手指下意识伸展了一下,想要伸出,却不知道自己伸出手去是要做什么,终是又收了回来,放在了腰畔系着如意结隐隐泛绿的玉佩上。
  
  转头透过窗帘的缝隙里往外看,那路边一路的杨柳,随风婀娜摆动。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儿的听马儿的行进的声音,仿佛地老天荒。

  “小姐,清凉寺到了。”

  侍卫的禀报似乎惊醒了两人的绮梦,下了车,谢流岚看着她缓步走进大殿,虔诚的下拜上香。威严的佛像下,青铜的香炉香火渐溢,日光透过窗棂,在她的浅碧的衣裙上留下一条条水波似的光影。袅袅的氤氲里青她是的那么的缥缈,清秀的容颜也似云霞一般绚丽动人。

  他大步上前,承诺似的跪在了她的身侧,仿若喜堂之上夫妻行礼一般,并排相依。夜宴僵了一下,然后便拜了下去,一旁的他也随着一起拜下,誓言似乎在一拜之间完成。

  拈香完了,年迈的主持请她到侧殿品茶,却在看到紧随夜宴身后的谢流岚倒是吃了一惊,然后那睿智的目光便有些深意。

  侧殿有些偏暗,只有长窗里透进一缕斜晖。春日的寒意如水,透骨袭来。方丈沏的普陀茶极为考究,第二开之后好似碧螺春之形的翠绿叶面都已经伸展了开来,衬着天蓝釉茶盏色泽更加绿润。更难得的是茶香清淡宜人,只是殿中的鎏金炉中焚着天竺的紫檀香,太过浓郁,暗香不只散入衣袖发间,似乎连茶香都盖了过去。于是夜宴只是抿了一口,就放了下来。方丈也不介意,捋着雪白的胡须含笑开口。

  “难得施主孝心,每月此时都来为侯爷祈福,不知侯爷最近身体可好。”
  
  “舅父最近还是夜里发热,辗转难眠。” 想起夜玑端的反复病情,夜宴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勉强露出了一个稀薄的笑容。

  一种无法说清楚地智慧在方丈有些发福的身体中透出,目光亦随着幽深起来。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

  “多谢大师指点。”习惯了主持说话的含糊不明,夜宴也没有太在意,起身留下香火就要告辞。
  
  “施主留步,刚刚在大殿上的年轻人可是你的意中人。”

  这话即使是得到高僧问起来也是极为不妥,夜宴的面便渐渐的晕出了一抹桃红,低着头轻声说了声告辞便急急转身离去。

  “施主,老衲只是想劝告你一声,有份无缘,强求无福。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一念之善,吉神随之;一念之恶,厉鬼随之。”

  那声音如同暮鼓晨钟一般,一直在她的身后回响。

  回程中谢流岚见她面色有些苍白,以为她不舒服,便也一直体贴的没有开口
  
  马蹄声还是沉闷的响着,风似乎大了起来,车内两面的细竹帘子像被一只顽皮的手不住的掀起,从外面隐隐的透过尘土的气息,消散了他们的默默沉寂。谢流岚侧着脸看着窗外,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的一敲一敲的,轻快有节奏。许久才静静的开口,声音中透着几许温柔。
  
  “在下,明日就要启程去镜安应考了。”

  “祝你金榜题名。”

  离情的苦涩自心底升起,但她知道,功名从来都是男儿立业的根本。

  “真有那时,我定会到清平侯府提亲。在下身无长物,以此为信。”

  小小的一枚田黄螭琥印章放在了几上,夜宴拿起,手感温润细滑,印上面的还残留着几许朱砂,她一时兴起,便印上自己的掌心。如玉的掌心中,赫然出现殷红的三个大字“谢流岚。”,好似烙下了定下终身的痕迹。

  夜宴没有想到这残留的朱砂还能印上,且如此清晰,连忙把手掌藏到纱罗的长袖中,感觉他的眼直直的盯着自己,她只觉颊上发烫,垂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斜斜正和他的影交叠在一起。
  
  谢流岚的唇角若有若无浮上浅浅的笑,墨似的眸子深处仿佛有火光微烁,情意微漾的开口:
  
  “印上了我谢家的印,你便注定是姓谢了。”

  她连忙转过头,借由伸手掠起细竹的窗帘,掩住羞窘。

  窗外碧蓝晴空下,夹着沙尘的风里,可以看见一枝花枝摇曳,灿烂的杏花开得如烟如霞。此时风儿顺势顽皮的溜了进来,扯拽得她衣袂飘飘。

  蓦然她直望向他,本如秋水一样波澜不惊的冷清双眸,忽然竟似烟花一样绽放出流光飞舞。
  
  “也许不久我们能在京城见面。谢流岚,你知道夜氏的女子,一向都很执着,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夜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谢流岚,凝视着他情深意切的眼。然后看向冰白色的掌心中的田黄螭琥印章。

  这句诗的全句是‘结发为夫妻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有他这句话,她愿意等,等到他金榜题名。

  回到清平侯府,洗漱更衣后,夜宴直接便来探望夜玑端。早春的季节,院子里有几株盛开的红杏,在微风中摇曳着开放,暗暗的香着。

  春寒料峭,夜玑端半闭了眼,倚在榻上,身上盖了锦被,鲜红的丝绸上交叠着那双修长而形状优美的手,拇指上带翡翠的扳指,越发显得手白如玉。似乎没有感觉到夜宴进来,依旧安静的倚在那里,似乎正在思念着什么人,那样的神情那样的忧郁,带了一点哀伤的无奈。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夜玑端,夜宴便止住了脚步,没有出声,有些出神的看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有着这样表情的舅父。佛手柑的青烟在黄昏的光下微微的泛出一种浅紫的颜色,缭绕中的他那单薄的身体有着随时可能会消失一般的脆弱。

  “回来了,方丈还好吗。”

  感觉到她的到来,夜玑端马上恢复了那从骨里渗透出的冷酷,他就这么笑着开口,可是却感不到一丝感情的存在。

  “还好,他还让我转告您一句话。”习惯性的,夜宴的面容也马上变得毫无表情的冷漠尊贵:“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

  “是吗。”夜玑端愣了一下,然后低低叹了一口气,许久才开口道:“你见到谢流岚了。”
  
  心头一惊,便觉得如针芒刺在背上,密密的汗便冒了出来。

  “是的,夜宴今日见过他。”

  “你要知道,他爱的并不是你,而是夜氏的权势。”

  平淡的口吻听不出任何责怪的端倪,好似寻常人家的长辈谈天的口气。

  “没有关系,总有一天他一定会爱上我的。”

  夜宴清澈的黑眼里带了一层坚定的颜色,仿佛是黑夜中最深邃的浓重。的

  夜玑端默默的看着她,忽然伸手把她拉到了怀里,用手轻轻的摩挲她有乌黑的发。
  
  “他现在不爱你,但也没有爱别人。但如果有一天他爱上了别人,你该怎么办?”
  
  夜玑端的怀抱里隐约的有中药的味道,有一种病态的枯萎。她在他的怀里抬头,隐约的看见他清寒的眼里似乎有一片的朦胧水气,夜宴觉得眼前的夜玑端好似被绝世的孤独所拥抱,心里因为这个念头而酸涩了起来,她垂下眼,不忍再去看。她慢慢的低下头,看向锦被上的海棠春睡图,每一瓣都是春深似海的娇艳无边。一针一线,千丝万缕,多少心血方织就这浮华的美丽。
  
  “舅父,今日方丈对我说强求无福,如果我们真的没有缘分,只怕是天意吧,那么我希望他能幸福就好。

  啪!

  一个耳光,火辣的打在她的面上,夜宴瞪大了眼睛,愣愣看着他,翕动着嘴唇,似乎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夜玑端虽然脾气火爆,但是自小到大都极为疼她,挨打,这是第一次。
  
  夜玑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对着面前的愣住的她露出了哀伤欲绝的微笑,然后身子一晃,全身好似失去气力一般,靠在了引枕上。他只觉得从气管里心脏中涌出一股撕裂的疼痛随着每一个呼吸,蔓延到整个灵魂,连声音亦带了丝崩溃般的颤抖。

  “没有出息!你要记得,这世上任何事物只有你不想要,绝没有你要不到。只要想,就要不择手段的得到。谦让,牺牲,奉献,那都是弱者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而狡辩的行为,我们夜氏的血液里从没有这几个词,明白吗!”

  窗外的风垂落了片片红杏的花瓣,血色的,仿佛是雪花似的从昏黄色的天空中,落在碧草青青的地上,看上去,也有些萧索的零落。

  夜宴看着那双不知是被受伤所点燃的怒火,还是难以抑制的痛苦的眼?她无法分清,无论是什么,在这强烈到可以把所有都燃烧殆尽的火焰中,夜宴仿佛预见了自己的命运。

  她看着那在黄昏的风里带着血腥味道的手向自己缓慢的伸出来,夜宴笑着,逐渐无法思考,瞪大着慢慢涣散的眼睛,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是的,舅父。”

  “只要想,就要不择手段……”

  她的耳边一直在回荡着夜玑端如斯温柔的声音。

  也许,命运之门在这时就已缓缓开启,这次的邂逅是否注定了以后的悲伤?可是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她没有注意到,只是知道,她喜欢他,真的很喜欢。

  那一年她16岁正是豆蔻年华。

me100 发表于 2006-1-16 16:19

三年后,永历49年四月初七,夜宴和夜玑端回到了阔别十二年的都城-镜安。
也许黎国的天子已经厌倦了皇宫的权利被分支出去,于是一道圣旨,夜玑端由清平侯升为清平公。
回到镜安前夜宴已经知道此次恩科探花名叫谢流岚。三年前她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错过了科考。三年间她婉拒一门又一门的婚事,今年夜宴已经十九岁,同龄的女子大多已经是成了的母亲,而她只是坚定的等待着,而今他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庞大的车队的缓慢进入了镜安。都城镜安依山而建,“千百家似围棋书,十二街如种菜畦”,城里的以宽阔的朱雀大街为轴线,对称划分为南北十数街,将城内分割为如同围棋盘的格局。而这里也是黎国最繁华的城市,这片在黎山山脚下的富饶土地,每年都会聚集异国的各色商团,最大的集市,最多的交易量,象盛开的牡丹一样的不自觉的流露繁荣富贵的气息。
回到镜安的当日,因为旅途劳顿再次病倒的夜玑端,坐在锦缎绣披的躺椅上嘱咐着。
“夜宴,明日开始按例你要住在宫中,最近皇宫气氛诡异,凡事多加小心。”
“是的,舅父,我明白。”
第二天,下了整天的雨。皇宫朱色的宫墙在雨水的浸润下仿佛似斑斑泪痕,逐渐扭曲,变深。
夜宴坐在宫轿从入宫的时候,雨势已渐渐停了下来。她把轿帘掀起一角,看到了雨后的皇宫,还是跟记忆中一样,硕大的斗拱,可以称得上耀眼的金色琉璃瓦,绚丽的彩画,高大的近乎狰狞的盘龙金桂,墙壁上的砖雕,台基石栏杆上的石雕。只是在雨水的洗刷下,变得萧索而阴沉。这也许是奇异的巧合,她在雨中离开,又在雨中归来。偶尔还有零星的雨丝飞落在她的手上,她也就放下了轿帘,心思百转的坐了回去。
站在雕镂细腻的汉白玉台阶,夜宴在太极宫的侧殿外等待召见。此刻的她以一种面对敌人的情绪,摆出高傲的姿态。
“公主,皇上宣您进殿。”总管太监何明绨来到她的近前只是微微弯了一下身,声音尖锐而刺耳。
“何明绨,许久不见了,你的身体还是这么硬朗。”
夜宴略侧过头,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容。她还记得,当年何明绨就是用那双枯瘦的手,把万艳窟灌进她的口中。
听闻她如是说,何明绨只是淡淡的应了声:“劳公主挂念,奴才是伺候皇上的奴才,皇上身子好,奴才的自然也跟着好。”
夜宴秀致的眉不经意挑了一下,却没有在说什么,迈步走进了宫中。
诺大的侧殿中,只有两名小太监执着拂尘站在御案的两侧,那明黄的案上垒着未看的奏折,一旁还有一砚朱砂。龙涎香的青烟从铜铸的仙鹤嘴中缓缓飘出,也许这里是它才是最有人气的吧,夜宴心里有些苦笑的想着。
站了许久,黎帝凝舒方由内寝殿中出来,赤黄九龙袍衫,一顶翼善冠,九环腰带。他的两鬓已经斑白,眼角的纹路更加深刻,容貌却依旧冷极而艳,神情傲慢中透着倦怠,只是似乎更加削瘦,唯一没有变的似乎只有黑若星漆的眼睛里隐藏的厌恶。
“儿臣夜宴拜见父皇。”夜宴屈膝盈盈跪了下去,唇角不禁勾勒出一朵讽刺的弧度。
是的,厌恶。她的父皇黎帝凝舒,私通自己兄长的妻子,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兄长,用他们的血铺就了通向王位的道路。他永远不想面对这一切,也永远无法不敢面对这一切。
他恨不得她去死,因为从她重瞳中可以看到自己的罪恶,她就是他一切罪行最大的证据
黎帝坐在龙椅上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瞧着的她。
整整十二年过去了,面前下跪的女儿,翠华摇摇,臂上缠着雪色的镜花绫披帛,拖摆至地的广袖双丝绫罩衫像是泉水一般流淌在汉白玉的地面上。只能说清秀的容貌,并没有继承已故皇后的绝世美丽,眉宇间也和自己毫无相似,倒是那神情十足的像极了了夜玑端。只是这模糊的相似已足以搅起最不可抑的心病,心绪间难以觉察的出现了一丝紊乱。
“在幽州一切都好?”
“在舅父的照顾下,儿臣一切都还好。”
因为君王没有下令平身,夜宴便一直低头跪着,白皙的颈项弯折成优美的弧度。虽已初夏时节,玉石的冰冷还是一丝一点的从膝盖渗到了骨子里。
“幽州距离镜安路途遥远,玑端的身体还好吗?”
“回父皇,即使路途遥远也得在限定的期限内返京,舅父的身体鞍马劳顿,已经不大好了。”
夜宴依旧敛眼回答,语气中隐隐的责怪,已经对君王无上权威做出了的挑衅。
“好,很好,不愧是凤凰的好女儿。”
黎帝薄薄的唇已不自觉牵出一线阴冷。凤凰是故世皇后的闺名,取夜氏的女儿必定为皇后之意,当时夜宴的外祖父其用心可见一番。
她轻笑,明媚的眼睛如同天上淡淡的月亮
“儿臣也是父皇的女儿。”
“是吗?”黎帝轻笑了一声,即使岁月流痕,那容貌依旧是称得上完美无缺,任凭谁都会感到畏惧的眼睛充满了冷酷的光,在这一瞬间迸发出了烈焰:“今晚有家宴,还有你年纪也不小了,朕会尽快给你物色一位驸马,你下去吧。”
“儿臣谢父皇隆恩,儿臣告退。”
这就是他们的关系,疏远得好似隔着一条长长的银河,不同的是她决不会有跨过去的那日。
她一手置在上前太监的手臂上,有些发麻的腿方才能站起了身。转身缓步刚到殿门口,一个明艳的身影已从她的身边一晃而过,夜宴下意识的转头看去。
“父皇,儿臣要向您讨一样东西,您一定要答应儿臣。”
还未见其人,已先闻其声,声若黄莺出谷,婉转得身为女子的她,也不禁怦然心动。在这辉煌寂静大殿中,女子急促的脚步声有一种空洞的回声,把沉闷的空气都带得活跃了起来。
转眼间女子已经站在御坐的旁边,簪环晃动,脸上也现出一团红晕来,带了一种娇羞和欢喜的颜色,似牡丹盛放,竟然是如此的艳光四射。
纤秀的指紧紧抓着那明黄的袍袖,来回摇摆,但是这种不雅的举止在她做来却是给人一种跳脱的飞扬感觉。
“锦璎,好好说,你快摇散父皇了。”
这一瞬间夜宴已知晓了女子的身份,她的妹妹—九公主锦璎,黎帝最宠爱的女儿。
夜宴忽然发现黎帝那双无感情的眼睛认真凝视着锦璎,并且逐渐变得柔和如水,近似苍白容颜上浮上一丝浅笑。在夜宴的记忆中似乎从没见过,这跟刚刚那个冷漠高贵的帝王可还是同个人?
那被他所凝视,并且给予微笑的女子,大概是这世上最的幸福吧

“公主。”
何明绨在一旁低声提醒她,她这才回身,迈步离去,跨过高高门槛的一刹那却还是听到钻心入骨的一句。
“父皇,儿臣和今科的探花谢流岚两情相悦,您一定要成全我们。”
夜宴的脚步一浮,两情相悦?
已经停的大雨,突然又倾盆而下,宫人连忙支了伞跟在她的身后。牡丹纹的宽袖掩了殷红唇下的咳意,体内逐渐升高的炽热感,开始在她的血液中盘旋。每到夏日万艳窟的余毒就好似火一样在体内烧着,可偏偏肌肤却冰凉的厉害。她却好似已经失去了知觉,梦游一般回到了旒芙宫。
宫门口,年迈的太监何冬执着伞已远远的迎在那里,看见她便激动的颤抖着。这个一直忠心跟随母后,看着她长大的宫人,夜宴对他有着一种近似亲情的依赖。
“公主,老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您。”
“起来吧,何冬。” 连忙伸手阻止了他的下跪。
虽是然只是晌午,但天空因为雨变得昏昏暗暗。青花折枝花卉的八方烛台已经燃起了红烛,照得屋内光明如昼。窗外风声低啸,雨点密集似的打在窗上,噼啪有声,显然是下得大了
旒芙宫院相传是先朝宠妃的居所,只是据说起妒心极重,最后被厉鬼缠身而死,所以这所宫院就这么空了下来,而今赐给她,是诅咒还是怨恨?其实已经没有区别

这样的夏日,肯真心无二静静陪她的只有何冬。
 似乎突然被针刺了一下,夜宴有些烦躁的坐到梳妆镜前,摘下了头上的金簪步摇,一头浓密的发泉水似的披散在身后,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慵懒来。
“来给本宫梳梳头吧,十二年了,记得小时候每天清晨你总是会给本宫梳头的。”
“是啊,那时候公主很黏老奴。”的
何冬默默的上前取过一柄玉梳轻轻的梳理着,笑容把满面丛横的纹理变得更加深刻。枯枝一样的手在她柔软的发间滑过,带出了异样的温暖。
“宁夜宫甚至整个皇宫里真正喜欢本宫的,大概只有你了。”
“公主,您折煞老奴了,国舅爷啊现在是国公爷了,对您一定会疼爱有加才对。”
“是啊。”叹息无声的从樱口中吐出,然后无声无息的消失在空气里:“父皇对本宫说,今晚有家宴。”
“是的,今晚太液池旁的御花园中,还有新科的三甲,据说要为适龄的公主挑选驸马呢。”
 “哦,是吗?说起来锦璎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了,这些年一直在幽州,对镜安并不太熟悉,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喜欢什么,本宫这个做姐姐的真是太不称职了。”
“这个老奴也不太清楚,只是老奴知道,西狄国的三皇子很喜欢九公主,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何冬本来有些昏黄的眼骤然精光四射:“而且,老奴前几日还得知一项极为机密的事情。”
“什么事。”
“皇上他……病重了。”
“可是本宫今天见父皇的时候……”
夜宴一愣,勉强笑着,却在回想到太极殿上黎帝凝舒过于苍白的面色,而顿在唇角,形成了僵硬的弧度。然后,只轻轻的用牙齿咬住了红唇,头微微的偏了,从铜镜中看着何冬,象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身后的何冬已经有些花白的眉皱起,眼神里带着悲悯的神色,他的心口微微一痛。那个男子终究是她的父亲,无论他对她做过什么,有多么残忍。
他拿着玉梳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乌黑的发在玉色的映衬下,柔软而隐隐有着流淌的光泽,好似最顶级的玄色丝绸。
“这件事极为机密,从上个月起,皇上的夜里就开始咳血。”
“怎么,本宫和舅父从来没有收到消息。” 夜宴说话的时候,睫毛低垂微微的颤动着,仿佛秋风中挣扎的残叶,在皎洁如月的脸颊上投下两抹暗影。
“皇上严令封锁消息,这件事只有何明绨和他身边几个极为亲进的宫人知道,老奴也是在前日才打听出来的。”
“哦,那他的意思是要把本宫远嫁北狄了。”
“正是,这样他夜氏失去了继承人,自然就会瓦解,而且又稳固了边疆,可谓一箭双雕。”
忽的觉得心里一片的燥热,她蓦的站起身走向门旁,衣裙上裙带随着她的步履飘扬,宛如一朵正在绽放的幽昙。
何冬一惊,手中的玉梳已掉落在地上,啪的一声摔成了两半。
“何冬你认为谁最可能继承皇位。”
“老奴不知道谁的胜算最大,老奴只知道谁的胜算最小。”看着雨水掀起的晨曦一般的雾气,何冬缓慢又有些阴沉的说道:“就是皇长子,吴王锦瓯。“
雨势依旧瓢泼,树上的叶子终是经不住雨水的折磨,摔落在地面。远处隐隐的传来钟声,一股奇特的尘土气息在风里飞散。如此幽静的景色,却在这世间最污浊的地方,反而带了丝阴险的味道。
“呵呵,真是有趣啊,同是一母所生,父皇那么喜欢锦璎,却那么讨厌锦瓯,余德妃想必也很苦恼吧。”
夜宴微弱的笑着,面上唯一的血色的彻底退尽。太极殿上那明艳得绝代的姿容,叫她恍惚就想起许多年前。
锦璎,小她三岁的妹妹,从小她们就不喜欢彼此,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御花园,那时候牡丹开得正好,盈盈而立的粉雕玉琢的女娃,冲过来就对她大叫:
“妖孽,你是妖孽,父皇说了,女子目有重瞳就是妖孽。”
她的反映只是一个耳光狠狠打过去,打得锦璎哭声震天,引来了所有的人。
黎帝温和抚慰锦璎的修长手掌,以及对着她冰冷得好似寒冬的眼,已经深刻在她的心底。
怨恨也许就在那时开始的吧,心结自此愈结愈深。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皇室的骨肉亲情从来都是淡泊的。
“辛苦你了,何冬。”
许久夜宴开了口,她的声音沙哑低沉,缓缓的。眼光迷离,仿佛透过了雨帘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何冬看到她的单薄的背影微微的有如荡漾的水波纹动。
“公主折煞老奴,这一切都是老奴应当做的。
由于是四月初八,佛祖诞生的期日,宫中照例设了香案,供了素果,余德妃领着后宫的女眷参拜,放生。虽说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但是繁琐的程序下来,也已经傍晚。
余德妃又和众女眷们,聊着家常。
十余年不见她也老了很多,即使再怎样保养得当,眼角眉梢的皱纹,还是被岁月无情的刻了出来。
“夜宴,你回来就好了,你知道我们都很想你,一晃十二年过去了,当年那么小。”
夜宴看着她,保持着微笑的表情。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个极为灵动的美丽女子,大大的眼睛似乎会说话一样,可是许多年过去了,她的眼已如死水一样波澜不惊,所有的感情都深藏在里面,不知情的人都会为她的温情默默所感动,而夜宴却知道,那里面包含了多少憎恨。
其实余德妃恨的是夜氏,如果不是夜氏,她现在已经入主宁夜宫,成为一国之母了。可是夜玑端不允许,他对夜宴说过那个位置只有他的姐姐配坐,也只有他的姐姐能坐。所以即使德妃是皇长子的母亲,她依然只是一个妃子。
夜宴只是略略欠起身来,淡淡的道:
 “承蒙娘娘挂心,夜宴这些年都很好。”
 “你也该成亲了,早日找一个驸马,也省得你父皇和我忧心。”
适时的低头浅笑,避过了她眼底的讥讽,也避过自己的厌恶。
“皇姐的年纪就是再大,也是夜国公的外甥女,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更何况是夜家。”
锦璎半揶揄半嘲讽的语气,周围的嫔妃碍着她黎帝对她甚为宠爱,只得勉强的附和而笑,却又惧于夜氏的权势,于是都只是拿着绢帕掩住了口。
夜宴却只浅浅的笑道:“九妹这嘴,越来越厉害。”
倒是一身淡色的衣裙在浓妆艳抹中显得别有风韵的玉贵妃开了口,耳上戴的一副珍珠耳环,随着话语摇曳闪动。
“我倒觉得夜宴是个有福气的面相。” 她微微顿了一下,忽然定定的看着余德妃笑了:“将来一定会比我们这些人幸福的。”
她的儿子福王锦渊,现在在边疆统领着黎国三分之一的兵马,这个皇宫中除了夜宴,只有她敢当面揶揄余德妃。
夜宴看着这两个几乎斗了一辈子的女子,她们的原本光洁如玉的额头和眼角都隐隐的现出了细纹,烛光摇曳下鬓角的好似闪烁着银光,只有她们自己知道这片金玉繁华的辉煌下,能不能换来展眉一笑。

me100 发表于 2006-1-16 16:30

是夜,明角灯一起燃着,永乐大殿里光耀得似白昼一般。黄缎毡儿普着地,金案上素筵摆了上来,案几之上杯盏层叠。佛祖诞辰照例不饮荤酒,但宗室亲贵济济一堂,也是一片歌舞升平的繁华。
黎帝坐在首席龙塌上,那眼神依旧是万年冰封,清冷得煞人。
锦璎因最受黎帝的宠爱,特许紧邻御座,吴王锦瓯因为并没有成亲,便和夜宴一起坐在了锦璎的下席。
“皇姐,幽州是不是苦寒之地,看皇姐消瘦如此,真是让小妹心痛。”
夜宴如何听不出锦璎在婉转的说自己年老憔悴,但依旧是未开口先含笑。
“那比得上九妹光彩照人,怕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吧。”
难得的锦璎粉面低垂,一身火色的衣裙,灯光下似雪乍回色容光夺魄,却比平日倍添妩媚别致。对席间一名异域打扮的男子一直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带着几分邪气。
似乎感觉倒夜宴的视线,他蓦然转头,那双眼似凌空扑食的鹰鹫,难掩血腥,她借着手中团扇不着痕迹的调转了视线。
双目交接的瞬间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夜宴暗吸了一口凉气,不愧是靠争战起国的西狄殷王,好重的煞气。
“皇姐,许多年不见,你还记得我吧。”
谦和有礼的声音她耳畔响起,吴王锦瓯笑得如沐春风。
“王弟太过自薄了,怎会不记得你。”
宴过于生疏的语气让他的面上黯淡了一下,随即他又毫不在乎笑了起来,把额头几乎靠在她的肩上,就着这种极其亲昵的姿态,轻轻的问道:

“幽州很美吧,皇姐。”
夜宴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小半岁的弟弟,他可以称得上继承了黎帝和余德妃容貌的优点,微挑的凤眼,殷红的薄唇,艳冶得近乎妖异,此时却笑得几乎天真。
皇长子本应顺理成章的立为太子,可是黎帝却不喜欢他,据闻他出生之际,黎帝喜出望外的抱过后,便若有所思的有些悒悒,然后再也没有抱过他,渐渐的连余德妃也不喜欢起他来,立太子之事便一拖再拖了下来。
儿时,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们是极为亲密的,两小无猜,可是后来的事情宫中许多事情让他们被迫疏远。十二年过去了,他小心翼翼在朝中站稳了脚跟,被册封为吴王,可是此时锦瓯的这一笑,即使真的仿若孩子一样的纯真而快乐,可还是带出了一种长期在阴谋与权力中生存的隐藏的凌厉。
突然殿内的喧哗随着三名男子的进入而变得安静,一色胸前白鹇绣纹的青色的五品官袍,略显拘谨的叩拜行礼。
高坐的黎帝淡淡的夸奖了几句,便叫他们入座。
夜宴神色复杂的看着那日思夜想的容颜,谢流岚比起记忆中的样子要成熟了许多,修长的身材由于有些消瘦而显的单薄,他还是一样的风华内敛,只比三年前多了几分的得意与疲倦。他听了黎帝的褒奖后也只是浅浅的笑了一下,没有表现出和同僚们一样的对这样天大恩宠是多么的感激涕零,然后中规中矩的行礼叩头,一切完美的让人无法挑剔。
夜宴也看到,此时锦璎也是静静的看着谢流岚,那双含情脉脉的眼在如昼的烛火下显得格外的黑,如同夜半的太液池水,衬着她云霞一般的脸,美丽而多情。他们的目光中像是有一条透明的丝线相连,再也容不下别人。
夜宴的心不禁微微往下沉了沉,微微的害怕着,那样旁若无人的凝眸。
他可知道,她的心既然给了他,就再也容不下他人,也容不下他的背叛,容不下他对别人脉脉情深。
心思百转,终是化作勉强的一笑,对上锦瓯若有所思的视线。
“幽州毕竟是边远之地,比不得镜安的繁华。”
可是轻轻的握住扇柄的手指收紧,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金步翠珠如云的髻发上摇曳,玉搔头掠青拖碧,珠光宝气流影,倒是掩盖了夜宴失去血色的面色。
酒到了半酣,黎帝凝舒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蹙着眉装似不经意的开口:
“夜宴,玑端怎么没有来啊。”
夜宴一惊,连忙起身回答:
“回禀父皇,舅父身体一直不好,又因为幽州路途遥远,鞍马劳顿,所以病了……”
“是啊,朕都忘记了,玑端的身体经常的不好啊,难怪此次北上光是侍卫就有三千,可与朕的御林军匹敌了。”
不无讽刺的一句话,让满场再次瞬时寂静。
“父皇说笑了,本是儿臣不好,身子一到夏季,咳的尤其厉害,您知道,舅父身体也是不好,此次北上琐事繁多,他照顾自己都有些吃力,所以身边自然少不了人伺候,多是多了些,但也没有三千那么多。以儿臣卑微之身,也确实有些逾制,但还请父皇看在儿臣病弱的分上,不要怪罪才好。”
一席话说得绵里藏针,这皇宫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一滴万艳窟,十载夏暑苦。这病根就这么落下了,而身为元凶黎帝,一时间也不知开口说什么了。
“夜宴,你身体不好最近可吃了什么药,我那里有些人参养荣丸,改日给你送过去一些。”
玉贵妃精致的嘴唇向上勾起,逸出的声音和蔼可亲,让人觉得暖意渗到了骨子里,也巧妙的化解了黎帝的尴尬。
“谢娘娘。”
夜宴落座时也收到了谢流岚惊讶的目光,她毫不回避的迎视着。
谢流岚紧盯她的眼,英挺的眉不是很舒展,带了些仿若错愕的愁思,却在看到她身旁的吴王锦瓯时,视线停顿了一下,然后不着痕迹收回,一旁的锦璎则流露出猜嫉而又惊疑的微妙表情。
看样子锦璎并不知道他和她的关系。
北狄皇子悱熔,好似再也忍耐不住,目光中一阵狂躁翻涌着,蹭的站起: “皇上,微臣向您请求一件事,不知您能否应允。”
“哦?不知所谓何事。”
“请把九公主下嫁微臣。”
锦璎张了张口,愣然的瞪着悱熔,似乎不敢相信他真的会说出来。一旁的锦瓯却淡淡的笑着,夜宴感觉的出来,这并不是他祝福的笑容。
而谢流岚眼睛中有一种无法说清楚的薄薄的情感,却不是焦急或是愤怒,其实这更类似一种无奈。现在大殿中,和他们的心中似乎都很乱,很乱。
神色一变,黎帝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唇角一抖,他微微佝偻起身体,在龙椅上蜷缩起了身体,开始剧烈的咳嗽。
对他这种经常性的咳嗽已经见惯了的何明绨,连忙上前轻轻顺着他的脊背,又递过了一块绢帕,黎帝接过掩住了嘴唇。朝身后摆摆手,何明绨又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好一会咳嗽方才停下,黎帝方才有些微喘的开口。
“锦璎的年纪还太小,朕觉得你们并不适合。朕还有很多未出嫁的公主,随殷王挑吧。”
  席间又是一片哗然,如此爱惜锦璎而把自己其他的女儿像物品一样赠送,席间的许多公主不出意料的眉宇间都露出嫉恨,却也有为北狄殷王的俊朗而怦然心动。
“皇上,臣只要锦璎公主。” 殷王悱熔站在大殿的中央,攒珠金冠下的眼睛在烛光里带起凶狠的志在必得。
锦璎忽然的站起了身,有一双燃烧得像是火一般眼睛毫不畏惧的,看向自己提出婚约的悱熔。
“别说了,本宫不会嫁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好了,今天就清楚的告诉你,本宫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皇上”悱熔却好似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只是再次沉声道:“请皇上把九公主下嫁给微臣。”
夜宴可以感觉到黎帝那墨色的瞳孔渐渐的凝住,冰冷的气息慢慢外泄,皱紧了眉望着悱熔。
“你别以为本宫是在推搪你,本宫可以告诉你。本宫喜欢的人就是……”
“好了,今日朕的身体不适,改日再说好了,众位卿家继续。”
说完,也不理急忙起身躬送的众人,直接以一种无法形容的优雅向外走去,长而飘逸的明黄色衣袍上两肩和背后上以七彩丝线的绣的金盘龙纹,在飘荡着雨后潮湿的空气里反射着微弱的光芒,象是游曳在碧波中一样。
悱熔还想追上前再说些什么,却被同样准备离去的夜宴打断。
“王爷,父皇今日龙体欠安,再来留些时间给本宫,见一下十二载未见到父皇,王爷看可好。”
“哪里,公主言重了。”
俊挺的眉毛讽刺的挑高,悱熔优雅的冷笑出声,两人的目光再次交错,然后若无其事的错落。
悱熔终是没有再说什么,重新坐了下去。
夜宴出了殿门,不远处见着内侍们提着纱灯簇拥着的黎帝,她快行了几步,步态轻盈的敢上前去

“父皇。”
黎帝闻声停住了脚步,但是却没有转身。
“朕说过了,有什么事,过后再议。”
雨后寒凉,黎帝早已披上了墨绒的披风,八宝宫灯上糊着鲜红的纱,烛光透过血色的罩在黑色流泉一般的披风上流淌,带着凄绝的味道。
“父皇,儿臣要谢流岚做儿臣的驸马。”
她凝视着黎帝的背影,那么优雅而冰冷,冰冷到凝视久了会有能被伤害的感觉,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再尝试一下,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在这个几乎没有感情的人身上寻找亲情。

“他喜欢你吗?

许久黎帝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甚至没有动。但虽然无法看见,她还是感觉到他的唇不着痕迹的抿起。
“儿臣以为这点并不重要。”
“呵呵,是啊,夜氏的人从来除了自己不会考虑别人。”
听了夜宴的话,黎帝胸腔里长长的冷笑了一声,重新翩然迈步离去,在他身后,玄色的披风被一阵清风荡漾起好似水面的纹纹波澜,有着一种洒脱的绝决,可一片内侍青衣中仅有他一个似乎融进夜色的身影更彰现了孤独的感觉。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夜宴才把被夜风吹得冰凉的手缓缓抚上了眼睛,近似呜咽的笑声在空气中扩散开来。此刻,只有自己知道,在那被覆盖的眼下,有着什么样的眼神。痛吗?不知道,伤心吗?也不知道。他们父女之间永远是这样,厌恶与被厌恶,即使此刻他已经濒临死亡,也不愿多看她一眼,明明站得如此近,心却被隔在遥远的天际,原来这便是咫尺天涯。
许久夜宴方才有些沉重的转身,然后准备离开,远远的却看一抹幽迷的身影缓缓走进,在满天闪烁的星光,被镀上了淡淡金色的光彩,
“公主。”
象是没有一点生气仿若幽魂的谢流岚走到了她的身前,长身一揖,起身时不想他三梁冠上长长的石青丝绫冠带的银八宝坠角,和她的打着同心结的宫绦纠结在一起,两种轻得似乎可以飞起的的丝物就这样在暗夜里慢慢的缠绕在一起。

“看来真是注定的纠缠了。”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夜宴象是很好心情一样淡淡地笑着
方才殿内饮的素酒,催着体热,汗从饱满的额上滑落。
同心结中系着的以压裙幅的玉佩,分明就是那块田黄螭琥印章。
那宫绦系于盈盈不及一握的纤腰上,他不敢伸手去解,亦不敢用劲拉扯,微弯着腰,知道她也看着自己,谢流岚的眼睛微微下垂,只看见着那东方晓色的群,上面的金丝牡丹仿佛是盛开着,怒放着,带着恣意幽怨的妖艳。
夜宴缓步走近,纤细的指替挽起宫绦解了开来,两条丝物,在夜色中各自滑过优美的弧线,回到了本来的位置。
谢流岚却没有松口气,太近的距离隐隐可闻到她身上带着些甜腻的幽香,无端端心口一惊,只得后退一步,再次庄然行礼:“多谢公主。”
“谢大人,您客气了。”
光下谢流岚看见夜宴正直直的看着他,她的眼睛里是一片了然的忧伤。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髻挽起,金步摇的在鬓角上珠光摇曳,更显得一张脸晶莹剔透的仿佛在发着幽幽的光泽。

这样的夜宴让他在心里苦涩的一笑,只觉得心中不断的渗出一种名叫愧疚的情感,几乎想上前拥住她,但是把这个转瞬即逝的想法稍微滚了下,就立刻被另一个身影把这个渴望强硬的压到了心底,最后他砰的一声跪在地下。
“公主,当年下官并不知道您的身份,不管怎样,总之……下官有愧在先。”
“你……”
听到他口中吐出的字句,她觉得嘴唇里一阵干涩。
“公主,我知道对不起你,但是原本我以为这辈子只要功名利禄就好了,可是我遇到了自己爱的人,这样的爱,让我自己都无法控制,让我再也无法看其他人。”
夜宴只觉得一片的眩晕如同一片大网直罩下来,就觉得自己连心脏都在颤抖,疼得入骨,一片黑暗里仿佛有夜玑端火似的声音。
“只要想,就要不择手段……”
“大人这话说的,好似本宫是吃人的鬼一样。” 长长刘海下的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面前跪下的他,良久,夜宴掩唇而笑,妆花纱的袖子下一截如雪的手腕微微的晃动着,更衬得上面她的重瞳比夜色还深沉:“你还记得,当年本宫说过,夜氏的女子一向都很执着,本宫给过你后悔的机会。”
“公主,总之是下官负了你,三年前一场大病差点死在科考的路上,是他衣不解带的照顾我,救回了下官这条命。” 谢流岚微抬起头,那明亮的眼神中则带着无法形容的,隐藏在
灵魂深处的那名为的爱情挚热:“下官也痛苦过,也挣扎过,可是爱就是爱了,无法抵挡。当时下官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不论他是何人,做过什么,什么身份,下官都已经不在乎,下官现在什么都可以不要。”
说完,他带着一丝决绝味道离去的转身大步离去,修长身材上一身青色的衣袍官袍在风里翩飞。
在这个夜晚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男人,选择离她而去。她爱他们,可是他们却都抛弃了她,身体中出现了一种灵魂都仿佛被掏空了的感觉。爱着啊,既然是爱不得,爱不到,那就已另一种方法得到占有吧。
夜宴看着他的背影很长时间,直到此刻她才允许自己软弱,拼命地咬紧了颤抖的嘴唇,转身向外走去。 穿过九曲连波桥,绕过回廊,站在架下回廊上,望着那条密密的花荫遮着花径。正在出神时,忽觉一阵凉风,吹得她阵阵的冷意泛滥心头,冷得她把两条臂儿交叉抱住自己,缠绕在臂上的一袭轻得似乎可以飞上天际的披帛在风里慢慢的卷着,飘荡着。
半晌,她才发出低沉的干涩的声音。
“本宫不知您还有偷窥的恶习。”

me100 发表于 2006-1-16 16:40

吴王锦瓯从树荫后走了出来,一种仿佛是将黑夜中的凝重色彩又再加深了几分后沉重的窒息感,就好象名器锋刃上一样地凝结的阴沉,自她的身后的覆盖了的上来。
  “只是觉得皇姐好兴致,身体不适还能在此欣赏夜景,只是不知父女亲情叙得如何啊?”
  
  “亲情?我也以为自己不再天真,也许我们都是这种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的性格吧。”
  夜宴淡淡的应着,然后拧着眉毛,肩头微微抖动着轻轻笑起来。
  “那现在我和皇姐可以说是同病相怜,伤心人应当互相同情才对。”
  冰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隐藏的烈焰,锦瓯的眼睛凝视着她单薄的背影,一瞬不瞬。
  
  “伤心人?在你身上可丝毫没有体现啊。”
  夜宴依旧没有转过身,只是垂下头嘲讽着。风轻轻的荡漾着,被雨打得零散的花瓣微微的吹动,潮湿的空气中,带着某种香甜的味道。有一阵风轻轻吹强些,那柔弱得美丽的花瓣就撒到了地面上,象是初冬的雪飘落在地面。
  “哈哈哈,伤心,伤心,伤的就是心,又怎么能从外表看得出来,就像刚刚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高贵的皇姐会对一个小小的探花动了真情啊。

  他在黑暗里大笑,不羁而又放肆,绯色官袍上添金绣的蟒纹图案,在夜色中翻飞着狰狞。
  
  “王弟今晚的话,好像特别的多。” 拧了下纤细的眉毛,轻轻伸手接过飞起的一片花瓣,缓慢抚摩着柔软的瓣面,让有些混沌的思绪渐渐变得清晰。
  “皇姐,我只是想找一个盟友,能帮我达成目的的盟友,如此而已。”
  惊异于夜宴被说破心事的波澜不惊,他眯细了眼睛,说出自己的目的。

  锦瓯看着她的白皙手指,在夜色中有一种奇异的剔透光泽,反而是满天的星光有些黯然失色,这一瞬间他被蛊惑的怦然心动。
  “哦?不知王弟想怎样个结盟法?”

  她说着却一愣,一件还带着人体温度的披风覆盖上了她的身体,修长而白皙的手指顺势在她的腰畔合拢搂住了她的身体,他的呼吸在她的耳边徘徊。
  “皇姐,他要死了,这个消息不管是不是真的,对我们都是有利的,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呵呵,你等不到他死的那一刻了吗?这么多年你都忍了,这几天你都忍不了?”
  
  僵直的身体随即放松依靠在他的怀中,她微微的笑了起来,黑色的眼睛因为即将到来的宫廷阴谋而沉静的没有一点光泽。

  “他最喜欢的儿子福王锦渊就要回来了,还有难道皇姐就不想,看看他在临死前被自己最讨厌的儿女夺走一切时的表情,那将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啊。”

  扣住她腰间的手不自觉的扭曲着,那耳畔的呼吸也越来越挚热喷吐在她纤细的颈项上。憎恨得近乎哀伤的感情从锦瓯身上蔓延迩来,随着那呼吸在夜宴的身上荡漾开来,无法形容的哀伤奠定了将一切都摧毁的决心,她知道这个古老的皇朝又将迎接一场血变。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宴才缓缓开口“那么黎国未来的君王,我要你对夜氏还有对我许下一个承诺。”
  “苍天可鉴,大地为证。锦瓯有生之年都将会保证夜氏的平安,我这一生一世都会守护皇姐,如违此誓,不得善终。”

  夜宴猛地被转了过来,星光闪烁下她看见他狠狠咬破了自己的唇角,然后吻密密实实的压了上来,血腥的闻到从唇齿交缠中蔓延进了她的口腔。

  使劲推开他,反手一个耳光落在了他的面上。

  看着锦瓯线条优美的下颌上滑下了鲜血的痕迹,而夜宴苍白的嘴唇上也有了鲜艳的血色。她有些气息不稳的微喘着,唇上有着滚烫的热度,可是一种自体内深处泛滥而上的寒冷却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我们的血已经混在彼此的血中,这样的承诺你可放心。”没有理会挨打的面颊,他伸出舌添掉了唇边的血迹,然后现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我希望你知道,锦瓯。我可以喜欢你,因为你是我的弟弟,我决无可能爱你,亦因为你是我的弟弟。”

  她放下手,抬起冰冷的没有温度的眼睛看他,声音也同样的没有任何温度。
  
  “这个皇宫里,只有你是喜欢我的。” 他在这么说的时候微微垂着头,因为刚刚那记耳光,几丝乱发从额头上垂落下来,为美丽的容颜投下带着阴冷味道的暗影:“不用担心什么,这个吻只是个誓言的见证而已,皇姐。”
  紧紧的盯着他,许久夜宴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她转身迈步。

  锦瓯凝视着她款款离去的身影,一股奇妙的感觉忽然在他的心中沸腾了起来,他想立刻冲上去,把她抱在在即的怀中,再不松开。是的,他爱自己的姐姐,不是以弟弟爱姐姐的情感,而是以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的心情。现在,这也许是一份不敢让别人发现,不敢说出口表白,甚至于不敢让第二人知道的感情。可是没有关系,他可以等,总有一天这天下的一切都是他的,他可以等……
  
  深夜,旒芙宫烛火已经燃得殆尽,窗外风声低啸,吹得窗棂沙沙有声。
  “何冬,九妹身边的侍女或者是近侍有没有能熟络一下的。”

  夜宴站在窗前,风吹得衣袖飘然,那声音低的近似呢喃。

  “老奴这就去办。” 何冬恭顺的倾身。

  “越快越好,本宫想知道她最近一切行踪,还有父皇身边也要密切留意。”
  
  “是。”
    庭院中盛开的芙蓉树,已经展开了翠绿的枝叶,状如华盖的枝条婀娜舒展。芙蓉花在夏日炎炎时,才会初绽,毛绒绒的粉生生的,仿佛刚落下一场粉色的鹅毛雪,站在树下,惟觉芬芳馥郁得悠然神往。
  可是旒芙宫的芙蓉花却开得火红,据说要此花开得越是红艳,就越需要人的血肉来滋养,所以这满园的芙蓉树下也不知道埋了多少的冤魂。

  夜宴看着窗外在夜风中摇曳的芙蓉树,像是在看自己的影子,细长的眼中闪动着名为温柔得近似哀怜的情感。

  锦璎我的妹妹,请不要怨我。爱情本来就是一场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从小,你就已经拥有了那么多,而现在的自己除了用伤害和占有来保卫自己的一切,已经再无他法。
  
  许久,她终是疲倦的闭上眼睛,唇角向上微微挑起轻笑出声,把所有的情绪流动都隐藏在了眼皮之下。
  连续几日的大雨终于停了下来,整个镜安经历了雨水的滋润后,万物都在阳光里舒展开了身体,仿佛连续狂暴的大雨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夜宴了看望夜玑端后,坐在稳步行走的马车中行往宫中,她依旧能感觉到空气中带着特有的清澈感觉,呼吸之间草香气息的空气流入了她的身体里。
  
  轻微颠簸的马车,让她闭起了双眼,刚刚在清平公府的谈话又跃然脑中。
  
  “前儿我进宫,皇上已经同意了你和谢流岚的婚事,条件是我支持福王锦渊继位,并且铲除掉吴王锦瓯,还有在他登基后我必须自尽。”
  水般柔滑的声音温柔的响起,纯粹就事论事的口吻却带起冷酷的涟漪,在有些昏黄的房间里面荡漾,仿佛说的是他人的生死。

  从来到镜安后,夜玑端一直在发烧,断断续续的高烧让他产生了畏惧阳光的毛病,屋内的窗被蝉翼纱蒙上,在有些刺鼻的汤药味道安息香的袅袅轻烟在空气里迷漫。

  当夜宴走进他卧室的时候,夜玑端倚在榻上,身上依旧盖着锦被,那长长的发像枯草披在愈见单薄的肩上。

  “舅父,请放心,锦瓯对我发过誓,他登基后会保夜氏和您的平安。”

  “当然,没有夜氏他拿什么登基,他现在的情况比他老子当年强不了多少,如果你是男儿……唉不说了。”

  夜玑端刻薄的扭曲了嘴唇,笑意以冷酷的弧度勾勒出。可当他看见夜宴抽紧的尖尖的下颌和有些苍白的脸色的时候,一种难以形容的负罪感让他选择了沉默。
  “舅父,婚礼定在什么时候。”

    听着夜玑端蕴涵了深重危险的话语,她只是侧头,调整了一下面部的表情,保持淡然的说道。
  
  “一个月后,再迟,锦渊就会回来了。”

  “舅父,父皇他那么轻易就相信你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呵呵,相不相信也没有什么,我们都在拖时间而已,看谁先能把谁铲除了,他以为我手上没有了兵权,便等于老虎没有了牙齿,殊不知他的好儿子已经和御林军统领勾结在了一起,到时候怕他落得和先皇一样的下场了。”

  冷笑着说完,夜玑端手轻轻的放在她的手上,苍白手指上的翠绿的扳指儿幽幽的闪光,冰凉的让她忍不住一阵轻微的颤抖。而他的眼睛似乎忽然的更深更沉,幽幽的深不见底:“夜宴,他是你选择的人,无论如何舅父都希望你幸福。”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出了什么事?”

  “启禀公主,前边似乎是北狄的殷王,和新科探花起了争执,把路堵住了。”
  
  侍卫有些犹疑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条朱雀大街两旁既无府邸亦无商铺专为王公贵戚通行便捷而设,一品以下的官员来此就是触犯黎国律法,不知道探花郎怎么会再此出现。
  夜宴心中一惊,把珠帘挑起往前看去,明亮的光线一下子钻进了车内。

  不远处,谢流岚似乎正被悱熔的手下抓住捆绑了起来。

  夜宴心中一声叹息,让情敌直接消失,最简单的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以他北狄现在的国势,已经敢当众放言迎娶公主,那么运用一个小小的阴谋让谢流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些人粗暴的把谢流岚按倒在地,拳脚交加下,鲜血喷薄了出来。一旁殷王悱熔却露出了雪白得仿佛是狼的獠牙一样的牙齿微笑着,满意的看着四溅鲜血。

  她闭上了眼睛,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刺进了心肺,车厢里似乎有什么喀哒的响了一声,低头看去,原来一只染了凤仙的指甲折断在了掌心。

  “去请殷王住手,然后告诉他谢大人是本宫约他在此的。”犹疑了一下,夜宴继续说道“还有就说本宫听说,城北五里有一所白云寺,寺中姻缘树据说极为灵验,三日后便是吉时,到时可保佑他心想事成。”

  侍卫听命走道了殷王身旁,在他的耳畔低低的回禀着,不一会悱熔那双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眼睛转向她的马车,然后露出了只有他们彼此知道深意的冷笑。

  片刻之后,侍卫便搀扶着谢流岚,上了夜宴的马车。
  “多谢公主搭救,下官不胜感激。”

  放下了帘幕之后,诺大的空间似乎因为他的进入而狭小了许多,谢流岚安静的靠在软椅里,青色的官袍上全都是泥土,还溅的有暗红色的点点印记。而他似乎并没有因为满身的瘀伤血迹和零乱而感到狼狈,那修长的手指依旧平静的整理着衣衫。

  夜宴缓慢的摇动着手中的苏绣团扇,一双墨色的瞳孔没有任何感情的看着对面的男子。
  
  “大人客气了,如不嫌弃,本宫送你回府吧。”

  “多谢公主。”
  看着那对凝视着自己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他忽然觉得有一种面对强敌的战栗,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对一个女人产生了这种感觉。

  夜宴也看着谢流岚那双沉静的眼,他的官帽已不知被打落在何处,几缕掉落的发却被汗水粘湿在额头上。看着他的发际滴落大颗的汗水和抠因为痛楚而用力扭曲的手指,此刻她的胸口中有着无法抑制的疼痛。

  鲜血自唇角渐渐滑落,在他的面上留下了一条鲜红的痕迹,忍不住微微蹙起眉,粉色的缠枝宝相花袖下纤细白皙的手指握着丝帕,伸了出去,可是他却下意识似的往后躲闪。
  
  “你不用怕,你面上有血迹。”

  “不敢劳驾公主。”

  无力的将身体依靠在身后的软垫上,他用自己袍袖往面上胡乱的擦拭着,声音与眼神却是完全不曾改变的坚定。
  曾几何时,他曾经对她许诺终生,可此时此刻他却只是焦急的躲避着她。一时间她心头是空荡荡的,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难受。

  夜宴带着难以言寓的挫败感侧过头望向窗外,外面透进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黑色宝石一样的眼睛在这样的强光下却并不黯淡,可只有自己知道心头火燃得近乎暴烈。

  谢流岚这时方才敢看着她,那眼神,如此的复杂,一种类似回忆的神态从眼底流露了出来,疲惫的样子却是更加的明显。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谢流岚毫不犹豫掀帘走了下去,站稳后才对豪华马车内的她,躬身行了一礼。

  “多谢公主搭救和相送之恩。”

  “谢大人不用客气。”夜宴有些清冷的声音从帘后传了出来,看着在明媚的阳光下,可以隐隐的看到她的安静而优雅的身姿:“很快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父皇的旨意明日就会下来,一个月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夜宴拉开了侧面的帘子,看着本就狼狈的谢流岚面色瞬间变得更加雪白,她的心中流淌起了奇妙的感觉,欢喜,忧愁,悲伤还是无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察觉到她的视线,谢流岚微微的抬起了头,当他们的眼睛的对上的时候,他看着她,想说什么,但是夜宴的手一抖,帘子放了下来,隔断了他们。

  然后感觉车缓缓动了,掉转了方向,往皇宫走去。

  一日后,黎帝下旨,把公主夜宴下嫁新科探花谢流岚。

  就在他们筹备婚礼的时候,黎国的皇宫已由一桩丑闻而拉开了争端的序幕。
  
  九公主锦璎私自偷溜出宫,前往白云寺和北狄殷王偷情被发现,黎帝凝舒一气之下吐血晕倒,太医诊治之后,皇帝身体欠安这样的事实终于诏告了天下,太医很含蓄的暗示众人,皇帝已经时日无多。

  黎帝所居的乾涁宫中本极是敞亮,多宝格的窗敞开着,檐下碧树花影,风吹拂动,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飘荡在空中。

  他们一干人坐在外殿等候着,殿内的花架上摆放着照顾的花朵长的欣欣向荣的蔷薇,那丝绸一般的柔软花瓣象是舞女身上的轻衣舒展着,在金黄色的阳光之下摇曳着优雅的香气。可是不知为何夜宴却好似闻到了混合着那腐朽的气息,在空气中飘散着,她微微拧起了纤细的眉毛。
  
  正在众人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何明绨从内殿走了出来。
  “殷王爷,皇上传诏您进去。”

  悱熔不出所料的从椅上站起,一旁的余德妃却先他一步开口:

  “何明绨,本宫要先见皇上,你去通报一下。”

  “回娘娘,皇上说了他今天身体不舒服,谁也不见了,还请各位早些回去吧。”
  
  余德妃的面色一变,张了张口终是没有说什么。

  这样看似简单的一句话背后有着近乎恐怖的意味——这代表黎帝已经决定舍弃了锦璎,不论她是否被陷害。
  玉贵妃的脸色也是近乎苍白,福王锦渊远在北疆,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能赶回,而黎帝已经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到那时。

me100 发表于 2006-1-16 16:41

。。。先转这么多,原文里有很多保护的代码,所以要一行一行删掉才能贴出来。。。没人看的话,偶就不干这无用功了。。。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转贴一个 菩萨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