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anping
发表于 2006-2-8 00:52
(二十八)你欠我一个愿望
那时候报纸一个星期出一期,加上国际版不受待见,所以我工作不怎么重。礼拜天晚上熬半宿,约稿、组稿、分版面,后半夜上版,一个礼拜最忙的时候就过去了。国际部五个人,除了我全是男的,他们说没想到能招来一女编辑,这不是羊入虎口么?说得挺邪乎的。他们四个关系挺好,工作气氛也就跟着好,我觉着我掉福堆儿里了,整天甭管干嘛都开心。
刘海波还当着他的班主任,还当着他的优秀教师,赚的银子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老。这天我正在抢稿子,忙得喘气儿都没功夫的时候,刘海波来电话了。
“干嘛呀?等会儿再说,我忙着呐!”
刘海波抢在我挂电话之前急匆匆地说:“你有时间没时间,今儿能陪我么?我三十岁生日。”
我握着电话愣了。三十了?刘海波三十了?这几年我都忘了刘海波多大,一直以为他跟我差不多。我忘了他比我大七岁。瞅瞅人家呆老大,三张多一点儿,儿子都有了,可这刘海波连个女朋友还没有呐。
“荆盈,行不行啊?”
“哦,你等着啊!”扭头我跟呆老大喊,“老大,我今儿晚上有点事儿,急事儿,非去不可,给我一天假,成么?”
呆老大从电脑后面探出头来,挥挥手,“你把稿子选好,搁那儿,剩下的我来吧。哎,欠我一顿啊!”
我赶紧抱拳感谢,一边跟刘海波说:“你在哪儿呐?我半个小时把稿儿弄完了就过来。”我知道我潜意识里是在乎刘海波的,我知道他这么些年一直等着我,我不烦他,我觉着嫁给他挺好的,刘海波肯定是一标准好丈夫。前段时间我最脆弱的时候,刘海波要开口跟我说他喜欢我,我肯定想都不想就点头,他让我跟他结婚我都能。可刘海波什么都没跟我说过。我打心眼儿里佩服他这点――他明知道什么时候他只要想就能得到,可他不。他要我的真心,我知道。
我认识他快十年了,从来他也没主动约我出去过,从来也没告诉我他哪天生日,今儿他三十岁生日,他找我了,我不能不去。
已经很晚了,我找不到地方给刘海波买礼物,在肯德基买了一套儿童套餐,就为了那个小蓝精灵。我打算把这小东西给刘海波当礼物,他肯定挺喜欢的,他跟我说过他觉着蓝精灵特好玩儿。这比我塞给他一千块钱当生日礼物得他欢心。
老远我看见刘海波站在那儿等我,穿着一件半长黑呢子大衣,西装裤,皮鞋。我以为我认错了,走过去仔细一看,没错,是刘海波。这家伙今天穿的西装!我没说话,绕着刘海波走了一圈儿,看看他身上的灰色衬衫、浅灰色鸡心领羊绒衫,加上同色系的领带西装,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没看出来,刘海波一打扮这么人摸狗样儿的,我盯着刘海波看,其实他长得挺好的,不如宋乐天那么好看,但多一些男人味儿。走上去比比个头儿,比我高半个头,挺合适啊。
“你看什么看啊?”刘海波终于憋不住了,红了脸。
我“噗哧”笑了,“你相亲呐?穿得跟新郎官儿似的。跟我出去吃饭,这身衣服也不配啊,你瞅瞅我。”我就穿着平时穿的休闲装,连双皮鞋都没有。这身打扮站在刘海波身边真不合适。
“我过生日也不是你过生日,你打扮什么劲儿啊!”
“哟,我还以为你带我上法国餐厅吃饭呐,我回家换衣服吧?”
刘海波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俩烤地瓜来,塞给我一个,拉我坐在路边儿,叫我吃。我睁大眼睛瞪着他,“你把我拽出来给你过生日,就为了大冷天坐道边儿上吃烤地瓜?!”
刘海波咬一口红薯,指着马路说:“现在开始,从左往右开过去的车,车牌子哪个市的你猜猜,猜对了我请你吃法国菜,猜错了你得给我办件事儿。”
我拨了红薯的皮,也咬一口,嗯,真甜。“猜就猜!ABCDEFGH…XYZ,总有一个对的吧?”我把二十六个字母全背了一遍,“想敲诈我?门儿都没有!”
远远地过来一辆车,我准备着站起来打车奔法式餐厅,结果车来了,我一看,军车。
我狂晕啊!我怎么忘了军车这码事啊?我瞅着刘海波,刘海波笑得双手乱抖,一口红薯卡嗓子眼儿里了,直咳嗽,好半天才好,“输了,输了啊!”
“不算!”我心说我真是笨,忘了军车!再来一次我把军车也猜进去。
“我可够让着你了啊,你把二十六个字母都背出来了,我都没说啥。”
“不行,再来一次,我再输我就服了你。还猜车牌。”
刘海波掏出纸巾擦擦嘴,“那不行!我这么让着你,不能再猜车牌了,回头你把车牌全背一遍,那我不输定了?这回猜车门儿,你说一会儿来这车是单开门儿还是双开门儿。”
“那自行车不能算。”我留了一个心眼儿。
“行,就说有车牌子用汽油的。”
“不是单开门儿就是双开门儿呗!”我又横行霸道地把答案全猜了,得意洋洋瞅着刘海波。
远远又听见汽车的声音了,我也没仔细听听就对着刘海波指指点点,“输定了你,看看兜儿里钱够不够吧!”车开近了,我一看,鼻子差点儿气歪了――摩托。
刘海波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直说老天爷照顾他。
其实我知道刘海波想让我给他办什么事儿,我心里也想了,今儿要真这么猜都能输,那我就答应他。我等着刘海波跟我说他的要求,我会让他得到一个满意的回答的,我保证。可刘海波什么都没说,他竟然又什么都没说!他说:“小丫头,你给我记着,你欠我一个愿望,早晚得还上。”
我糊涂了。怎么他还是在担心我无法忘怀宋乐天么?是的,他是对的,我根本无法忘记宋乐天,我还爱着他。我这种想法是对刘海波不公平的,所以,也许他是对的。可是,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宋乐天,刘海波就这么拖一辈子?
“走吧,吃饱了,咱上酒吧。”刘海波拉上我,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刘海波领我到了医大附近的一个酒吧,叫了两杯啤酒,让我祝他生日快乐。我没含糊干了一杯,祝他生日快乐,并轻而易举地用小蓝精灵博得了刘海波的灿烂笑容。这会儿过来一个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很结实,戴着一副眼镜儿,虽然身上带着书生气,但总觉着是那种让人不敢靠近的人。他过来就跟刘海波打招呼:“刘老师,好啊!”
哦!敢情是刘海波的学生啊!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可不应该呀,刘海波第一拨学生是我们呀,这人起码二十七八了吧?怎么当的刘海波的学生?
“哎!小东你怎么来了?坐,坐!”刘海波相当热情相当惊喜地招呼这个叫小东的人坐下,并且给我介绍说:“荆盈,这是小东,龚小东。小东,这是荆盈,哎,你俩应该一届的,不认识?”
哎??我不记得我们那届有个叫龚小东的啊。
龚小东笑笑,腮边现出两个好看的酒窝,“四班的荆盈吧?特会写作文儿的那个才女?”
“你…你是哪班的?”
“六班的。”
我心说这人长得够显老的。六班的人我不全认识,想不起来也不奇怪。
“你肯定认识我,那会儿咱学校没人不认识我。”
我努力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上高中那会儿我们学校有这么一号人,不管是学习还是调皮捣蛋,出名的都没他。
“那你总知道龚克吧?”龚小东接过服务生送过来的啤酒,笑笑望着我。
“龚克?”啊!我说看他这么眼熟,长得真像当年那个打死人的龚克啊!“我记得啊!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哎,你是他哥哥?”
刘海波乐了,“他就是龚克,出来以后改的名儿。”
我猜我那会儿的样子一定可笑极了,张着嘴,目瞪口呆。
后来就闲聊,我才知道当年打死人的不是龚克,是一个社会上的人,龚克家里还有点儿路子,在里边儿呆了一阵子就出来了。我记得当年龚克挺凶的,在监狱里呆了几年居然有了书生气,这世界上的事儿真是奇怪。哦,还是别管他叫龚克了,龚小东好一点。人家都打算重新做人了,我干嘛还老翻旧帐啊!龚小东跟我说,他进去以后,全学校总去看他的就刘海波一个人,他出来以后刘海波也帮了他不少忙,他说能碰上刘海波这么一老师,他真是太他妈幸运了――这是龚小东原话。他说刘海波劝过他多少回别干现在这行儿,可他抽不出身了。
“知道我干嘛的么?”龚小东问我。
我看着他,怎么猜也猜不出来。他这么斯斯文文的样子……贩毒的?不能吧,胆儿再大也不能,北方这玩意儿查得紧。那么,鸡头?也不能,他不像那猥琐着赚女人钱的人呐。猜到最后,我摇摇头。刘海波看着我,眼中忽然溢满了温柔,我心里一动,脸红了。多亏灯光暗,不然就现眼了。
“黑社会的。”龚小东平淡地说着,我差点一头从椅子上栽下去。
tianping
发表于 2006-2-8 00:52
(二十九)夹着温暖的冰凉
刘海波送我回家的路上我跟他打听了一路龚小东的事儿,我知道东北打架闹事儿的人有的是,全国人民都知道不能跟东北人叫号。可黑社会这玩意儿,是电视上的吧?真有?要有也是香港那头的吧?东北能有?我问刘海波我上高中那会儿打死人那人算不算黑社会的,刘海波一笑,“你知道什么叫黑社会么?就是有组织、有巨额利益收入的,政府、法律都不能容的组织,有的连军火都敢折腾。你说那个最多是个小混混儿,连黑社会的门儿他都迈不进去。”
刘海波咬文嚼字地给我扔出来一个黑社会的概念,我脑袋里琢磨的是《蛊惑仔》那里边的镜头。我忽然疑惑地看着刘海波,“你哪儿知道这么多东西的?都是龚小东教你的?好歹你也是一人民教师,啥时候变质成这样儿的?”
刘海波摸了摸鼻子,“当年我念中学的时候,十六吧好像,让人砍了四刀,一刀都没躲,你信不信?”
“啊?!”
“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也不跟你说了,反正我就是想告诉你,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别看我混进教师队伍这么些年,看着挺好,其实我这人不咋地。你特吃惊吧?”
我异常惊讶地停住了脚步,像不认识刘海波一样――我认识他八年了啊,他是打架打出来的?不能吧?我脑袋想掉了也想不出来刘海波打起架来什么样儿。
“上大学就学老实了,也不愿意惹事儿了,觉着挺没劲的。后来当了老师,就更安分守己,跟原来一点儿都不一样了。当时考师范的时候我就合计,往后我要当老师去,不能让比我小的孩子走我当年的道儿。要不是我自个儿有那么一段经历,我也不能这么照顾小东,我可不是什么圣人。”
刘海波跟我说,他现在是跟黑社会那帮人毫无瓜葛,但他跟小东是铁哥儿们,这绝对没的说。他说小东是个特讲义气的人,当年要不是年少轻狂,绝对不至于把好端端的前途毁了。我还记得,当年龚小东出事儿的时候,刘海波对我说:“唉,他的前途算全毁了!”当时他的表情很沉重。我还以为那是老师心疼学生,还在心里偷偷佩服了刘海波一把。
我说龚小东他爸怎么说也是政府官员,他怎么就上了道儿呐?刘海波像看三岁孩子一样看着我,眼光中居然带了一丝慈祥,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姑娘,你不知道的事儿啊,太多了。往后慢慢学吧。我告诉你,这个世界,没你眼睛里的那么美好,险恶的事情多了去了。在你眼睛里,爱情就是一切了吧?别否认,我知道肯定是。可除了爱情,有太多事儿了,人要是光有爱情就能活着,那就好了。”
我歪着头看刘海波,轻轻笑,“我发现你跟看起来的不太一样,把自个儿伪装得挺好啊,八年了,我愣是没看出来,够阴险的你。”
“那你觉着好是不好呢?”
说心里话,刘海波跟我说起这些我是吃了一惊的,我没想到这么文质彬彬的一个人当年是个让人拿着片儿刀砍的人,我也没想到他当初是那么一个人,现在就能彻底变成这么一个人。他就能说不去掺和那些事就不去,就连和小东这种情深意切地交往都是干干净净的。刘海波说,小东的事儿从来不找他,他有事儿也从来不找小东,朋友就是朋友,讲的是感情而不是别的。我越来越佩服刘海波了,他跟以前不一样了。或者不如说,他在我心里的形象跟以前不一样了。“你都跟黑社会扯掰上了,那能好么?”我口不对心言不由衷地说着,不看他。
刘海波没有反驳,转了话题,“你知道刘四老爷么?”
我听说过这人,东北响当当的人物,十大杰出青年,还是市人大代表,牛得很。年纪不大,四十不到,可好些人都管他叫“刘四老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听说的时候就觉着这名儿怎么听怎么都像老大的名字,他怎么能是那么一个看着挺有风度挺有爱心还挺有文化的“杰出青年”呐?
哎,对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姓刘的?我跟姓刘的还真有缘!“知道,还人大代表呢不是?”
“小东是他保镖。”
“啊??政客还要保镖?”
“政客?”刘海波看我的眼神又变成看孩子的眼神了,“那是蒙人呢,他要不是什么‘十大杰出青年’,什么市人大代表,他能干他想干的事儿?”于是刘海波给我讲小东为什么上了道儿,又为什么从此脱不开身。我直听得是瞠目结舌手脚冰凉。在这以前,我从未想过世界上真会有黑社会这码事。真的。
刘海波说,小东还没出来的时候,刘四老爷就通过里面的朋友知道他,另外小东和刘四的亲侄子也认识。其实小东能这么早出来,刘四也是有点贡献的。小东出狱那天,门口一辆奥迪A6在等着他,刘四亲自来的。小东那时侯除了自己一条命和下手狠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刘四领小东走了趟广东和上海,算是领小东见见世面,再加上每个月的好烟好酒供着,小东还真有点受宠若惊了。当然,天下没有白掉的馅儿饼,小东很快就开始给刘四干活儿了,也迅速成了刘四的得力助手。小东一副斯文样子,还近视眼,平时戴一副眼镜儿,可动真格儿的时候谁看见他都胆儿颤。小东现在在道上也算小有名气吧,一般三、四十岁的老人儿,都知道刘四老爷手下有小东这么一号。
“那个刘四老爷,前两天还上新闻了呐,在太原街开了一巨大的超市,狂好的地段儿,叫什么阳的,我忘了。就这么一人,能是黑社会的?”
刘海波叹了口气,转而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小东是好人没错儿,你跟他交朋友我没意见,但他的事儿,他不说你别打听,最重要的,别跟着掺和。你见他的时候,最好有我在,懂了么?”
我哈哈大笑,“刘海波你忒神经过敏了吧?我是什么啊?人家能把我怎么着啊?”
刘海波可没笑,停下脚步站在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你是女孩儿,一不小心就能被人家怎么着。小东他也不是神仙,万一他保护不了你,你怎么办?我都说了,你不懂的事儿还多着呢。听我的,知道不知道?”
我笑了一半的脸在刘海波的目光里僵住,我猛然间意识到,原来这世界上有一种人,过着和我截然不同的生活,他们可能对我死去活来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爱情根本不屑一顾。而我是一个想站在这个圈子外边儿往里瞧一眼的丫头,这一瞧,要是不小心,就能把自己折进去。可我又不能不瞧――我这种人骨子里是个极不安分的人,天生就对危险事务有兴趣。过后发生的事情告诉我,这种个性,虽然危险,但其实并不一定是坏事儿。
刘海波谈起小东的时候,总是用一种怜惜担忧的语气,他说:“不是我乌鸦嘴,小东这是坐在火山口上,不定什么时候就栽了。你别看刘四现在这么拽,那是市里有人帮他压着,上头要是知道他这么个折腾法儿,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快到我家门口的时候,刘海波忽然问我:“还想着乐天儿呢?”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问,脑子迅速地旋转,打算找出一个合适的答案。可没等我这笨脑子想出来,刘海波又说话了,“刚才喝酒的时候,我看出来了。”
我知道刘海波说的是哪件事。
在酒吧的时候,我、刘海波和小东我们仨坐在墙角的坐位,我窝在最边儿上的角落里,有一阵子我发现小东总盯着我看,眼神专注,还不说话,把我看得心里直发毛。正打算找个什么笑话转转他的注意力,他忽然间冒出一句:“操,下来不下来啊?!”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真的是下意识,连半秒钟都没有停留――果然,我看见一只正在结网的蜘蛛吊在我头顶不远的位置。我的心“忽悠”一下,觉着整个人像要飘起来了似的,眼前一黑。我知道,我又在无法抑止地发疯地想念宋乐天了。
刘海波在旁边淡然一笑,“小东,有个人我得介绍给你认识。这人在他念高三的时候,在我的语文课上,当着一百多人的面儿,就像你这么骂了一句,当时他看见的也是蜘蛛。哎,没准儿就是你看见这只它爸。”
小东顿一下酒杯,兴奋得不得了,“介绍给我,一定得介绍给我啊!”
“真想认识?”
小东一乐,“嗷嗷想啊!”
刘海波看了我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始终都不知道刘海波对爱情的看法是什么,但我想他是那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所以他到现在都没有跟我提过他喜欢我,一直一直这么不动声色地和我交往下去,一直一直这么耐心地等着我忘记宋乐天。
“我要说我没想,你也不能信。”我淡淡地说。
“有没有可能不想?”
我的心跳忽然过速起来,见鬼!“跟你有关系?”我故意歪着头看刘海波。
刘海波开怀地笑了,“关系大了!”他说完这句话,我等着他跟我说为什么“关系大了”,可他不说了,转而说:“有一种男人,他要是能得到人不能得到心,那他就宁可不要。这种男人其实是傻冒儿,你说,能把自个儿喜欢的女人弄到手,管她有没有心呐?天底下这种男人快绝种了,我估计要是让别人知道还有这种男人苟且活在世上,所有男同胞都会觉着家门不幸。”
刘海波一边说一边笑,我的心里却掠过一阵夹着温暖的冰凉。
tianping
发表于 2006-2-8 00:53
三十)四位不速之客
我在报社工作挺顺利,由于我是国际部唯一的女性,所以备受宠爱,想偷懒的时候说一声就有人代劳。可今天不行了,这事儿累死也得我自己干――一直给我写稿子的一北京小子忽然间撂挑子不干了,让南方一家体育报纸给挖走了,因为人家给的钱比我们给的多。这下可好,本来他的任务都得我来。以前约约稿子看看版就成,现在连稿子也得我自个儿写了。我的德语是半吊子,看个普通文章能看明白,可让我去翻译什么《明镜周刊》的足球报道,简直就是要我的命。今儿一篇一共不到一千字的稿子,我愣是写了俩小时。用小东的话说,那《明镜周刊》的德文,嗷嗷难啊!
赶上奥运会,大家全都忙得脚打脑后勺,国际足球版的编辑在顾及自己版面的同时,还被拉去别的版面帮忙。奥运会的缘故,报纸加了增刊,我忙得晕头转向的,连爹妈长什么样儿都快忘了,那会儿我们这帮人真是“以报社为家”,一天到晚泡在办公室里,除了上网看新闻、联系各位作者之外,一天吃五顿饭,所以那一个月我没瘦反倒胖了。我问过呆老大,咱也不像人《体坛周报》啥体育新闻都报,干嘛还忙成这样儿啊?呆老大语重心长愁眉不展地对着一碗还没泡开的“康师傅”说:“想跟人家竞争,就得付出努力。想要赚到银子,就得出卖苦力。想要吃到泡面,就得等到无力……”我们当时全翻了。后来我听见台湾人讲的评书叫《欢乐三国志》,曾经极度怀疑那俩人是呆老大师出同门的师弟。
这天正赶上中国又得了金牌,是个打球的小帅哥,全国女孩儿面前暴有人缘的一位。那篇稿子扔给我写了,我一边儿写一边儿念叨:“过瘾啊,光荣啊,激动啊……”弄得呆老大直问我是不是看上那小帅哥了。我忽然想起来刘星给我讲过这小子在广州打他女朋友的光荣事迹,立刻极度八卦地把这件事讲出来给大家听,结果被全体女同事骂我不明事理,破坏小帅哥在他们心目中的美好形象。男同事们则深表赞同,教育女生们千万不要轻信男人的外表。结果这件事在报社里引起一阵毫无道理的讨论――这帮人是体育记者啊,什么八卦新闻不知道啊?无非是忙得太累了给自己找消遣,我撞枪口上罢了。我心里骂自个儿多嘴,顺带着把刘星也骂了一顿。正写着那小帅哥的表扬稿,门外进来俩人,一个胖一个瘦,指名道姓要找荆盈。我抬头一看,嘿,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蹦来――来的人一个是刘星,另一个居然是宋乐天。
我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宋乐天了,所以看见他的时候差点儿认不出来。他瘦了,沧桑了,味道像是大二那年我在一食堂门口见到的刘海波。宋乐天似乎变了,他从前最不在乎的就是穿戴,有什么穿什么,名牌不名牌他才不管。可现在不了,从头到脚都是名牌。按说他这种中关村的IT精英该是蓬头垢面、趿拉着一双凉鞋,手里捏着一根油条,一副整天睡不醒的样子,可宋乐天不是。要不怎么说我认不出来他了呐,瞧他那件平整得有点儿夸张的Lacoste白色T恤,我打赌他以前连Lacoste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要说这社会是真能让人脱胎换骨,我这才多长时间功夫没见着宋乐天呐,丫就变得这么风度翩翩了。
“怎么着星爷,组稿儿组到我们东北来了?我们这儿哪位编辑跟你勾搭上了?”虽然我无数次地想象我跟宋乐天再一次见面的时候将会是怎样的情形,可今天这种状况超出了我的想象。所以我无法开口和宋乐天说话,因为我毫无准备。
刘星这回居然没跟我嬉皮笑脸,特沉重特严肃地望着我,一脸旧社会。我再瞅瞅宋乐天,他脸上阴云密布,像是谁要惹他他就能把那人生吃了似的。怎么了这是?
“你什么时候下班儿?”宋乐天走过来,顺着空调的冷风飘来一阵清爽的香味――那是我熟悉不已的香味,男生洗过澡换过干净衣服以后的普通味道。当初宋乐天每次打球回来,身上都是这么一种味道。我以为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应该换做古龙水的味道才对,可他的味道一点儿都没变。
“那你去问问奥运会什么时候结束吧。”我盯着显示器,盯着那半篇没写完的表扬稿。“星爷,我给你那小哥儿们写表扬稿呐,丫今儿得了一金牌,牛叉得要命!”
刘星勉强笑了笑,说:“我这才一年多没见你吧?小丫头怎么说话变这么糙啊?”
我嘿嘿一乐,“我都快加入黑社会了,不糙点儿人家老大看不上我。”我回头瞅了刘星一眼,余光看见了宋乐天绷得紧紧的脸,火一样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把我烫得一个激灵。“逗呐,哪来什么黑社会呀……”其实我这不是说给刘星听,是给宋乐天听的。我也不知道我干嘛要解释给他听,他跟我早就没关系了,我这儿都等着刘海波跟我说明白我就把自个儿嫁了,还怕他作甚?!我刚想问刘星到底干嘛来了,门外头又冲进来俩人,这回我更吃惊了――大牛几乎是把罗涛扯进来的,直到进门儿了,罗涛看见我了,他才不挣扎。这回我站起来了,“哎哟,吹的什么风啊这是?你们都干嘛来了?你们丫几个挺行的啊,我们报社的门儿说进就进,身上有武器没有,啊??”说着我过去要搜大牛的身,罗涛见我过来,下意识往后一躲,“怎么着罗涛,干嘛怕我怕成这样儿啊?我身上也没电!”
“你现在能走了么?有事儿找你。”大牛满头大汗,我想起了上回王燕冲到我们同学聚会来找我的事。
“荆盈啊,要不你先走吧,今儿差不多了,剩下的哥儿几个攒攒成了。”呆老大永远都是那么体贴入微,怪不得他儿子小名叫微微。
我用了十分钟时间把那小冠军的表扬稿写完,拎起皮包跟着他们四个出了门。一路上我一直在想,他们到底干嘛来了,这么大动干戈从北京杀过来,肯定有事儿。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们俩把宋乐天惹毛了。可他们把宋乐天惹毛了关我屁事啊?来找我干嘛?我死活想不通,索性不想了。罗涛一直都是不情不愿地跟着我们,大牛像看犯人似的看着他,惟恐他跑了似的。宋乐天一路虎着一张脸,脸色发绿。刘星一反常态不怎么说话,这种气氛下,我觉着后背“嗖嗖”往外冒凉气。
刘星问我上哪儿,我强烈要求上饭店,而且要去吃烧烤。我的理由是我长期以来受到方便面的摧残,要求改善伙食。宋乐天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我知道他又想起原来的事儿了。我爱吃烧烤,打以前念中学的时候就爱吃,在北京上学没有东北这样又便宜又实惠的烤肉吃,我憋得一到假期下了火车就奔烤肉店,宋乐天惯我毛病,兜里那点银子全贴给饭店了。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跟他吵着要去吃烧烤了,今天这么一吵,还把他吵高兴了。我心里忽然有点儿甜丝丝的。
不是吃饭的点儿,饭店人不多,我是好几天没见好吃的了,先要了一盘拌花菜,三口两口就解决了。我吃的时候宋乐天什么都没说,像从前一样怜爱地望着我,看着我狼吞虎咽地把面前的东西吃光光。等我吃完了,我才看着刘星说:“星爷,你们到底干嘛来了?”
刘星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宋乐天,这才说:“妹子,我想了挺长时间了,这事儿得告诉你。”
我也看了一眼宋乐天,他那表情可真吓人,怪不得刘星这种老油条都有点儿惧怕。他这是要跟刘星拼命怎么着?看着慎人呐!这刘星和罗涛该不会是让宋乐天大牛俩人拿刀逼东北来的吧?我估摸着,小东要是狠起来也就这样儿了吧?够厉害的。
刘星改了口,“妹子,你知道什么叫酒后失言吧?”
没等刘星往下说,我呵呵一笑,“我还知道什么叫酒后乱性呐!”宋乐天的脸抽动了一下,盯着刘星和罗涛的目光更加恶狠狠了。
“哥哥我就是因为喝多了,才把不该说的话都说了。”这下我才知道,刘星是在跟大牛一块喝酒的时候说了一些本来藏得很好的秘密,大牛一下子狂怒,立马打电话给宋乐天,宋乐天跟屁股上安了火箭似的赶来,一盆凉水浇刘星脑袋上把他浇醒了,拎着他脖领子让他说实话。刘星把实情告诉他俩,他俩想都没想就把刘星罗涛拽机场去了。大牛说,罗涛挨了宋乐天一拳,要不他还不来。
大牛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刘星和罗涛谁也没插嘴,我估计是因为理亏吧。要不就凭这俩人,十个大牛十个宋乐天绑起来也不是对手。我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样的事儿能让这二位缄口不言,任由大牛说他俩的不是,居然一句辩解的话都没。
刘星第三次开口,异常动感情地说了一句话:“妹子,从打一开始,我就觉着对不起你啊!”
tianping
发表于 2006-2-8 00:54
(三十一)真的还是假的
我不知道是我的情绪容易激动还是刘星说出来的话太离谱,反正他接下来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我从椅子上蹦起来隔着桌子上的烤炉要抓他胳臂,还好大牛把我拉住了,要不然刘星那白白胖胖的胳膊上肯定留下五个月牙形的指甲印。可我还是瞪着眼睛狂喘气,就因为刘星说的那句“王燕儿吧,其实是我表妹”。我他妈不是傻子,我智商一百三十四我高考分数五百八我毕业成绩是优我他妈还是国内数得着的大报社的编辑,我一听刘星这话就知道这里边儿有鬼。我怎么就让这帮人悠悠儿涮了我这么多年呐?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一定要克制,我要跟宋乐天和大牛学习,我要把这到底什么猫腻儿弄清楚咯,要不然我死都不瞑目。
刘星可能似乎料到了我的这种反应,所以才坐在离我最远的地方。我盯着罗涛,心想指不定他还憋着什么坏呐。这个世界,人心真他妈险恶!
接下来我知道了一些让我越听越冒火的事,直把牙咬得“咯咯”响。
刘星是王燕他们家的远房亲戚,反正拐弯抹角算来算去算是王燕的表哥,刘星大学毕业那么快就在文化圈里混得有鼻子有眼,跟王燕他们家的关照息息相关。所以刘星很感激这家本来可以不必理他的远房亲戚,想报答却没有机会。后来王燕来找他了,让他帮忙。王燕说她看上一个男生,可这男生是她朋友的男朋友,王燕说是真喜欢这男生,喜欢三年多了,现在快毕业了,实在憋不住了,哥你得帮我这个忙。刘星让这漂亮妹妹一声“哥”叫得心里直发酥,再说这世界不就是我算计你你算计我么?帮妹妹抢个男朋友怎么了?没准儿真顺应天意呐!刘星就答应了。他本来以为王燕是没人找了才找他的,可后来发现不是,王燕找他是因为他认识大牛,而她看上那男生就是宋乐天。“我当时心里一阵发冷啊,这小丫头,心机真深呐!”
是王燕叫刘星请我们吃饭的,刘星故意上“天外天”,因为他之前去过一次,知道那没位置。王燕还知道我一定能带上她,因为我想撮合她跟大牛。后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的发生了――王燕装作喝醉了,刘星拉住我不让我去照顾她,于是大牛和宋乐天去,王燕趁着大牛迷糊的功夫把宋乐天拉进房间,大功告成。而刘星则被警告不许泄露他俩的关系以及此事的秘密,否则王燕这一声“哥”可就叫不下去了。
“你还没说我当时为什么跟个死人似的任人摆布呢。”宋乐天开口了,杀气腾腾。我几乎能想象宋乐天这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听见这种事的时候会什么反应,他那火爆脾气,没上厨房拎把刀出来已经很克制了。这回我们几个被他们涮得真够惨的,宋乐天当时得气疯了,比我现在还得生气。难得他现在能这么平和地坐在这里,看来成熟太多了。
刘星摇了摇头,“我没想到,这事儿我真没想到。我当时不知道她给你那酒里搁安眠药了,我要知道,说什么也不能让啊。”
我靠!天底下还有这么阴险的女人??安眠药?那不就是说那天晚上她其实跟宋乐天什么事儿也没?就是脱光了躺一块儿了?那不就是故意给我看的么?我气得脸都绿了,恨自己没有啥内功把手里的茶杯捏碎泄愤。
“荆盈,你听明白了?我跟她什么事儿都没有,她是故意做给你看的。”宋乐天转而望向我,目光在半秒钟之内换成了柔情似水。
我让宋乐天这么一看,火气下去一半儿――瞅瞅,他对我就是有这么大的力量,我真没出息!
刘星叹了口气,“妹子,我见着你之后,真是于心不忍呐,从头到尾我都觉着你这小姑娘特好特善良,那天以后我一直觉着特对不起你,要不然我也不能那么帮着你,今儿我也不能上东北来跟你解释了。”我一合计,也对。就凭刘星,宋乐天和大牛就算知道真相又能怎么着?人家在北京那地位那背景那后台,人家凭什么认错凭什么跟你俩上东北啊?你俩就拿着刀抡着拳头怎么了?那是人家的地界,人家要是不乐意,还能容得着你撒野?还真就是他有良心,他觉得对不起我,要不然,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忍气吞声地跟我解释。说到底还是个好人――他应该算好人吧?
我想着刘星大冬天的和宋乐天大牛一块儿满世界找我的事儿,想着他要上广州了还托罗涛邢振羽看着我的事儿……我猛然想起罗涛来。他跟这事儿什么关系啊?听刘星这意思,没他什么事儿啊。难不成这往后的事儿里也有猫腻?“罗涛,你怎么回事儿啊?”
罗涛抬眼看了我一下,“你呀,做人就是太善良。”
“我靠,你骗我你还有理了?!”我急了,刚要站起来,又被大牛一把拉住。妈的,什么态度啊!瞧人刘星,那态度让人一瞅就心软,丫罗涛理直气壮拽得跟蟠桃似的,牛什么啊?又不是我求着他骗我的!“你跟丫也是串通好了一块儿骗我的?你根本不是她老师对不对?她也根本没喜欢过你对不对?”我越说越生气,就等着罗涛确认了我的猜测,我就把手里那早就让我捂热的茶杯扔他脸上。
“我是她老师,这事儿真的。我实习的时候教过她。”
罗涛这么一说,我稍微消了点气,平静下来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不过,她喜欢我这事儿就是假的了。”罗涛面不改色心不跳,“这事儿说起来也挺巧的,我是跟星爷家里看见王燕儿的,当时就觉着眼熟。你想,当老师的要是教过这么一个漂亮学生,说什么也不能忘了吧?王燕儿也认出我来了,当时特兴奋。后来出了你们那当子事儿,我他妈还让你给胖揍了一顿。”罗涛的胳膊上现在还留着一道疤,那是后来把我弄伤的木头刺划的,我看见了。“后来王燕儿打电话给我,让我跟她在你面前演一出戏,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真不愿意失去你这个好朋友,她知道错了,她让我帮她一回。我就帮了。就这么回事儿。其实,当时我也不光是为着王燕儿,我有心帮海波儿。” 他为了帮刘海波??这事儿刘海波也有份儿??我眼睛里头都要冒出火来了,罗涛赶紧说:“我跟毛主席保证,海波儿对这事儿一点儿也不知道。”
假的?!我在“天外天”看见他俩含情脉脉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是假的?!我在机场看见王燕伤心欲绝地跟罗涛告别是假的?!这俩人不去当演员可真他妈白瞎了!!这…这什么世界啊?!我的怒火又一次转向了刘星,“你跟邢振羽全知道是不是?敢情你们仨合着伙儿耍我一个是不是??”
刘星刚想说什么,罗涛又说话了,“其实这事儿你要是仔细想想,就都能想出来,王燕儿她们家那背景,我们惹不起。她要骗的是你,可你要好好想想,都能想明白。我可不是说你笨啊,我是说你忒善良忒容易相信人。这个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好!”
是啊,真是这样的。我怎么就没仔细想想呢?我要仔细想想都能明白啊!我说的刘海波怎么比大牛还早知道我跟宋乐天分手呢!敢情是罗涛屁颠儿屁颠儿告诉他的啊!可巧合太多了啊,怎么就那么巧,罗涛和刘海波就是同学呢?怎么就那么巧,王燕她姥爷就认识宋乐天他爸呢?因为有这些巧合在,也因为我太容易相信人,所以我才根本没去怀疑。那么…后来我跟宋乐天分手的最终原因也在王燕身上咯??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看向宋乐天,“你呢?你有话要跟我说么?”这是今天以来我第一次主动跟宋乐天说话。
“有。”宋乐天淡淡地说,“等会儿我单独跟你谈。”
如果我说我当时心里没乐开花,那我是瞎扯。我真乐坏了,我把刚才一切的愤怒一切的委屈全扔到脑后去了。宋乐天他没有背叛我,他从来都没有!我又可以和他在一起了,我受苦的日子总算可以有个头了。
我这人一高兴就昏头,本来刚才想问王燕那什么淋巴癌是不是也涮我呢,可一高兴给忘了。我忽然间胃口大好,叫了一桌子菜,嚷嚷着要请客――您说我是不是有病啊?刘星一看我不生气了,挺高兴,又开始乱说了。罗涛始终都是他来的时候那副样子,不冷不热的,饭桌上跟我说过一句:“你要这样儿下去,往后还得吃亏。”我知道罗涛这人一直这德行,他觉着王燕涮我这事儿正常。别看他没刘星老道,可他绝对比刘星狠。他这么待见我,肯跟宋乐天来见我,全是看刘海波的面子,要不然罗涛那野劲儿,宋乐天十拳也打不服他。
宋乐天始终都不知道刘海波喜欢我这事儿,我正琢磨待会儿怎么跟他解释,大牛说话了:“小姑娘,别把谁都当好人,自个儿始终都是最重要的。”
管他呢。这世界是没我想的那么美好,刚才罗涛说过,以前刘海波也说过,可要是宋乐天能回到我身边,我管他世界美好不美好呢?干我底事?我就傻了,就有病了,就单纯了,怎么着吧?我高兴,我乐意,谁能管得着我啊?
tianping
发表于 2006-2-8 00:54
(三十二)心碎的声音
九月了,天气不怎么热。我像很多年前一样,小女孩儿一般走在宋乐天身边,他走在靠马路的一侧,替我挡住来来往往的车流。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倒流了,我们似乎又变成了大学生,整天无忧无虑地傻玩儿,一点儿烦恼也没有。
我不知道大牛怎么安顿的刘星和罗涛,我只知道宋乐天有话要跟我说,这对我来说是天下最重要的事儿。和刘星寒暄了几句,我便拉走了宋乐天,理直气壮地把刘星和罗涛留给了大牛。
这么些年了,我第一次发现宋乐天的侧脸很好看,他的线条很硬朗,除了有一双好看的眼睛,还有一张巧手刻出来一般的嘴,所以他的侧脸才这么好看。也许只有在失而复得的时候,才能发现对方身上所有的好吧。我一直喜欢走在宋乐天身边的那种骄傲的感觉,那会让我很有满足感。记得大四上学期我陪他到一家公司面试,那天他穿了一套藏蓝色西装,头发稍微理了理,英俊得一塌糊涂。我只穿着平常穿的休闲夹克,跟他手牵着手,楼道里好些穿戴整齐的白领们等待面试,看见我俩,眼睛里都是惊讶。宋乐天说:“他们肯定在想,我怎么挑了这么一个傻妞当老婆。”那天我没臭他,因为我心里是自豪的。
今天呢?宋乐天应该算是那种“金牌王老五”了吧?看他现在一身的成熟风度,我想我如果不认识他,还会爱上他一次――我这人俗得要命,就喜欢帅哥。要不然那回意大利一个球队访华,我就不会死活要了一张记者证闯进现场去,借口采访一个德籍球星把签名合影弄了个过瘾。
“人心险恶,是吧?”宋乐天低着头说,看都不看我。
“你猜如果今儿王燕儿在场,我能什么反应?”
宋乐天向上扯了一下嘴角,“我估计你能找根棍子打个过瘾,就跟上回咳罗涛似的。”
我乐了,“我那么野蛮呐?”宋乐天还真知道我的脾气,就今儿这场合,要不是大牛在旁边儿看着我,刘星也免不了挨打――可能我打不过他,但我肯定打。王燕要是在,我肯定不能抡棍子,没准儿抽她一巴掌。我可不管饭店有没有人,我要一生气,就什么都不管了。
“你以为呢?”宋乐天侧过头,扬了扬眉毛,我心里一动。“咱回学校看看吧。”宋乐天扬手叫了一辆车,跟从前一样横行霸道,只是通知我他要我做什么,而不是跟我商量。
我忽然想起大学里一个女孩和她男朋友吵架的事儿。好像大二吧,线代考试之前,俩人吵架了,女孩坐着复习线代,过一会儿男孩也来了,走过去话也没说就把女孩的笔记拿走了,女孩一急,就喊:“你干嘛呀,那是我的笔记!”男孩头也没回地说:“连你都是我的,笔记算什么!”我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孩由怒气冲天变成眉开眼笑的――他多霸道啊,霸道得让人甜蜜到死。
我顺从地跟着宋乐天上了车,回到了我们已经离开很多很多年的高中。
学校变样儿了,新修了教学楼、宿舍楼、食堂,大门也换成金壁辉煌的样子,我差点儿没认出来。宋乐天交车钱的时候感慨说:“现在的孩子比咱们那会儿幸福多了。”司机给他找钱,搭茬儿说:“我儿子就在这学校,交的钱也比你们以前交的多呀!”当父亲的脸上都是自豪,就好像我老爸当年的表情一样。
“变样儿了,都认不出来了。”我说。
收发室的老大爷问我们俩干嘛的,我说我找高二三班班主任刘海波老师,老大爷一听是找刘海波的,笑眯眯地把我俩让进门了。“瞧见没有,你这兄弟还挺有人缘儿的。”我扭头冲宋乐天笑,宋乐天又开始绷脸了。
“刘头儿喜欢你吧?”我俩刚找了个荫凉地儿坐下,宋乐天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什么呀!”
“我早看出来了,大二那回他上北京,就是冲着你吧?”宋乐天掏出烟,点了一根。“我也不傻,你瞒着我,瞒得了么?”
“你什么时候学抽烟的?”我惊讶极了,宋乐天从前对烟深恶痛绝,坚决不抽啊。
“人压力大了,心烦了,无聊了,空虚了,抽烟都能解决。”他熟练地吐了一个眼圈给我看,“刘头儿那人不错,没考虑考虑?”我听不出来宋乐天这是认真的还是在跟我吃醋。我忽然发现这一年多我一点儿没变,宋乐天却变了太多,变得我都看不清楚他了。这不公平,他还能对我的所思所想了如指掌,而我却弄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了。
“你什么意思啊?”
宋乐天没理我,指着不远处的小卖部说:“记得吧?我就是在那儿把那封信给你的。”我点点头,他抬头看着树叶,又说:“到现在我也觉得,喜欢上你是件特别正确的事儿,我估计往后我也碰不上你这样儿的了,所以我就不打算喜欢谁了。”
我越听越迷糊。怎么他不是回来跟我和好的?他什么意思啊?
“以前你气得直哭,手也受伤了,你看,这么长的疤,夏天穿衣服都不好看了。”他拿起我的手臂,轻轻抚摸着那道触目惊心的长长的伤疤,我浑身一颤。“今天所有的事儿都清楚了,你也甭生我气了,你知道我从来也没对不起你,就行了。”
“宋乐天,你成心是不是?我消停了一年本来挺好的,你又打算干嘛呀?”我本能地觉察出宋乐天根本不是来跟我和好的,所以他要说什么我忽然不想听了。
“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什么么?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也不能说我不喜欢你,我就喜欢你一个人,到了什么时候也是。”
我把我的手抽回来,狠狠盯着宋乐天说:“你喜欢我?喜欢我你就不应该这么折腾我!本来我挺好的,你回来跟我说这些屁话干嘛呀?还嫌我不够烦是不是啊?你不能和我在一块儿还惹我干嘛呀??干嘛呀你?!”说着说着我又委屈了,想哭。
宋乐天深深叹了一口气,“荆盈,我知道我这么做是太自私了。我是打算让你好好过下去,可我忍不住,我真想让你知道我对你什么感情,这对我太重要了。除了这,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听见宋乐天这种可怜巴巴的表白,我居然没心软。我冷笑了一下,“你现在多威风啊,不定多少小丫头围着呢吧?你们家老爷子是不是真给你找了个高干的闺女当媳妇儿啊?”
宋乐天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盯住我。完了,我让他这么一看又完了,他说什么我都得听,这是我软肋,他一看我我就玩儿完。“我要让你等我,那我就真不是人了,因为我根本没把握能娶你。我知道我让你等多少年你都能等,可我总怕你等到最后是一场空,那我死多少次也赔不起啊!所以我不能,不能啊,可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跟别人好,我…我真他妈的受不了啊!”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们家你爸到底为什么不同意咱俩啊?他真给你找了个别人?”我也不生气了,我也不伤心了,我也不难过了,我就想知道为什么。这会儿我知道宋乐天有苦衷,他跟我说出来,那多少年我都等,我等下去,等不着我就认了,我赌一把,赢了我就赚大了!只要他不结婚,我就等下去。
“本来是,现在不是了。”宋乐天说,“荆盈,到底怎么回事儿我真不能告诉你,我就这一个爸,我不能说,真不能说。我…我总不能咒我爸出事儿啊!反正…你知道我心里有你,就行了。至于…至于你想和别人好,我…我也没资格管你,刘海波真挺好的,你要真打算跟别人,就选他吧,你跟着他,我放心……”
我这时候的反应确实夸张了点儿,也许我打宋乐天打上瘾了?可能是。反正我又给了他一巴掌。“宋乐天,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是男人你就给我说实话!我哪儿对不起你了你说,你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啊!你让我跟谁好我就跟谁好啊?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宋乐天抬起了左手,我的心“倏”地凉了,凉得彻彻底底,以至于,活不过来了――宋乐天左手的无名指上,居然套着一只戒指。
“荆盈,别等我,千万别等我,你好好活着,我知道了,就心满意足了。这不是套话儿,我是打心眼儿里希望你能幸福,真的。”
我在一瞬间改变了主意,我不想知道为什么了。因为,那跟我没有关系了。
我和宋乐天有一个约定,一个关于左手无名指的约定。
高三时候,我俩一起听过一个故事,说左手的无名指是通向心脏的手指,只要套住它,就能套住心,所以是最重要的一根手指。我俩约定,以后的结婚戒指一定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我当时曾戏言,如若我不能嫁给宋乐天而要嫁给别人,就不把戒指戴在这个手指头上,我说:“如果咱俩不能在一起,很多年以后你就看我的这根儿手指,如果上边儿没有戒指,那就说明我还喜欢你,你还有机会;如果上边儿有戒指,那就说明我把你给忘了,你就想都别想了。”
不是么?我知道他没结婚,就算他结婚了,也不该把戒指戴在那根手指上啊,他说他只爱我一个的!那么,也就是说,他打算忘记我了。所以,没关系了,他的一切,跟我都没有关系了。既然他下了这个决心,那么,算了吧。算了吧……
“你知道么,刘国梁输给瓦尔德内尔了。”我说。
“知道。”
我没再说话,两行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流进嘴里。我看着多年前宋乐天塞给我情书的地方,想,刘国梁输给了瓦尔德内尔,我输给了你。刘国梁输的是一届奥运会,我输的却是整个世界。
我听见我的心碎了。稀里哗啦的。
tianping
发表于 2006-2-8 00:55
(三十三)你多久能爱上我
我出现在刘海波办公室的门口,别说刘海波,连我自己都被这个举动吓了一跳。可能我是真没人可找了吧,也可能我觉出刘海波跟大牛一样,是我失意时候的依靠。
宋乐天走的时候,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我说我不跟他走,我要找刘海波去。宋乐天咬着牙,愣是一句话也没说。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了一首歌的歌词:“在漫天风沙里,看着你远去,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己。”没有漫天风沙,可我真的悲伤得连血液都跟着发抖。
“找海波儿吧?”我刚到办公室门口,一个女老师就笑盈盈主动跟我打招呼,我愣了一下,仔细辨认她是不是教过我的老师,不是,肯定不是。可她怎么认识我的?“海波儿,找你的!”没等我回答,女老师热情地拉我进门,把我领到刘海波背后。
我看见了刘海波桌子上的照片,于是我明白了那位女老师为什么认识我――刘海波桌上摆着一个相框,照片上四张脸,分别是大牛、宋乐天、刘海波和我。那照片是我们四个在人民大会堂前面照的,算起来,也有三四年了。
“来了也不先打个电话,啥事儿啊?”刘海波给我搬了把椅子,顺手合上了正在批改的作文。
正是上课的点儿,办公室里没人,刚才领我进屋的女老师也不知去向,我当着刘海波,心里一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下来了,“你说宋乐天他想什么呢?他怎么就三棍子打不出来一句话啊?他这是干什么啊?”
刘海波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考试的时候他监考抓住女生作弊,人家一哭,他就手忙脚乱,立马放人,全校闻名。这回看我哭了,更加手足无措,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手里拿着一条毛巾,就快攥出水来。
“我真不明白他怎么回事儿,好好的干嘛分手啊?分手就分手了,干嘛还回来找我啊?他怎么这么能折腾人呐!”
“乐天儿回来了?”
我白了刘海波一眼,“还有你那个铁子罗涛!”
刘海波一愣,“罗涛也来了?我不知道啊……怎么回事儿?”
刘海波不问还好,这么一问我可委屈开了,也不管是不是办公室了,翻江倒海地就哭起来,一边儿哭一边儿给刘海波讲王燕的种种,刘海波算定力好的,只摔碎了一只茶杯。这要是宋乐天,估计一屋子能砸的东西都得让他砸个遍。没等我说完刘海波站起来就往门外冲,我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他――我是怕他揍宋乐天去,刘海波是什么人我最近是全知道了,他要跟宋乐天动起手来,宋乐天半条命都得交代咯。
刘海波回过头,怒火霎时灭了,他满眼哀婉地望着我说:“我要去找罗涛,不是找宋乐天。”
我的心事当场被戳穿,心想自己又这么紧张宋乐天真是没出息,可我想不紧张他又不行。想着想着我又难过开了,用刘海波给的毛巾捂住脸,抽抽搭搭哭起来。我越想越难过,我就是不明白,他宋乐天凭什么这么几次三番地折腾我!他也不能仗着我喜欢他他就有恃无恐啊!绕来绕去到了这份儿上,跟我说让我不等他了,不等他了干嘛还回来告诉我他一直喜欢我?这不明摆着折腾人么?你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不就是给你找了个高干的女儿自己想往上爬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宋乐天以前挺爽快的一人,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腻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宋乐天好了,东北话里有一句形容他倒是很贴切――莫即(音译,这两个字没有具体写法)。
“我陪你散散心吧,想去哪儿?”刘海波蹲下来,像哄孩子一样柔声细语地对我说。
我也确实想出去走走,我也确实想忘了宋乐天带给我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伤痛,可我想不出应该去哪儿。“你没课了么?”
刘海波抬手擦了擦我的眼泪――这是我跟刘海波认识八年以来第一次有肢体接触,可他做的那么自然,好像一直以来他都这样对我似的。“周末补课嘛,放学早,差不多能走了。想好去哪儿了么?要不咱找小东吃饭吧,他能逗你乐。”
是啊,小东能逗我笑,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在场,我们就笑声不断。我挺愿意跟小东在一起的,可我又不愿意跟他走得太近,每次刘海波叫我,我才去。刘海波知道我喜欢跟小东聊天,所以差不多每次他们见面都叫上我。今天我不开心了,他又比我先一步想到了小东。
“那就这么着,我去看看学生,差不多放学了。你给小东打个电话。”刘海波站起来,摸了摸我头顶,转身出门。
我看着刘海波消失在门外,忽然觉得特别舍不得他,忽然想叫住他,可我硬逼着自己不叫。我知道我这是失魂落魄的时候想抓住一个人罢了,我不能糟践刘海波对我的好,我说什么也不能这么自私。
好不容易不哭了,我拿起电话,拨通了小东的号码,“喂?小东啊,我荆盈。”
小东一嗓子喊得我耳朵“嗡嗡”直响,“哎!!!少见呐!啥事儿啊?”
“刘头儿说请我俩吃饭,有空么你?”
“有!那能没有么!啥时候?”
不知怎地,一听见小东爽朗的声音,我的心情就好了很多,他就好像没有烦恼似的,尽管他天天把自个儿的命搁在刀尖儿上。“你还挺乐意跟我吃饭的?”
“那可不!嗷嗷乐意啊!哎,啥时候啊?”
“等会儿他放学吧,要不你上学校来吧。”
“那破地方我才不去呐,等会儿你俩上太原街来吧,我搁商贸正门口等着。”
我有了笑模样,“哟,高级了,上商贸混饭去了?”
“那是,你小东哥我嗷嗷好使啊!”
我笑了,又和小东扯了两句,挂了电话。要把电话往包里收的时候,发现刘海波站在门口,靠在门框上眼中含笑望着我,“还是小东厉害,几句话就把你逗乐了,我要是有他那两手儿就好了。”
“他接触过的女人比你吃过的苹果都多,你能跟他比?”
“我宁可吃苹果。”刘海波笑,拉着我出门。
正是放学的点儿,楼梯上挤满了学生,碰到认识刘海波的一群男孩,那一群跟当年的宋乐天一样的男孩看着我暧昧地哄笑,并且高唱:“春天里那个百花开,我和那妹妹呀把手牵……”刘海波不生气也没反驳,任由他的男学生女学生们窃窃私语地讨论我和刘海波的关系。直出了校门,远离了这群孩子,刘海波才跟我说:“我是故意让他们看见的。”
这回我又是硬逼着自己没说话。我怕我这时候说错一句话就后悔一辈子。我现在太脆弱,极有可能情不自禁地投向刘海波温暖的怀抱,可那样的话我就太不是东西了,刘海波对我好这么多年,我哪儿能心里装着别人和他好啊?我那不是混蛋么?!
看样子小东已经在那儿等了我俩好一阵子了,看见刘海波就冲过来,“我还以为得派个八抬大轿把你扛来呐,架子够大的你。”
刘海波一阵笑,指着商贸饭店说:“你可别进去啊,这地方我可请不起。”
小东说要去他家附近的一个饭店,免得他喝多了送他回去不方便。我和刘海波谁也没反对,跟着他走了。小东跟我说过,女孩喜欢布娃娃,有时候形容男人也可以用布娃娃,他问我知道为什么不,我说男人有的时候需要温暖?小东狂笑,“我可没你们文人那么爱咬文嚼字儿,我给你看。”小东当场脱下了衬衫,我看见了他胸膛上后背上几十处伤,当时傻了。小东说他干的是玩儿命的活儿,他不敢结婚不敢生孩子,就是怕自个儿什么时候交代了,老婆孩子没人管。我听小东这么说挺心酸的。我为了一个宋乐天死去活来的,小东却觉着自己不缺胳膊少腿儿活到现在已经算幸运了。
饭店不小,在我们那儿算中档饭店了,只不过地段儿不好,所以没什么人。小东领我们坐下,叫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小东不傻,他看见我红肿的眼睛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他这是想哄我。小东见过的女人真是太多了,对女人的心理了如指掌,这时候我爱听什么想听什么,他丫的全知道,一会儿功夫就把我哄得“咯咯”笑开了。小东有过不少女人,算起来十几个总有了吧?我知道有几个坐台小姐愿意为了他改行的,可小东不乐意,他说:“你可别为我这么干,我也不能娶你,你别耽误了挣钱。”我问小东是不是嫌弃人家当过小姐,小东说哪儿啊,这年头儿,谁比谁不容易啊?就我这样儿的,指不定哪天就得坐轮椅上“让我们荡起双桨”了,还敢娶媳妇儿?好歹小东有个哥,现在他爹妈儿媳妇娶了,孙子也抱了,要不然小东得难受死。
吃了一半,有人端着酒杯过来了,是最里边那桌的客人,“哎,小东,朋友啊?”那人猥琐地看了我一眼,刘海波眼睛立马横了起来。“活得挺好啊?还没死呐?”
我不知道这人谁,不过看着就不像好人,饭店老板也毕恭毕敬的,看样子不是什么好惹的善茬儿。
小东一听这话就跟汽油粘了火星似的,攥拳头攥得手“格格”响。我一看那桌,七个人呐,小东再狠也得让人办咯,刘海波也急了,要拉小东坐下。小东这会儿也看明白怎么回事儿了,端起酒杯,跟来人的杯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小东说过,你要想在社会上站住脚,必须能有和你的仇人在一起喝酒的定力,喝完怎么弄你的仇人是后话。
喝完酒,那男人迈着方步走回自己的桌子,小东没坐下,对我和刘海波说:“你俩先走吧。”
我着急了,“你要干嘛呀?你一人不行啊!”
刘海波一拉我,“走。”我这时候是不懂事了,小东要办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能这么跟小东说话的,没准儿就是那位刘四老爷的冤家对头,这事儿我根本不该掺和。刘海波没拉我出门,只找了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躲着。他怕小东真一个对付七个,要看着点儿,不行叫警察,不能让小东把命赔上。我早说了,我这人骨子里是个极为不安分的人,我早就对小东的生活充满好奇,老早就想看看,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说什么也不能放过――我太高看我自己了。或者不如说,我太小看黑道了。
我和刘海波站起来要走的时候,小东拿手机拨了一个什么号码,对着电话那头说:“老K,我这边儿着火了,你赶紧带家伙过来。”
我跟刘海波躲着,以为还不得来一车人呐,结果就来了一个。我这心都悬嗓子眼儿了,我看着刘海波,跟他说:“咱叫警察吧。”刘海波摇头,“小东自己有谱儿,你别管了。”其实我知道刘海波也怕,他直冒汗。
小东和那个叫老K的走过去的时候,那桌七个人全喝大了,正晃晃当当结完帐准备走呢。俩人从前后两个方向把七个人围住,二话没说,上去就砍。小东上去照眼前那个醉鬼的后脖埂子就是一下,那人当时就趴下了,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倒的。有一个顺手超起一个凳子,来砸小东,还没等凳子抡上呢,小东照对方抡凳子的胳膊就是一刀,那人当时半截膀子不会动了,紧就着又是一刀,第二个又倒了。老K那儿也不含糊,刹那间也倒了一个。还剩下四个,两个个算是有心眼,一个瞅准旁边的窗户就跳出去逃了,一个奔厨房去了,从厨房的后窗户跑了。还剩下俩,那俩全傻了,哪还敢上啊?一个站着直哆嗦,一个当时就跪下了。小东和老K没动这俩人,照着躺下的那个跟小东敬酒的又一人来两刀,那人的手筋脚筋估摸着全断了。
服务员看着这眼20秒的惊变,全傻了。老K临走时,冲着服务员来一句:“你们谁要敢报案老子整死谁!”小东伸出右手食指指着那几个服务员,很轻柔地说出俩字:“记住。”
要不是刘海波在我身边,我早就倒下了。我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会这么残忍,小东太狠了,太狠了……我从来没象现在这么害怕过,我死死抓着刘海波的胳膊,浑身上下全是冷汗。那可是人啊,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小东说砍就砍,眼睛都不眨一下。
刘海波看小东没事,抽出自己被我攥着的胳膊,像他帮我擦眼泪一样那么自然而然地揽我入怀,另外一只手握住我冰凉的手,说:“小姑娘,害怕了吧?还好奇,告诉你,这就是黑道儿。”
我再也没力气抗拒,再也没力气逼着自己拒绝,我靠在刘海波怀里,一下子觉得安全无愈。我刚才都看见什么了?那一地血,那横七竖八躺着的五个人,还有小东拎着刀的右手。
我几乎是被刘海波抱着离开的,我吓得浑身都软了。我仍然害怕极了,死攥着刘海波的手不撒手,好像我一放开就要淹死似的。
“荆盈啊,八年了,从你十五岁开始,我等着你长大,你现在长大了么?”
我快二十四了,应该算是长大了吧?可我心里的宋乐天呢?今天在场的如果是宋乐天呢?他能像刘海波这么镇定自若的保护我么?他能不害怕这场面么?又或者,如果我一早爱上的人不是宋乐天而是刘海波,刘海波会让我受这么多伤害么?都不会。
我再也坚持不住,刚才血雨腥风的场面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一屁股坐在马路边儿上,触到寒冷一般发起抖来。
刘海波在我身旁坐下,说:“小姑娘,别怕,我在这里。”
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刚才我的想法了。我怕小东真跟他们动起手来,我怕刘海波也跟他们动手,我怕小东出事,我更怕刘海波出事。我知道刘海波为什么留下,他不是等着叫警察,他是等一旦小东扛不住他就上。他让我留下,一是因为他知道我一直好奇,他想让我知道这世界残酷的一面是什么样;二是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他总觉得我留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当时我看着小东三下五除二就撂倒了好几个人,我真怕刘海波不得已冲上去让人砍几刀,我怕,我真怕。
“海波,你可不能出事啊……”我眼泪又下来了。而且,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刘海波不带姓的名字。
刘海波答非所问地说:“我不在乎你多久能爱上我,我能等。”
tianping
发表于 2006-2-8 00:55
(三十四)就是要牵你的手
我跟刘海波认识的时间确实不短了,我认识宋乐天多久就认识他多久,可事实上我并不了解他。在我眼里,刘海波是个趋近于完美的男人,因为我说不出他有什么缺点。人家都说,谁都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保持完美,那么刘海波算是成功了。这两天我就犯合计,你说刘海波这么一好男人干嘛就看上我了呢?这感觉跟当年宋乐天塞给我情书以后的感觉一样。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他死心塌地这么多年情有独钟啊?我又想,刘海波这么好的男人我都不要,我不是神经病是什么?让我妈知道了又得说我眼睛长脑袋顶上了,二十四了,也老大不小的了,愣是谁也看不上。我妈说像宋乐天那条件的全市有几个啊?你就别那么挑剔了。其实,论条件刘海波不比宋乐天差,可能他没有宋乐天长得好看,可能他们家没有宋老爷子高干,也可能他挣钱不如宋乐天多,可这些我全不在乎。问题在于,我不知道刘海波身上有什么缺点,他不可能浑身都是优点吧?那不成神仙了?什么东西一完美了就让人不放心,老让我觉得看不透似的。
其实,我就是在给自个儿找借口。可不是么?谁也没藏着噎着不让你了解,你乐意了解就了解去呗,打着一个不了解的幌子不接受人家,好像还挺理直气壮的。说到底我还是放不下我那活冤家宋乐天,我要是能少喜欢他一点儿,也不至于觉着这么对不住刘海波。
刘海波昨儿说的那句“荆盈啊,八年了,从你十五岁开始,我等着你长大,你现在长大了么?”差点儿就把我感动哭咯,我一下子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不知怎地就想起了童安格的一首歌,有几句歌词说:“我已等你多年,一段漫长的时间。终于你已成年,可以公然地坦诚爱恋,爱到已经忘年,这种心情像春天,年轻那样鲜艳......”怪不得学文的,真会煽情!刘海波这人真笨,当时他要是趁火打劫趁热打铁地提点什么要求,没准儿过几天我就跟他领证儿去了。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还是不乐意在那种情况下得手。
虽然刘海波什么都没跟我说,可他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我上版的日子,他都来接我下班,对于报社同事的种种有关我和刘海波的猜测我从来也没去否认过,我也不知道自个儿为啥,可能是想给自己造成一种错觉或者气氛,又或者,我压根儿就没打算否认,没准儿潜意识里早就想这样儿了也说不定。
我过了好一阵子平静惬意的日子,上班下班,跟刘海波逛街吃饭看电影,除了身体上的亲密,我看我跟刘海波和普通情侣也没啥区别――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要说这天底下的事儿说巧也巧,说不巧也不巧,你不想碰上谁就偏碰上谁,心虚也让你碰上,还碰得面对面,碰得咣当咣当直带响儿。
这两天过新年,我知道大牛和宋乐天全回来看爹妈来了,大牛回来头天晚上就把我家大门敲得山响,给我爸我妈送来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什么这黄金那鱼肝油的,他没跟我说宋乐天什么事儿,但我知道他俩肯定一起回来了。
所以这几天我不太乐意跟刘海波上街,我怕保不其就碰上宋乐天。你说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呢?我自个儿也说不清楚。反正我就是不太乐意让宋乐天以为我跟刘海波好了,至于为什么,您别问我,我不知道。
那天刘海波拉我去看一个什么爱情电影儿,电影院里边儿小丫头哭得稀里哗啦的,我愣是一点反应没有,刘海波问我是不是冷血,我说这电影剧本忒俗,俗得一毛钱一斤都没人买,那些个哭的小丫头肯定是没受过生活熏陶的黄毛丫头。出了电影院大门,刘海波要给我买糖葫芦吃,对面过来俩人,我一瞅,坏了,是宋乐天和大牛。
你说中街那么长,他俩怎么偏往这儿走啊?刘海波在他看见宋乐天的一秒钟之内牵住了我的手,我居然没躲。这会儿我又不怕宋乐天瞎想了,这不是报复心理,肯定不是,我发誓。也许是我打算面对现实了,谁知道呢。我知道宋乐天和大牛这回算是看明白了――我跟了刘海波了,而且特幸福特心甘情愿。
宋乐天看见仇人似的盯着我被刘海波牵住的那只手,我也跟见着对头似的盯着他戴着戒指的左手,谁也不放过谁。刘海波是什么心理呢?这么长时间了,他从来没拉过我的手,怎么今儿就这么痛快呢?
宋乐天和大牛都比我大,过了年我过本命年,他俩逃出去。二十五了,宋乐天眼瞅着二十五了。我一抬头,看见他身上那件少说六千的阿米尼大衣,笑了,“行啊二嫂,混上阿米尼了,当上CEO了?”
宋乐天的脸雪青,我看出来他是硬控制自己,要不然他就能一把把我从刘海波身边儿拉怀里去。我知道他这么想,故意笑呵呵的用另外一只手抱住刘海波的胳臂,等着他说话。
“刘头儿,明儿我请你吃饭。”宋乐天咬着牙对刘海波说。
“那不成啊,明儿我们还有事儿呐,你光请他不请我可不成,要不你问问他,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刘海波宽容地笑笑,“你别是想揍我吧?你问她吧,领导批准了我才敢去呐。”
大牛是长期以来的“消防队员”,这会儿他又说话了:“怎么着荆盈,一晚上假都不给啊?”
我笑盈盈地,“哪儿能啊,你这么说就招人爱听了,行,批准了。”
“晚上我给你电话。”宋乐天说完转身就走,我看着他挺峻的背影,笑容僵在了脸上。
刘海波没放开我的手,一直牵着,大冷天的,我俩都没带手套,谁也不嫌冷。
“你拉我手经过我同意了么?”我冷不丁问了刘海波一句。
“你抱我胳臂经过我同意了么?”刘海波反问。
“我这叫以牙还牙,谁让你先占我便宜的?”
“那以后这样儿的‘牙’你可得多还点儿,我求之不得呢。”刘海波笑嘻嘻地看着我,引得我伸拳头捶他肩膀。那时候我觉着阳光真灿烂,生活真美好,爱情是什么啊?爱情就是一瓶醋,没事儿闲的喝两口,挺痛快。
我没问刘海波为什么牵我的手,我觉着不一定什么事儿都得弄清楚,有的东西模模糊糊的也挺好,人活得太明白了就累了。原来我就是活得太明白了,什么事儿都想弄明白咯,结果把自个儿折腾得伤痕累累浑身上下没一个好地方,何苦呢?
回家的路上刘海波跟我说小东上回砍人那事儿刘四老爷摆平了,让我别惦记了。我心想这刘四老爷可真够厉害的,到底什么人物呐?电视上那风度一大把的年轻有为的刘伟,不像他们说的这样儿啊。
“明儿乐天儿要真请我吃饭,你真让我去啊?”到我家楼下了,刘海波还是没松开拉着我的手。“他要动手打我怎么办?”
我极其不自然地一笑,“他哪儿能打过你啊,你别把他打残了就行。要不你穿西装去吧,到时候你心疼衣服,就不能动手了。”
刘海波忽然不说话了,抬手板住我的下巴,“我跟我自个儿说过,下回再穿西装,就是结婚的时候,你要打算再看一回,那就嫁给我。”我感觉刘海波的呼吸越来越近,我愣着,脑子已经不会思考,我以为刘海波会吻我,可他没有。他在最后一瞬间放开了我,转而把我拉到怀里。
我听着他一遍一遍地叫我“小姑娘”,真想留在他的怀里不出来了。天晚了,很冷,我把手伸进刘海波的大衣里,想着他的那套只穿过一次的西装,心想,嫁给这么一个人,其实也不错。
tianping
发表于 2006-2-8 00:56
(三十五)照片里的新娘
我是头一回把刘海波往我家领,他来之前我跟我妈说,等会儿领来个优秀青年给她审查审查,我妈乐得把正在单位开会的我爸给拽了回来。我爸那可是土皇帝――单位的头儿啊,平时把工作看得嗷嗷重要,结果听说我要领男朋友回来,什么会啊,全扔下,坐车就回家了。坐了不一会儿,刘海波来了,我妈一看见他就说:“这不荆盈的刘老师么?”
我妈记性可真好,虽然她从来没给我开过家长会,就在毕业照上见过刘海波一回,这么些年了,她还真能记住。我记得当时我妈看见我毕业照的时候,指着坐在教师席的刘海波问我:“怎么学生也让往这儿坐?”我跟我妈说,那是我语文老师,高一还当过我班主任呐,我妈连声赞叹:“年轻,年轻啊!”
我爸认识刘海波,高中每次家长会都是他去。那会儿他是家长,看见刘海波客客气气的,这回身份不一样了吧,我爸还不习惯了,怎么也忘不了刘海波是我老师。刘海波可吓坏了,他没想到我爸妈全记得他,还把他当我老师那么招待,他别扭得不行,话都不会说了。憋到最后,刘海波实在受不了了,终于说:“叔叔阿姨,你们别管我叫‘刘老师’了,叫我海波儿就行。”
我妈要留刘海波吃饭,上厨房张罗的时候把我拽了去,跟我说:“这孩子挺好,一看就挺本分挺实惠,对你肯定好吧?”我一个劲儿点头,心说您要是知道刘海波拎着刀砍人的历史还不得把他顺窗户扔出去啊?我妈又问我:“你俩到啥程度了?”
我摇头晃脑,“你和我爸要是瞅着行,过年就领证儿。”
我妈这一惊可不小,手里装了小白菜的小铁盆儿“咣”就砸地上了,吓了我一跳。“你俩啥时候开始的啊?”
我蹲下帮我妈捡掉在地上的小白菜,“挺长时间了吧?我也记不清了。”
我爸和刘海波在客厅里手舞足蹈地聊,刘海波真能投其所好,跟我爸神聊历史。我爸自从过了五十,就极其热衷于买书,尤其是在《雍正王朝》风潮之后,他把中国历史上所有皇帝都买回家来,加上一套《资治通鉴》,一有空就研究。刘海波是学中文的,这些东西根本不在话下。我拿了一盘水果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刘海波正神情专注地跟我爸讨论汉武帝,我爸听得津津有味,看这意思,我要不让刘海波给他当女婿他都得认下这个干儿子。
那顿饭吃得特高兴,我很久没看见我爸我妈这么高兴过了,我估摸着他俩是打着算盘要把我嫁出去了,心里可能琢磨着给我多少嫁妆呐。刘海波走了以后,我爸跟我说:“我跟你说啊,这女孩儿找丈夫,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可靠、有责任心,我看海波儿这孩子真不错,你认真点儿。”见我不言语,我爸又说:“爸能看出来你不是特别喜欢他,可你也不能老找感觉啊,你也不小了,好时候马上就过去,为了一个人耽误自己的事儿,是不是不值?你说爸说的对不?”
我就知道我爸我妈能看出来我不像喜欢宋乐天那么喜欢刘海波,要不然我看他的眼神都得柔情蜜意的舍不得放开。可我爸我妈的想法是,刘海波可靠,对我也好,女人不能靠爱情过一辈子。我挺同意他俩这个想法,所以我才把刘海波领回家的。
既然我爸我妈都已经拍板儿,我就准备把自个儿嫁给刘海波了,可见着刘海波这句话就死活也说不出口,于是打定主意,刘海波不跟我提,我也不说。
这些日子,我偶尔会去四中找刘海波,他也越来越明目张胆地给他的学生他的同事介绍我。有一次我去找他,还没下课,他办公室也锁着门,我就到他们班门口等他,结果学生看见我了,开始起哄说:“刘老师有人找!”刘海波扭头看看我,冲我笑了笑,对他的学生们说:“她当年也跟你们一样,是我的学生。”这下子课可上不下去了,全班一起问刘老师究竟怎么回事儿,我赶紧跑了,怕下课铃响了矛头指向我。刘海波办公桌上的照片换成了我的单人照,他和学生的关系那么好,肯定都参观过了,要不然他们也不会看见我就起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很幸福。有这么一个在乎自己的男人,我一个丫头,还想要什么呢?
过年的时候,刘海波带我回家,我见到了他当老师的母亲和他那曾经也是高干的父亲。刘海波的妈妈见到我特别高兴,我猜也许是因为刘海波三十年了头一回往家领女朋友。刘海波他爸特别显老,六十多岁,看着像七十几岁,并不怎么热情,也许是职业病,还也许是退下来之后的落寞吧。
我倒是没想到刘海波他爸会是离休的公安局长,刘海波从来没跟我说过。刘海波说,他少年时候打架打得最凶那会儿,出去打完架回家就挨他爸的打。老头儿是个严厉正派的主儿,一瞅就能瞅出来。
我挺会讨老人家欢心的,一会儿功夫就把刘海波爹妈哄乐了,因为我知道这年头女孩儿都懒,不爱干活,我虽然不勤快,装装样子总是会的。他妈一瞧我切黄瓜那利索劲儿就乐了,老头儿看我对他养的热带鱼头头是道地评论,也眉开眼笑了――这得托我爷爷的福,要不是我们家我爷爷摸索养鱼技术养死了若干条珍贵的热带鱼,我哪儿能认识这么多鱼啊!
那天晚上刘海波安然极了,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已婚男人的安稳和兴致勃勃,眼神中也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满足。他心安理得地看着我帮着他妈忙里忙外,吃饭的时候帮我挑出鱼里的刺,帮我夹出我不爱吃的香菜。那时候我觉得这就是我家了,让我管老头儿老太太叫声爹妈,我乐意。
那晚刘海波送我回家,跟我说:“我看电视上说,有家婚纱摄影正新春酬宾呐,要不明儿看看去?”
我心里一动,“人家酬宾,关你什么事儿啊?”
“我就觉着你穿上婚纱肯定挺好看的,咱照一套去吧。”刘海波勾住我的腰,柔声问。
我向往婚纱向往了二十四年了,既然我早就打算把自个儿嫁出去了,为啥不穿一把啊?只是我对刘海波这种没有鲜花没有戒指的求婚方式有点不满罢了。“你这是跟我求婚啊?”
“不是。”刘海波像也没想就否定了我费了好大劲儿才说出来的话,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想先照一套照片儿,不结婚。”
我一把推开他,有点儿生气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可能我觉得刘海波对我不诚心诚意了。女人被惯坏了就容易任性,我这就是让刘海波惯出来的。“谁跟你照相啊,我才不去,你爱照找别人去!”
刘海波还是笑眯眯地,低声下气地拉住我的手说:“你不是本命年么?你没听说本命年结婚不吉利?”
“你响当当的人民教师还信这些?”
刘海波看我不生气了,又从背后抱住我,我俩一点一点挪着步子往前蹭,“信了总没什么坏处吧?讨个吉利总好,我还想跟你天长地久呐,九年都等了,不差这一年。”
我“呸”了刘海波一声,笑了,“谁和你天长地久啊!”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爱上刘海波了,他是那么认真地对待这份感情,连一个小小的传说他都看得这么重,宁可冒着我有可能变卦的风险也要等上一年再娶我回家,我是真被他感动了。这时候我无可避免地想到了宋乐天,想到了他那双清澈的眼,想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既然他已经打算忘掉我,那么,我也忘掉你吧。不同的是,你没有结婚,你的戒指是个记号。而我就要嫁人了,嫁给一个视我如性命的人,我也要戴上戒指,在我左手的无名指。
刘海波的爸妈早给他准备好了结婚的房子,装修一下就能住了。刘海波买了一只戒指给我,是电视上说的那个什么“钻石恒久远,一颗永留传”的,他说,他要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要嫁了,让别人不准有非分之想。我说也就你把我当个宝儿似的,除了你没人看上我。宋乐天当年跟我说过,“你瞅你走哪儿都跟个卖烤地瓜的似的,除了我谁要你啊你说。”宋乐天,刘海波他要我了,你说,你和他,谁更爱我一点呢?
春节过后,我和刘海波真的去了那家正在打折酬宾的婚纱影楼,当我化好妆穿着雪白的裙子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刘海波看着我愣了。他说我真漂亮。我拉了拉他身上燕尾服的下摆,说:“短了。”
我没告诉刘海波,当我从楼梯上下来,看到他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等我,我觉得那就是我今生今世的幸福。
tianping
发表于 2006-2-8 00:56
(三十六)谁给你的戒指
化装师真是厉害,愣是把我这么一其貌不扬的柴禾妞给打扮成了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好看是真好看,可我怎么看怎么都不像自个儿。我发现男的穿西装都特帅,刘海波一穿上燕尾服更加斯文了,临走的时候我恋恋不舍看了他好一阵子才舍得让他换衣服。摄影师本来给我们拿了一套也不知道哪个朝代的婚礼服让我俩穿,就是女的戴了凤冠穿了霞帔,男的带了大红绸子戴了乌纱帽那种,我死活没干,说什么也没穿。我倒是无所谓,可我一想到刘海波穿上那套衣服的样子就想笑,我可不想照片拍出来在我若干弟弟妹妹中间让刘海波尊严尽失丢人现眼。
照片冲出来了,我跟刘海波拎着一本大相册和好几个超大的相框回家,这堆东西先抬到我家再抬到刘海波家,之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又抬回我家,因为我想摆在自己屋里头多看几眼。刘海波一直就这么宠着我,我说什么他就干什么,一点儿脾气也没有。我妈说我掉福堆儿里了,捡着刘海波这么一绝世好男人,我也有这感觉。
我现在要嫁给刘海波了,可我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缺点,老觉着不放心。有一天我问刘海波,“刘海波,你说你怎么没缺点呐?你是神仙?不能吧?跟我说说,你有啥缺点。”
刘海波说:“我的缺点多了,往后嫁给我你慢慢体会吧,比如乱丢东西,爱睡懒觉,还比如睡觉不老实……”
他说起“睡觉”的时候,我心里一紧,脸一下子红了。我从来没想过会和宋乐天以外的男人亲近,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现在我跟刘海波都这样儿了,我俩连接吻都没有过。
“干嘛,害羞啊?都要成人家老婆了,说起这些还害羞?”切,我就不相信他刘海波见我现在害羞心里不偷着乐!这帮男人,都是外表一个样儿心里一个样儿,虚伪!
那天是刘海波头一次亲我,他接吻的技术并不好,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我才没有意乱情迷的感觉。我不知道刘海波从前有没有过女朋友,我从来没问过他,可我知道他特喜欢我。我想我自己现在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我清楚什么是该知道的,什么是不该知道的。
我们宿舍老三要结婚了,发来喜贴让我去北京当她的伴娘,这是我们大学时代就订好了的。我们寝室是当时出了名儿的美女寝室,除了我,其余的都能在北理工排上名次,老三说她以后要是结婚,肯定找我当伴娘,因为除了我,我们寝室她再也找不出来比她丑的了,只有找我当伴娘,才能不把她的风采压下去。
赶上休息天,我又求着呆老大给了我一天假,收拾收拾包就上北京了。刘海波上机场送我,问我要不要带张合影给她们看看,我是真想带来着,可一急就给忘了。刘海波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来,是我俩前些日子才照的结婚照,我问他哪儿来的,他说自己去加印的,说的时候还怪不好意思的。
我在首都机场碰到了久未谋面的刘星,正在东张西望地寻找某人,见我走过去,特兴奋地朝我喊:“哎哟妹子,您怎么颠儿这儿来啦?可老没见了,好不好哇?”
“你少跟我这儿逗闷子,跟这儿蹲什么点儿呐?又勾搭上谁了大记者?”我一踏进北京的地界儿,说话立马改北京味儿了,变得比那有开关的机器人还快。
“我这儿…我这儿等人呐。”刘星说着跟我背后的谁打招呼,是从海关刚出来的,国际航班下来的。
我回头一看,眼熟,使劲儿想想,原来是王燕的妈妈。老太太憔悴得要命,人干瘦干瘦的,一点儿不像高干家属。我最看不得长辈这样儿,一个没忍住,跟刘星一块儿走过去了。
“姑,一路顺不顺?您看您,别哭了,没事儿。”
老太太看见我,疑惑地看了看刘星,刘星赶紧说:“这是王燕儿大学最好的姐们儿,荆盈。”
我呸啊!我还是她“最好的姐们儿”呐?瞧她把我给耍的,滴溜乱转呐,现在好了,我跟宋乐天也掰了,什么也没了,我恨她恨得牙都快咬掉了,她还我“最好的姐们儿”呐?我冤不冤呐我?!
谁知道老太太像认识我似的,一下子抓住我的手,“你就是荆盈啊?王燕儿跟你联系过没啊?”老太太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心里纳闷儿啊,怎么回事儿啊?我迷茫地看看刘星,一边儿跟老太太说:“我这儿是碰巧遇上星爷的,等会儿我参加婚礼去,王燕儿我老没见了,她不搁美国呢么?”
老太太一听我没跟王燕联系过,立马要晕,刘星赶紧一把扶住,“姑,姑,您别着急,咱慢慢找,没事儿,王燕儿她不能走哪儿去。”
这下子我才记起来,王燕是得了淋巴癌的――真的假的我可不知道啊。不过这两三年过去了,她还没事儿,估摸着不能是真的吧?可这老太太干嘛这么着急啊?到底怎么了?
“姑,车在外头等着呐,咱先回吧。妹子,我手机号没变,你今儿晚上给我一电话,我告你怎么回事儿。”刘星没等我言语,就扶着老太太出了门,门外一辆桑塔纳,瞅着像罗涛的车。按道理以罗涛跟刘海波的交情,他还应该管我叫声嫂子,我应该去打声招呼,可我没过去,我甚至压根儿就没想给刘星打电话,因为直到现在,王燕做过的那些事对我而言都是无法愈合的伤害,我对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有一种深深浅浅的厌恶。
老三满以为我能带着宋乐天一起来,可我给她看的却是我跟刘海波的结婚照。她和在场的所有同学对我跟宋乐天分手的事情惊诧不已,对我要跟刘海波结婚的消息更加大跌眼镜,为了不变成八卦的女主角,我赶紧夸老三的夫君如何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老三的那位是个商人,挺有钱的,据说固定资产三千万。我对钱没概念,不知道三千万从天上掉下来能把我砸死。刘海波一个月赚多少来着?两千?可能吧。
老三那天光彩照人,在场所有女客的风光全被她压下去,我看得出来老三特爱她老公,站在他身边儿她就小天使似的,柔和甜蜜得要命。我这个伴娘当得真是称职,尽给新娘子当绿叶了。当时我看着这场面,想着一年以后我和刘海波也要这么经历一把,心里又幸福又害怕。可我拿自个儿的结婚照跟老三的结婚照比一比,啥也不差啊!我要是当新娘子,也挺好看的,用不着害怕吧?
那晚闹了洞房,已经挺晚了,老三问我有没有地方住,我说有,拎包就走了。我问呆老大要了一天假,其实就是想在北京到处看看。我离开北京有年头儿了,我想北京了。刚开春,晚上还挺冷的,我回了海淀,到人大门口下车,想起了上大学第二天和宋乐天大牛约好在这儿见面的情景。那天我头一回上魏公村,头一回跟宋乐天牵手,也是头一回把宋乐天介绍给王燕。
想到王燕我就纳闷了,她不是一直惦记宋乐天么?我现在跟他分也分了,散也散了,她干嘛还不下手啊?宋老爷子要是想给宋乐天找一个高干的闺女,谁能有王燕这么矜贵啊?我又想起来白天在机场看见老太太哭天抹泪的样子,愈发糊涂了。
溜达着,我到了中关村,永和豆浆还在,我想进去再吃碗炸酱面。拎着手提包走进去的时候,我心想,如果我能碰上宋乐天,如果我真能碰上宋乐天,说明我跟他缘分还没断。老天爷,让我碰上宋乐天吧,不,老天爷你别让我碰上宋乐天。对不住了,我不是难为您老天爷,我真不知道我想不想碰上他。
我知道我潜意识里是希望碰到宋乐天的,要不然我不会连理工都没回去看看,就不自觉地走到中关村门口来了。那可是宋乐天工作的地界儿,他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出现在我身边了。
永和里面人不少,我满怀希望地看了一大圈,没有宋乐天。是的,我承认我失望了。
买了一碗炸酱面,我捧着碗坐到了玻璃窗前,却没胃口吃,万分不应该地想起了大学四年在这么一个餐厅里发生的所有所有的事情。我想得那么仔细,以至于宋乐天当时的每个表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惊讶我有这么好的记忆力。忽然我一走神,看到了明晃晃的路灯下闪过一件墨蓝色阿米尼大衣,我认得那件衣服,那是宋乐天穿过的!于是我连提包都忘记拿,冲出门去,追上那件大衣,拉住他的袖口,那人转过头来望着我,我只能讪讪地跟他讲一句:“先生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刘海波为什么要给我一张我们的结婚照?我知道,他是怕我一到北京就忍不住想宋乐天,他要我把照片带在身边提醒自己。刘海波一直知道宋乐天在我心里是什么地位,但他还是放我一个人来北京了。在我看来,刘海波的这种宽容不是大度而是无奈,一种无可奈何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的宽容。他知道如果他不这么宽容,可能我会离他越来越远。我想如果是宋乐天遇到这种情况,他想都不会想便会跟我一起来北京,他会给我理由,那就是:我不准你一个人单独去,你现在是我的人。可刘海波不会这么说,他跟我没这个勇气。刘海波就是对我太好了,他但凡是霸道一点,专横一点,我就不会像现在这么为所欲为了。也许是他太害怕失去我吧,毕竟他用快要十年的时间来成就这段感情,十年啊,太不容易了,再不小心翼翼,碎了,就救不回来了。
我觉得我真对不起刘海波,瞧我结婚照上笑得那个甜蜜,我怎么能如此混蛋地坐在这里怀念宋乐天呢?我手上还戴着人刘海波给我买的钻戒呐,我是他未婚妻啊!
炸酱面没吃,凉了,我喝了两杯冰豆浆,冷得直发抖。我搓着手取暖,对面坐下了一个人,我还没抬头看清那人的脸,他已经说话了,“谁给你的戒指?”
tianping
发表于 2006-2-8 00:57
等到看清宋乐天那张稍显苍白的脸,我差点哭出来。这怎么跟拍电影似的?TVB的电视剧也就这么点儿戏剧效果了吧?最后还是让我碰上他了。是啊,我今晚没打算走,我根本就是知道宋乐天一直以来都是在这里吃东西,我根本就是知道他比我更加珍惜这里,我根本就是知道我等一夜肯定能把他等来。我真他妈的混蛋,背着刘海波干这种事情。
“谁给你的戒指?”他又问了一遍。
我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已经在大学同学中间传阅过了的照片,宋乐天一看见那张照片,脸色立刻煞白,他死死咬着嘴唇,咬得渗出血来,“你…结婚了?”
“快了,还有一年。”
“一年?”他放松了些,拿起照片又看,“我早就知道,你穿上婚纱准定好看。”
我鼻子一酸,想哭。我在桌子底下攥着拳头,没让自己哭出来。不成,我坚决不能在宋乐天面前掉眼泪,说什么也不成!
“来北京…出差啊?”
“老三结婚,我来当伴娘的。”
“见大牛了?”
“没,谁也没找。”
忽然没话了。似乎我俩都害怕说错话,宋乐天尤其怕。好半天好半天,他问我:“结婚以后,你会把戒指换到无名指么?”
我看了看左手中指上精致的白金钻戒,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想会吧。”我都没问这戒指花了刘海波多少钱,这次回去得问问。
宋乐天面无人色,仍然拿着那张照片,见到鬼一样盯着看。我没话找话地告诉他我今天在机场遇到王燕妈妈了,我告诉宋乐天老太太如何如何着急,如何如何憔悴,我还说刘星打算告诉我怎么回事儿而我小心眼不愿意打电话去。宋乐天听了惨淡地笑了一下,“你啊,就是太善良,她那么对你你还理她干嘛?出什么事儿也跟你没关系。”
我以为宋乐天会问我刘海波对我好不好,会问我工作如何,可他什么都没问,就那么干坐着,看着他手里那张照片,眼皮都不动一下。末了,他问我,“送我吧,成么?”
“嗯。”
“你什么时候回去?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坐机场大巴走,下午一点半的飞机。”宋乐天没再坚持,只是在最后的最后告诉我,王燕从美国离家出走,家人找不到她了。我比宋乐天先走,因为我受不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时候的痛。我强忍着没回头,我不知道宋乐天有没有在原地望着我。那晚,我住在理工大学的招待所里,汹涌地思念着我也许这辈子都忘不掉、也许这辈子都爱着的那个冤家。
我没告诉刘海波我在北京见到了宋乐天,我知道我要是告诉他他不说出来也会在心里自个儿跟自个儿叫劲。回去以后我问刘海波,新年时候宋乐天请他吃饭都跟他说什么了,刘海波扭头看着我说:“怎么才想起来问呐?我还当你忘了呢。”
我甩了甩头发,“你又没打架,我看没什么大事儿就没问。”
“他说他在北京混得挺好的,还说…还说…”
我一听事情不对劲儿,却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急切,只好装出最最轻描淡写的语气问:“说什么了啊?”
“他搭上了一个女孩子,似乎是哪个部长的女儿。”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子。好你个宋乐天,你他妈忒不是东西了,我瞅你恋恋不舍那样儿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啊,你丫怎么就能一边儿跟我含情脉脉一边儿跟别的女人起腻呐?部长怎么了?你是给你爸当儿子还是当开路先锋啊?你比那KP员还有奉献精神!
“咋了?”刘海波握住我的手,我一哆嗦。刘海波永远知道我在想什么,永远知道他该告诉我什么。我不能说刘海波有心计,爱情这玩意儿本来就是自私的。况且宋乐天这么跟刘海波说,也就是为了让他告诉我吧。
“你买这钻戒多少钱?花了你半年工资吧?”我勾住刘海波的手臂,把手上的戒指给他看。
“我能养得起你么?”刘海波自然而然顺着我的意思带开了话题,温和地笑着,“我估计我能吧?你不爱逛街也不爱化装,就是馋点儿,吃能花得了多少钱呐?”
我笑,“我给你爸你妈买的烤鸭,一会儿我就不过去了,你给老头儿老太太带过去得了,明儿我再上你家去。”刘海波把我送到我家楼下,我让他先走,我想知道自己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的滋味是什么。刘海波走了,三步一回头,我站在楼门口,看着他一点一点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居然没有感觉。也可能,我知道明天还能见到他,而宋乐天,就不知何年何月能见到了。
我上楼开门就对着屋里喊:“爸,妈!我回来了,给你们买好吃的了!”低头脱了皮鞋找拖鞋的功夫,有人伸手接过了我的手提包,我抬头一看,这一惊可不小,我差点儿就坐地下了――我的妈呀,怎么会是她呐?!见了鬼了!
“啊呀,海波儿没上来呀?你看,这王燕儿都等你一下午了,你俩上哪儿去了?”我妈从厨房走出来,埋怨我回来得太晚。
我这嘴都冻住了,傻乎乎地看着王燕,根本不知道说话,我在想我这时候应该什么反应,是不是上去就应该给她一巴掌,先解解恨再说。可我没下去手,真下不去手。她简直是,她这样儿简直是…要是刚才我在楼道里看见她,非觉得见到鬼了不可。那哪儿是王燕啊?灰色的脸,瘦得已经不行,头发枯黄枯黄,掉的已经不剩多少了,眼睛深深陷下去,整个儿一病入膏肓的人。“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中午。”她说。嗓子也变得沙哑了。难道真的病入膏肓了?不是离家出走了么?怎么找我这儿来了?
“妈,妈我买的烤鸭,我爸回来再吃饭吧。”我急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把烤鸭塞给我妈便拉王燕进屋。我这人就是心软,一瞅见王燕这样子,就把过去的仇恨全忘了,也全忘了当初发誓见到她铁定毫不含糊就抽她一大嘴巴。不成,对着这样儿的一病人,我除了同情就是可怜了,我真下不去手。
“你,要结婚了?我看见你的结婚照了,你当新娘子真好看。” 王燕拉着我的手,我一看,眼泪差点儿掉出来。王燕那可是会弹钢琴的手啊,现在怎么变成枯树枝一样了?唉,真让人心疼。“你那刘老师对你特好吧?你看这戒指,少说也得一万多吧?” 王燕又拿起我的左手看,眼神浑浊不清。
“这两年,你的病有进展么?”我没理她的问题,把手抽回来,她又拿回去握着。
“我是跑出来的,” 王燕放了一个手指头在嘴唇上,“他们不让我来见你,我是跑出来的。”
“跑出来的??你干嘛跑出来呀?治病要紧啊!”
“我没病,” 王燕说,“他们把我送到美国那么远,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没病?没病就见鬼了!她都这样儿了,说没病谁信呐?不成,我得把她带医院去。“王燕儿,你跟我上医院吧,你这治疗中断了不得了啊,你不为了自个儿也得为你爸妈想想,昨儿我搁机场见着你妈了,老太太哭得都快晕过去了。”
王燕一把拉住我,“不,我不去,不去。他们不让我来见你,我就跑出来了。”
我这下子可急了,“你非见我干嘛呀?还非得弄清楚谁是谁非不可?咱们也都不小了,你说我是那狠心的人么?你都这样儿了我还能怪你么?当年的事儿就算了吧,你看,我现在也眼瞅着要结婚了,跟你计较那些也没意思。”我一边儿说一边儿往起拉她。
王燕不依,“呜呜”哭了起来,哭得浑身都跟着颤抖。我叹了口气,哄孩子一样蹲下,“你怎么了?你说吧,你想告诉我什么?”
王燕接茬儿哭,越哭越厉害,我急了,“燕子,你这是干嘛呀?有话说话是不是?别哭,你看,两年多了你也没事儿,说明你这病还是能治,听话,上医院,给你妈打个电话,好不好?大家伙儿都着急呐。”
王燕抽抽搭搭这才好了一点儿,抬起头,一脸全是眼泪,我站起来,“我给你拿条毛巾,等会儿。”
我拿着毛巾回来,王燕正在摆弄刘海波前几天才给我买的一把瑞士军刀,宽大的毛衣袖子顺着她的胳膊滑下来,露出细得触目惊心的手臂,我心里“倏”地一寒。“擦擦脸吧,你看……”我话还没说完,王燕拿着刀就站起来了,把刀搁在脖子上,喘着粗气跟我说:“你答应我,答应我别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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