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2:34

老帖依旧精彩~~剑仙前传~BY 飞花~ZT

*****另》重点推荐飞花   的作品,此作者文字很不错。本人已经仰慕她好几年了,从第一眼起******



陆月雪走进昆仑别院,便看见三师姐谢小玉正在准备超度一个魔道妖人的神魂。

她仗剑立在院中常年不易的祭坛上,东南西北地乱指一翻,口中念念有词。在她身边不远处,大师姐欧阳婉儿一如往常的蓬头垢面,嘻嘻哈哈,同样也是念念有词。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曲指算了算,这已经是本年度第九个被二师姐超度的妖人了。

陆月雪觉得谢小玉的作法多此一举,即是要杀的,又何必总是装模作样地超度什么亡魂?若是她,手起剑落,一下子就了事了。

三师姐却不同,每弄死一个妖人,都会折腾上半天,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无非是将那个妖人弄死。

她有时想,谢小玉这样作的原因并非是她慈悲,而是她喜欢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妖人临死以前那种恐惧的神情和不停地哀求,一定使她心里快意无比。

她想,昆仑派的人都要疯了,大师姐疯了,三师姐快要疯了。而她自己,想必有朝一日也无法逃脱这种命运,唯一一个没有疯的人就是她的师傅。

她走到欧阳婉儿面前,伸手拂掉她头上的干草叶,欧阳婉儿抬起痴呆的脸,裂着嘴不停地傻笑着,她闻到她嘴里浓重的大蒜味,中人欲呕。

陆月雪轻轻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包江南点心,塞到欧阳婉儿的手中。欧阳婉儿立刻将点心扔到了院子中央,尖声叫着:“你想毒死我,我知道你想毒死我。”

陆月雪默然,她呆呆地注视着欧阳婉儿泛黄的牙齿。三年前,大师姐并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她在江湖上有个名头叫玉女神剑,现在江湖上再也没人记得大师姐的名号了。

三年的时间,风花雪月,物是人非,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又似乎象是过了一生般的遥远。

陆月雪站起身,三师姐尖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我叫你形神俱灭。”

几滴鲜血溅在陆月雪绣花的丝履上,她转过身,便看见谢小玉虚脱般地瘫倒在祭坛的中央,身前不远处是那个妖人倒毙的尸体。

陆月雪冷漠地穿过祭坛中央,当她跨过那具尸体时,谢小玉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足踝。陆月雪低下头,谢小玉脸上挂着一丝刻毒的笑意:“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陆月雪轻轻一挣,便甩开了谢小玉的掌握,她用一种平淡如水的语气说:“三师姐是在审问我吗?不过我要提醒三师姐,师傅既然已经决定立我为昆仑派的掌门弟子,以后就只有我问你的份,没有你问我的份。”

她向着别院外行去,身后传来谢小玉不甘心的叫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勾结魔道妖人,你还记得伍秋霜吗?”

山风呼啸,白云从枝梢掠过,一只乌鸦惊叫一声,拍翅而起。

陆月雪忽地抽出背后长剑,剑光一掠之下,剑尖上寒芒吞吐不定,剑气远达数丈之外,乌鸦哀鸣一声,一触剑气,即刻化为尘埃。

陆月雪慢慢地回首,淡淡地说:“三师姐怕也是得了失心疯了吧?说出这样没头没脑的话。人可不能随便说话,否则下场会象多嘴的乌鸦一样。”

谢小玉掩住了口,她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恐惧,过了半晌,才尖声叫道:“好!你现在厉害了,不把我当师姐了,就算我不说又怎么样?你以为你作的事情别人不知道吗?”

她一边叫着,一边向后院跑去,嘴里犹在喋喋不休:“师傅不会放过你的,你会落得伍秋霜一样的下场。”

一丝哀伤悄悄地浮上心头,陆月雪慢慢地坐在地上,几片树叶被风吹下,山风的声音更加刺耳,象是小儿的尖啸声。

她知道自己已经快到了忍耐的极限,也许能够疯狂才会觉得幸福。



陆月雪的名字得自于三年前一场六月的大雪,她的生命也象是开始于那一场大雪,因为大雪前的任何事情她都不记得了。

她是在一个古庙中被她的师傅清仪道长发现的,那个时候她刚刚从昏睡中醒来,对于自己周遭的情况全无所知。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多大年纪,也不记得父母家庭,对于如何到那间古庙的更是莫名其妙。

当她苏醒的时候,大雪已经下了一段时间,庙外也已经开始结起一层积雪。几个过路的农人交谈着从庙外经过,她听见他们说:“六月飞雪,必有妖孽啊!”

她茫然四顾,古庙中断垣残壁,佛像都结起了蜘蛛网,一阵寒意随风而来,她注意到自己穿着绸缎的衣服,绣花的丝履。

古庙位于野外,四望皆不见人。农人去后,天地间便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再无半点活物。陆月雪走出古庙。指出手掌,雪花落在她的掌心,立刻溶化成一滴水珠。

陆月雪颓然坐在地上,她觉得寒冷和饥饿,她想她会死在这一场六月的大雪中。便在她的念头一转间,眼前忽然有红影一闪,紧接着,她觉得手中多了一件东西,这东西毛茸茸,暖洋洋的,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件裘皮大衣。

陆月雪不及细想,连忙将大皮披在身上,接着,她就听见天空中传来兵刃相击的声音。抬起头,半空之中,虽然飞雪茫茫,却也能够看到有一红一灰两道身影在交战。

双方的动作极快,陆月雪侧着头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想起关于剑仙的传说,她想她遇到剑仙了。

天空中的一些雪花变成了红色,红影忽地一闪,向天边逸去,那灰影慢慢地落了下来,这便是陆月雪日后的师傅清仪道长。

三年的时间,陆月雪常常想,她的生命也许只是老天的一个玩笑,在一场江南六月的飞雪中降下了她,她不知自己来自何方,身为何物,一生下来,便有十五六岁的形体,却没有十五六岁的记忆。

然后,她象是照本演戏一般地认识了清仪道长,拜她为师。似乎生命早就注定了这个方向,面前只是一条大路,全无分支,她不必费力去想,只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便知结果,便知究竟。

在拜师之后,师傅将一把莫邪剑相赠,并授以驭剑飞行之法。她刚刚将咒语念诵一遍,身形便冉冉升起在半空。

那个时候,她还是小孩心性,觉得好玩,也瞥见了师傅惊异的神情,忙问师傅有何不妥。师傅迟疑了一下,才说:“我教你的是驭剑飞行之法,但现在剑尚在我的手中,你却已经能够飞到天空,这还算是什么驭剑飞行?”

她全未在意,嘻笑着说:“也许是师傅的法术太灵验了,不必用剑也可以飞起来。”

清仪道长摇头叹息:“怎么会如此?连为师也必须依赖仙剑方能飞行。”

她做了个鬼脸,未去深思。后来再学什么法术都是一学即会,一会即通,就仿佛不是刚刚修道的,倒象是已经修道了几十年一般。

现在她已经对道法觉得厌倦了,清仪道长也没有什么好教的了,别人要练几十年的功夫,她只三年就全学会了。她慢慢地明白了一件事,也许上天造她下来,就是让她修道的。

但就是修道了吗?却开始觉得厌倦,总觉得自己的生命不应该是在这里,有一些事情,十分重要,却想不起来的,暗暗地提醒着自己,那一天总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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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2:35



我十三岁那年,被义父强迫入了魔道。在此之前,我是峨眉派剑仙的儿子,我的父母都是成名已久的剑仙,他们向来除魔卫道,与魔道妖人誓不两立。我父母屡次与义父交手,虽然一直无法赢过他,却尚能自保。

然后我的义父想出了一个古怪已极的办法来对付他们,就是将我虏来,做为他的养子。

这一招果然有效,我的父母立刻沉不住气,亲身到落霞山来找我,结果中了义父的埋伏,折剑饮恨而死。

千百年来,正邪的交锋向来如此,不是你死,便是我死,或者是两败俱伤。我亲眼看着我的父母万剑穿心,而义父则微笑着接着我的手,他说:“你恨我吗?”

我咬着牙点头。

他说:“那就学我的功夫,将来有朝一日杀了我为你的父母报仇。”

我抬起头,义父慈祥地微笑着,他长着一张和蔼可亲的脸,如果只是看这样的微笑,你会误以为他是一个菩萨心肠的人,但我知道他是魔界之主。从那一天起,我跟着义父姓冷,名叫无忌,他说希望我从此后百无禁忌,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天地者,乾坤之象也;设位者,列阴阳配合之位也;易谓坎离者,乾坤二用。

盘古开天地以来,这世间就有了人神魔三界,人道居中,有些人修练成了神仙,有些人就堕落入了魔道。

我父母活着的时候,曾经再三教诲,人万万不可入了魔道,尤其是心魔难除,一旦入了魔道,便要为害苍生,那个时候,还不如自杀了断的好。可惜我为了替父母报仇,却心甘情愿地跟随着我的义父。

他于每月十五夜晚,太阴最盛的时候,吸取血食,这是他练功的方法。我虽然学习了他一切的魔功,却始终不愿意以人血练功。

义父并不勉强我,他只是说:“若是你不想以人血练功,想要超过我,恐怕是今生无望了。”

我便如此回答:“我不怕,总有一天你会变老,当你力竭之时,便是我报仇之日。”

义父微笑不语,也许在他看来报仇根本只是一个笑话,而抚养我,大概也只是他无聊人生的一种消遣手段。

我入魔道时,虽然年纪还小,却一下子就明白了魔们其实也是十分寂寞的,生命在于他们比普通的人要长出许多,却只是天天无聊度日。有些魔并不是一定要杀人不可,但他们仍然选择杀人,因为杀了人后,就可以同剑仙交战,这样便会使古井无波的生活变得有些波澜,或者是被剑仙杀死,也免得再过这样无聊的生命。

我义父收养我,想必也是有着相同的心理。

落霞山位于北海的中央,天地间的极阴之气都集中在这里,也便成了魔的乐园。

我十三岁前生长在峨眉山凝碧崖,那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许多师兄弟在一起练功、游戏。但我却一直是内向沉默的,很少与人多言。那个时候,我最讨厌师兄弟间的恶作剧,觉得人多的地方就吵吵闹闹,没个清静。

现在,落霞山的群魔整日死气沉沉,一天也听不到一句话语声,我才知道原来清静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北海的天空长年被浓浓的阴云所笼罩,妖气冲天而起,不见阳光。落霞山的极顶之处,有一颗迦楼罗如意珠,放射着万道金光,以此镇住妖气,也给落霞山带来光明。

我在学会飞行以后,喜欢在如意珠前练功,金光所到之处,冰冷的身体似乎就会有一线暖意。自从我入了魔道,体温便越来越低,不仅如此,我感觉连我的心脏都在改变温度,魔功练得越多,心脏里的血液就会越冰冷,流遍全身,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慢慢地冷下去。

我的脸色苍白几近透明,若是不吸人血,恐怕身体会冰冷如同死尸,但我仍然记挂着父母生前的话,若是为祸人间,还不如死去。虽然我入了魔道,却也不想害世人。

然而这种寒冷却是如此不能忍受,唯一能够使我觉得不冷的,就是如意珠的金光。我慢慢地伸出手去,想要以手触摸那颗如意珠。义父忽然来到,他按住我的手:“无忌,不要碰如意珠,它会使你形神俱灭。”

义父怜悯地看着我,他说:“你很冷吗?”

我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义父用手一招,一个婴儿便出现在他的手中,他说:“喝了他的血吧!婴儿的血最能祛寒。”

我摇了摇头,“我不喝血。”

义父微笑:“我怕你支持不了多久。”

我默然许久才说:“我能支持下去。”

义父便不再多说,他一合掌间,婴儿的血如泉水般涌出,几滴溅在我的唇边,鲜血的味道使我的肠胃一阵痉挛,我惶恐逃脱,诱惑有如一双巨手拼命地拉扯着我的身体,我只靠着薄弱的意志与它博斗。

但我知道我支持不了多久,只要继续练功,我就会一步一步更深地陷入魔的深渊,但若是不练功,我便无法为父母报仇。权衡之下,只有继续练下去,世上的事情再没有比父母之仇更重要的了。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2:37



陆月雪初到昆仑山的时候,全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心态,对于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因为是最小一名弟子的原因,她不得不做昆仑山的所有杂务。

昆仑山上只有师傅、大师姐、三师姐,二师姐在后山闭关,上山后几个月都没有见过她。

陆月雪想她原来的时候一定是娇生惯养的,任何杂务她在刚做的时候都没有办法做得很顺利。连扫地都会留下许多枯叶没有扫干净。但是她是一个悟性很高的姑娘,很快便适应了山上的生活。

她也不觉得委屈,虽然猜测自己的出身可能不俗,但反正已经忘记了过去所有的事情,也便随波逐波,即来之则安之地生活下去。

每天早上卯时起床,洒扫庭院,然后准备早餐,吃完早餐后,将碗洗净,就修习道法,到了下午砍柴挑水,准备晚餐,然后再洗净碗,修晚课。每天的生活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改变。

昆仑别院位于昆仑主峰之下,一抬头,就能看见长年冰封的山顶,陆月雪忍不住想,也许师姐们都是在山上住得久了,连个性也象是山顶的积雪,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话也不多说一句。

她也慢慢地变得沉静,在这样的环境里,有时说一句话都会觉得突兀。

然而她却忍不住想,自己原来的个性一定是跳脱不羁的,绝不可能是象现在这般文静。但她到底已经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师傅说她是十五岁,她便是十五岁,她的生日就是师傅发现她的那一天,她的名字就是六月雪,六月飞雪,必有妖孽。

九月初五的夜晚,新月如勾,陆月雪一直无法成眠。自从修练道法以后,她的修为便一日千里,也很少觉得疲倦,盘膝打坐时,就能够恢复许多元气。

但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些遗忘的事情并不是真地就消失不见,而是还存在于记忆的最底层,只是象被什么东西封锁住了,再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

就在陆月雪思前想后,不知所谓时,一缕笛声忽然传入她的耳中。她凝神细听,这昆仑山上长年山风呼啸,笛音夹杂在山风中,若断若续,游丝一般。

陆月雪呆呆地听了一会儿,山上是没人会吹笛子的,而且这笛音如此凄切,便象是有无尽的愁思和说不出的心事。

大师姐和三师姐都是极沉静的人,总是面无表情,也看不出来她们的心里在想什么,似乎也不象是能吹出如此凄凉笛声的人。

陆月雪出了房间,沿着笛声传来的方向而去,越走越接近后山。她现在耳聪目明,和未修道前大大不同,虽然月色并不是很亮,却也能够视物如同白昼。

才到后山,便看见一个青衣男子,迎风而立,手持玉笛,这男子面目甚是英俊,只是愁容不展,吹了一曲后,自言自语地说:“你为何不出来见我?”

陆月雪四处张望,除了青衣男子再也没有别人,她心里暗想,不会我刚刚来,他就已经发现了我的行踪吧?正打算走出去,忽听一个女子幽幽长叹了一声,说:“你又何必再来。”

陆月雪立刻知道青衣男子不是同她说话,她便停住了脚步。再定晴看时,才看到男子的前方有一个岩洞,刚才那句话便是从岩洞中传出来的。

男子回答说:“霜儿,我已经两年没有见过你了,自从你回到昆仑山,我一直在秋娘渡口等你,我实在等不下去了,才到这里来找你,你为何就不肯见我一面?”

陆月雪心里一动,她记得二师姐的名字叫伍秋霜,而且又是在后山闭关,难道这洞中的人就是她吗?

过了半晌,洞中人才回答:“过去的事情何必再提,以前我已经犯了大错,如今诚心悔过,你快走吧,就当我从来没有认识你。”

男子似乎有些怒意,大声说:“难道当年的事都是错的吗?你现在已经全心后悔,全不记着当年的情份吗?”

洞中人叹息道:“你是魔道中人,我们正邪不两立,有何情份可言?”

男子心里愤怒,大声说:“好,即是你如此说,就当我今晚没有来这一次。”说罢男子立刻飞身而起,手中玉笛一挥,一块大石“轰”地一声被击成粉碎。

陆月雪正好站在大石旁边,被溅起的尘土弄得灰头土脸的。她一边咳嗽一边从沙尘中闪身出来,抬起头,那个青衣男子已经不见了。

此时洞中人也已听到陆月雪的声音,高声问:“是谁在外面?”

陆月雪扮了个鬼脸,偷听被人发现,真是一件尴尬的事情,“我叫陆月雪,是师傅新收的弟子,里面的是二师姐吗?”

洞里人长叹了一声:“不错,我就是伍秋霜。”

陆月雪笑道:“师姐的名字倒是和我是一对,你叫伍秋霜,我叫陆月雪,象是姐妹似的。”

洞中人笑道:“姐妹怎么会不同姓呢?”

陆月雪拍了拍头:“对啊!不过我也不知道我姓什么,名字是师傅起的。”

伍秋霜轻叹一声:“师傅她老人家可好?”

陆月雪答道:“很好啊!身体健康,神功大成!”她一边说话一边向着岩洞走去,话音未落,人已经走到了岩洞外面,忽听伍秋霜尖声叫道:“不要再走过来了,快退后。”

陆月雪吓了一跳,连忙退后几步,问道:“师姐,怎么了?”

伍秋霜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我犯了过错,师傅罚我在这里面壁思过,在此期间是什么人都不能见的。”

陆月雪愣了愣,“师傅罚了师姐多久?”

伍秋霜声音有些苦涩:“十年。”

“十年?!”陆月雪忍不住惊呼了起来:“那么久?”

伍秋霜苦笑了笑:“是啊!我犯了大错,就算面壁二十年也不为过。”

陆月雪问道:“师姐犯了什么过错,居然要罚十年面壁?”

伍秋霜迟疑了半晌,才说:“刚才你都看见了什么?”

“其实也没看见什么,就看见那个男人想见师姐,师姐不愿意见他。”

伍秋霜轻叹一声,低声说:“你,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师傅好吗?”

陆月雪连忙点了点头,才想起伍秋霜看不到自己点头,忙说:“我当然不会告诉师傅。”才说出口,自己就呆了呆,为什么当然不会告诉师傅呢?

伍秋霜微微一笑:“你为什么不告诉师傅?”

陆月雪想了想,“我也说不上,但师姐既然这样说,一定是有道理的。”

伍秋霜笑道:“你那么轻信人啊?”

陆月雪忙说:“我一点都不轻信人的,但你是我师姐啊!我当然会相信你的。”

伍秋霜默然,过了半晌才说:“这也未必,有的时候,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会出卖你。”

陆月雪呆了呆,才问:“师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伍秋霜轻叹一声:“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多点心思,对周围的人都要提防一点。”

陆月雪心里暗想,二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围除了师傅就是师姐,师傅自然是不必提防的,难道是要我提防师姐吗?她甩了甩头,自己与别人又不会有什么相干,想来别人也不会害自己。

此时夜已经深了,伍秋霜又道:“师妹要是没有什么事就回去吧!最好连来见过我也不要对人提起,虽然我们没有什么,但万一别人理会错了就糟了。”

陆月雪答应了一声,走回前山。此时夜色已晚,月兔西斜,山风仍然呼啸不断。

陆月雪低头想着伍秋霜的话,全没注意前面的山路,忽然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她吓了一跳,连忙向斜刺里掠出几步。抬头看时,原来是欧阳婉儿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陆月雪忙问:“大师姐,你怎么还没有睡?”

“你刚才去了哪里?”

陆月雪心里一动,想起伍秋霜的话,“我刚才睡不着就随便走走。”

欧阳婉儿默然,陆月雪试探着问:“我可以回房了吗?”

欧阳婉儿淡淡地说:“没人拦着你。”

陆月雪吐了吐舌头,她刚刚转过身,便听见欧阳婉儿问:“我刚才听到了一阵笛声,不知道你听到没有?”

陆月雪连忙摇头,心里暗想:“糟了,不止我一个人听到。”



第二日一早,陆月雪刚刚走出房间,便看见师傅站在院中。满庭的落叶,秋风已起,昆仑山上的气候比山下要冷得早。她连忙行礼,清仪道长若有所思地抬首看着天空,过了半晌才说:“雪儿,你到这山上也快三个月了。”

陆月雪连忙答应,“是的,师傅。”

清仪道长说:“你可曾见过你二师姐?”

陆月雪心里一凛,下意识地回答:“未曾见过。”

清仪道长侧过头,“即是未曾见过,那么你今天就到后山去传为师的命令,叫她可以出关了。”

陆月雪一愣,忙说:“是,徒儿这就去。”

心里却忍不住狐疑,为何忽然就让二师姐出关呢?莫非是与昨夜的事有关?她不及细想,到了后山,在洞外将师傅的命令转述给伍秋霜。

过了半晌,才听到伍秋霜的声音问:“为何会这样?难道师傅有所怀疑?”

陆月雪连忙说:“我什么都没有和师傅提起过。”

伍秋霜叹了口气:“请师妹回去转告师傅,霜儿自知罪孽深重,愿意终老于此岩洞之中,绝不会再出岩洞半步。”

陆月雪忙说:“师姐为何这样说,难得师傅改变心意,师姐又何必如此自苦?”

伍秋霜苦笑了两声:“师妹,我意已绝,你只管将我的话转告给师傅就是了。”

陆月雪又劝说了几句,但伍秋霜却执意不肯出关,她也失了主意,觉得二师姐真是太奇怪了,有机会可以离开岩洞,却不肯,难道真要在这洞中住一辈子吗?

她只得回到昆仑别院,将伍秋霜的话又转述给清仪道长。清仪道长微微一笑,“雪儿,你跟我去后山一趟。”

两人复又到了后山,清仪道长刚刚到了洞外,伍秋霜已经说:“师傅来了,请恕弟子不能出洞迎接。”

清仪道长淡淡地说:“你不必出洞,我来这里,是想问你,昨天夜里,你是否见过了玉笛魔君?”

伍秋霜心里惶急,“弟子不曾见过他。”

清仪道长叹了口气:“昨天夜里,我听到的百转销魂音,除了他以外,还有谁吹得出来?”

伍秋霜迟疑了一下,只好说:“弟子不曾出洞,是他来找弟子的。”

清仪道长微微一笑:“我并不是要怪你,这两年来,为师思前想后,觉得对你的处罚太过严厉。而且玉笛魔君这两年来,也一直未曾做恶,再未用过他的采补之术残害女子,我现在倒觉得如果你仍然象两年前一般爱他,也许可以用真情来感化他离开魔道。”

伍秋霜显然吃了一惊,“师傅不是说正邪不两立吗?为何现在又这样说?”

清仪道长叹道:“你到底是为师的徒弟,为师从小把你养大,怎么忍心见你受这样的痛苦。”

她忽然仰面向天,大声说:“如果玉笛魔君真的一心向善,我可以将我的弟子交托于你。不过你必须在三日后到这里来向我立下重誓,以后绝不再为害人间。”这句话用真元送出,一直在幽谷中传出很远。陆月雪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玉笛魔君还会在这里吗?他能听见吗?

清仪道长说完这句话便向前山而去,陆月雪向着岩洞说:“恭喜二师姐了,师傅愿意放你走了。”

伍秋霜冷笑一声,淡淡地说:“师妹,你还太年轻,你知道三日后是什么日子吗?”

陆月雪想了想,“是重阳节啊!”

伍秋霜叹了口气:“是啊,重阳节!”

“重阳节又怎么了?”

“没什么,三日后,你就知道了。”

剩下的三日时间,陆月雪和谢小玉到山下采办了许多日用品,也应景地酿了些菊花酒,但她们虽未陴谷,却对于烟火酒肉都不大食用的,酒放在那里也没人喝。陆月雪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谁,便也用不着去怀念家人。而欧阳婉儿和谢小玉都是自小上山的,有家如同无家,全无过节的气氛,山上仍然冷冷清清。

转眼重九到了,陆月雪记挂着师傅说的放伍秋霜下山的话,早早地就躲在后山。虽然她只是见过玉笛魔君一面,也记得他是一个英俊的男子,而且吹出来的笛子又是凄婉非常,想必他对伍秋霜用情极深。

她总觉得,不管对方是谁,只要还有一份感情,那便不是穷凶极恶,也不必赶尽杀绝。这些事情,本来从来没有想过,但一下子就这样认为,好象曾经想过许多次一样。

而且,虽然没有见到伍秋霜的面,却觉得这个师姐不象另两位师姐那么冷漠,可以说上几句话,因此也便无形地多了几分亲切。

到了正午时分,清仪道长果然向着后山而来,她才到了后山,就听见半空中风响,一道青影霍地落了下来。

清仪道长微微冷笑:“你果然来了。”

玉笛魔君深施一礼:“道长传的法旨,在下怎敢不从。”

清仪道长淡淡地说:“你不怕这是一个圈套吗?”

玉笛魔君笑道:“以清仪道长的威名,还会设这种下三滥的圈套吗?”

清仪道长说:“错了,若是对付正人君子,我万万不会使这种手段,但你不同,你是魔道妖人,人人得而诛之。若是你躲起来不敢见我,我想找到你也难,可是偏偏你对霜儿还没有死心,居然真敢来赴约。”

玉笛魔君微笑:“道长是正道中人,也说谎话骗人?”

“正因为我是正道中人,为了降妖伏魔只得不择手段。”

语声方落,拂尘一扫,已经射出十九枚银针。玉笛魔君不慌不忙,闪身避过,此时清仪道长飞剑已经出鞘,玉笛魔君轻按玉笛,原来笛中藏剑,两人立刻斗在一起。

陆月雪呆呆地在旁边偷看,她心里忍不住想,“原来师傅是骗他的,她根本没想让二师姐出关,师傅说这是降妖除魔,但不择手段真是对的吗?”心里便隐隐地有些伤痛,觉得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剑仙总是契而不舍地在与魔道斗争,自己将来做了剑仙,也是无法或免的。

正在沉思,忽听得清仪道长一声低呼,她连忙抬头去看,见清仪道长右臂已经受伤,危在旦夕。陆月雪心里一急,她不及细想,连忙从藏身的地方一跃而起,此时,玉笛魔君一剑向着清仪道长的胸口刺去。

陆月雪连忙并指成剑,向着玉笛魔君的剑脊上点去,她动作虽然极快,但由于所处的地方距离两人相斗的地方尚有一段空间,眼见玉笛魔君的剑便要刺中清仪道长的胸口,而她的手指还离剑脊有几寸距离,便在此时,玉笛魔君的剑尖忽地一荡,就象是被人一下子点中了剑脊,将剑击偏一样,剑锋从清仪道长的身边掠过。陆月雪呆了呆,她知道自己的手指并没有碰到玉笛魔君的剑,但产生的效果却象是已经碰到了一样,难道她已经将剑气练到这个地步?

她收回手指,用另一只手碰了碰指尖,没有任何异样。试着发一下剑气,却无半点剑气发出。

她不由苦笑,是什么原因将玉笛魔君的剑击偏,难道这里还有别人吗?

玉笛魔君后退了几步,刚才被陆月雪的剑气一击,他竟觉得虎口一阵发麻,险些握不住剑,但陆月雪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他无法设想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居然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玉笛魔君叹了口气:“想不到清仪道长调教出这样厉害的徒弟,看来今天我只有甘拜下风了。”

清仪道长横了陆月雪一眼,陆月雪连忙低下头,她淡淡地说:“你待要如何?是我动手,还是你自己动手?”

玉笛魔君微微一笑:“你想要我死,本没什么不可以,今日重九,此时午时,本是阳气极盛,阴气极弱之时,你约我此时相见,我早就知道你居心叵测,但我仍然以为以你的功力是无法战胜我的,想不到,你会有这样厉害的徒弟。其实,就算是我死又如何,我只希望秋霜能知道,虽然我御女无数,心里却只爱她一个人。这两年来,她离我而去,我虽然想忘记她,却是万万不能,连采补之术都无心施展,其实,只要她愿意和我在一起,让我放弃什么都可以。但她却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我如今要死了,只望能够再见她一面,如此便死也死得甘心。”

清仪道长淡淡地说:“你倒是情深意重,即是如此,霜儿你何不出来见他一面?也了却他的心愿。”

伍秋霜幽幽叹息一声:“你既然知道是圈套,为何还要来呢?”

玉笛魔君说:“我的命全在你的手里,就算是为了你立刻去死,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又怎么会怕这个圈套。”

伍秋霜忽然笑道:“只可惜,你见到我的时候,恐怕会后悔自己今天来这里。”微风拂处,伍秋霜已经出了岩洞。

陆月雪不由惊呼了一声,她听伍秋霜的声音温婉动人,而且语调和善,一直猜测伍秋霜是个长得美若天仙的女子。然而目光所到之处,走出岩洞的女子,脸上布满刀疤,恐怖已极。

玉笛魔君显然也大吃一惊,伸出手颤抖地指着女子:“你是谁?”

女子微微一笑,她不笑尚可,一笑之下,牵动脸上的疤痕,更加恐怖:“我就是伍秋霜,难道你也不认识我了?”

玉笛魔君咬了咬牙,颤声问:“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伍秋霜轻叹一声:“因为我恨我的脸,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脸,你不会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你,到如今使得自己痛不欲生。”

玉笛魔君脸上神色剧变:“你为了这个原因,不惜毁去自己的容貌?”

伍秋霜淡淡地说:“我本来打算终老洞中,容貌如何,根本无所谓,但你又何必再来找我,又何必再想见我?我现在的这个样子,你见了还会喜欢吗?”

玉笛魔君忽然长笑一声:“你以为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的容貌吗?其实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你。”

伍秋霜心下凄然,她淡淡地说:“你已经见到我了,算是心满意足了吧!”

玉笛魔君淡然一笑,将手中剑交到伍秋霜手里:“若是要我死,我必要死在你的手中。”

伍秋霜垂头看着手中短剑,脸上神色数变。陆月雪心里暗暗猜测,难道师姐真会杀死他吗?她念头刚转,便见伍秋霜手中短剑急刺而出,一击正中玉笛魔君心脏。陆月雪不由又惊呼了一声,她想不到伍秋霜居然说杀便杀。

玉笛魔君脸色惨变,慢慢地软倒在地。伍秋霜跪在地上,抓住玉笛魔君的手,低声说:“你放心,我马上就来陪你。”

她抬头道:“师傅,你真是好计谋,知道他看到我的脸后会了无生趣,两年前便设下这一招,其实师傅又何必多费周章,只要告诉徒儿去取他的性命,徒儿绝不敢违抗,以他爱我之深,想取他的性命也本是易如反掌,如今却白白地多等了两年的时间。”

清仪道长哼了一声,转头不去理她。陆月雪心里一动,暗想:难道师姐并不是自愿毁容,而是师傅逼她的吗?她见伍秋霜目光绝决,正想上前去劝慰,忽见伍秋霜手腕一翻,手中短剑立刻没入胸口。

陆月雪惊呼一声,连忙跑过去,扶住伍秋霜的身子。伍秋霜将短剑从胸中抽出,鲜血如同泉水一般地涌出来,她将短剑归入笛内,将玉笛交到陆月雪的手中,低声说:“师妹,这玉笛就送给你吧!师姐才见你,没什么见面礼,这就当做见面礼吧!”

陆月雪心下凄然,眼泪就涌了出来。伍秋霜躺在玉笛魔君身边,紧紧地抱住他的身体,低声唱着一支曲子,陆月雪仔细去听,原来是一首陈风: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柳兮,舒忧受兮,劳心草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歌声越来越弱,慢慢地消失不见。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2:38



我十五岁的时候,由于练功急进,不慎走火入魔,大病了一场。这一场病一直折腾了我数月之久,我时而昏迷,时而苏醒,时而狂叫若颠,时而辗转反侧。身体内的寒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变本加厉地折磨着我,有一刻,我觉得我的身体就要结成一个冰块,血液都不会再流动。

便在此时,有一滴鲜血落在我的唇边,我精神一震,下意识地张开嘴,更多的鲜血落在我的口中。我睁开眼,便看见我义父的手腕放在我的唇边,鲜血是从他的手腕中流出来的。

但寒冷已经完全摧毁了我的意识,我只能拼命地吸着鲜血,努力使自己温暖起来。第二天,义父带来了一个初生不久的女婴,他将女婴的喉咙割破,滴落的鲜血温暖着我的嘴唇。在我生病期间,他一共杀了四十九个婴儿来救我的性命。

等到一切如常后,我的功力突飞猛进,义父说,是那四十九个婴儿血的作用。我默然,虽然这不是我情愿的,但我到底还是喝了人血。我想,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再回到正道只是一个遥远地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一入了魔道,便永无回头之日。

从此后,我放纵自己在月圆之夜吸取血食,我不再需要如意珠的光芒,那种金光成为我十分厌恶的东西。

“你知道为什么吗?”义父问我。

我摇头,我曾经那么眷恋如意珠,现在却避之唯恐不及。

“因为你已经是魔了,而如意珠是天地的圣物,你自然不再象以前一样喜欢它。”

“既然是圣物,为何会放在这里呢?这里不应该是天地的极阴之地吗?”

义父微笑:“如果不用如意珠镇住这里的阴气,阴气就会布满整个天下,到时候,便没有人类居住的地方,全天下都是我们魔的了。”

我微微冷笑:“那不是很好吗?不必再怕那些剑仙了。”

义父拍了拍我的头:“那有什么好的?没有人来陪我们,我们也会很寂寞的。”

我愣了愣,原来魔也是要人类来陪伴的吗?与些相同,如果魔都不见了,人类会不会也觉得寂寞?应该不会吧,人只是想杀死魔,正道的剑仙不是全都以降妖伏魔为己任的嘛。

我病好以后,义父送给我一个小厮,他名叫狄笙,是从人间抓来的孩子。这个男孩与我年纪相仿,长相秀美,如同女孩。

我不明白义父为何做这样多此一举的事情,他抓孩子来都是为了练功的。义父却说:“没有人陪你,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我不置可否,有人陪我又如何,寂寞是与生俱来的,又岂会随着外物而改变?

狄笙很快地开始修习魔功,他不象我那般固执,迅速地便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他是一个活泼的孩子,经常在落霞山跑来跑去,很快便与那些魔们混得很熟。他有时会偷一些妖魔从人间带来的食品,藏在怀里带给我,他的身上有一股浓重的羊奶味道,弄得食品上也有羊奶味道。

我问他:“你为何会有这种怪味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我本来是牧场主的儿子。”

这味道一直伴随了我好几年,到了二十岁左右的时候,狄笙开始修练阴阳和合大法,从此后,他的身上便开始只有脂粉味了。

我要杀死义父的决心,只有狄笙能够洞悉一二,他对于我无日无夜的苦练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当我和义父过招的时候,我必然会出尽全力,下手也必然是最狠毒的招式。通常的结果,都是我被义父打得遍体鳞伤。这个时候,他就得出来处理善后,治疗我的伤势,终于有一次,他忍不住问我:“少爷为什么出手那么重呢?”

我淡淡地说:“因为我要杀死他。”

狄笙吓了一跳,“少爷要杀死老爷?”

我瞟了他一眼:“你不想杀他吗?”

狄笙踌躇了一会儿才说:“我刚刚来的时候,也挺恨老爷,因为老爷是杀了我父母才把我带过来的。不过老爷对我实在是不错,还传授我武功,我慢慢地就不象原来那样恨他了。”

我哼了一声,低声骂道:“好没用的东西。”

狄笙红了脸,“少爷骂得是,我是没用。”

我叹了口气,问狄笙:“如果将来我要杀了老爷,你是站在我一边还是站在老爷一边?”

狄笙愁眉苦脸地想了半天,才一本正经地回答:“当然是站在少爷一边,老爷把我给少爷做小厮,少爷才是我的主人,我会对主人忠心耿耿的。”

我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他的。”

狄笙撇撇嘴,自言自语地说:“可是老爷功夫那么好,每次少爷都打败,我看少爷想杀老爷真是太难了。”

我叹道:“我当然也知道,不过,我总能想出法子的。”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2:38



七月十四,陆月雪与谢小玉到了姑苏虎丘。

这一日天气甚是晴和,陆月雪与谢小玉在剑池边游览了一会儿,便坐在路边的一个茶寮中喝茶。茶是太湖名产碧螺春,陆月雪看着水中绿色的茶叶,想起三年前,自己就是在这个附近被师傅发现的。

她心里忽地有些惆怅,那一场六月的大雪,也算是百年奇事了吧。她抽出玉笛,想着玉笛魔君三年前的曲调,放在唇边吹了两个音符,脑中忽灵光一现,觉得这个曲调早就听过的,便流利地吹了出来。

谢小玉抬起头,惊异地看着陆月雪,忽听一阵笑语传来,转头看时,却见来了数个身背长剑的青年男女。

这几个人一涌进了茶寮,围着两张桌子坐下,仍然在谈笑,本来安静的茶寮变得热闹了起来。

陆月雪已经停住了笛声,她只瞟了一眼,就知道来者是峨眉派的剑仙。峨眉昆仑是正道的两大门派,经常互通消息,但她却也不想去相认,她的个性益发孤僻,连话都懒得多说。

便在此时,忽听一个峨眉派女弟子说:“奇怪,怎么会有妖气?”

众人立刻停住了谈话,此时,一个身穿白衣面目俊秀的少年用手一指,背后的飞剑离鞘而去,向着一个农民打扮的人射去。那人一直蹲在茶寮边喝茶,本来不言不语,见到飞剑到来,立刻一跃而起,向野外逃窜,但飞剑来势极快,一下子飞到那人身后,只是一绞,便将他的头绞了下来,血花从颈子中冲出,将头冲得在天空中翻了个身,其人的身体仍然向前跑出了几步,才倒了下去。

几个峨眉弟子大声欢呼,其中一个说:“徐师弟的剑法又进步了。”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将飞剑收回。这几人气焰更是嚣张,嘻嘻哈哈地说个不停。谢小玉哼了一声,低声说:“他们峨眉派总是这么一幅德行,唯恐人家不知道。”

陆月雪默然不语,她觉得那个白衣少年似曾相识,却忘记在哪里见过他了。谢小玉推了推陆月雪的手肘,“人家在看你。”

陆月雪抬起头,正好与白衣少年的目光相对,她心里一震,这样熟悉的目光,似乎是藏在记忆深处,在哪里见过他呢?

当天晚上,两人宿在虎丘野店,峨眉派众人也宿于此处,想来他们的目的与她们相同,是为了参加明日的品剑大会。

谢小玉来来回回踱了几步,挑衅地说:“想不到你那么有魅力啊,一见面就和人家眉目传情。”

陆月雪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谢小玉尖锐地笑了笑:“你不是已经有一个相好的吗?难道现在要移心别恋吗?”

陆月雪微微冷笑:“师姐是嫉妒我吗?”她上下打量了谢小玉一眼:“是啊,以师姐的姿色,也难怪没人看得上。”

谢小玉愣了愣,脸色变得铁青,怒道:“你少臭美,你只不过是个淫妇。”

陆月雪不去理她,起身离开野店。四野寂寞,只有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她一跃上了一棵树,坐在树间,又取出玉笛,吹起日间想到的那首曲子。衣袂掠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不必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一曲放罢,那人叹了口气说:“你想起了这首曲子吗?”

陆月雪回过头,一个身影站在枝梢,随着树枝的起伏而起伏不定,月光下,这人的双眸有如星星一般明亮,她心里微微有些酸楚,“我想起了这首曲子,却不知道这对我有什么意义。”

那人微笑,淡然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陆月雪默然,三年来,他总是会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但她对他却一无所知。

她初见他的时候,是在三年前的重阳之夜,她独自在后山挖坑想要埋葬伍秋霜和玉笛魔君的尸体。明月高悬,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再怎么也分不开。她呆呆地望着两人的尸首,心里忍不住想,师傅是名门正派,为了除妖伏魔,连自己的徒弟都可以出卖,这样的作法,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她也不知道玉笛魔君做了什么恶事,却只见到两人相依相守的情形,心里隐隐地觉得师傅的作法是不应该的。

她咬了咬唇,觉得伍秋霜太傻,若是她,绝不会甘心受人摆布。

便在此时,空中忽然传来衣袂破空的声音,她抬起头,便看见他从天上落了下来,身着妖异的红衣,面色苍白如同玉石。她站起身,失魂落魄地看着他,全未觉得危险。

他低下头,看了尸体一眼,淡淡地说:“你是想要埋葬了他们吗?”

陆月雪点了点头,虽然只是初次见面,却也并不觉得突兀,应该是见过的,“我帮你吧!”

他说完这句话,手掌起处,地上便被破出一个大坑,正好够两个人的空间。陆月雪也不问他是谁,也不觉得惊讶,将两人的尸体推入坑中。那人手掌一挥,四处的泥土便自动地封好坑,形成一个坟头。陆月雪拆了一枝树枝插在坟头上,心里想,师姐和她心爱的人总算在一起了。现在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师姐不怕死,其实只要能够在一起,就算死也没什么可怕的。

她就忍不住微笑,低声说:“师姐现在一定觉得幸福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微微一笑:“是的,他们现在一定觉得很幸福。”

她看了他一眼:“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跟着玉笛的气息来的。”

“你是剑仙?”

他摇头。

她眨了眨眼睛:“你是魔?”

他哈哈一笑:“不错,我是魔,怎么,你怕吗?”

她也哈哈一笑,意态舒闲:“我不怕。”

他双眉一挑:“你自信能战胜我?”

她微笑:“我为何要和你打架?”

他呆了呆:“你是名门正派。”

“是啊,但我又没见你作恶,就算你是魔,又如何?”

他低叹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要是清儿有你这么想得开就好了。”

她问:“清儿是谁?”

他笑了笑:“你很好奇啊!清儿是我妻子。”

她笑问:“魔也有妻子吗?”

他微笑:“我是一个有妻子的魔头。”

她注意到他用了魔头两个字,后来她便一直称呼他为魔头。



忽听衣袂破空之声,再转头间,他已经不知所踪,陆月雪心里有些怅然,他只在她一个人面前现身,他是在害怕什么吗?

来人身穿白衣,正是日间见到的峨眉派徐姓少年。

那人停在树下,抬起头看着陆月雪:“玉儿,你忘记我了吗?”

陆月雪一愣,从树上跃下,“你认错人了吧?”

徐姓少年低叹一声:“我怎么会认错你?这三年来,我日日夜夜都想着你,唯恐你有什么不测,现在终于又让我见到你了。”

陆月雪心里一动,三年,怎么那么巧?她笑说:“我叫陆月雪,我师姐倒是叫谢小玉,恐怕你找的是她吧?”

徐姓少年摇了摇头:“你不叫陆月雪,你叫明玉,你是姑苏明家的大小姐,我从小和你青梅竹马,怎么会认错?”

陆月雪想了想,反正她什么都记不得,也许徐姓少年说的是真的,“我失去了三年前所有的记忆,你倒说说看,你又是什么人?”

徐姓少年皱了皱眉:“你真地什么都忘记了吗?我是徐秋郎啊,我们两家本是世交,又比邻而居,你还记得你家后院有个狗洞,正好是通到我家后院的,我总是从狗洞里钻过去找你。”

陆月雪微微一笑:“狗洞?”她上下打量了徐秋郎一眼:“那么我父亲是谁?”

徐秋郎说:“你父亲本是峨眉派剑仙明镜,他自从娶妻后便退隐江湖,闲居姑苏桃花坞,平日都很少离开家门。三年前惨祸发生的时候,那个魔头杀了我们两家所有的人,却带走了你。第二天,峨眉派的剑仙赶来救援,可惜已经太迟了。他们将我带回峨眉山,从此后,我便拜无妄真人为师,学习剑术,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再遇那个魔头,杀了他替我们两家报仇。”

“灭门惨祸?”陆月雪发了会儿呆,她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让我好好想一想,也许能想起一些什么,不过天晚了,我现在要回去休息,等我想起来了再说吧!”

她转身向野店而去,徐秋郎叫道:“玉儿,你别走。”伸手去抓陆月雪的衣袖,陆月雪眉头一皱,手指微微翘起向徐秋郎手腕拂去,徐秋郎猝不及防,被拂个正着,他立刻觉得脉门一麻,后退了半步,面带喜色:“玉儿,你现在的身手这么好了?这样就好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杀那个魔头了。”

陆月雪双眉一挑,淡淡地说:“你别叫我什么玉儿,我现在还没有想起任何事情,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在我的记忆恢复以前,我是不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的。”她抬起头,头上一月如盘,“我只相信我自己,我的事情我自己决定,没有任何人能够勉强我。”

身后传来徐秋郎不甘心的叫声:“玉儿,你会想起来的,你一定会想起来的!”



次日,陆月雪与谢小玉到了试剑山庄,她们到那里的时候,峨眉派的剑仙都已经到了,也有许多其他门派的人参加。

试剑山庄前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数个凉棚,旁边立了牌子,写着各个剑派的名字,陆月雪与谢小玉进了写有昆仑派的凉棚,其他的门派都是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昆仑派只有两个女弟子参加,相形之下,就显得冷清了。

陆月雪刚刚坐下,就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看,她转过头,便看见徐秋郎炯炯的目光,她只作不见,心里却忍不住想,难道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巳时刚过,试剑山庄主人苏神剑走出来,说了一翻客套话,陆月雪也无心去听,只是以手支颐,呆呆地想着昨夜徐秋郎的话。忽又想起今天是中元节,要是在昆仑山的话,她定会去祭拜玉笛魔君和伍秋霜,三年来,只有她一个人会在清明中元的时候去祭拜他们。

忽听苏神剑说:“这一柄无色神剑,是无色神宫的镇宫之宝,自二十年前女剑仙水风清辞世后便一直下落不明。我试剑山庄几经努力,用了无数心力物力,契而不舍地追查了二十年,总算让我们找到了。神兵利器,当属天下人,无色宫此宝,是用来镇治魔界的无上神物,本当有德者居之。苏神剑无能,自问无此能力,而且,我与魔道中人虽然誓不两立,却久居虎丘,不愿涉足正邪之争,因此广邀武林各大门派,希望能够找到一位合适的人选,将此宝送与此人,以后以此斩妖除魔,也算是为正道尽了绵薄之力。”

陆月雪抬起头,见苏神剑双手捧着一柄长剑,虽然剑未出鞘,但神兵利器,即使在鞘中,光芒也是隐隐可见,想来剑一出鞘,必是惊世骇俗。她心里暗叹,不知苏神剑此举为何,说是为正道尽一份绵薄之力,却正好借起引起各派相争,必有一番争斗。

果然话音刚落,立刻从四处的凉棚都传来呼喝声,有说我派向来与魔道誓不两立,当以此剑与魔道绝一雌雄。有说我派剑术高明,能够拥有此剑,是正道的福份。

谢小玉推了推陆月雪:“你不去争剑吗?”

陆月雪淡淡地说:“等他们争得头破血流了,我们再出手,不是更好吗?”

谢小玉冷笑:“你真沉得住气,师傅收了你这个徒弟,真是没有白收,什么都学全了,连心机都学得一般无二。”

陆月雪瞥了她一眼:“你要是忍不住,你去争好了。”

谢小玉笑道:“我才没那么傻,你是掌门弟子,就算争到了,也没我的份,我才不多管这个闲事呢!”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的声音说道:“是什么东西,让我先看一看。”

这人的声音甚是清越,虽然不是很大,却盖过了场中众人的声音。只见半空中一条白影一闪而过,已如闪电一般落在苏神剑的面前,手一伸缩间,就已经将本来握在苏神剑手中的无色神剑抢到手里。

那人半转过身,已经有人失声惊呼:“是花魔狄笙!”

那人微微一笑,手持剑柄,“叮”地一声,剑已出鞘,只见碧光闪耀,寒气扑面而来。花魔以指弹剑,“嗡嗡”之声不绝于耳,“果然是好剑!”

他将剑还入鞘中,“虽然这不是无色神剑,却是世上有形神剑中号称第一的轩辕剑,我现在就将这剑带走,你们都不必争了。”

苏神剑脸色苍白,失声说:“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无色神剑。”

狄笙半转过头,“我自然知道,因为无色神剑现在就在我的主人冷无忌手中,我怎么会不知道?”

苏神剑呆了呆,神情沮丧,自言自语地说:“不可能,这不可能,如果无色神剑落在冷无忌的手中,这世上还有谁能够杀死他呢?难道真是时运不济,道消魔涨吗?”

此时狄笙目光忽地一转,落到陆月雪的身上,他伸手一指,“你是不是叫明玉?”

陆月雪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昨天她才听到徐秋郎叫她明玉,现在这个花魔狄笙又叫她明玉。狄笙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好的很,既然让我看见你,我就不能放过你。”

一语方罢,狄笙手中的轩辕剑已经出鞘,一剑向着陆月雪刺来。谢小玉惊呼了一声,连忙向旁边跳开几步,唯恐殃及到自己。狄笙这一剑的速度极快,眼见剑尖已经快到陆月雪的眉心了。陆月雪不慌不忙,身形半转,右手两指在轩辕剑上轻轻一弹,狄笙只觉得虎口一麻,轩辕剑竟然失手飞到了半空。陆月雪一跃而起,抓住轩辕剑,姿态曼妙地落了下来,引得众人都喝了一声彩。她心里却暗暗觉得奇怪,怎么会一击就将轩辕剑击落呢?

狄笙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陆月雪一番,忽得脸色惨变,咬牙说:“原来如此,看来我无论如何都要杀了你。”

陆月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狄笙,也不知道这个狄笙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她也不在意,一切的事情,既然来了,那就慢慢地解决,她也不想花心思去找原因,该知道原因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此时忽听一人大喝一声:“对付这种魔道中人,大家就不必讲什么道义,一起上,把他宰了。”陆月雪听出这是徐秋郎的声音,她转过头,只见徐秋郎红着双眼,背后飞剑已经出鞘。这一声叫得很和大家的心意,果然有许多人纷纷地放出了飞剑。

陆月雪后退了几步,抱着手旁观,只听狄笙朗笑一声:“就凭你们也想杀我?”他腰间本系着一支玉箫,如今玉箫自起,跃在空中,敌住众人的兵器。玉箫转动间,发出呜呜的响声,仔细听起来,就象是有人在吹奏一曲音乐。陆月雪心里有一丝恍惚,这种情形似曾相识,应该是见过的,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眼见玉箫越战越勇,压得各派飞剑都收敛了光芒,陆月雪游目四顾,见谢小玉站在徐秋郎身边,也象她一样袖手旁观,她知道各派很快就要失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来不及细思,一掠到谢小玉身边,低声说:“我们先走。”抓住谢小玉的手,驾起飞剑,掉头就走。一口气,飞出了几十里外,才落下剑光,忽听身后徐秋郎说:“你怎么能够临阵脱逃?”

陆月雪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身后的并不是谢小玉,居然是徐秋郎,“怎么是你?”

“我怎么知道,你抓住我就跑,这算是什么英雄的行为?”

陆月雪哼了一声:“我拉着你走,是救了你的命,你以为以你的剑术能击败那个魔头?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找我师姐。”

她忙又驾起剑光,回到试剑山庄,却见场中留下了十几具尸体,相斗的众人居然一下子便失去了踪影。陆月雪一怔,从她离开到回来,前后也只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怎么人都不见了。若是死了,地上只有十几具尸体,还有几十个人到了哪里?若是没死,他们都去了何处?

此时徐秋郎也已经驾剑回来,失声惊呼:“三师兄!”

陆月雪见他抱起一具尸体,认的是与他同来的一个人,那人心口破碎,早已不活,徐秋郎叫了许久,声泪俱下。陆月雪也不去劝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心想怎么人一下子都不见了,难道是他来了?

她游目四顾,四野无声,刚才还是热热闹闹的地方,一下子变得冷清异常,除了她与徐秋郎,就再也没有一个活物。她从腰间解下玉笛,放在唇边吹了几个音符,心想要是他来了,必然会来相见的。

才吹了没一会儿,徐秋郎走到她的身边,将玉笛拿了过去,吹了一首曲子,陆月雪听着那首曲子,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唱:“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竭,山无涯,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是一首乐府古诗,陆月雪也不记得自己读过,但就跟着唱出来了。她心里又是一阵恍惚,似乎是置身在一个很大的庭院中,院里种满了扶桑花,风一吹过,花瓣片片落下来,一个女孩站在花下,衣袂飞扬。

“你想起来了吗?你自小喜欢音律,这一首诗是你以前最爱吹的。”

陆月雪一凛,收回心神,将玉笛辟手夺过,“就算是那又怎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徐秋郎脸上微红:“我们自小青梅竹马,早已两心相许,你以前吹这首曲子,都是吹给我听的。”

陆月雪撇撇嘴,“你真会拿着肉麻当有趣,你还是快点把你师兄火化了吧!我是不是你那个什么明玉还未可知,就算是,那个时候和你两心相许,现在也不一定还是两心相许。”

徐秋郎皱了皱眉:“我不逼你,我知道这是因为你忘记了以前事情的原因,只要你想起来了,你就还会象以前一样。”

陆月雪微微冷笑,时移事易,这个徐秋郎倒是一厢情愿。

忽听衣袂破空的声音,陆月雪抬起头,只见一道红影冉冉落下,她心头一喜,果然是他来了。他落在陆月雪身前,微微含笑:“你还在这里?刚才我把那些名门正派的人都送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却不见你在那里,所以又回来找你。”

陆月雪微笑:“我才没那么笨,自不量力的和人拼命。你把他们都送去哪里了?”

“送到极南的落伽山了。”

陆月雪正想说,看来他们想回到中原来要费一些气力了。忽听耳边风响,眼角瞥见一道剑光向着他疾飞而去,她不及细想,手中轩辕剑立刻出手,正好削在剑光上,只听“叮”的一声,那飞剑居然被轩辕剑削断,落入尘埃之中。

陆月雪转过身,只见徐秋郎双眼血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心里暗叹,这徐秋郎以前一定受过很大的刺激,一看到魔道中人,就会红了双眼。她说:“你干什么?”

徐秋郎伸手指着他,由于心里激动,手指竟不停地颤抖,“你居然阻止我杀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知道,他是个魔头。”陆月雪漫不经心地说。

徐秋郎脸色巨变,“你知道他是个魔头,居然还回护他?”

陆月雪笑了笑:“不可以吗?我想杀的人就杀,管他是正是邪,我不想杀的人绝对不杀,管他是正还是邪。”

徐秋郎咬了咬牙:“但这人不同,这人一定要杀。”

陆月雪微微一笑:“一定要杀?你不是想说他就是我的灭门仇人吧?”

徐秋郎微微冷笑:“不错,他就是你我两家的灭门仇人,大魔头冷无忌。”

陆月雪一惊,转过头,他神态自若,微微含笑看着她,她也微微一笑:“你是冷无忌?”

他点了点头。

“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是谁。”

陆月雪想了想,点点头:“是啊,我从来没有问过你,怪不得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徐秋郎大声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早就认识他吗?”

陆月雪淡淡地说:“我和你又是什么关系?我的事情你管得着吗?”

徐秋郎目眦尽裂,心里想是愤怒已极:“你全忘了吗?在你失忆的前三天,你我两人的父亲已经决定了我们的婚事,我是你的未婚夫啊!”

“未婚夫?”陆月雪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自己还有个未婚夫。”

“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是你的未婚夫。”冷无忌忽然说。

陆月雪皱眉:“就算他是我的未婚夫,你又怎么知道?”

“因为那几天我一直在你家附近,对于你们两人的任何事情都了如指掌。”

“你在我家的附近,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说,他说的话都是真的,是我杀了你们两家所有的人,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你想要嫁给他。当我要杀他的时候,你挡在他的面前,我无法下手,他才能够逃得一条生路。”

徐秋郎大声说:“他已经承认,玉儿,你还不杀了他。”

陆月雪静静地凝视着冷无忌的双眼,冷无忌也静静地凝视着她,她心里一酸,她已经认识这个人三年了,如今他却说是她的灭门仇人。但三年间,他总是经意或不经意地出现在她的身边,若有情若无情,却为何成了自己的仇人?

她慢慢地举起宝剑,指向冷无忌的胸口。冷无忌仍然微笑不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一剑刺去,他竟一动不动,安然受这一剑,剑到冷无忌胸前,凝住不动,身后徐秋郎仍然大声在叫:“玉儿,杀了他,快杀了他。”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起冷无忌曾经问她:“若你是伍秋霜,你会如何?”当时她的答案是:“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我不会让任何人摆布我的命运。”

她忽然微微一笑,将剑收在身后,转过身道:“我说过,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我不会让任何人摆布我的命运。因此,在我没有恢复记忆以前,我不会相信任何人的话,现在我不会杀你。但如果我一旦恢复了记忆,我会怎么作,就不一定了。”

她又向着徐秋郎说:“至于你,你不要再说那些以前的事情,如果你想报仇,你只管自己去杀他,不过凭你的本事,我可不认为你能够杀得了他。还有什么婚约的话,你也不要再说了,如果再让我听见,我动了火气,说不定对你也不留情。”

她说完这句话,居然扬长而去,留下冷无忌与徐秋郎面面相觑。徐秋郎脸如死灰,低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冷无忌微笑注视着陆月雪消失的方向,心里升起了一丝怜惜之意,这女孩比他想象中还要勇敢,只是宿命即定,夫复何言?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2:39



催玉笛初到落霞山的那一天,我与狄笙在海边练剑。我们都没有固定的兵器,总是想到什么就练什么。其实着了魔的是心智,即已入了魔道,无论用什么样的兵器都是一样的。

我们那一天偷学了剑魔的剑法,他是对剑成痴,才会堕入魔道,他的剑法也带着一种无形的魔力。正当我们两人练得兴起时,催玉笛和他的姐姐从海上飞了过来,他一落下来就大声说:“什么破烂剑法,这样的剑法也能杀人吗?”

我们一起停手,他姐姐只看了我们一眼,便向山上而去,催玉笛却蹦蹦跳跳地走过来,拍了拍手说:“这种剑法刻板机械,一点都不好玩,你们听我吹一曲,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可怕的功夫了。”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脸上还带着稚气。

我与狄笙对望一眼,狄笙笑着说:“好啊,你就吹一曲,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催玉笛得意洋洋地从腰间取下一枝玉笛,放在唇边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一曲吹罢,我鼓着掌说:“果然很好听,但这算是什么厉害的功夫?”

催玉笛哼了一声,悻悻地说:“你懂什么,你不是女人,自然不知道我这百转销魂音的厉害,这可是我爹独创的,只要是女人一听,没有一个不自愿投怀送抱的。”

狄笙笑道:“对付女人用得着那么麻烦吗?我只要指她们一下,她们就得听我的。”

催玉笛撇了撇嘴:“那有什么了不起,你指一下,她们虽然听你的,却象是木头人一样,怎及我这百转销魂音,让她们心甘情愿,那才有趣。”

狄笙故意说:“你才多大?懂得什么女人?”

催玉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狄笙,“我一看你就知道你也是练采补的,你别看我年纪轻,我可是个老手。”他吸了吸鼻子:“要是你愿意叫我一声大哥,说不定我还能教你两手。”

狄笙笑了,拍着催玉笛的肩膀说:“你这人有意思,你怎么不早点到落霞山来?刚才那个女人是你妈?”

催玉笛推了狄笙一把:“怎么是我妈,那是我姐姐。”

“你姐姐?她长得不错啊,她叫什么名字?”

催玉笛脸微微有点红,“你管她叫什么名字呢!”

“你姐的名字见不得人?”

催玉笛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见不得人,就是有点怪。她叫催凤箫。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起的名字,一个女孩家老吹什么箫?”

狄笙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名字好名字,什么时候你把你姐姐介绍给我吧,让我领教一下她吹箫的技术。”

催玉笛呆了呆,笑道:“她的事我才不管呢,要是你有本事勾搭上她,那你就算是我姐夫。”

两人一路说一路向着落霞山上走去,我远远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对于他们之间那些无聊的笑话,全无兴趣。风从南面而来,这一年的南风在七月份的时候到了落霞山。这极北之地,终年苦寒,只有七八月间,才会有南风带来一丝暖意。催家姐弟本是为了寻找他们的父亲才到这里,但乐魔却并不在落霞山。催玉笛说,几年间,他们已经走遍了天南海北,却到处都找不到他父亲,他想他父亲一定是死在什么无人知道的角落了。

当催玉笛谈到他父亲的生死存亡时,脸上神情麻木不仁,便象是说着什么与自己全不相干的事情,我不知道他为何能够那么冷淡地对待自己父亲的生死,我却不同,当我一想到父母身中万剑而死的情形就忍不住会发抖。复仇的念头如同蚕食桑叶一般地吞蚀着我的心,我的生命在那几年的时间里,只是为了复仇而存在的。

催玉笛与狄笙十分投缘,他决定在落霞山上住下,不再同他姐姐一起漂泊。第二日,催凤箫便匆匆离去,但数月后,她又回到落霞山,她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身受重伤,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催玉笛数次逼问她为何受伤,她矢口不答,一直在死以前,才透露出一点原委,原来她爱上了一个正道剑仙,却不幸中了那个剑仙的暗算,只能够勉强留着命回到落霞山。她至死都没有说出那个剑仙的名字,催玉笛虽然十分不甘心,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那一日,我们将催凤箫的尸体投入北海之中,然后大醉了一场。自始至终,催玉笛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酒醉之后,他便不停地吹着他姐姐生前用的玉箫,一直吹到狄笙将箫一把抢过来,大喝一声:“别吹了,烦死人了。”

催玉笛慢慢地蹲在地上,我以为他会哭,但他却只说了一句:“箫送给你吧!我也用不着。”

狄笙一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自那日起,我们三人成了至交好友。我们总是在月白风清的夜晚,在海边点一堆篝火,带着数坛美酒共饮,醉后,狄笙和催玉笛必然会笛箫合奏。他们吹的是什么曲子,我从来没有弄明白过,有时醒来后问他们两人,他们自己也茫然不知,只说是醉后胡吹而已。

那一段时间,北海对面的渔人经常会看到海中心的火光,有人说那是迦罗楼如意珠的光芒,有人说那是海蜃结出的云霞,也有人说那是北海龙女在点火诱人前往。北海的星夜记忆着我们三人年少时的快乐时光,如今回头去看,才知道,原来我的一生中,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竟然是在落霞山的海边度过的。

催玉笛年少游历天下,见多识广,有许多鬼主意,我们迅速地想出了一个暗杀我义父的方法。他说他曾经见过一种名为牵机的毒药,只要给人吃下,那人的血液就会变得剧毒无比,既然我的义父每月十五都必须喝活人之血,何不在那些活人的身上动手脚?

狄笙一听之下连赞好计,我虽然怀疑这计策是否能够成功,但聊胜于无,有计策总比束手无策好得多,如果单凭实力,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报仇之日。

我们在那一月的十五,逼着我义父的血食吃下牵机剧毒,然后躲在一边旁观。午夜阴气最盛之时,义父果然吸下那人之血,待义父喝下血后,催玉笛立刻大喝了一声,率先冲了出去,我本来想等一会儿时间,看一看会有什么作用,但催玉笛已经冲出,想要拦他都来不及。

我皱了皱眉,只好也跟着冲了出去。

义父只出了一掌便将催玉笛击得飞了出去,他本来面带微笑,但忽然脸色一变,怒道:“你们在血里下了毒?”

我不言不语,全力向义父进攻,义父脸带煞气,我看到他眉间慢慢地聚起了一道黑气,我知道这个计策成功了,义父果然中了毒。然而,我还是太低估了义父的实力,他一边和我周旋一边悄悄地将毒逼出了体外。

当毒完全清干净后,义父一掌将我击倒在地,这一次,他是真地生气,又一掌向我击来,此时,狄笙大喝一声:“老爷手下留情!”飞身跃到我的面前。义父这一掌结结实实地击在狄笙身上,狄笙被打得飞出了几丈之外,口吐鲜血。我吓了一跳,我从未见义父出手这么重过,虽然我总是被他打得遍体鳞伤,但那都是皮外伤而已,这一次却全不相同。

义父冷冷地盯着我,过了半晌,他的脸色才慢慢地和缓下来,然后他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拉起来,抚了抚我的头发说:“这个计策不错,但你们出手太早了点,让我一下子就发现中了毒,因此中毒未深,才能及时逼出。如果以后你们再要用同样的计策,就一定要有耐心,等对方中毒深了以后再出手。”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不明白义父为什么要教我这些。

他瞟了狄笙一眼,“这个奴才不错,看来我没选错人,以后有他在你身边我就放心了。”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向着山中行走,那一夜月光十分明亮,义父的背影在月亮下显得寂寞而憔悴,他渐行渐远,我的眼中却慢慢地涌起了泪光,心里的悲伤,凄凉而无助,我知道有一些事情正在改变,但我却无法正视它的存在。

我扶起狄笙,看见催玉笛远远地缩在一块大石的后面,我走过去,将他拉出来,他双腿仍然在不停地发抖,一边抖一边说:“少爷,老爷太厉害了,我们还是放弃吧!”

我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狄笙却低声说:“我相信少爷一定能杀死老爷,因为老爷有弱点。”

我转头看着狄笙:“老爷有什么弱点?”

狄笙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吗?老爷的弱点就是不忍心真地伤你,所以你一定能杀死他。”

我咬了咬牙,大声说:“就算如此又怎样?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我用手指着天上的月亮,“明月为证,若是我不能报仇,便叫我堕入百劫不复的境地,永世不得安生。”

狄笙和催玉笛一起低下头,北海咸腥干冽的海风吹在我的脸上,使脸上的肌肤隐隐作痛,我知道我没有回头之路,从我踏上落霞山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已经注定了,我再也没有回头之路。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2:40



陆月雪离开虎丘后,就一路向南飞行,剑光神速,不一日见远处大海中有一片详光笼罩的小岛,她落下剑光,便见到各派剑仙都愁眉苦脸地散布在岛的四周。众人见陆月雪驾剑而来,纷纷地上前询问她是如何能够驭剑飞行的。

陆月雪心里好笑,“驭剑飞行,你们都不会吗?怎么来问我?”

一个人回答:“我当然会驭剑飞行,只是这落伽山本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有菩萨的灵力守护于此,任何飞剑都会失去法术。我们不仅不能够驭剑飞行,连飞剑传书通知别人我们在这里也是不能。”

陆月雪笑问:“那我是怎么飞来的?”

众人答道:“我们也觉得奇怪呢!”

陆月雪摇了摇头,她全未感觉到有什么异样,身上的法宝飞剑还是象以前一样,为何别人的就不能使用。问到众人是如何到这里的,众人也说不清楚,只是说战到一半,被一阵狂风吹了来。她也懒得多问,用飞剑传书通知各派的人划船来接应,自己则去寻找谢小玉。

找了半晌,才看见谢小玉盘膝坐在一块大石的后面,嘴里念念有辞地不知道在诵什么经文,她叹了口气,觉得谢小玉现在的情形和大师姐发疯前的一段时间非常相象。她不知道昆仑派的弟子都是怎么了,大师姐在三年前,因为将二师姐私会玉笛的声音报告师傅,后来导致二师姐惨死,她心里觉得愧疚,才慢慢地发了疯。三师姐也越来越是尖刻古怪,每日沉迷于邪术妖法,连剑术也不练了。

师傅自三年前入关后,便甚少见到人影,昆仑派虽然还存在,却有点名存实亡的感觉。

她走过去推了谢小玉一把说:“我来接你了,我们走吧!”

谢小玉瞟了她一眼说:“你真有本事,在这里也能驭剑飞行吗?”

陆月雪点了点头,“我还是象平日一样,没什么不同。”

谢小玉露出一丝恶毒的笑意:“怪不得师傅说你身上透着古怪,师傅收你为徒就是看中了你这一点。你说你为什么那么奇怪?而且还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会不会你以前是魔,不敢告诉师傅,才故意说自己丧失了记忆。”

陆月雪淡淡地说:“你现在话又多了,你到底走不走?如果你不想走,我不介意你留下来,这里环境清幽,想必你也愿意终老于此吧!”

谢小玉一跃而起:“我当然走,掌门师妹神功盖世,在圣地也能驭剑,师姐真是惭愧啊!”

陆月雪默然不语,一拉谢小玉,暗诵口诀,驾起剑光,出了圣地范围,谢小玉就能够自已驭剑。此时轩辕剑亦在陆月雪手中,两人飞至南海上空,陆月雪抽出轩辕剑,心里暗想,此剑虽非无色神剑,但一出世就引得众人争得头破血流,到底也是不祥之物。神兵利器,虽然暗合天意,却隐藏杀机,如今落在她的手里,以后也不知还会有多少人来争夺,不若抛入大海之中,也落得干净。

她心念一动,立刻一不作二不休,将手中轩辕剑用力掷入大海中。谢小玉大吃了一惊,连忙压低剑光,但剑已入海,想抢也来不及了。眼见碧波万倾,谢小玉以剑光护体潜入海中,却再也无法找到轩辕剑的踪影。她怒气冲冲地跃出海面,大声说:“你疯了,怎么把轩辕剑扔掉了?”

陆月雪淡淡地说:“轩辕剑德者居之,就算存在于这个世上,你也拿不到手,又何必在乎它现在落于何处呢?这样岂非更好,免得大家再为了这把剑急得头破血流。”

谢小玉咬了咬牙,怒道:“好,你潇洒,等我回去告诉师傅,让师傅处罚你。”

陆月雪微笑不语,两人驾剑光向着昆仑山而去,一路上谢小玉越想越是气愤,却又无计可施。

眼见到了昆仑山脉附近,忽见一道白光一闪,陆月雪暗惊,连忙落下剑光,只见狄笙站在一处山崖的顶端,正在吹奏着玉箫。

陆月雪心知不妙,狄笙既然找到此处,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她知道躲避也是无用,索性迎上去,说:“轩辕剑已经被我扔到大海里了,你再找我也没用。”

狄笙默然不语,只是注视着陆月雪的面颊,陆月雪觉得他的目光若有所思,过了半晌,狄笙才说:“我不是来要轩辕剑的,我是来杀你的。”

陆月雪淡然一笑:“杀我?为什么?”

狄笙冷冷地说:“杀你还要理由吗?别忘记我是魔道中人,魔道中人本来就是凭着自己的好恶作事,杀一个人有什么奇怪。”

陆月雪点了点头,“你说的倒是不错,只是你未必能杀得了我。”

狄笙笑说:“你以为自己的功夫很厉害吗?若是没有……”说到这里,狄笙忽然停了下来,陆月雪问:“没有什么?”

狄笙淡淡地说:“没有什么都不重要,反正你今天是必死无疑的。”一言方罢,狄笙立刻将玉箫祭起,陆月雪不敢怠慢,也连忙放出飞剑。

箫剑在空中战在一起,两人全神贯注地指挥着萧剑相斗,全未注意到谢小玉慢慢地移至陆月雪身边。

谢小玉微微冷笑,心知这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忽地一掌击向陆月雪。陆月雪一惊连忙向旁边闪身,谢小玉早已经料到这招,另一掌也已经击出,正好击在陆月雪的额上,将陆月雪一下子击下山崖,空中的飞剑失去了主人,立刻落入尘埃。

陆月雪虽然被击下山崖,手里又失去了飞剑,她也不惊慌,默诵剑诀,身形便慢了下来,冉冉地落到崖底。这崖甚是高峻,虽然她能够无剑飞行,但也不想现在飞上山崖,她知道谢小玉必然以为她落崖身死,而狄笙又一心置她于死,她落到崖下,刚好能够躲过一时。

这崖下有一条溪水从山间流出,周围草木郁郁葱葱,风景甚是清幽。昆仑山上虽然四季苦寒,这崖下倒是温暖如春。陆月雪坐在一块大石上发了会呆,真想不到谢小玉会突然出手,想来她心里对陆月雪怨恨已深。此时,她觉得额上被谢小玉击中的地方隐隐作痛,而且疼痛的感觉越来越深入脑髓。

陆月雪咬着牙站起身,刚走出几步,就觉得头痛如裂,她蹲下身,想要喝口泉水,却觉得眼前一黑,一头栽入泉水中。朦胧间,觉得有人走到她的身边,然后又听到了石磨转动的声音,接着便沉入了甜蜜的黑暗之中。

隐约间,自己似乎处身在一个很大的庭院中,有一个少年人,站在墙的另一边,似乎是踩在什么高的地方,头伸出在墙头上,叫着她的名字:“玉儿,玉儿,你再吹一次那个曲子给我听吧!”

她便取出一支笛子,吹了一首有所思,少年倚在墙头上,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她的心里就也泛起了一丝甜蜜之意。一首吹罢,少年又说:“玉儿,我叫我爹提亲了,你嫁给我好不好?”

她垂下头,低声说:“我才不管呢,我听我爹的。”

少年就笑了,“我知道,你也想嫁给我,就是不好意思说。”

她呸了一声:“谁象你啊,有什么事都喜欢说出来,羞不羞啊?”

少年问:“那你到底想不想嫁给我,我可不想勉强你。”

她转过头:“你怎么那么烦啊,我都说了我听我爹的。”

便在此时,眼前有红影一掠而过,她抬起头,见一个红衣人站在树梢上,安静地注视着他们,这人的目光哀伤而无奈,她心里一动,觉得这个人的身上都似乎带着悲伤的气息。她连忙说:“你是谁?怎么随便撞到人家家里来,你快走吧,我爹是剑仙,要是让他看见你,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那人微微一笑:“你要嫁人吗?”

她脸上一红,垂下头低声说:“我不知道,我听我爹的。”

红衣人长笑一声:“好,看来是郎情妾意,两情相悦啊!”

她脸更红了,低声说:“你快走吧!让我爹看见了,你就麻烦了。”

墙头的少年也大声说:“你还不快走?再不走,我就要叫人了。”

红衣人朗笑一声:“你叫人吧!你都叫来,正免得我麻烦了。”

她一怔,问道:“你要干什么?”

红衣人收敛起笑容,淡淡地说:“我要杀人?每当我心情特别好或特别不好的时候,我都要杀人,今天我心情好得要命,因此我要杀人。”

她一惊,后退了几步,却仍然倔强地说:“你想在这里杀人是不可能的,我爹是峨眉剑仙,最恨别人乱杀人,恐怕你还没杀人的时候已经被我爹杀了。”

此时墙头的少年已经大声叫:“明伯父快来啊,有一个贼人在此。”

她的父亲立刻手持宝剑冲了进来,她连忙跑到父亲身边,大声说:“爹,你快赶这人走。”

她父亲却脸色剧变,剑尖微颤,一手指着那红衣人说:“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红衣人微笑:“不为什么,我要带走你的女儿。”

父亲脸色更加灰败,“不可能,除非你杀了我。”

红衣人淡淡地说:“杀你就象捏死一只蚂蚁。”

父亲咬了咬牙:“你休想带走我的女儿,除非你杀死我们全家的人。”

此时少年已经跃过院墙,许多人手持着刀剑冲进这个院子。父亲大喝一声,祭起宝剑,红衣人好整为暇,用手一指,宝剑便断作两段落入尘埃。

她虽然不知厉害,到了此时,也是心里暗惊。红衣人用手一招,地上的断剑剑尖立刻飘飘飞起,他再一指,剑尖极快地在庭中一转,惨呼声不绝于耳,倾刻庭院中的人全部咽喉中剑,发出一声叫声,便死于非命,只剩下她和那个少年还站在这里。

鲜血从几十个人的咽喉中涌出,忽然之间,这个充满了花香的庭院就变成了一片血海。

她心里惊慌失措,却连哭泣都忘记了。眼见红衣人慢慢地走到少年的面前,淡淡地说:“就剩你了,你还不走吗?”

少年大喝一声,他双眼血红,从地上拾起一把刀,向着红衣人辟头盖脑地砍去。刀尖到了红衣人面前,红衣人用两根手指一夹,便夹住了刀尖,少年用力抽刀,却怎么也抽不出来。

红衣人轻轻一拗,刀尖就断作两段,他手里捏着一截刀尖,慢慢地向着少年的面前送去。

她心里一惊,奋不顾身地挡在少年的面前,大声说:“不要杀他,要杀除非先杀了我。”

红衣人静静地注视着她,微微一笑说:“现在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用力点了点头:“我跟你走,只要你放了他。”

红衣人手指一松,刀尖落了下来,她冷冷地凝视着红衣人,一字一字说:“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红衣人淡淡地说:“记清楚,我叫冷无忌。”

“冷――无――忌!”她将这个名字刻在心底,“你最好不要让我活着,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红衣人仰天长笑一声:“好!我等着那一天。”



陆月雪猛得从梦中惊醒,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心里记着的那个名字“冷无忌”!

“冷无忌,冷无忌,冷无忌!”怪不得初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熟悉,因为那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她早就对他刻骨铭心的仇恨,因为他就是冷无忌。

心里升起了一丝寒意,所有的记忆在瞬间恢复,她想起自己童年无忧无虑的生活,想到母亲对自己的呵护,想到父亲虽然严厉,却是真地疼爱自己。还有年少时便与徐秋郎两小无猜,小的时候,他经常从狗洞里爬过来,给自己带来新作的点心。长大了后,他就总是趴在墙头上和她说话,他们最爱吹的那支曲子,叫有所思。每一件事情都想起来了,那一天,他站在树梢上的样子,其实她根本不该忘记,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的名字,她早就不该忘记。

仇恨从心底涌起,但却夹杂着一丝冰冷的感觉,眼里没有泪水,心却冷得象是要死去一般。寒意慢慢地涌出来,象是毒药一样地进入鲜血骨髓,她只觉得寒冷,便仿佛是处身在昆仑绝顶常年不化的雪峰之上。

忽听一个老婆婆的声音问:“小姑娘,你醒了。”

陆月雪一惊,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是处身在一个茅草屋中,一个老得满脸是皱纹,看不出多大岁数的老婆婆端着一只碗走了进来。

她叹了口气,低声说:“我醒了,是婆婆救了我吗?”

老婆婆微笑着端详了她一会儿,“我看见你昏倒在溪水里,就把你背了回来。”

陆月雪低声说:“谢谢婆婆。”此时她只觉得全身无力,心里的寒冷侵蚀着她的身体发肤,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也不想再去思考任何事情,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也许是绝望吧!奇怪的是不觉得伤心,可能是潜意识里早就知道这一天的到来,但那样的绝望却比伤心还令人无法忍受,似乎恨不能自己马上死去,不必再忍受这样可怕的回忆。

那老婆婆将碗放在陆月雪的手中:“你好象很伤心,世上的事情总会有个解决的方法,伤心也是没用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好好地想一想下面该作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陆月雪微微一笑,“婆婆,我不是伤心,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但我想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老婆婆叹了口气:“你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伤心,什么都别想了,先喝了这碗药吧!”

陆月雪低声道谢,将碗中药一饮而下,她的伤势本无大碍,只是心里作用才会觉得全身无力。老婆婆自顾自地说:“我姓孟,人家都叫我孟婆婆,我一个人在这个山谷里住了不知道多少时间了,从来没有人来过,你是第一个。”

陆月雪默然不语,她双手抱着膝盖,头放在膝盖上,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从何想起。孟婆婆拿过她手里的药碗,又端了一盘草药来摘,一边摘一边说:“你一定是想起了许多不该想起的事情,才会这么伤心失望,但事情也许还不是象你想象中那么坏,也许还有一些是没想起来的。”

陆月雪轻叹一声:“婆婆怎么知道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孟婆婆笑了笑:“我一个人住,闲来无事就摘一些草药来尝尝,时间久了,也通了医理,我刚才替你把脉,你以前好象患过失忆症,现在机缘巧合,又好了,当然是想起了许多事情。”

陆月雪将脸埋在双掌中,孟婆婆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头发:“你既然来了,就陪着老婆子在这山谷里住一段时间吧!等伤全好了,再出去也不迟。”

陆月雪点了点头,她知道以自己目前的情况也无心无力出这山谷,也许在谷中住上一段时间也不失为一个好建议。

孟婆婆每日清早都会出去采药,然后回来煮一碗草药粥,她说这种草药粥最能延年益寿,她能活那么长都是靠这草药粥的功效。到了傍晚的一段时间,孟婆婆都会到一间小屋子里,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然后陆月雪就会听到石磨的声音。她开始以为孟婆婆是在磨面或者磨豆浆,后来发现磨了许久也没有什么食物磨出来。

她虽然心里疑惑,却也不想打听人家的私事。便这样在谷中住了一段时日,伤也痊愈了,心里虽然还是寒冷,却也终于能够忍受。

忽一日,孟婆婆进了小屋,许久都不出来,她唯恐孟婆婆年纪大了,会有什么意外,到小屋外叩门,半晌都无人答应。

她心里一急,便镇断门闩走了进去,见小屋内只摆放着一只石磨,孟婆婆却踪迹全无。小屋内一目了然,根本没有什么躲避的地方,而孟婆婆进来后,也一直没有再出去过。

她过去,见石磨上刻着天干地支等符号,和普通的石磨全不相同。心里正在疑惑,忽得眼前金光一闪,孟婆婆蓦地出现,好端端地坐在石磨上。

陆月雪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失声说:“孟婆婆,您刚才是怎么进来的?”

孟婆婆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进来了?”

陆月雪脸上微红:“我见孟婆婆许久不出来,怕您出了什么事,才冒冒然地撞了进来。”

孟婆婆叹了口气:“算了,让你看到也是天意。”

陆月雪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婆婆微微一笑,从石磨上走了下来:“你看到的这个石磨可不是普通的石磨,这是大轮回盘,能够以此盘知前生后世,轮回去向。”

陆月雪一怔:“有这么神奇的法宝?”

孟婆婆笑道:“世上法宝甚多,我这个大轮回盘却是独一无二的。我见你最近总是愁眉苦脸,虽然你想到了一些事情,但事情的根源却还没有真正领悟,就到你的前世去看了看,发现了一些事情。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

陆月雪微微一笑:“前世?这与我无关,我不想知道。”

孟婆婆呆了呆:“你不想知道?怎么可能?这个世上的人多是无谓的好奇,怎么会有人说不想知道自己的前世。”

陆月雪淡然说:“我不仅不想知道我的前世,甚至连自己以前的记忆都不想恢复,只不过造化弄人,天意安排我还是恢复了从前的记忆。其实前世本与我无关,我既然再世为人,何必还在乎前世如何呢?”

孟婆婆微微点头:“你确是能想得开,但积业即由前世而定,你今生的际遇,其实都是与前世一脉相承的。”

陆月雪微微一笑:“积业已定,就算我知道又怎么样,难道还能改了积业吗?孟婆婆您不必再说了,我对于前世不感兴趣。我如今伤已痊愈,这便要出谷去了,您是世外高人,希望我们还有再见的一日。”

孟婆婆叹了口气:“你真是奇怪,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年岁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不好奇的人。但天意既然已定,你以后还是会来找老婆子的。”

陆月雪不置可否,挥手与孟婆婆告别,默诵剑诀出了山谷,她知道这一出谷就会有许多烦恼在等着自己,但她从来不愿意逃避,既然要来的,就应该去勇敢面对,逃避又能逃到几时?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2:41



我过完二十岁生日后,义父终于许我离开落霞山,那时候我一心一意游历天下,寻找神兵利器,我自知想要通过自身的力量与义父对抗几乎是不可能,就将希望都寄托在神兵利器之上。

狄笙与催玉笛与我同行,催玉笛说,他曾经听人说过,这世上最厉害的一件兵器叫作无色神剑,谁要是得到了它,必然百战不怠,如果想要杀死义父,只有想办法找到无色神剑。

无色神剑为历代无色宫主人执掌,没有人知道无色宫到底位于何处,也没有人知道无色神剑到底是什么样子。然而我却别无选择,只有去寻找,如果不能找到,我的复仇终将是水中泡影。

我离开落霞山的那一天,风从北面来,大海之中波涛汹涌,惊涛骇浪达到几十丈高。虽然我们是仗剑飞行,但义父仍然执意要将波涛平静,他说这一去吉凶难料,落霞山外,步步险地,须得风平浪静,才是一个好的兆头。

那一日,他用了无上魔功,将落霞山上所有法宝皆投入海中,然而波涛仍然未平。义父怒发冲冠,以手指海,大喝一声:“我是魔道之主,今日我儿子就要远行,我叫你风平浪静,你就得风平浪静,如若不然,我必填平北海。”

一喝之下,波涛终于慢慢平复,我们三人飞起在天空,只见大海之中,各式法宝散落各处,镇住风浪,义父站在海滩上,双手背负,他默默地注视我离去,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我们已经走出了很远,我才听见风中有义父用魔音传秘送来的一句话:“无色宫在昆仑山中,你向西去吧!”

我们便向西南行去,一路之上,催玉笛作出各种假设,他先是说昆仑山乃瑶池金母所在之处,想必无色宫与此有关。后来又说,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天倾东南,这昆仑山一带就成了撑天之柱,想必这无色宫与天有关。

我与狄笙皆默然不语,义父早已洞悉我的居心,却在最后还是忍不住指点我们前进的方向,狄笙忽然握住我的手说:“少爷,仇恨真是那么重要吗?你就不能放下?”

我惨然一笑,若是能放下,我早已放下,何必狄笙来说,“若是你后悔了,就回落霞山吧!但我的命途却早就已经决定,我别无选择。”

狄笙咬了咬牙:“我的父母也是老爷所杀,但时间过去,我终于还是忘记了仇恨,也许少爷说得对,我是没出息,但现在对我来说,世上的一切都不重要,只有少爷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少爷一意与老爷为敌,我就永远站在少爷的一边,就算是为了少爷死也在所不辞。”

催玉笛惊呼了一声:“死?有那么夸张吗?我们现在只是四处玩玩,好端端地提什么死?”

狄笙淡然一笑:“现在提也许太早,但这一天总是会到来的,到时候,你会选择自己活下去,还是与我们一起死呢?”

催玉笛一怔,他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才勉勉强强地说:“虽然我贪生怕死,但你都那么说了,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当然不好意思一个人活着,只好上刀山下油锅陪着你们两个笨蛋了。”

狄笙一笑,伸出手来,催玉笛也伸出手搭在狄笙的手上,我将手搭在他们两人的手上,这就算是我们的承诺了。

决心已定,就义无反顾,一路向着昆仑山而去。剑光神速,不一日到了昆仑山。眼见昆仑山脉纵横八百里,大小山谷不计其数,高峰险岭鳞次栉比,我们驾着剑光在空中徘徊了许久,心知在这样大的山中想要找到无色宫,无异于海底捞针。正当我们踌躇不决,不知道从何处着手时,忽听风声从身后传来,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剑侠仗着飞剑向我们追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催玉笛眼睛一亮,笑说:“运气真好,居然在这里也能看见这么新鲜的小姑娘。”用新鲜这个词来形容女人是催玉笛和狄笙想出来的,他们经常一起谈论驭女之道,后来居然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世上的女人都是差不多的,好坏之分也并不十分明显,如果勉强要分出好坏,只能说是新鲜的女人令人更加赏心悦目。

我低声说:“来人是昆仑派的剑仙,我们不要伤人,只要制服他就是了。”

狄笙和催玉笛点头答应,我们三人虽然已经是魔道中有限高手,但到底还不是丧心病狂,无谓杀戮,能避免就尽量去避免。

我双手抱拳,十分客气地说:“前辈,我们三人到昆仑山中只是为了寻找一件东西,绝无恶意,因为你我殊途,本不敢打扰,没有递上名次,还望前辈见谅。请前辈放我们一马,我们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就会马上离开昆仑山,绝不会在昆仑山内多作停留。”

来人却只是冷冷哼了一声,骂道:“魔道中人,人人得而诛之,我远远就见你们的剑光邪气,才追了过来,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你们来昆仑山中无非是想找无色宫的所在,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我们昆仑派已经建派数百年了,从来没有一个人知道无色宫在何处。本来,你们只是路经此地,与我无虞,但我即是正道,你们是魔道,正邪不两立,我向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今天让我见到,绝不会放过你们。”

我叹了口气,我那么客气本是因为昆仑峨眉是几世的好友,我顾念着父母的情份,才会如此。此时催玉笛已经大声说:“想打就打,那么多废话。”

来人立刻将飞剑祭起,那个小姑娘也同时发出飞剑。这个中年剑仙虽然功力不俗,到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些年,我在落霞山中潜心修练,也不知道自己的功夫到底是什么程度。眼见飞剑光芒晶莹夺目,然而剑势却全在我的眼底。我闪身避过飞剑,趋动剑光到了那人面前,只一出手便击破他的护体真气,点了他数处穴道。一招之下便能治敌,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后面的小姑娘大吃一惊,挥剑上前,此时催玉笛已经赶至,轻易破解了她的剑光,点了她数处穴道,然后用手摸了摸她的脸蛋,“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惜少爷不让我碰你,要不然,倒是可以用你练练我最近学的阴阳合和乾坤九式。”

我拍了催玉笛的手一下,骂道:“叫你正经一点,你又胡来了。”

催玉笛哈哈一笑:“摸她一下,又不会怎么样了。”

我们三人复又驾起剑光,四处游弋,身后听见那个剑仙大声叫:“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只要你们在昆仑山一天,我就会追杀你们一天。”

催玉笛便也大声回答:“那太好了,带着你的女儿给我们解解闷子。”

那中年剑仙破口大骂,他中气甚足,骂声在几里外还能听得清清楚楚。自那日起,无论我们走到哪里,那个中年剑仙就会跟到哪里,他已经不再冒冒然地与我们动手,但却总是会抽冷子地射出一镖或放出一剑,倒也颇制造了点麻烦。那个小姑娘总是狠狠地瞪着催玉笛,看那眼神,似乎是恨不能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虽然杀死这两人只是举手之劳,但我却早已经在落霞山沾染众魔百无聊赖的习惯,总觉得生活寂寞难耐,要找一些乐子。而这昆仑山中,更是人烟罕至,这山本在天地的极西之处,先民向不至此,这里的寂寞便也更胜于其它的地方,能够有这么两个人跟着倒也是有趣得很。

我们在昆仑山中转来转去地找,他们便转来转去地跟着,时不时会说上一两句话,后来我终于知道这个人名叫余剑豪,那个小姑娘名叫余海珠,是他的女儿。他的妻子在女儿年幼时被一个魔道妖人奸杀,因此他就发誓要杀光所有的魔道中人,为他的妻子报仇。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五个人围着一个火堆烤着羊腿,他们两人坐在一边,我们三人坐在另一边,催玉笛在中间画了一道线,说这便是正邪之分的界限,谁也别过去。

余剑豪说到伤心之处,便拿出剑来,用力地挥了挥,恶狠狠地瞪着我们,催玉笛便嘻皮笑脸地说:“你别瞪我们啊,你妻子死的时候,我们还是个孩子,一定不是我们杀的。”

余剑豪怒道:“我妻子便是死于采补之术,我远远一看就知道你们也是修习这种魔功,虽然她不是你们所杀,但世上不知道有多少好女子惨死于你们的魔功之下,我就算不是为了妻子报仇,也要杀了你们替天行道。”

催玉笛笑嘻嘻地说:“说得对说得对,如果你不杀我们,说不定哪一天,我就来找你女儿了,到时候,你岂非要气死。不如这样,别等那天,你现在就把你女儿送给我消遣消遣,消遣完了,我就等在这里让你杀,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你看这交易如何?”

余剑豪怒吼一声,挺剑上前,分心便刺,催玉笛一边躲闪一边嘴里还在嘻嘻哈哈地奚落他,两个人整整闹了半夜,余剑豪才喘着气住手。那个叫余海珠的小姑娘早就躲到一边去了,等到两个人闹完了,她才低声说:“爹,他只是说说,你干嘛那么生气。”

催玉笛还得寸进尺,马上又接了一句:“看样子,你女儿也不反对啊。反正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就牺牲一下自己的女儿,能够杀掉我这个色魔,也为天下除了一大害。”

便这样在昆仑山中找了几个月,几乎翻遍了大大小小的山谷山崖,却到处都不见无色宫的踪影。余剑豪则兴灾乐祸地说:“我早就说你们找不到,你们还不信。”

我叹了口气:“虽然我们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但有一个地方却没有找。”

催玉笛忙问我:“什么地方?”

我指了指云雾笼罩的昆仑主峰:“那里还没有找。”

催玉笛跳起来:“对啊,那里是主峰,很可能无色宫就在那里。”

余剑豪微微冷笑:“你们想去主峰?我劝你们打消这个念头吧,几百年来,从来没有人登上过昆仑主峰,那里的云雾无论阴晴从未消散过,以前也有人试图登上主峰,但到了主峰的半山腰便再也上不去了,我看你们也别白花力气了。”

“云雾?”我抬起头注视着笼罩着主峰的云雾,狄笙低声说:“少爷,你看会不会是什么人施了法术,故意将主峰藏了起来。”

我点头不语,若只是普通的云雾,如何能够阻止剑术高强的人登上顶峰,除非那本是阻人上峰的仙法。我们三人立刻驾起剑光到了主峰之下,云雾到了半山腰便消失不见,而半山腰上面的地方却看不出半点端倪,云雾似是很淡,却可以完全隔断视线。

我们驾着剑光找了许久,也无法看到云雾的半点破绽,这法术想来是十分高明的,绝非一般的人能够破解。我连使数种法术想要破解云雾,却没有一种有用,催玉笛与狄笙也各尽全力。

便在我们一畴莫展,不知如何是好时,忽见一道光芒如闪电般奔至,正向着昆仑主峰而来。这光芒从我的耳边一掠而过,我吓了一跳,以为是哪派的飞剑,却不带丝毫杀气。这光芒到了昆仑主峰上,冲破云雾而去,刹那间本来笼罩着主峰的云雾被冲开了一道缺口,只见霞光万道,在山顶之上,一座宫殿蓦地出现在我们眼前。

这宫殿极为恢宏,次次第第,错错落落,云霞金光围绕下,让人不敢逼视。那道光芒向着宫殿急冲而去,一落入宫殿中便消失不见,而外面的云雾也开始慢慢合拢。

我来不及细想,驾起飞剑向着云雾尚未合拢地缺口冲去,险险在云雾合拢以前冲了进去。身后传来狄笙焦急的呼唤:“少爷,你等等我们!”

云雾一合拢他们的声音便也听不见了,这云雾虽然虚无飘渺,却威力无穷。我抬起头,宫殿便在主峰的极顶,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2:42



陆月雪尚未踏入昆仑别院,就觉得有事情发生。现在正好是正午时分,每一天的这个时候,都会有人敲响昆仑别院的大钟,提醒大家,是做午课的时间了。

虽然昆仑别院只有几个人,但这个传统却一直保持着。因为据说昆仑派在几十年前,也是象峨眉派一样的大门派,门下弟子数以百计,只是近几十年才慢慢地没落了。

以前敲钟的工作都是陆月雪做的,陆月雪不在,就由谢小玉来做,如果谢小玉刚好也不在,那么清仪道长便会自己来敲钟。敲钟虽然已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却是一种象征。

陆月雪进了昆仑别院,就看见大师姐躺在祭坛的中央,她以为欧阳婉儿是睡着了,便走过去打算叫醒她,让她回房去睡。但才走到欧阳婉儿跟前,她便觉得不对,欧阳婉儿脸色铁青,双眼紧闭。她伸出手去推了推她,触手冰凉,欧阳婉儿居然已经死了。

陆月雪大惊,连忙一跃而起,用传言入密的功夫大叫:“师傅,三师姐,你们在哪里?”

声音在山野间慢慢地扩散开来,群山纷纷回响:你们在哪里?

然而回声一结束,四周便又寂静如故,只听见风声呼啸而过。陆月雪心里惊惶,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在昆仑别院中找了一遍,即不见师傅与三师姐也不见她们的尸体,而各处也无打斗的痕迹,一切都是完好无损的,便象是师傅与三师姐只是出门云游了一般。

再看大师姐的尸身,死状甚是安详,似乎是在睡眠中全无痛苦地死去,脸上的表情也是安详快乐的,这三年来,陆月雪从未在大师姐的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她心里一酸,落下眼泪。

便在此时,忽听一个女子的尖叫声,从后院传来。陆月雪不假思索,立刻循着叫声追去,她一听便知这是谢小玉的声音。

声音似乎是从师傅的丹房里发出来的,那地方是师傅闭关的禁地,这三年来,她从来没有进去过。

到了丹房之外,她略一迟疑,师傅曾经一再吩咐,如果没有她的许可,谁都不许妄入丹房一步,但事已至此,她也只得将师傅的交待抛诸脑后。

陆月雪推开丹房的大门,见丹房的四周挂了许多黄纸,上面用朱砂画了奇形怪状的符,而谢小玉就倒在丹房的中央,面向着里面。

她心里一惊,连忙向着谢小玉奔去,刚到了谢小玉跟前,用手去扶谢小玉,落手处忽得不见了谢小玉的踪影,一下子摸了个空。陆月雪一呆,她明明见到谢小玉倒在这里,为何忽然就不见了。

此时,丹房的大门“砰”地一声关上,陆月雪只觉得眼前一黑,黑暗中似乎有许多妖魔鬼怪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她心里一惊,手上又没有宝剑,只得双指捏成剑诀,向前刺去,一道剑光蓦地从指尖刺出,妖魔一触剑光立刻烟消云散。然而四面八方又有无尽地妖魔涌至,陆月雪刺了数下,剑光所到之处,妖魔就会消失不见,却会从其它的地方涌出更多的妖魔。她心里暗惊,难道是什么厉害的阵法。

她个性十分坚强,想到什么便作什么,心里疑惑这也许只是幻像,马上便收起双指,盘膝坐在起上,果然妖魔冲到她的面前便消失不见,她暗暗吸了口冷气,刚才幸好及时领悟,否则不停地与这些幻像战斗,总会有油尽灯枯的时候。

她合起双眼,默默地运起内功,便在此时,一声极细微的破空之声传来,她忙睁开双眼,只见谢小玉正手持宝剑向着她的心口急刺。此时剑光已经堪堪刺到她的心口,她双指刚刚捏起剑诀,只来得及斜斜地对准宝剑,指尖一点剑气破空而出,“叮”地一声,谢小玉手中的宝剑竟然断做两截。

所有的幻像一时之间全部消失不见,谢小玉手持断剑,满脸不敢相信的神情。陆月雪慢慢地站起身,淡淡地说:“是你?你想杀我?”

谢小玉露出一丝刻毒的笑意:“我虽然讨厌你,可还不至于想要杀你,想杀你的,另有其人。”

陆月雪皱了皱眉,正想问是谁想要杀她,忽听背后又是剑尖破空之声,她心里暗叹,侧身闪过,剑气所到之处,身后的宝剑也断做两截。

转过身,清仪道长手持断剑杀气腾腾地站在她的身后。她心里不由泛起了一股酸涩的滋味:“师傅,原来要杀我的人是你。”

清仪道长微微冷笑:“不错,要杀你的人正是我。我苦练三年这千妖万魔诛仙大阵,却还是一下子就被你识破,难道无色神剑真地这么厉害吗?”

陆月雪微微一怔,师傅提到无色神剑,那又是什么意思,她轻叹一声:“师傅,我是你的徒弟,你却要杀我?我犯了什么过错?”

清仪道长冷冷地说:“你犯了什么过错?你没有犯过错,你唯一犯的过错就是你不应该是你。”

“师傅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她心里暗想,难不成师傅也发了疯?

清仪道长若有所思地仰首向天:“也许你已经忘记了,可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二十年前,你是怎么杀死我的父亲的。我父亲死后,我便出家做了道士,一心苦练剑法,只想杀了你们报仇。”

陆月雪摇了摇头:“师傅,您在说什么?我今年才十八岁,二十年前我还没出生呢!”

清仪道长仰天长笑一声:“不错,我不应该说是你杀了我的父亲,而应该说是你的前世,那个无色宫的水风清,是她杀了我的父亲,我执志报仇,你却死得太早,我本以为我的仇人只剩下那三个魔头,想不到,那一日,我接到峨眉派的消息,说是探知冷无忌出现在姑苏一带。我便仗剑前往,江南六月飞雪,若非是妖孽临世,怎么会有这样的征兆。可惜我的剑法不行,还是败在那个魔头的手中,他却莫名其妙地没有杀我,反而落荒而逃。我本不知是何原因,一落下来,便看见你站在地上。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是水风清那个贱人的转世,虽然十几年过去了,那个贱人的样子,我可是没有一天不记得,你当时那个样子,活脱脱就和那个贱人当年一模一样。”

陆月雪叹了口气,心里暗想,师傅的脑筋果然不清楚了,左一个贱人,另一个贱人,又莫名其妙地说她是谁的转世:“师傅,您又怎么知道我是她的转世,我只不过刚巧长得和她相象而已,这不能说明我就是她的转世。”

清仪道长微微冷笑:“如果你不是她的转世,那个魔头为何会在你的身边,他为何会为了带走你而杀光你家里所有的人?还有,他又为何要将无色神剑给你?而你,不仅长得象她,连神情动作都几乎是一模一样,这绝不可能是巧合,我每日每夜都想着那个贱人,又怎么会认错?”

无色神剑?陆月雪心道,我哪里有什么无色神剑?她也懒得辩解,只问道:“师傅既然认为我是水风清转世,又恨我入骨,为何还要收我为徒呢?”

清仪道长冷冷地说:“你上一世的时候,我不能杀你,但我对你的仇恨可从来没有减少过,这一世好不容易让我找到了你,我又怎么能放过你?只是那时我身受重伤,你又有无色神剑之助,我自知决不可能杀得了你。只得先收你为徒,打算日后再找机会杀了你。这三年来,无论我教你什么,你都一学就会,更可气的是,我故意将内功心法改动了许多地方才传授给你,本是想让你练得走火入魔,给我杀你的机会,你不仅全然无事,反而一日千里。我本来想不通,为何你的天资好到这个地步,后来我才明白,因为你有了无色神剑,助你将真气导入正道。我忽然便想通了,看来这个办法是杀不成你的。因此,我才苦练这千妖万魔诛仙大阵,本来以为阵成之日,便是杀你之期。可惜谢小玉这个东西不争气,竟然忍不住先动了手,我知道你绝不可能因落崖而摔死,虽然此阵未成,却怕你起了怀疑之心,只好提前动手。到底还是功亏一溃。”

陆月雪心里暗叹,想不到这三年来师傅一直处心积虑地想杀死她,原因竟只是因为她的前世可能是一个叫水风清的人。她说:“师傅,大师姐呢?她为何会死?”

“前几日,她偶然闯进丹房,见我布阵,我唯恐你一回来,她便将秘密泄露于你,反正她已经疯了,生不如死,不如就让她早登极乐,早点超生吧!”清仪道长侃侃道来,全无悲伤之色。

陆月雪叹了口气:“师傅,您以前曾经说过,斩妖除魔,匡护正义是我们昆仑派的宗旨。您一向以魔道荼毒生灵,心怀不仁,而与之誓不两立。如今却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仇恨,不惜练习魔道中阴毒的功夫,更加杀了自己一个已经疯狂,全无还手之力的徒弟,您这样的作法,和魔又有什么区别?三年前,您逼得二师姐自杀,她到底又做了什么?让您用那样的手段来对付她?您每天仁义道德,堂而皇之,可是您的所作所为,怎么才能让人心服?”

清仪道长怒道:“别提你二师姐!这个贱人居然和玉笛魔君鬼混在一起,那么死了,是便宜了她。当年除了水风清外,冷无忌、狄笙、催玉笛这几个人都是杀我父亲的凶手。玉笛这个魔头更是可恨,居然敢对我轻薄,疯言疯语,我早就恨不能将他剁成肉块。他,他居然全不认识我,居然和我的徒弟卿卿我我,实在是太过份了。”

陆月雪呆了呆,心里暗想,师傅在说什么啊?

清仪道长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娇羞的神情:“他,他居然敢摸我的脸,我早就恨死他了。”眼见自己的师傅脸上露出这种神情,陆月雪真是哭笑不得,她也不好答话,清仪道长意犹未尽,脸上神情忽地一变,变得刻毒无比:“伍秋霜那个贱人,长得美是不是?我让她长得美,我就这么一剑一剑地划破她的脸,我看她还怎么美。”

陆月雪心里暗惊,师傅竟然如此狠毒,她本以为二师姐只是被师傅逼着毁去容貌,想不到竟然是师傅自己动的手。她淡淡地说:“师傅,难道你是妒忌二师姐吗?但玉笛魔君看起来只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又怎么会,怎么会摸师傅的脸呢?”

清仪道长“哼”了一声:“不错,他现在是二十多岁的样子,二十年前,他也是这个样子,他们是魔道中人,只要修习了驻颜之术,活了多少岁都是那个样子。我却不同,一年一年过去,我就一年一年老下来,现在我看起来那么老,他还那么年轻,我就象是他老娘一样,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

陆月雪叹了口气:“师傅,您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您是我的师傅,这种话怎么也说得出口?”

清仪道长大声说:“谁是你师傅?你这个贱人,我恨不能将你凌迟处死,你别以为今天可以逃得过此劫,我早已经知道千妖万魔诛仙阵很可能杀不死你,因此还准备了后手,我拼着和你同归于尽,也绝不会放过你。”

清仪道长一言方毕,从怀里拿出一个霹雳珠,用力向地上一摔,霹雳珠一到地面,便“轰”地一声爆出一团火焰,与此同时,只听更巨烈的一声巨响从地上传来。陆月雪一惊,难道师傅在地上埋了炸药?

果然爆炸之声此起彼伏,陆月雪的身侧忽然起了团剑光将她罩在中心,剑光平地而起,飘出爆炸之外。陆月雪落在地上,只见昆仑别院之中爆炸之声犹未结束,一片火海升腾,显然师傅与三师姐是不可能救了。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的滋味,慢慢地坐在地上,昆仑派如今便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一世不够,还要记到另一世吗?

转过世的人,忘记了前世的恩恩怨怨,生命重新的开始,便是与前世的一切都断绝了关系,但师傅为何却不能忘记?就连陆月雪是不是水风清也未可知,只为了相貌相似,就会恨到这个地步?

难道仇恨真得这么重要吗?

那么自己对冷无忌的仇恨呢?也是同样的重要吗?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陆月雪坐在大火的旁边看着它燃烧,烧去了昆仑山的一切。被火烤着,她觉得很热,但心里又很冷,那种冰冷无助的感觉又一次上了心头。昆仑主峰静静地站在不远之处,山顶长年不化的冰雪就象是心底慢慢积起的冰雪一般。寒冷从血液中扩展出来,进入四肢百骸。

陆月雪忽然觉得右手手指有些发麻,她低头一看,只见一道黑线从指尖顺着手掌向上,已经到了手腕处,这显然是中毒之象,但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她忽然想起,在进入昆仑别院的时候,用手摸了摸大师姐的身体,当时觉得指尖一麻,她全未在意,看来师傅唯恐杀自己不死,特意在大师姐的尸体上涂抹了剧毒。

她淡淡一笑,全不在意,师傅为了杀她,确也想尽了办法,费尽了心机。对一个人的仇恨到了这种地步,完全不顾念师徒之情,甚至连自己和不相干人的生命也都陪了进去,这样到底值得吗?

第三日夜晚,大火终于彻底熄灭,昆仑派变成了瓦砾一片,新月如勾,陆月雪想起今天是重阳节,二师姐的祭日。

她来到后山,山虫啾啾,山风瑟瑟,如今整个昆仑山便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以前的时候,昆仑山上也是同样安静寂寞的,师傅和师姐们都是轻易不说话的人,但那个时候到底还有人的气息,如今除了她外便再也没一个生人了。

坟墓安然,三年前他用手指写的墓碑也安然存在。陆月雪拿出玉笛,将玉笛魔君生前最爱吹的那支曲子吹了一遍,月光之下,树影婆娑,四周鬼气森森,笛音偏又哀婉凄切。陆月雪想,这昆仑山上的亡魂会不会都出来陪她呢?师傅、大师姐、二师姐、三师姐,如今她们在地下相见了,可能是热闹得很,只有她还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在这个世上。所有的仇恨,到了地下,也许就会解决了吗?

风声叹息般从耳畔掠过,周围的人都一个一个的死去,从她的父母家人,到师傅师姐,死亡的原因全与她有关,而最应该死去的她,却还安然地活在世上?难道这真是惩罚吗?孟婆婆曾经说过,今世的一切都是由于前世的积业而来,自己的前世到底是怎样的?业报不爽,她到底做过一些什么事情?

陆月雪主意已定,她要知道前世的事情,不管她是不是水风清,她都要弄个一清二楚。

空中剑影一掠而至,降下剑光,面前的居然是徐秋郎。陆月雪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是你?”

徐秋郎笑说:“我远远就听见你在吹笛子,我想吹得这么好,一定是你吹的。”

陆月雪默然,她已经想起以前的事情,知道自己与徐秋郎是青梅竹马,但时移事易,情感却无法再象年少时那般单纯,吹着有所思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从冷无忌出现的那一天开始,一切便已经不同了。

“我已经恢复了记忆,想起了所有的事情,我会去报仇,我会亲手杀了冷无忌,替我家中枉死的人讨个公道。”

徐秋郎大喜过望,他立刻一跃上前,想要抓住陆月雪的双手,陆月雪轻轻一闪,让他抓了个空,徐秋郎不以为意,喜道:“这样就好了,我们一起去报仇,杀了冷无忌那个魔头。”

陆月雪淡淡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一起去报仇了?你报你的仇,我报我的仇,我们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徐秋郎一怔,“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怎么会互不相干?你既然已经想起了一切,就该记得我们是未婚夫妻,怎么会互不相干呢?而且我们感情如此深,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报仇当然是一起去,生死与共,怎么会互不相干?”

陆月雪冷笑一声:“谁跟你生死与共?我也不是你的什么未婚妻,你想怎么样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徐秋郎脸色惨变,他大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样说,难道你另有心上人了?难道,难道是那个魔头冷无忌?”

陆月雪轻叹一声:“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他即是我的灭门仇人,我自然会想尽办法手刃他,就算不能杀死他,反被他所杀,那也是我命该至此,还是与你无关的。我的事情,你最好不要管,我也不喜欢你跟着我,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徐秋郎大怒:“你,我早知你和那个魔头不简单,三年前,你才一见到他,看着他的神情就不一般。后来,后来你居然和这个魔头在一起,你,你太下贱了。就算你不记得自己的仇恨,难道你也忘记了正邪誓不两立,你是昆仑派的弟子,你这样做,连昆仑派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陆月雪也不动气,只用手指了指前山:“昆仑派?昆仑派已经不存在了,我也不管什么正邪不两立,我自己的仇,我自己报,什么正道魔道,与我无关。”她默诵剑诀,驾起剑光,也不再理睬徐秋郎,一路向着孟婆婆的山谷而去。

身后徐秋郎大声叫:“玉儿,你别走!我错了,我刚才说错了话,你别走,等等我!”

陆月雪不为所动,将飞行速度提到最快,徐秋郎的声音慢慢消失不见,她知道自己已经将徐秋郎甩掉,便急急忙忙到了孟婆婆的居所。此时已近凌晨,只见山谷之中,一灯如豆,孟婆婆竟然还未安寝。

她落下剑光,到了茅屋门前,迟疑不决,不知道是否该敲门,门却“吱”的一声打开了,孟婆婆站在门内,笑说:“你才来啊?我等了你好久了。”

陆月雪低声说:“您知道我一定会来?”

孟婆婆含笑说:“我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很快就会回来了,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一丝倦意慢慢地涌上心头:“孟婆婆,您告诉我,我的前世到底做了什么?为何我的今生是这样的?那是惩罚吗?”

孟婆婆轻叹一声:“来吧!让我用大轮回盘把你送回去,你会明白的。”

陆月雪跟着孟婆婆到了大轮回盘之前,孟婆婆说:“你和我不同,你没有修习过阴间的心法,不能够在时间中穿梭,我只能将你的元神送回到你前世的身体中。元神离体的时候不能超过七日,如果超过了七日,你今世的身体就会死亡,到时候,你的元神就回不来了。因此我给你七天的时间,让你到前世去看一看,不过七天后你便会回来。记住,那是你的前世,今生的一切在那个时候根本还未发生,你的恩怨,不要带到前世去,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

陆月雪点头不语,她按照孟婆婆的指示坐上大轮回盘。大轮回盘开始转动,速度越来越快,陆月雪只觉得眼前光影闪烁,许多事情在脑海中一掠而过,许多喧嚣从耳畔一掠而过,身体似乎不再归自己所有,有短暂的片刻,她觉得自己失去了知觉,然后便有一个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宫主,宫主,有人闯进宫里来了。”

陆月雪一惊,睁开眼睛,见自己坐在一面铜镜的前面,铜镜中印出一张脸,似乎是自己的,却又不象。她身着一件雪白的轻衣,头上插着几支珠钗。她一怔,她从来没有这么打扮过,这三年来,为了方便仗剑飞行,她一向是劲装打扮,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束起来,这样女性的装束,还是第一次见到。

四处张望,自己所在之处是一个极大的宫殿,宫殿的周围缀着许多夜明珠,布置极为富丽堂皇。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叫:“宫主,不好了,有人闯进来了。”

她站起身来,心想刚才忘记问孟婆婆自己到底是不是水风清,如果是还好,如果不是的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前世是谁。她心里一动,便说:“你不要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你不要叫我宫主,叫我的名字。”

白衣女子一怔,忙躬身说:“宫主,奴婢不敢。”

陆月雪心道:既然她自称奴婢,自然应该听我的命令。“我命令你叫我的名字,快叫啊!”

白衣女子踌躇地抬起头:“宫主,有人闯进宫里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陆月雪双眉一皱:“你怎么不听话,快叫我的名字。”

白衣女子愣了愣,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只好无耐地叫了一声:“水风清宫主。”

陆月雪一喜,原来自己的前世真是水风清,那么这里便是无色宫,无色神剑也在这里了。

白衣女子跪在地上:“宫主请恕罪,有人闯进宫里来了,奴婢们都阻不住他,请宫主快去看看吧!”

陆月雪不慌不忙,“你起来吧!我去看看就是。”

忽听一个声音从宫外传来:“不必看了,我已经进来了。”

陆月雪心里一惊,抬起头,只见一道红影疾如闪电般地冲了进来。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2:43

十 第一日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无法忘记第一次见到清儿的情景。

我认得的花很少,除了月季樱花牡丹外,几乎不认识别的什么花朵,但我见到清儿第一眼的时候,我居然首先就想到了花。我记得在西南圣母之水峰上,生长有一种洁白的花朵,只有终年积雪的地方才能看见。这种花洁白如雪,傲寒开放,香气清幽,名为雪莲。在我看到清儿第一眼时,我立刻便想起了雪莲。

也许是因为她穿着一身白衣,也许是因为她那种冷冰冰的眼神。

狄笙曾经几次三番想要将他的采补之术教授于我,而我却因为自己时常需要人血的原因,自认为已经荼毒生灵,不愿再造冤孽,虽然知道这种方法,却从来没有使用过。我想也许是我见过的女人太少了,因此当一见到清儿的时候,就会目眩神迷,一下子失去了自持。我傻呆呆地盯着她,张口结舌,我想那个时候我的样子一定象是个白痴。

清儿一见到我,立刻脸色巨变,她随手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把剑,一剑向着我的喉头刺来。我当时呆呆地注视着她,完全不知道躲闪。尖锐的杀机从剑尖上四溢,宝剑停在我的喉头凝住不动,剑锋的寒意刺激着我的肌肤,我却全无惧意,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清儿脸上的神情犹疑不决,她似乎有什么事情无法取舍。在最后的一刻,她终于轻叹一声,收回宝剑,用一种比冰还冷的声音问我:“冷无忌,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心里微惊,她知道我的名字,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难道我已经那么出名了?我微笑着拱手:“水宫主,我来无色宫是想借无色神剑一用。”

清儿迟疑了一下,侧过头问身边的一个侍女:“无色神剑能借人吗?”

那名侍女神色大变:“当然不能借人。”

她想了想又问:“为什么?”

这个时候,我心里也开始觉得疑惑,我知道借无色神剑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事在人为,百般无耐之下,也许就要使用一些卑鄙的手段来达到目的。可是清儿为何不直接拒绝我,却去问身边的侍女呢?难道她不想和我说话,因此让侍女来回答我吗?

那名侍女脸上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宫主,这无色神剑从来就没有借过人啊,宫主忘记了吗?”

清儿点了点头,转头对我说:“你听见了,无色神剑不借人。”

我微微一笑:“为何不能借人?”

清儿侧着头想了想,这个时候她的眼神就不象是刚才那么冷冰冰了,反而有些俏皮,然后她说:“不借就是不借,还有什么原因好说吗?而且你是魔道中人,就算无色神剑要借人,也不能借给魔道中人啊!”

我笑着摇了摇头:“不然,魔道中人也未必都是坏的,而且我借无色神剑本是为了杀死魔界之主冷去病,你借剑给我,助我斩妖除魔那岂非功德一件?”

清儿问:“冷去病也姓冷,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淡淡地说:“他是我义父。”

清儿脸上露出鄙夷之色:“你居然要借剑杀你义父?”

我轻叹一声,弑父之名我是背定了,也无需别人知道原委:“是,我借剑就是为了杀他。”

清儿立刻回答了一句:“不借。”

我侧过头,她脸上的肌肤如冰雪般洁白,双眉入鬓,一双明如秋水般的大眼睛盼顾生姿,“你再想一想,我义父是你们正道中人千方百计想杀死的,而且他杀人无算,又以吸血为生,如果让他存在于世上,还不知道有多少生灵会惨遭涂碳。你们无色神宫不是一向自诩正道吗?能有机会杀了他何乐而不为呢?不如这样,我今天就住在这里,你再想一想,想通了就把无色神剑借给我吧!”

清儿瞧了我一眼,回答说:“好吧,你住在这里吧!等我想明白再说。”

此时,她身边的侍女大吃一惊:“宫主,您怎么留男人住在这里?无色宫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男人闯进来过,现在您居然要留男人住在这里?”

清儿一怔,脸上泛起一丝红云,她低声说:“对不起,我忘记了。”

我立刻说:“我不管,反正我今天要住下来,你刚才已经答应过我了,绝不能食言。”

清儿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算了,就让他住下来吧,明天就赶他走。”

那名侍女虽然百般不愿,却还是无奈地引着我走出去。我一路走一路回头,见清儿东张西望,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是迷惑,这种茫然无助的神色立刻便吸引了我,我几乎忍不住想跑到她的面前对她说:“什么事情都不要担心,有我在这里,一切都会好的。”

不过我到底没有这种勇气,跟着侍女走下去,我已经下定决心,今天晚上是我唯一的机会,我要夜探无色宫。



陆月雪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孟婆婆将她送回到她的前世,让她看一看前世发生什么事情,但却没有给她前世的任何记忆,她除了知道自己是水风清之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也觉得很奇怪,既然自己的元神进了水风清的身体,那么水风清本来的元神到了哪里去呢?就那么凭空的消失不见了吗?而七天后,她的元神会离开水风清的身体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到时候水风清的元神会不会回来呢?如果不回来,那么水风清岂非就死了。

陆月雪站着发了会儿呆,刚才在见冷无忌的那一刻,她几乎已经忍不住要杀死他了,却忽然想起孟婆婆说过的话,不要把这一世的恩怨带到前世去。她知道这是二十年前,在那个时候,冷无忌根本还没有杀她的家人。虽然已经杀了,却又没有杀,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来回踱了几步,觉得周围侍女都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偷偷地瞟着她。她叹了口气,无耐地坐在宫前的台阶上,立刻有一名侍女惊恐失措地跑过来问:“宫主,您怎么坐在地上,是嫌椅子不够软吗?”

陆月雪瞟了她一眼:“我是嫌椅子不够硬,所以才坐在地上。”

那名侍女忙说:“那我去拿一把硬的椅子来。”

陆月雪叹了口气,拉住那名侍女:“别去,我跟你说,我最近练了一种神功,叫作,叫作失忆神功,练了以后,就会忘记许多以前的事情,所以呢,我有许多事情都想不起来,比如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就想不起来了。你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侍女笑着拍了拍胸口,“原来宫主是练了神功啊,我还以为宫主是生病了呢!我叫剑萍啊,是宫主给我起的名字。”

陆月雪微微一笑,心想怎么这么烂的借口也有人相信呢?她随手指着那些站立在旁边的侍女,“那么她们都叫什么名字?”

剑萍一边指一边回答:“那个是剑虹,那个是剑霓,那个是剑羽,那个是剑澜。”

陆月雪点头说:“我记得了,不过我还有许多事情都忘记了,这种神功,虽然一练就会功力倍增,但就是会让人忘记许多事情。”她眼珠转了转,续道:“我们的无色神剑放在哪里了?会不会被人偷去?”

剑萍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宫主,就算您别的都忘了,这个也不应该忘记啊,无色神剑一直在您身上,怎么会被人偷去。”

陆月雪呆了呆,连忙低头去看,自己身着的白色轻衣十分单薄,有什么东西一目了然,绝不可能藏得下一把剑,她又不敢再问,唯恐剑萍有所怀疑,只好回答说:“对啊,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不会被人偷走就好。”

她站起身,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心想,难道无色神剑是极小的东西,一直藏在身上,也不会被人知道,自己从头到脚,几乎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东西,她停下身来,上上下下摸了一遍,什么都没摸到,连头发上的珠钗也摘下来仔细研究了半晌,但那几支珠钗只是极普通的珠钗,看不出任何奇特之处。陆月雪叹了口气,没精打采地坐在一张椅子上,见宫内的侍女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她,满脸惊诧已极的神情。她挥了挥手说:“你们都下去吧,如果我有事会叫你们的。”

待侍女们都退下了,陆月雪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将这个宫内都搜查了一遍,从这间屋子的布置来看,这里显然是水风清的寝宫,她将宫内的每个柜子箱子都翻了一遍,连床下,帐顶都没有放过,仍然没有任何发现。为了防止会有暗室之类的地方,她也一寸一寸将墙壁和地板都敲了一遍,仍然全无收获。

这一番折腾一直用了数个时辰,等到陆月雪把宫内都搜了个遍,暮色已经降临,侍女送来晚餐,只是一些水果草药之类的东西。陆月雪坐在桌前盯着那盘水果草药又发了半天呆,难道这个水风清就是靠吃这种东西度日吗?她已能陴谷,对于饮食虽然并不介意,但想到一个人一直吃这样的东西,也真是清苦。心里就有些同情起那个水风清来,这无色宫位于昆仑绝顶,想来一年到头都是寂寞得很。

陆月雪现在已经对无色神剑十分好奇,这剑被称做是宇内第一奇兵,虽然大名鼎鼎,但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这把剑到底神奇在何处,人说只要一得到无色神剑便会成为天下绝顶高手,再也不会败在谁的手下。她现在有机缘到无色宫中,自然想一窥全豹,但可惜的是,她完全没有水风清的记忆,虽然知道无色神剑就在手边,却不知从何找起。

她念头一转,想到许多地方都有藏剑室,也许这无色宫中也有。她将剑萍叫过来,命她带她到藏剑室去,两个人左转右转,在宫中转了许久,才到一处宫殿,剑萍指了指那宫殿:“这里便是藏剑室了。”

陆月雪说:“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去忙别的事吧,不必等我。”

一进藏剑室,剑气立刻扑面而来,陆月雪不由地打了个冷战,这昆仑山上本就奇冷,而藏剑室内的温度更是冷得出奇。陆月雪抬头一看,心里不由暗暗叫苦,只见这间屋内到处都挂满了宝剑,估计一下,也在千数左右。

陆月雪暗叹,这么多剑,哪一柄才是无色神剑。

她随手抽出一把剑来看,见剑上携着两个字“昆吾”,陆月雪心里一喜,如果每把剑上都刻着剑名,那就很容易找到无色神剑。她立刻又拿起一把,抽出来看,剑上却并未刻着剑名。

看来是有些刻有剑名,有些却没有刻。她将刻有剑名的宝剑都看了一遍,堆在一边,没有刻剑名的堆在另一边,大概半数左右的剑是刻着剑名的,还有半数左右是没有刻的。

这五百左右的宝剑里又有哪一柄才是无色神剑呢?

她随手拿起两把宝剑,左刺一下,右刺一下,两剑相击,其中一把显然剑质不及另一把,“叮”的一声便断了。陆月雪一喜,心里便有了主意,既然无色神剑是天下奇兵,自然是最锋利的,那么用这些宝剑互砍,最后剩下的一把便是无色神剑了。

虽然这些宝剑任何一把在世人看来都是千金难求的神兵利器,陆月雪却全不珍惜,随手又拿了一把来互砍。这样“叮叮当当”地砍了一百多把,地上已经是一地断剑,陆月雪觉得自己的手都软了。忽听冷无忌的声音问:“你在干什么?”

陆月雪吓了一跳,跳将起来,见冷无忌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她瞪了他一眼问:“你怎么进来的?”

冷无忌微微一笑:“我一推门,门就开了,我便走了进来。”

陆月雪探头向门外张望了一眼,此时夜色已深,一弯新月悬在天空,她哼了一声说:“深更半夜不睡觉,却走来走去,我看你是没安好心。”

冷无忌笑问:“就算我没安好心,你为什么深更半夜不睡觉,却在这里用剑砍来砍去?”

陆月雪说:“我愿意,我是无色宫的主人,我想做什么,你管得着吗?”

冷无忌笑说:“我自然管不着,只是我怕你砍得手酸,要不要我帮助?”

陆月雪也觉得手腕酸软,乐得有人帮忙,“好啊,你把这些剑互相砍来砍去,我想看一看,我们宫里最锋利的剑是哪一把。”

冷无忌笑道:“那还用问吗?当然是无色神剑。”

陆月雪扬了扬眉毛,心想:我就是想知道哪一把才是无色神剑。

冷无忌不再多言,拿起地上的宝剑,“叮叮当当”地又砍了半晌,总算是只剩下一把剑了,他叹了口气说:“原来砍剑是那么累的一件事,早知这样,我便不帮你了。”

陆月雪瞪了他一眼,她觉得冷无忌和自己认识的那个一点都不象,虽然他们的相貌看起来全无二致。那个冷无忌沉默寡言,几乎从来不笑,就算有笑容也象是晴蜓点水般一掠而过。这个却经常会笑,笑容也十分灿烂,象是阳光一般的温暖。

她心里便忽然恍惚起来,昆仑山上,许多月白风清的夜晚,她无法入睡,会悄悄地溜到后山,冷无忌永远会在后山安静地等待着她,两个人从来没有约定过什么,也无需约定,她知道他永远会在那里,无论风雨雾雪,他都那么安静地站在夜色里。

其实两人见面也没有什么话好说,有的时候是陆月雪拿着玉笛魔君的笛子吹首曲子,有的时候就索性什么事情也不作。冷无忌站在树梢上的姿态,便仿佛他只是一片树叶,随着树枝清风摇摆。陆月雪就会躺在树下,眯着眼睛看树缝间的月光,月光下的雪峰。

那个时候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却没来由地觉得平静,心底的安宁只有在见到他的时候才会有。无论多么悲伤,多么无助,只要见到他静静地站在树梢,她也便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

陆月雪收敛了一下心神,看见眼前的冷无忌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她瞧,她轻叹了一声:“没有什么。”

冷无忌将剩下的一把剑塞到陆月雪的手中:“这把剑是最锋利的,你看看吧!”接着他忽然又加了一句:“你刚才是不是在想你的情人?”

陆月雪一呆,忙说:“什么情人?你别胡说八道。”

冷无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陆月雪接过宝剑,拿在手里一看,失声惊呼:“不对啊,这把是轩辕剑,不是无色神剑啊!”

冷无忌也吃了一惊,“怎么?你在找无色神剑?你不是无色宫的主人吗?怎么会连无色神剑是哪一把都不知道?”

陆月雪叹了口气,吱唔着说:“我不是不知道,就是我最近生了病,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冷无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陆月雪一眼,一脸不敢相信的神情:“你不是假冒的水风清吧?”

陆月雪愣了愣,大声说:“我当然是水风清,怎么会是假冒的?”

冷无忌笑说:“今天白天我就觉得你象是假冒的,什么事情都要问别人,好象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陆月雪“哼”了一声,“我告诉你我生病了,你怎么那么麻烦,我是主你是客,你居然要怀疑我。”

她瞟了他一眼:“我可要走了,你想参观,就慢慢地参观,反正这里还有几百把剑,你随便拿一把吧,好象都挺锋利。”

她提着轩辕剑走出无色宫,见月光下无色宫中殿宇层叠次第,十分恢宏。她记得剑萍带着她走过的路,沿着归路向自己的寝宫走去。转了几转后,见前后左右所有的宫殿几乎都一样,心里暗叹:不会是迷路了吧?

她没精打采地坐在一个宫殿前面的台阶上,心想,早知道是这样的,就不来这里了,孟婆婆也不说清楚,弄得自己糊里糊涂。水风清是自己的前世,却和一个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为什么今生要背负一个陌生人的积业呢?

她叹了口气,无聊地用剑在地上划来划去,忽听冷无忌说:“你怎么坐在这里?夜那么深?为何还不回去?”

陆月雪头也不回地说,“我迷路了。”

冷无忌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在自己的家里也会迷路?”

陆月雪用一只手托着脸:“我以前哪里有那么大的家啊!”

冷无忌转到她的面前,盘膝坐在地上:“我觉得你很奇怪啊,你既然是无色宫的主人,怎么会把那么多事情都忘记,更加连自己的房间都找不到,你不觉得这很离谱吗?”

陆月雪翻了翻白眼:“很离谱,我自己也知道很离谱。不过世上的事情无奇不有,我自己都奇怪,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冷无忌觉得陆月雪的话听起来莫测高深,他微笑说:“无色宫周围布的云雾障可真厉害啊,我们在外面找了好几天,都没有办法进来,但不知为何却被一道光华将云雾障冲开了缺口,我才有机会进来的。否则,我这辈子可能就见不到你了。”

陆月雪瞟了他一眼:“不会,你怎么可能见不到我,就算你现在见不到我,以后也会见到我。”

冷无忌一怔,“你说什么?”

陆月雪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冷无忌笑说:“你说的话有许多我都听不懂。”

陆月雪默然,这人必会成为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但现在他这样和她聊天的时候,却并不是她的仇人。然而可恨的是,她偏偏又知道他是她的仇人。

她抬头看着月亮,低声说:“你以后会杀许多人,虽然我觉得那样是不对的,但我又无法阻止。孟婆婆说不要把今世的恩怨带到前世去,可是我知道你是我的仇人,我又怎么能忘记呢?”

不见冷无忌答话,她低下头,见冷无忌呆呆地凝视着她的脸颊,似乎全未听到她的话,她心里便无由地烦燥起来,厉声说:“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冷无忌笑道:“我听到了,不过我不明白。但是你何必为以后的事情发愁呢?如果宿命已定,我们本无力抗天,就让宿命按照它的轨迹发展下去吧!”

陆月雪发了会儿呆,心里就觉得悲伤,这些事对于冷无忌来说是未来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却是过去的事情,她知道必会发生,而且已经发生了,因此根本是无法改变的。她以双手掩面,大声说:“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过了半晌都没有听见脚步声,陆月雪将手指分开一条缝,见冷无忌的脸凑在自己面前,也正是从指缝向里张望。她脸上一红,放下双手说:“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没礼貌?离人家那么近干什么?”

冷无忌笑道:“你怎么那么喜欢发脾气,莫名其妙地就发脾气?”

陆月雪轻叹一声,低声说:“你不明白,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不过也难讲,到时候,也许你还是不明白的。”

冷无忌一笑起身:“你虽然忘记了你的寝宫,我却还记得,我带你回去吧!”

陆月雪失魂落魄地点点头,她觉得自己身心俱疲,就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冷无忌带着陆月雪转过了几个宫殿,指着前面的一个宫宇说:“你看,你的宫殿飞檐上是剑的标志,别的人都是不同的标志,以后要是不记得了,就看一看飞檐。”

陆月雪抬头去看,果然如冷无忌所言,她轻笑道:“你倒是心细。”

冷无忌也微笑:“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是冒充的,怎么可能把什么都忘记呢?”

陆月雪一笑走入宫内,宫中有夜明珠照明,一点都不觉得黑暗,她坐在床沿上,正想躺下,忽见桌上放着一本薄薄的绢册,她心里一动,也许这书里会记载一些有关无色宫的事情。

她走过去,只见第一页上写着四个字:无色疏抄。

她心里暗喜,连忙翻开来看,前面几十页都是一些练功的心法口诀,陆月雪只扫了一眼,便已经铭记于心,这心法十分熟悉,象是已经练过的。她也不去多想,一直向后翻,在最后几页,却记载着一个故事。

余乃铸剑大师欧冶子之女,余父欧冶子为练旷世奇兵,不惜将余推入剑炉中,以余血祭剑,当时炉火纯青,终成越王剑。然余一点孤魂,飘飘渺渺,沉浮于天地间,不得转世,亦不得超生,上下三界,何处为余归所?余终日哭泣,哭声上达天庭,为天帝所感,招余至无色界剑池看守天界神剑。

然魔界昌横,正道衰微,人间正义犹待匡护。天帝有好生之德,为救苍生,命余带天界神兵至人间斩妖伏魔。然神仙之物,本无形迹可寻,余将一点剑意封印于体内。世人愚钝,不知此为何物,余命之曰:无色神剑。无色无相,无迹可寻,剑意到处,草木皆为利器。

陆月雪心里一动,原来无色神剑是没有实体的,怪不得她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接着的一大段,这位女剑仙写了许多斩妖伏魔的经历,陆月雪也懒得去看,随手翻到最后一页,见此页写道:

余自觉飞升之期已到,天帝于冥冥中降下圣旨,令余重返无色界剑池。然无色神剑,已为人间正道所在,余不欲将此物带回天界。特在昆仑山觅一处建无色宫,以藏此剑。无色宫所在之处,本上古擎天之柱,上达三十三天之外,下通九幽之府。余于宫外广布云雾障,此障除非由余亲授口诀可解,否则除了无色神剑外,无物能破。余将无色神剑真元封印于一弟子体内,命其代代相传,勿使神器成为绝响。一切事了,余方能安然飞升,此无色疏抄,留待后世子弟,令知源起耳。

陆月雪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剑萍说剑在我的身上,原来剑就是我,我就是剑。她一明白这一点,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无色神剑,果然与众不同,居然是无色无相的。她虽然还不知道应该如何驾驭这把剑,但剑既然在她的体内,她总是能想出办法来。

此时东方微白,她忽然想到,既然剑在她的身上,她何不跟着冷无忌去杀冷去病。她在这无色宫中,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连路都不认识,总是会被人看出破绽来的。如果跟着冷无忌去杀冷去病,等到七日一过,她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那个真正的水风清便回来了,到时候,她自然会回到无色宫来。

主意一定,陆月雪精神一震,也不觉得疲倦,推门出了寝宫,一走出大门,便看见冷无忌站在她的门前发呆。她推了他一把说:“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冷无忌一笑:“你起来得真早啊,我等着你起来,借给我无色神剑呢!”

陆月雪“哼”了一声:“剑就在我的身上,我是不会借给你的,不过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杀你的义父。”

冷无忌大喜过望,“真的吗?”

陆月雪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想离开无色宫,不过我只有六天时间了,六天之内,你要把想办的事情办完,六天一过,我可不保证我还会跟你一起去杀你义父啊。”

“六天?应该够了,不过为什么六天一过,你就不能保证了?”

陆月雪微微一笑:“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冷无忌便不再问,此时宫中侍女已经开始走动,陆月雪说:“我们快走吧,如果被她们看见,一定不会让我离开的。”

冷无忌连忙点头,两人驾起剑光向着宫外而去,到了云雾障的附近,冷无忌问:“你有什么办法撤去云雾障吗?”

陆月雪想了想:“应该是有的,否则她们自己也出不去了,不过我已经忘记了。”

冷无忌笑问:“你还记得什么?”

陆月雪微微一笑:“虽然我不记得,但我能破了这云雾障。”她也不计后果厉害,用手中轩辕剑向外一划,剑气溢出剑外,长达数十丈,光芒所到之处,云雾障应手分开。

两人从破口处仗剑飞出,全未注意到云雾障一被击破,便即慢慢消失,不再合拢。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2:44

十一 第二日

两人飞出里许,与狄催二人会合。冷无忌互相引见了一下,狄笙和催玉笛都是陆月雪见过的,只不过在她的记忆里,催玉笛已经死去了,现在却还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虽然她知道这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了似梦似幻的感觉。

此时余氏父女也仗剑而至,陆月雪一见到余海珠便心里一动,难道这是师傅年轻的时候吗?她不知道清仪道长俗家姓名,只觉得余海珠的相貌与清仪道长有几分相似。她想起清仪道长临死以前说过的话,如果她是她的杀父仇人,那么她必将会杀死余剑豪。

她甩了甩头,明明是过去的事情,却又变成了未来的事情。世人愚昧,总是妄想预知未来,但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照样发生。就象是她现在,知道一些事情会照着某个方向发展,她却完全无力改变。冷无忌必会在十七年后成为他的灭门仇人,可是她却无法在这一刻阻止。

忽听催玉笛惊呼了一声:“你们看,昆仑山顶和以前不一样了。”

陆月雪一惊,连忙回头,只见本来一直云雾缭绕的昆仑主峰,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众人面前,云雾障消失的十分彻底,天空一片晴朗,雪峰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陆月雪心里不由地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她觉得主峰和以前不同了。她呆呆地盯着昆仑主峰,心里想,不对,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

此时,冷无忌自言自语地说:“奇怪,昆仑主峰上本来是没有冰雪,怎么一下子就被冰雪包围了。”

陆月雪猛然想起,昆仑之顶,虽然奇寒彻骨,但确是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冰雪,然而此时的昆仑主峰,就象是任何一座其它的高峰一般,半山腰之上就全部被冰雪包围了。她心里暗惊,如果主峰在瞬间冰封,那么那些宫中的侍女现在又如何了?

来不及多想,连忙驾起剑光向着主峰而去,越飞得近,心里越惊,刚才还是恢宏状观的宫宇,一下子就被冻结在冰雪里,从这种情形来看,这里似乎已经被冰封了几百年。然而,便在不久之前,陆月雪刚刚从这宫殿中走出来,那个时候,一切还是活生生的。

才进入无色宫,就见到几个侍女姿态各异地站在庭院里,全身已经冻结在冰块中。在明媚的阳光下,她们冻结以前的表情仍然栩栩如生,满脸都是惊骇、讶异、不可置信的神情。

陆月雪越来越是惊慌,她仗剑在宫内飞行,所到之处,侍女们全部都已冰封。冰封的过程似乎是在瞬间完成的,她们仍然保持着被冻结时的姿态,有人正在提水,有人则在谈笑,还有人正将水果放入口中。

陆月雪落下剑光,她已经失去继续探查的勇气,冷无忌落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

陆月雪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冷无忌默然。

“是不是因为我,因为我毁去了云雾障,所以这里才一下子就冰封了。”

冷无忌叹了口气:“我们还不知道原因,你不要瞎猜。”

陆月雪微微苦笑,“你不用安慰我,刚才还是好好的,我们一离开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心里一动,难道就是因为自己任性的原因,积下了业报,所以自己的今生,才会颠沛流离。不由地痴痴发起呆来,又觉得其实这本不是前世的所为,这个身体虽然是前世的身体,却全无前世的意识。

此时,狄笙与催玉笛已经在宫中搜查了一翻,两人面色凝重,低声说:“没有一个人活着,所有的人都被冰封了。”

陆月雪只觉得心乱如麻,不知如何自处,便在此时,大地忽地震动起来,众人都是一惊,震动来得十分猛烈,冰封着的宫殿开始坍塌。众人无法立足,只好仗起剑光飞在空中,便在此时,陆月雪忽见一团寸许方圆的光球从无色宫的地底飞出,向着她迎面而来。她连忙侧身闪过,光球从她的身畔掠过,她身后站着的就是余剑豪,余剑豪却全无所觉,被光球正正地击在面门。那光球一击中余剑豪的面门,一下子便隐入他的体内,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只是在瞬间便完成了,余剑豪被光球击中,全身立刻一震,神情一下子就变得迷茫起来。

陆月雪忙问:“你怎么样?”

余剑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神色越来越是慌乱,忽地以手掩面,大叫一声,转头便跑,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余海珠忙追了出去,一边追一边叫:“爹,你怎么了?爹,你等等我。”

两人速度极快,一下子便不见了踪影。陆月雪心知有异变发生,她来不及解释,忙驾起剑光,一路向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追去。一直追下了昆仑山,见余海珠失魂落魄地站着,却不见余剑豪的影子,她连忙降下剑光,问:“你爹呢?”

余海珠哭丧着脸:“我不知道,追到这里就不见了,我爹他怎么了?他为什么忽然跑了?”

此时冷无忌三人也都已经赶到,陆月雪问:“你们谁都没有看见那团光球吗?”

众人一起摇头,陆月雪心想,为何只有我一个人见到呢?

她总觉得不妥,又恨自己没有仔细看无色疏抄,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众人分头寻找余剑豪,找了许久都不见他的下落。

忽见前面剑光闪动,走近了看时,却见几个人围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正在大打出手。那被围的两个人虽然武功颇佳,却是不通剑术,用手中的剑勉强抵挡着飞剑的进攻。而进攻的一方,则是几个长得奇形怪状的男子,一边打一边还疯言疯语地说:“小姑娘,你就不要再抵抗了,乖乖地跟着大爷回家去享福吧!”

眼见那女子手忙脚乱,忽然惊呼了一声,手臂已被剑光划破了一道血口。少年立刻挡在她的面前,大声说:“不要伤我姐姐。”

陆月雪驾剑光过来,她不知双方是什么路数,一时还无法决定是否相助,但那些围攻的人见到陆月雪后,立刻嘻皮笑脸地说:“今天运气真好,又来了一个漂亮姑娘,正好抓回去给大爷们采补。”

陆月雪皱了皱眉,她也懒得多话,将轩辕剑放出,只一绞便将几个人的飞剑绞断,那几人大吃一惊,后退数步问:“你是什么人?”

陆月雪淡淡地说:“我叫陆……水风清,是无色宫主人,你们如果还想活命,就快快走,现在我心情还好,如果走晚了,我一旦改变了主意,恐怕就走不成了。”

那几人互视一眼,一个人抱拳说:“原来是无色宫主,我们今天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

陆月雪转过头不去理他们,几人忙落荒而逃。陆月雪瞟了少年男女一眼,见少女手臂上虽然受了伤,不过并不严重,她也懒得理他们,正想转身而去,忽听那少女叫道:“你是清儿?”

陆月雪止住脚步,半转过身:“我是水风清。”

少女立刻大喜过望:“清儿,你忘记我了吗?我是你表姐胡媚娘啊!”

陆月雪一怔,表姐?水风清有表姐吗?

那少女也不管自己的伤口,冲上来一把抱住陆月雪:“清儿,你真不记得我了?不过也难怪啊,你那么小就跟着师傅上山,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刚才你不说你是水风清,我也认不出你呢!”

陆月雪后退了一步,挣脱那个少女的怀抱,她觉得这少女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味道,闻了就觉得不舒服。

胡媚娘一把拉过少年,“这是你表弟胡玄风,你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最喜欢和他玩了。”

陆月雪摇了摇头,她完全没有水风清的记忆,当然不知道她的表姐表弟。

胡媚娘上下打量着陆月雪:“清儿,你真是长大了,咱们姐妹已经有十年不见了,你现在长得真漂亮,是个亭亭玉立的大美人了。”

陆月雪看了胡媚娘一眼,淡淡地说:“表姐才是大美人呢!”心里忍不住想,不会那么倒霉吧,怎么又会遇到水风清的亲戚。

此时众人也已赶到,那胡媚娘一见来了许多人,立刻迎上去说:“你们是清儿的朋友吧?我是清儿的表姐胡媚娘,不知道几位高姓大名啊?”

众人纷纷与胡媚娘述话,陆月雪冷眼旁观,见胡媚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连手臂上的伤都忘记了。她心里暗想,水风清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表姐。忽然觉得有人走到身旁,一转头,见那个表弟胡玄风低声问:“表姐,你还记得我吗?”

陆月雪淡淡地说:“我不记得了,我自从到了无色宫后就忘记了许多事情,而且前一段时间我练了一种功夫,也使记忆大减,你是我表弟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胡玄风若有所思地看着陆月雪:“表姐,你好象改变了许多啊!”

陆月雪一惊,忙说:“是吗?我们都离开十年了,当然会改变很多了。”

胡玄风释然微笑,“其实我和姐姐这次来,就是专程到昆仑山找表姐的。”

“找我?找我做什么?”

胡玄风垂下头:“找表姐就是想通知你姑丈的死讯,前一段时间姑丈受了风寒,本以为没有什么大碍,谁知风寒一直不好,居然转变成了肺炎,结果姑丈就这样去了。”

陆月雪试探着问:“你说的姑丈是指我爹?”

胡玄风有些惊诧地说:“当然是你爹,我只有一个姑丈。”

陆月雪“哦”了一声,觉得自己应该说几句话表示一下悲伤,虽然她压根都不知道那个爹到底是谁,但她现在是水风清的身份,如果是水风清本人听到这个消息,应该是会痛哭一场的吧!但让她哭,她可实在哭不出来。

胡玄风已经在问:“你怎么不伤心呢?”

陆月雪忙回答:“我不能随便伤心,师傅说我练的是玄门正宗的功夫,练得多了,心淡如水,七情六欲都没了。”这话倒不是编出来的,是陆月雪初习内功的时候清仪道长说的,她忽然想到师傅,心想师傅练了这么多年的玄门内功,不仅没有心淡如水,反而越来越参不透情爱恩仇,看来这功夫是不能真地改变一个人的心境。

此时,胡媚娘忽然走过来一把拉住陆月雪说:“不仅如此,姑丈临终之时有遗言,叫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你,而且一定要你马上与我弟弟成亲。”

“成亲?!”陆月雪惊呼,“为什么要成亲?”

胡媚娘笑道:“你忘记了吗?你们两人是自小指腹为婚的,你看看你脖子上戴的那块半月形的玉珏,玄风脖子上也有一块,两个合在一起,就是一整块玉。”

陆月雪低下头一看,自己脖子上果然挂着一块半月形的玉珏,胡玄风的脖子上也同样是半块,胡媚娘将两块玉珏凑在一起,便成了一个满月。“这婚事可是你们一生出来就定下来的,你十岁的时候被无色宫主带走,一直在昆仑山上住了这么多年,一次都没回过家乡,不过你小的时候,姑丈也和你说过这头婚事的吧?你不会忘记啊,因为你以前还老是吵着说要嫁给我弟弟。”

陆月雪不由苦笑,自己在这里只有七天的时间,成不成亲自己可不能替水风清决定。她忙说:“表姐,这件事情等过五天再说好不好?”

胡媚娘马上跳起来说:“怎么能等,我们可是走了几个月才走到昆仑山的,而且姑丈也说了,你年纪已经大了,再不成亲,难道还要做老姑娘吗?”

陆月雪皱了皱眉,见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尤其是冷无忌,目光冷冷的,似乎带着几丝不耐,她心里就有点怯怯的,也不知道怕什么。胡媚娘却不依不饶,追着问:“你怎么了,幸好我们有缘遇到,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你们马上就成亲吧!”

陆月雪一惊,马上说:“不行,无论如何要等五天,什么事情都必须五天以后再说。”

胡媚娘问:“为何一定要是五天。”

陆月雪说:“因为我要考虑考虑啊,到底那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胡媚娘忙问:“难道你想悔婚?”

陆月雪连忙摇着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陆月雪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是头痛:“我只是说要考虑考虑。”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胡玄风也说:“姐姐,你不要再逼她了,让她想想吧!”

陆月雪立刻松了口气,忙说:“对啊,你先别逼我,我五天后会给你答复。”她只想着等五天后自己离开了水风清的身体,这样的事情当然由水风清自己决定。

却见冷无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她心里暗叹,也不去理他,反正她也不是真的水风清,只是占着人家的身体而已,什么事情都要等真正的水风清回来才能由她自己决定。

忽见一道剑光落了下来,居然是余剑豪去而复返。余海珠连忙扑到余剑豪的怀里,问:“爹,您刚才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就走了,女儿叫您也不回答。”

余剑豪笑了笑:“我刚才不知道为何,心里觉得很不舒服,就想跑一跑,现在已经好多了。”

陆月雪疑惑地看着他,虽然觉得余剑豪不妥,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只是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天色已晚,众人便露天生了一堆火,催玉笛出去捉了一只野山羊,便在火上烤来吃。陆月雪虽然不戒荤腥,但这样的吃法到底觉得于心不忍,她也不吃什么,一个人走回山里,采了些野果。

正走着,忽见一棵白杨树的树梢上站着一人,随着树枝的摆动而上下起伏不定,月光甚佳,照着他的红衣反映出妖异的光芒。她心里一动,想起这三年来,每次见到他几乎都是这样的情形,他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便那个样子地站在树梢上,总是安安静静,别人不开口的时候,也决不会先开口。

心里升起了一丝悲伤的感觉,就想转身离去,冷无忌却已经开口说:“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

她微微一怔,停下脚步:“你没有去吃东西吗?我不喜欢催玉笛那样吃东西的方法,所以出来采一些野果。”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惊惶失措。

冷无忌轻笑一声:“我又没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也笑了笑,觉得自己患得患失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

“上来吧!”

陆月雪点头,一跃上了树干,坐在树干上,她虽然轻功极佳,但若要象冷无忌般无凭无依地站在树梢那样柔弱的枝头也是不能。她忽然就想到以前只要自己吹笛子,冷无忌就会来,便脱口说:“我吹笛子给你听吧!”才说出口便想起现在玉笛不在自己手中,失笑说:“我忘记我没有笛子了。”

冷无忌便也一笑,随手从树上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口中吹了起来。

陆月雪呆呆地听着他吹,一曲吹罢,她笑问:“怎么树叶也能吹得出音乐吗?”

冷无忌说:“是啊,在落霞山的时候,玉笛和狄笙总是喜欢笛箫合奏,我没有什么乐器,有的时候就用树叶跟着他们胡吹一气。”

陆月雪接过冷无忌手中的树叶,放在嘴边吹了吹,却什么声音也吹不出,她笑道:“真奇怪,明明是同样的叶子,你能吹出声音,我却吹不出来。”

冷无忌微微一笑:“开始的时候总是吹不出来的,慢慢就好了。”他话头忽然一转:“你真要和那个人成亲吗?”

陆月雪一手支颐,心里想,水风清会和那个胡玄风成亲吗?他们说是青梅竹马,可是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还会有青梅竹马的感情吗?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总得五天后再说。”

冷无忌默然,过了许久方说:“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为什么要等五天呢?”

陆月雪笑了笑:“因为过五天后,我的想法会改变许多,我也不能知道五天后,我会怎么想。”

冷无忌忽然有了怒意,他淡淡地说:“原来你那么容易改变啊!看来女人果然善变,怪不得有人用水性杨花来形容女人。”一言才罢,立刻一掠而去。陆月雪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水性杨花?有那么夸张吗?

她耸了耸肩,继续在树上看着月亮吹了许久的树叶,虽然总算能够勉强吹出声音,但想象冷无忌一样吹出音律来却是不可能的。

月至中天,陆月雪向着火堆方向走去,才走到火堆旁,就见狄笙、胡氏姐弟围着火堆,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忙走过去,见余剑豪躺在火堆的旁边,心口破碎,一颗心显然已经被人生生地挖了出来。

陆月雪心里一惊,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狄笙答道:“刚才我和胡家姐弟到附近的牧民家里要一些羊奶,走的时候只有他一人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就是这幅情形了。”

“余海珠呢?”

“她好象跟着催玉笛走了,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陆月雪心里暗叹,想不到师傅的父亲会死得如此惨。忽听余海珠和催玉笛一路嘻嘻哈哈地笑着回来,众人默然不语,余海珠刚问:“怎么了?”立刻便看见了余剑豪的尸体,她惊呼了一声:“爹!”冲到余剑豪的身边,只看了一眼便昏了过去。

陆月雪轻叹一声,过去扶起她,在她的心口轻揉,过了半晌,余海珠悠悠地醒转过来,呆呆地盯着余剑豪的尸体,也不哭泣,只一字一字地问:“是谁杀了我爹?”

众人对望一眼,一起摇头,此时胡媚娘忽然说:“从余先生死的样子来看,他虽然被人抓去了心脏,脸上却只带着惊异恼怒的表情,而不是恐怖的神情,而且从现场来看,也没有打斗的迹象,我猜测,杀死余先生的,恐怕是他的熟人,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个人会动手,因此全无反抗之机,就被人杀死了。”

陆月雪看了余剑豪一眼,果然如胡媚娘所说,她心里一动,她是一个久走江湖的人,平日面对各种突变,都能够保持冷静,今天是看到余剑豪的死状奇惨,才会一时失了主意。但胡媚娘却一眼便看出了这些,她这种从容冷静决不是一般女子所能作到的。她不由瞟了胡媚娘一眼,正好胡媚娘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一接,胡媚娘马上垂下头去。

余海珠大声说:“这个地方除了你们外,爹爹根本就不会有熟人,难道是你们中的人杀了我爹爹?”

众人面面相觑,催玉笛说:“你也不要这样武断就下结论,这些日子我们在昆仑山,要杀你爹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余海珠道:“不错,你们要杀我爹早就动手了,可以他们却是新来的。”她伸出手来指着陆月雪和胡氏姐弟。

胡媚娘忙说:“余姑娘,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和弟弟刚才和狄笙在一起,你不信可以去问那个牧民,我们确是去了牧民家里。”

余海珠微微冷笑,“刚才催玉笛和我在一起,我可以证明他不是凶手。”她目光一转落到陆月雪身上:“你刚才在做什么?”

陆月雪微微一笑:“一个人在山上发呆,看月亮。”

余海珠问:“有谁证明?”

陆月雪淡淡地回答:“没人证明。”

催玉笛皱皱眉头:“你爹到底是不是熟人杀死的,还不能证实,而且就算是熟人杀死的,你爹难道除了我们外就不认识别人吗?也许是什么其他的熟人心怀叵测,刚好趋我们不在的时候经过这里呢?”

余海珠咬了咬牙:“不可能,爹爹隐居昆仑多年,平日都不与人往来,如果这次不是为了怕你们为害人间,他也不会下山。”她忽然目光一转:“冷无忌呢?这个魔头去了哪里?”

语音刚落地,胡媚娘就说:“看,他回来了。”

陆月雪转过头,见冷无忌神态悠闲,漫不经心地踱了回来,一身红衣翩然。余海珠立刻冲了上去,大声说:“是不是你杀了我爹?”

冷无忌一怔,笑问:“你爹死了?”

余海珠怒道:“你居然还笑?”

冷无忌微微一笑:“你爹死了就不许我笑吗?我们正邪不两立,死个正派剑仙,我心里开心还来不及呢。”

余海珠大怒,抽出背后长剑,一剑向冷无忌分心便刺。冷无忌微微冷笑,也不躲闪,眼见剑光便到了冷无忌身前,却见一人飞身过来,轻轻一夹,将剑锋夹在指间,却是催玉笛。

余海珠怒意更盛,“你想阻拦我?”

催玉笛淡淡地说:“我是救了你,以你的本事十个也打不过我们少爷,而且此时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少爷既然不知道你爹已死,凶手当然不是他,我看还是应该查个明白再动手不迟。”

余海珠发了会儿呆,收回宝剑,用手指着冷无忌说:“姓冷的,如果让我查出你是杀我父亲的凶手,我绝不会放过你。”

冷无忌仰面向天,只做不见,陆月雪心里不由狐疑,她想到师傅在临死前说,他们四人是杀她爹的凶手,但看如今的情形却又不是如此。

余海珠也不假人动手,在地上埋了个坑,将余剑豪的尸体草草掩埋,一个人坐在坟旁哀哀地哭泣。众人都失了兴致,胡媚娘过去劝了余海珠几句,余海珠也不理她,她自己觉得没趣,便在火堆旁躺下。

陆月雪却怎么也睡不着,到了夜晚,天气骤冷,他们都已到了非人的境界,几乎可以不受外界影响,但胡氏姐弟却是不懂剑术的,为何也能够在夜晚不觉得寒冷呢?

陆月雪坐起身,见各人都默不作声,各自想着心事,催玉笛忽然抽出玉笛来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陆月雪听他吹的曲子,虽然缠绵凄切,却并非那首有所思,她一直记得在昆仑后山,玉笛魔君站在二师姐的洞外吹这首曲子的景形。

她便走过去,借过玉笛,将有所思吹了一遍。众人不由都凝神去听,一曲吹罢,催玉笛低叹:“我本以为我的笛音已是世间无双,想不到姑娘吹得这么好的笛子。”

陆月雪微微苦笑:“这曲子名有所思,其实我也是跟你学的。”

催玉笛一怔,正想再问,陆月雪已经转身走开了。他心里暗想,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比他生平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奇怪。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2:45

十二

陆月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昆仑山无色宫。

几个白衣的侍女悠闲地在路旁花丛间说笑,她从她们身边经过,听见一个侍女说:“小宫主已经来了几个月了,但终日愁眉不展,我看她是想家了吧?”

另一个侍女回答:“是啊,那么小就要离开父母,也怪可怜的。”

陆月雪漫不经心地沿着花丛向前走着,她觉得自己正在找什么人。无色宫中的道路她本来全不熟悉,但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走过了许多次一样,每一条分支,每一个宫宇,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熟练地向宫殿的深处走去,在花园的尽头,一个小女孩蹲在一大丛白花下,她一愣,猛然觉得这个小女孩就是自己,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清儿!”

那女孩抬起头四处张望,却似乎没有看见陆月雪,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陆月雪便也觉得困惑不安,似乎是在冷眼旁观着这个小女孩,又似乎根本就是她,她忍不住想,是不是又作梦了?

女孩张望了一下,没有见到什么人,便又低下头,她手里抱着一只小兔子,女孩自言自语地说:“小白,宫主娘娘说我不能再养你了,她说再养着你,我就不能练无色神剑了。为什么养着你,我就不能练无色神剑呢?”

她侧着头想了想:“宫主娘娘说我要无情无欲,什么是无情无欲呢?其实我根本就不想练什么无色神剑,我想爹爹,我想回家。”说到这里,女孩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站起身来度了几步,又续道:“小白,不如我带你回家去看爹爹吧,前几天宫主娘娘教了我解开云雾障的方法,我现在可以出去了。”

女孩一下子便下定了决心,她将小白兔抱在怀里,聂手聂脚的从花丛中穿过,避开几个侍女的耳目,到了云雾障边,默诵口决,开了一道小缺口,从缺口中闪身出去。

几个月来,她天天梦想着这一天,现在好不容易实现了,心里狂喜万分。连忙向着山下飞奔而去,她虽然还不会剑术,但已有根基,走起路来身轻体健,也不畏寒冷,一直跑到了主峰之下,才松了口气。

她从怀里拿出小兔子,放在嘴边亲了亲:“小白,我们出来了,我们终于出来了!我们去找爹爹,我才不要练什么无色神剑,我只想找爹爹。”

她虽然年纪幼小,却很有决心,一个人在山间飞奔,也不觉得害怕。但昆仑山脉极大,这女孩又从来没有下过山,来的时候也是被师傅抱着上来的,到底人小,走了一段时间,就觉得四处看起来苍苍茫茫都是一个样子。

她也不知道厉害,只捡着向下的路走,心里想越是向下走,就离平地越近,到了平地就可以找到爹爹了。

她却不知山势时高时低,这昆仑山本就少有人行,最易迷路,她一个小孩,走来走去,越走越不对,一般的孩子此时多半已经惊惶失措,痛哭流涕。她虽然也害怕,却还是咬着牙走下去。

直走到天黑,头也晕了,眼也花了,却还是在山里转圈圈。

山间到了夜晚更加寒冷,女孩缩在一棵大树的树洞里,心里想等天亮了,再继续找路下山。

女孩一整天滴水未进,加上又怕又累,很快就沉沉睡去。到了半夜觉得寒冷刺骨,本来她一直抱着小白兔,一睁开眼,小白兔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她更加惊慌,连忙走出树洞,大声叫:“小白,小白,你在哪里?”

四野寂静,除了风声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远处传来一两声狼的嚎叫,月光明亮已极,她在附近找了许久,也没有小白兔的痕迹。等到天明时分,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支持,就要昏倒了。

然而太阳一出来,阳光照着树叶上的霜花,她便精神又是一振,心里想:“小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无论如何要把小白找到,然后下山去看爹爹。”

她虽然年轻小,却是十分坚强固执,虽然远远地看见昆仑主峰上的云团反射着阳光,但却咬着牙就是不肯回去。

又满山地找了一天,仍然不见小白兔的踪影,此时她已经筋疲力尽,心里暗想,再也没有力气走一步路了,难道自己是要死了吗?

她倒在地上,看着落日下昆仑主峰壮丽的景色,她虽然在峰上生活了几个月,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景像,只是云雾翻腾,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彩,美丽已极。她闭上眼睛,想着爹爹、表姐、表弟,还是早死的娘亲,心里想,自己要死了,就快和娘亲见面了,只是留下爹爹一个人在世上,好不可怜。

越想越是悲伤,不由地流下眼泪。

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只觉得累得想睡。正在迷迷糊糊之间,忽听不远处传来几声野兽的哀鸣,她一惊,挣扎着爬起来,难道是有什么猛兽吗?

她此时也不觉得害怕,又想万一小白被那猛兽发现了,不是要被吃掉吗?心里一急,就又站起身来,寻着叫声走去。到了叫声传来的地方,却见不知是什么人挖的一个捕兽坑,坑里有一只黑狐狸正在竭尽所能地向上窜跳。

这狐狸的一只后腿鲜血淋淋,坑底有一只捕兽夹,似乎是狐狸被夹住了腿,却想尽办法从兽夹里挣脱了出来。

那狐狸后腿受伤,沿着坑壁向上窜了几下,就无力再向上,复又落了下去。但它却契而不舍,仍然不停地向上窜跳,希望能逃出生天。

女孩站在坑旁愣愣发呆,有几次狐狸就差一步便可以跳出坑去,却终于还是力尽气竭,又落回坑中。

那狐狸却并不气馁,略作休息,复又不停地向上窜跳,然而它的气力却越来越弱,跳的高度也越来越低。

女孩心里一动,暗想,连野兽都要拼命求生,我现在还有力气,为什么就放弃希望呢?

那狐狸抬头看着她,连声哀鸣,眼睛里露出乞怜的光芒。女孩心里一软,动了恻隐之心,她从腰间解下腰带,垂下洞内,大声说:“你要是有灵性,就咬住我的腰带我把你拉上来。”

那狐狸听了,果然张口咬着她的腰带。女孩用力一提,她虽然颇有根基,到底力气还小,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自己也落入坑内。

她连忙抓住一棵树,将腰带绕过树干,背在背后,用力全身力气,将狐狸拉出捕兽坑。

那狐狸被拉出来后,便瘫倒在地,原来它早已力竭,只是为了求生的念头,才鼓励着自己不停地向上跳。

女孩走过去,用腰带将狐狸的伤口包好,嘴里低声说:“我的小白不见了,你如果看见了它,千万不要吃它啊。”

她心里有些伤感,眼泪就涌了出来:“我想我是找不到它了,也不知道它会不会被人欺负。”狐狸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着树林中走去。

女孩看着它走入树林中,忽然想起一句话,大声说:“小白是一只小白兔,你千万不要吃它啊!”

狐狸回头看了女孩一眼,点了点头。

女孩便安心地笑了笑,此时天色已黑,她鼓足勇气站起身,向着昆仑主峰方向而去,她想: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死去,我一定要回到无色宫。

此时,天空中一道剑光闪过,女孩听见宫主娘娘的声音远远传来:“清儿,清儿,你在哪里?”



陆月雪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她看见冷无忌就坐在她的身前不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脸一红说:“你看什么?”

冷无忌微微一笑:“你在作梦吗?”

陆月雪淡淡地说:“有什么奇怪?睡觉都会作梦的?”

冷无忌低叹了一声:“是吗?是好梦还是恶梦?”

陆月雪一跃而起,“关你什么事?我们该上路了吧?”

冷无忌也一笑起身:“是啊,我们向着北方走,穿过大沙漠,今天晚上宿在北方的大山上。”

陆月雪率先驾起剑光,她也不管别人如何,独自一人向着北方而去。心里却觉得纷纷乱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那个叫清儿的女孩明明不是自己,但却又分明是自己,刚才是在作梦,却又象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看来她并不是没有水风清的记忆,只是这些记忆被压抑在深处,完全无法感知。

眼见脚下黄沙万里,东西南北都不见边际,这便是西北著名的大沙漠,她虽然飞在天空,也暗暗心惊。忽见一条细细的河流从沙漠中穿过,象是一条碧绿的丝带。她暗暗称奇,这样的沙漠中也会有河流吗?

陆月雪落下剑光,见沿河流两岸是一些牧民的帐篷,几只骆驼在河边悠闲地啃着草。她心里想,这些牧民可真厉害,也不知是怎么穿过茫茫黄沙走到这里来的。

忽见一个帐篷前有几个牧民围在一起,还有两名妇女在哀哀地哭泣。

她便走上前去,却见帐篷前有两具尸体,有尸体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奇怪的是,这两具尸体在生前分明应该是高大健壮的男人,现在却如同婴儿一般缩成一团,身上的精血似乎已经被吸尽,四肢都倦缩在一起,皮肤蜡黄,紧包着骨头。

陆月雪一惊,心里暗道:这沙漠中怎么会有人用这么厉害的魔功。

正在思索,天空中剑光闪动。陆月雪抬头去看,见冷无忌正向着自己飞来,身后紧跟着几道剑光,却象是峨眉派的剑光。

冷无忌全不在意,视若无睹,落下剑光,笑问:“你怎么走得那么快?”

陆月雪淡淡地说:“催玉笛他们呢?”

冷无忌答道,“他们带着胡氏姐弟,当然走得慢多了。”他一眼瞥见地上的尸体,神色微变:“这是怎么回事?”

陆月雪摇了摇头,刚想答话,峨眉派的剑光已至,是四五个二十多岁的峨眉弟子。陆月雪一见到领头的人,心里就是一动,这人长得极象她的父亲,难道会是他吗?

那人宝剑一振骂道:“魔道妖人,果然在这里荼毒生灵,今天我峨眉派就要替天行道,杀了你们。”

陆月雪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来人是峨眉派的明大侠吗?”

那人露出一丝冷笑:“在下正是明镜,请问姑娘是哪位?看姑娘气宇不凡,为何与这魔道妖人混在一起?”

陆月雪微微苦笑,来的人正是她的父亲明镜,看样子,这个时候父亲还没有与母亲成亲。她心里便升起了一丝亲切的感觉,虽然知道父亲对自己绝不会有这种感觉。“我是无色宫主人水风清,明大侠是误会我们了,虽然他是魔道中人,但他也同我一样刚刚到这里,这些人绝不是他杀的。”

明镜冷哼一声:“你既然是无色宫主人,就应该知道正邪不两立的道理,如何还和他走在一处?而且你们昨夜宿营的地方,也有牧民被这种魔功吸了精元而死,我便是追着你们到的这里。这个人,看他的剑光,应该是魔道中的顶尖好手,莫非他姓冷?”

冷无忌微微一笑,转过身:“不错,我姓冷,如何?”

明镜大声说:“如此你就是承认了这些人是你杀的,谁不知道你父亲冷魔头就是靠吸人之血来练魔功的。”

冷无忌淡然一笑,也不答话,陆月雪却忍不住说:“明大侠,这些人不止是被吸了血,而且被吸光了精元。”

“那又如何?他们既然能吸人的血,自然也可以吸人的精元。”

陆月雪一怔,心里暗想,怎么父亲年轻时那么不讲理。念头一起,又觉得对不起亡父,只得后退一步,心里想,不知道会怎么收场。

此时,一直在旁观的牧民中忽然有一人走出来,沉声说:“明镜师弟,这人不是他们杀的,他们确是刚刚到的。”

这人声音虽然低沉,却极有魄力,众人都吃了一惊,陆月雪回头一看,见一个人虽然作牧人打扮,却气宇轩昂,态度沉着。

明镜只看了一眼,便冷冷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无妄师兄,师兄离开峨眉山两年,却原来在这里做了牧民?”

那人淡淡一笑,转过身对着冷无忌:“如果我记得不错,你是无心师弟吧?”

冷无忌默然,过了半晌,忽然昂天一声长笑:“你认错人了。”

他一言方罢,立刻驾起剑光,向着北方而去,陆月雪觉得他去得极快,简直象是落荒而逃。

她转过头,见那个牧民若有所思地看着冷无忌远去的方向,这人就是无妄真人吗?她觉得明镜和无妄之间似乎隐有敌意,明明都是峨眉派的,为何会这样?忽见天上剑光掠过,似乎是狄笙等人经过。她抱了抱拳,驾起剑光,追赶而去,升到半空中,还见明镜与无妄对峙而立,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四岁的时候,父母就将我送到峨眉山凝碧崖,与师伯师兄弟们住在一起。他们双双仗剑江湖,斩妖伏魔,带着我是累赘,留我在家里又担心安全,所以只好把我送到峨眉山。

我们这一辈的师兄弟都是无字辈的,无痴、无嗔、无贪、无妄、无意、无心、无假、无真,每个人的名字里都有个无字。因为这是峨眉派约定俗成的规矩,凡是派中的兄弟生下的子女,名字中间的第二个字都按照顺序排下去。师伯还收了一些别的弟子,他们的父母不是剑仙,他们的名字就不是这样的。

明镜是一个,他的堂兄明剑也是一个。师伯带他们回山的时候,我已经九岁了,按照年纪,他们两人比我要大,所以我也叫他们师兄。

这些年,我开始疑惑,义父是如何从凝碧崖将我带走的。且不说凝碧崖地处隐秘,若无人指点,绝不可能找到入口。而且凝碧崖常年有许多剑仙看守,就算是瞒过了这些剑仙的眼睛,义父又如何能在那一大群年纪相仿的孩子里准确地找出我来?

我百思不得其解,反复思量,总觉得必然有人出卖了我。我是在自己的房里被义父抓出来的,他在许多房间里准确地找到了我那一间,一脚踢开房门,抓起我便走。这事情如今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但我却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日的情形。我曾经问过义父,他当日是怎么找到我的,他总是笑而不答,被我问得急了,他便说:一切自有天意,这都是宿命前缘,何必再问?

如今回忆凝碧崖的时光,我清楚地看到峨眉派裔系弟子与后来加入的弟子之间的矛盾。但我那个时候却比一般的孩子沉默,我很少与大家一起嬉戏,也便对于众弟子间的拉帮结派行为不甚了了。

在我十二岁那一年,无字辈与外来派的一场械斗,到如今我仍然记忆尤新,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械斗的当日,我躺在后山一棵大树的枝桠上看着天空,想着父母已经出去二个月了,还没有来看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平安。

然后便闹哄哄地来了一大票人,我从树上往下看,来的正是无妄师兄、明剑明镜兄弟及一些同辈弟子。无妄师兄那一年已经十七岁了,明剑师兄和他同年,他们先是争吵,后来便动起手来。

双方各带了几名弟子,终于演变成群殴。我在树上看着他们打,觉得莫名其妙已极,平日在师傅面前,他们向来相亲相爱,现在却用最凌厉的剑招厮杀,似乎恨不能立刻将对方毙于剑下。

无妄师兄虽然修为比较高,在出手时总是留了几分余地,而明剑师兄却全都是最狠毒的招式。

双方打了许久,许多师兄弟都挂了彩,只有无妄师兄和明剑师兄仍然坚持打下去。在最后一招时,无妄师兄本可以一剑刺中明剑师兄右眼,但他一迟疑,剑斜斜地从明剑的颊边划过,明剑师兄却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剑削在无妄师兄的腿上。

无妄师兄身子一侧摔倒在地,明剑师兄却不依不饶,又一剑刺出,向着无妄的心口刺去。

我心里一惊,再也不敢迟疑,连忙从树上跃下,一指弹在明剑师兄的剑脊上,将剑弹来。明剑虽然看到是我,但他却杀红了眼睛,立刻指诀一引,又向着我攻来。

我腾身避过,用手一拍明剑的手腕,这一拍间用了几分真力,他把持不住,宝剑失手落下,我接住宝剑,用剑指着明剑师兄说:“师兄,且慢动手,到底是什么事情要弄到大动干戈呢?”

明剑师兄微微冷笑,他用一种冰冷而陌生的语气说:“师弟,想不到你是深藏不露,我本以为这峨眉山上无妄是二代弟子中的第一人,想不到无心师弟的功夫比我们还都高得多呢!”

我默然不语,虽然我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却对于江湖人心早有觉悟,明剑师兄这句话显然是想挑起其他师兄弟对我的不满。

无妄师兄微微一笑:“明剑,你不必如此,就算无心师弟功夫比我们都好,又怎么样?他居心坦荡,可不象你。”

明剑师兄冷笑说:“你们无字辈的当然帮着无字辈的,我们都是外人,只有你们才是峨眉派的裔系弟子。”

那一场械斗到止便不得不结束,因为几位师伯师叔已经闻风而至,我们这些参与械斗的二代弟子都被罚面壁三月。虽然我是莫名其妙被卷进去的,但也同样被罚了三个月。掌门师伯对于此事痛心疾首,他将所有的弟子招集起来,足足训了二个时辰的话。到后来,几乎所有的弟子都忍不住要打嗑睡,可是我却明明白白地看见明剑师兄盯着无妄师兄的眼神,他仍然恨他,甚至也恨我。

同是师兄弟,为何要如此呢?

天空中剑光掠过,我抬起头,便看见无妄师兄站在我的面前,我知道他会追踪我而至,就算我走得再快,他也会跟着我来的。但我想不到的是,明镜师兄竟也跟着他追了来。

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天山天池畔一块突出的大石上,石下便是碧波浩瀚的天池。许多雪峰远远近近地林立着,时而有牧人的歌声在空谷中回响。

树间有一片白衣的衣角随风而动,是清儿,她也来了,但她却没有现身,也许她也觉得疑惑吧!

我,这个峨眉派的弟子,如今却成了人人欲杀的魔头。

我席地坐了下来,无妄师兄也席地而坐,他随身带着一囊马奶酒,是这里的特产。他拿出马奶酒喝了一口,然后抛到我的手中,我接过来,也饮了一口。回头看时,明镜站在不远处,冷眼注视着我们,我便笑了笑说:“明镜师兄,你也喝一口吧!”

我把手中的酒囊抛向明镜,他冷哼一声,一掌将酒囊震向石下。我立刻一跃而起,抓住酒囊,另一掌向水面击出,借力跃而大石。

明镜冷笑说:“你入了魔道,功夫果然又大进了。”

我喝了一口酒,将酒囊抛回给无妄师兄,有一些事情,我很想知道,“当年出卖我的人,是不是你?”

明镜冷笑:“你终于明白了,如果没有人通风报信,那魔头如何知道你住在哪里?不错,出卖你的人就是我,那魔头进入凝碧崖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我,我告诉他你的住处,还告诉他躲避峨眉剑仙的方法,他才能那么容易地找到你,人不知鬼不觉地将你带走。”

我默然,无妄师兄却忽然说:“明镜,其实那个人不是你,而应该是明剑。那魔头将无心带走的时候,你正在后山练功,有几个师弟和你在一起。”

明镜仰天一笑:“明剑作的事情和我作没有什么区别,若是我,也是一样。”

我摇了摇头:“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恨我?”

明镜淡然道:“我不止恨你,我恨你们无字辈所有的人。”

无妄轻叹一声:“不错,小的时候,无字辈的许多弟子因为自己的父母是裔系剑仙的原因,而对你们有欺凌的举动,但那到底只是年幼无知,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明镜大声说:“不,不仅如此,连师傅也是不公平的。我们的姿质明明比许多无字辈的弟子强,但因为我们不是裔系的,所以一上了山,就得先做粗活累活,每天砍柴挑水,煮饭打扫,什么事情都是我们作。而你们无字派的,你们有什么不同?你们却可以颐指气使,人人象是大少爷,我们却象是你们的奴才。凭什么要这样?我们也是父母生的,师傅既然收了我们作徒弟,就应该一视同仁,为什么你们就要比我们强?”

我抬起头,无妄师兄也正望着我,我低叹一声,我小的时候,十分懒惰,游手好闲,什么事情都不做,也不知道山上的杂务是谁做的,现在才知道,原来都是他们替我们做的。

明镜续道:“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我们都忍了,如果有了师弟,我们就可以不再受欺凌将这些事情转给师弟去做。可是等到开始练武了,师傅仍然一味偏心,他教你们的都是峨眉派正宗的功夫,却只教我们一些三脚猫的功夫。”

无妄师兄皱了皱眉:“明镜,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师傅在教授功夫的时候,一向是所有的师兄弟一起教授的,什么时候藏过私?”

明镜微微冷笑:“如果不藏私,为何当年无心只有十二岁,便可以击败明剑?明剑已经十七岁了?如果不是藏私,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如何击败十七岁的少年?”

无妄叹了口气:“也许只是因为无心的姿质好,当年我不也是败在明剑的手下吗?”

“你手下留情,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就算是师傅没有藏私,但那些师伯师叔,他们是你们的父叔,他们在平时也会私下指点你们,却从来也没有人来指点我们这些外来的人,难道这样就是公平吗?”

无妄一怔,这倒是真的,我微微苦笑,想不到因为师伯师叔的特别偏爱,竟会在他们的心里种下这样的仇恨。

明镜越说越怒,忽然一掌劈出,将一颗大树从中劈断,“连明剑的心上人,也因为你是无字辈的,不知用什么手段说服了师傅将她嫁给你。害得她跳崖自尽,明剑也伤心欲绝,从此不再下峨眉山思过崖。这都是你害的。”

我一怔,望向无妄,无妄师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难道他离开峨眉山竟是为了这个原因?

我站起身,淡淡地说:“这些事情与我无关,你们要解决的话,便自己解决吧,我现在已经不再是峨眉弟子,正邪不两立,若是你们要杀我,便请动手。如果不想杀,我可要走了。”

无妄师兄也站起身,右手搭向我的肩头,我一侧身,让过他的手,他搭了个空,只得苦笑一下说:“无心,我们有许多年未见面了,一见面,就在翻一些陈年旧帐,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仰天长笑一声:“我是魔,怎么会过得不好呢?过得不好的,通常是你们这些正道中人,明明恨死对方,却还要装出一幅笑脸相迎的虚伪面孔。我与你们不同,我恨谁便杀谁,看谁不顺眼也杀谁,心情不好,还要杀人。”

我侧过头,无妄师兄默然注视着我,他一直是一个忠厚和善的人,当年的那一场械斗,想来也绝不是他自己的主意。我说:“你何不回峨眉呢?你离开峨眉,想必是为了躲避与明剑的争执,但是你一走了之,却也是推脱了自己对峨眉应尽的责任,难道你以为这样就是对的吗?”

无妄师兄皱了皱眉,他苦笑着摇摇头:“不错,你说得不错,我不该这样一走了之,好,我明日便回峨眉。可是你呢?难道你真要在魔道中一生吗?”

我仰面向天,天上白云飘渺,蓝天如同寂寞般高广而辽阔,世人都挣扎在宿命的夹缝中,却总是以为自己有能力改变命运。

“我即已入魔道,便无法再回头,好意心领,以后再见面的时候,恐怕就是兵戎相见了。”

我一跃而起,驾剑光欲离开。明镜却大喝一声:“不要走,你这个魔头,我今天要替天行道。”

他的飞剑追踪而至,我右手食指轻弹,指风破空而出,将他的飞剑击落尘埃,“若是想杀我,靠你一人不行,将峨眉派全都带来吧,也许能有杀我的机会。”

悲伤的情绪如同蚕食桑叶般地吞食着我的心,我曾以为我从来不在乎那些与我共度童年的峨眉派弟子,现在我才知道,在我心最深处,原来一直在记忆怀念着他们。



明镜离开天池时,天色已经晚了,先是魔头冷无忌将他的飞剑击落在天池中,害得他不得不潜入池中找剑,等到找到剑回到岸上时,连无妄也走了。

他觉得又冷又饿,心里又气愤,却无计可施。

他想也许应该多找一些峨眉弟子来对付那个魔头。便在此时,他看见有一个人站在远处的月光下。

那人穿着一身白衣,手中把玩着一把玉箫。

他走过去,喝了一声:“你也是和冷无忌那个魔头一伙的吗?”

那人微微一笑:“不错,我是和他一伙的。”

明镜一振宝剑,“你既然敢等在这里,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那人淡然一笑:“如果怕的话,我还会在这里等你吗?”

明镜皱了皱眉:“你等我干什么?”

那人淡淡地说:“我知道你想做峨眉派的掌门,是不是?”

明镜轻叹一声:“不完全对,其实我不是想自己做峨眉派的掌门,是希望明剑能够做掌门,他那样的人本不该屈居人下的。”

那人笑说:“不管是谁做掌门吧,你觉得你们有可能胜过无妄吗?单是凭武功,绝不是他的对手。”

明镜怒道:“就算我不是他的对手,明剑也一定能击败他。”

那人仰天大笑几声:“是吗?如果是这样,明剑何必躲在思过崖不下山呢?”

明镜“哼”了一声说:“你懂什么?明剑只是伤心失望,因为他的心上人死了。”

那人一笑,忽然说:“你知道无色神剑吗?”

明镜一怔:“当然知道,这可是天下最厉害的兵刃。”

那人淡淡地说:“如果明剑得到了无色神剑,他还会打不过无妄吗?”

明镜精神一振:“你可知道无色神剑在哪里?”

那人微微冷笑:“我当然知道。”

明镜大喜过望,“在哪里?”

那人冷冷地说:“这还用问,无色神剑当然在无色宫主手中。”

明镜一怔,“是在那个水风清手里吗?”

那人淡淡地说:“不错,就是在她手中,如果你能够得到此剑,便可以助明剑顺顺利利地当上峨眉派掌门了。”

明镜有些踌躇:“可是无色宫乃是正道中的表率,如果我抢无色神剑,恐怕并非君子所为。”

那人露出一丝怒意:“什么正派邪派,你们在峨眉山被人当奴才使,那也算是正派的行径吗?”

明镜呆了呆,他虽然觉得这是不同的,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那人续道:“如果你想得到无色神剑,我倒有个机会,只要你愿意。”

明镜抬起头:“你说的是……?”

那人微微一笑:“你过来。”

两人在月下低语,明镜的神色慢慢地变得苍白,那人淡淡地说:“你考虑吧,这是唯一的机会,想想你们在峨眉山受过的苦吧!如果愿意,就到时候动手。”

那人不再多说,飞身而去,明镜独自在月下沉思,脸上阴晴不定,终于象是下定决心一般,仰天长啸一声,驾剑而去。

待他们走后,一个少年从一块山石后站了起来,他望着明镜远去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2:46

十三

天尚未全亮,陆月雪就被悠扬的乐曲声惊醒,她寻着声音走,到了天池畔,见冷无忌坐在昨天的那块大石上,正在吹着树叶。

陆月雪一跃上了大石,坐在冷无忌的对面,用手抱着双膝,看着他吹,他吹的正是那首有所思,想不到他的记性极佳,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

一曲吹罢,冷无忌笑问:“这么早就醒了?是不是我吵醒了你?”

陆月雪摇了摇头,她觉得冷无忌的脸色益发苍白,眉宇间似乎有着说不出的忧愁。她忽地想起冷无忌曾经是她父亲的同门师弟,也便是她的师叔,这种想法使她不觉莞尔一笑,她很想说:“你知道吗?那个明镜就是我以后的父亲。”但她忽然想到是冷无忌杀了自己的全家,心里又是一沉,轻轻叹了口气,说:“我与你仇深似海,将来总有一日,你会杀了我的父母家人,虽然那是以后的事情,但对我来说,却是已经发生过的。照道理说,我现在杀了你,也许便会阻止以后的事情发生。”

冷无忌微笑不语,他双指一弹,将手中的树叶弹了出去,树叶疾如闪电般向着湖中飞去,到了湖中央时,力道忽尽,便飘飘地落下。

陆月雪摇了摇头:“可是又不是这样,如果我真地杀了你,以后的事情不能再发生,我便不会来这里。那样的话,我们就永远不可能见面,如果我们不能见面,我又如何能杀得了你呢?”

冷无忌皱了皱眉,他觉得陆月雪的话听起来颠三倒四,他笑说:“你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让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陆月雪微微苦笑:“也许这就是宿命吧,虽然你知道它会发生,却又偏偏无力阻止。世人多愚,总是想提前知道自己的命运,不惜去相信巫婆神汉的话,只望能够避凶趋吉。却忘记了,若是算命是准的,那又如何能改变?如果能改变,这样的算命就根本是不准的。”

她抬起头,见冷无忌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她心里就有些不耐,说了这么多,他到底明不明白呢?

她忽地并指成剑,一剑向着冷无忌刺去,指尖停在冷无忌的喉头,她虽然没有拿剑,但森冷的剑气却从指尖逸出,冷无忌安然不动,只是微笑看着她,她便没来由地生气:“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的,你明不明白?”

冷无忌微笑着伸出手抓住她的手指:“我明白,但那又如何?如果这是宿命,就让它来吧,我会去承担。”陆月雪觉得他的手虽然冰冷,但握着自己的手指,却有一种莫名平安的感觉,她心里一酸,抽回手指。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一线阳光从对面的雪峰上露出来,被冰雪映射着,一时之间霞光万道,如同有形的金线一般在天空中飞舞。陆月雪惊呼一声:“真美丽啊!”

冷无忌复又握住陆月雪的手:“我们今天不走了,在这里停一天吧!”

陆月雪迟疑着回头,她还剩下四天的时间,四天一过,如果来不及杀冷去病,她就得回到自己的时代去了。忽见冷无忌一双黑眸,明亮而略带忧伤,她想起孟婆婆的话,不要把今生的恩怨带到前世去。

她霍然开朗,点头说:“好,我们今天不走了,有什么事情就让命运来安排吧!”

她一笑起身,“走,我们到湖边去走走。”

两人跃下大石,才走了几步,忽见草丛摇动,一只小白兔忽地跳了出来。陆月雪身手极快,追着兔子跑了几步,伸手一抄,便将兔子抓了起来。她忽然想起自己梦中见到的小白兔,笑说:“这兔子好可爱。”

冷无忌走过来,见那小白兔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以为陆月雪也象是一般女子的心态,喜爱小动物,便应了一句:“是啊,真可爱。”

陆月雪侧着头想了想,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它的肉好不好吃呢,我也有许多日子没有吃过荤了。”

冷无忌一呆:“你要吃了它?”

陆月雪点头:“是啊,有什么奇怪的。”

冷无忌不由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舍不得吃呢!”

陆月雪一笑:“不过我师傅说不能见人杀生,所以啊,如果让我看见有人杀了动物,我就不能再吃它的肉了。不如这样,你替我杀了它,再把它烤熟了,然后叫我来吃。”说完将手中的兔子塞到冷无忌手中。

冷无忌忙说:“可是这兔子这么可爱,我也下不去手啊。”

陆月雪翻了翻白眼:“你是魔道中人嘛,杀一只兔子都不敢?那你还算什么魔道中人?就这样定了,我先去摘点山果,等我回来,你一定要把兔子烤好啊!”说完转身便走,留下冷无忌一人哭笑不得。

他虽然是魔道中人,但杀兔子这样的事情却从来没有作过,想叫狄笙来帮忙,想到陆月雪慧黠的双眸,心想,杀一只兔子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必叫人帮忙。

便坐下身来,随手拿起一块石头,想要将兔子砸死,刚把石头举起来,就看见兔子双眸中露出祈怜的光芒,他心里一软,暗想,平时杀人不眨眼,从来没有可怜过谁,怎么现在起了怜悯的念头。

正在踌躇间,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冷公子,你要杀兔子吗?”

冷无忌抬起头,见胡媚娘从树丛里钻了出来,他心里一动,为何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

胡媚娘接过冷无忌手中的兔子,随手拿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在兔子的头上,兔子哀鸣一声,当场毙命,胡媚娘却眼睛都未眨一下。又从身边抽出宝剑,三下两下将兔子皮削下,将血淋淋的兔子往冷无忌手中一塞,“好了,我去弄点柴来。”

冷无忌呆了呆,只得接过兔子。胡媚娘又不知从何处找来了火石,敲了几下,升起一堆火,将兔子穿在一根树枝上架在火上烤,一边做一边说:“一直有下人伺侯你,这样的事情自己是作不来的。”

“你怎么知道一直有下人伺侯我?”

胡媚娘一笑:“当然是狄笙告诉我的。”

她走到湖边将手洗净,挨着冷无忌坐下,“冷公子,你是不是喜欢我表妹啊?”

冷无忌皱了皱眉,“喜欢又如何?”

胡媚娘笑说:“不如何,我表妹那么漂亮,当然是人见人爱了。”

她向冷无忌身边靠了靠,“冷公子,你看我长得如何?”

冷无忌微微一笑:“不错!”

胡媚娘撅起嘴,故做不依状:“只是不错吗?有许多人都说我长得美极了。”

冷无忌默然不语,胡媚娘站起身来,故意在冷无忌面前走了几步,“冷公子,你不要那么冷淡啊,我表妹是有婆家的,就算你喜欢她,她也还是要嫁给我弟弟。”

冷无忌冷冷一笑,不置可否,胡媚娘索性往冷无忌怀里一坐:“冷公子,人家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你眼里只有我表妹,就真地全没有看见我吗?”

冷无忌皱了皱眉,正想将她推开,忽听陆月雪问:“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回过头,见陆月雪手里拿着几枚果子走了过来。胡媚娘一笑起身:“表妹,你来地正好,我正在和冷公子谈心呢!”

陆月雪微微冷笑:“原来是谈心啊,那请继续,不介意我在这里吧?”

胡媚娘脸上微红,笑说:“我忽然想起来了,玄风在那边等我呢,我过去看看。”

说罢转身便走,陆月雪看着她走远,将手中的果子扔到冷无忌身上:“你倒有艳福啊。”

冷无忌一笑捡起果子:“你吃醋了?”

陆月雪呆了呆:“吃醋?”她心里暗想,自己是吃醋了吗?展颜一笑说:“吃什么醋?这深山里哪里有卖醋的?”

冷无忌笑而不答,两人将兔肉取下饱餐了一顿,陆月雪一边吃一边说:“你的手艺不错啊!”

冷无忌笑道:“不是我烤的,是胡媚娘烤的。”

陆月雪呆了呆,见冷无忌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便微笑说:“谁烤的还不一样,你以为说是她烤的,我便不吃了吗?”她双眸流转,“只是这个胡媚娘,我却总觉得不简单。”

冷无忌点点头:“不错,她似乎别有目的,不单纯是为了你的婚事。”他瞟了陆月雪一眼:“那个胡玄风呢?”

“胡玄风似乎和他姐姐完全不同,稳重内敛,看起来不象是坏人。”

冷无忌淡淡地说:“对啊,以后是要做你的丈夫的,怎么可能是坏人。”

陆月雪一怔,见冷无忌转头看着湖水,她不由笑问:“你不会也吃醋了吧?”

冷无忌转过头:“不错,我是吃醋了,我不象你,心口不一。”

陆月雪心里一动,为何自己会与冷无忌这样肆无忌惮地调笑,这似乎不象是自己的个性,就算是那三年时间里,自己与冷无忌在一起,也从来没有这样过。难道真是因为到了前世,放下了今生的种种恩怨,才能如此吗?

她心里忽然觉得不舒畅,转过头淡淡地说:“会不会嫁他,我自己还不知道,过了四天,就会有分晓了。”

冷无忌轻叹了一声,低声说:“为什么忽然这样冷淡?”

陆月雪蓦然起身:“你以后就会明白的。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水风清,我,我……”

说了两个“我”字,又忽然说不下去。她咬了咬唇,转身向着山间奔去。心里暗想,以前的时候,他曾经说过他的妻子是清儿,那么他喜欢的人一直是水风清。但是,水风清根本就不存在,这个身体是她的,但在身体里的人却是我,那么我,我又算什么呢?

忽见天空中剑光一闪而过,她抬起头,见几个峨眉派的弟子已经落了下来,将冷无忌围住,一人大声说:“姓冷的,你把我师兄弄到哪里去了?”

冷无忌问:“你说的何人?”

“明镜师兄,昨天他明明追着你向这个方向来了,却一夜未归,是不是你害了他?”

冷无忌仰天一笑:“我昨天见过明镜,虽然我没有对他做过什么事情,不过我就算说了,你也定然不信,还是会刀剑相加,所以也不必多言,想动手的,就上吧!”

几名峨眉弟子面面相觑,一人低声说:“我们入门的晚,听说这冷无忌本是峨眉派弟子。”

冷无忌眉头一皱,大声说:“少和我攀交情,谁是你们峨眉弟子?你不知道正邪不两立吗?你们是正道,我是邪门歪道,我和峨眉半点瓜葛也没有。”

一人冷笑:“就算你原来是峨眉弟子,现在入了魔道,我们也要替天行道,斩妖除魔。”

一语方罢,几人将手一指,背后飞剑纷纷出鞘。冷无忌手上本没有什么兵器,他不慌不忙,待剑到身前,便用衣袖一拂,立刻将飞剑荡了出去,飞剑被挫,停留片刻又再上前。一时之间,几柄飞剑,与冷无忌的双袖斗在一起。陆月雪站在旁边,也不上前援手,她知道这些峨眉弟子绝不是冷无忌的对手。抬头向上,浮云飘渺,心里便不由伤感,这世上能杀冷无忌的,也许只有无色神剑了,那么上天造出她来了,便是为了让她杀他吗?

忽听一连串宝剑相撞的声音,她低头一看,见冷无忌似乎失去了耐性,手指连弹,将飞剑弹落,几名峨眉弟子大惊,一起退后数步,一人说道:“这个魔头厉害,看来我们要去请师傅他老人家了。”

另一人说道:“听师傅说,他父母本是峨眉剑仙,却生出这样的儿子来,想来他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人。”

冷无忌冷哼一声,忽然出掌,一掌击在说话的人胸口上,那人惨呼一声被击得飞了出去。众峨眉弟子都是一惊,连忙将那人扶起,只见那人心口尽裂,一颗心脏竟被活活地击碎。陆月雪心里一动,这伤势和余剑豪身上的伤势十分相似。

她不由抬起头看着冷无忌,暗想:难道杀死余剑豪的是他吗?

忽听余海珠大叫一声,手持长剑,一剑向冷无忌心口刺去。这一剑从陆月雪身边掠过,陆月雪心里暗惊,她知道余海珠绝非冷无忌的对手,唯恐有失,连忙飞身落在余海珠面前,用手夹住剑尖,轻轻一拗,将宝剑折断。

余海珠手中剑被折断,后退了两步,眼睛血红,大声说:“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陆月雪轻叹:“你为何要杀他?”

余海珠用手指着那名峨眉弟子,“他身上的伤和我父亲身上的伤如此相似,我父亲如果不是他杀的,还会有谁?”

陆月雪摇了摇头:“虽然相似,但也未必便是他杀的。”

余海珠怒道:“我知道你和他相好,就要替他说话吗?”

陆月雪皱了皱眉,转过身:“余剑豪是你杀的吗?”她的话是问冷无忌,眼睛却看着别处,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到底他是魔道中人,就算是一时魔性大发,杀了人也是正常的。

可是余剑豪却是师傅的父亲,想到师傅临死前那样的目光,心里便不由地一寒。

冷无忌微微一笑:“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来问我?杀个把人算得了什么?我们魔道中人本就是杀人如麻。”

陆月雪呆了呆,此时狄笙与催玉笛等人都已赶至,她心里凄苦,暗想,师傅对我恩重如山,那一年,若不是师傅,也许自己早已经死在六月的飞雪中。便问:“无忌,余剑豪真是你杀的吗?你为何不说实话?”

这还是陆月雪第一次叫冷无忌的名字,冷无忌也不由地一呆,看到陆月雪悲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说:“不是我。”

一句话说出口,心里又是一怔,他素来不愿意辩白,居然只为了水风清的一句话就辩白了。

此时狄笙忽然开口说:“少爷,你何必否认,其实我早知道是少爷杀的余剑豪,因为少爷不愿意说,所以我也没有说出来。”

冷无忌一惊,抬起头,见狄笙眼睛不看着自己,却转头盯着别处,“少爷不是经常要喝人血吗?其实象我们魔道中人,为了练功,喝人血吸人的精元,那都是正常的很,只有他们这些自称正义之士的人才会大惊小怪。少爷每个月十五都是饮血练功,想必水姑娘是不知道的。”

陆月雪咬了咬牙大声问:“你每月十五都得饮人血吗?”

冷无忌默然,陆月雪大声说:“你不敢回答?为什么敢做不敢回答呢?”

冷无忌仰天长笑一声:“不错,我是吸人血,我是魔。魔是什么?魔便是无恶不作,滥杀无辜,你早就知道了,何必再来问我?”

陆月雪心里一阵酸楚,真的是他吗?眼中杀机一闪而过,她双指用力,将手中夹着的半载断剑弹出。

断剑如闪电般向着冷无忌疾射而去,冷无忌不避不闪,断剑从他的右胸穿过,其势未尽,一直掠过湖面,“叮”地一声钉在对面的山崖上,整个剑锋都没入山石之中。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陆月雪心里也是一惊,原来自己的力量是如此可怕。

鲜血迅速从伤口逸出,冷无忌却依然负手而立,默然不语。陆月雪心里一酸,驾起飞剑,大声说:“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也不管什么方向,全速飞去。风声从耳边掠过,酸风射眸子,眼睛里也便酸酸的。她只拼命睁大着眼睛,心里想,其实自己早就知道,他再过十几年,还将杀了自己的父母,虽然这一世的仇恨不要带到上一世去,但他到底还是他,一直没有改变。

一口气不知道飞出了多远,见脚下有个小镇,她在镇外降下剑光,心里迷迷茫茫,自己在这里的时间不多,过了今天,便只有三天了,剩下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她漫步走入小镇,此地位于西域,风土人情皆与中原不同,其时已是八月上旬,正是一年之中十分炎热的季节,此地正是比别处还要炎热几分。

陆月雪走了几步,只觉得脚下的土地也是热得要命,她习惯了寒冷的气候,到了这个地方,就觉得不自在,连呼吸的空气都是又干又热。她从天池飞出来时,也不辩方向,似乎是向着东飞的,问路边的一个行人,才知道此地已经接近火焰山了。

她漫无目地的在镇上逛了一会儿,忽听耳边“飕”地一声剑响,她用手一抄,却原来是一把小剑,剑上系着一封书信。她将书信拆开,见信上写着:本魔王已脱劫重生,定于明日正午在火焰山炎焱岭招开魔界大会,八方众魔接剑后务必参加,否则本魔王绝不会善罢干休,必然挫骨扬灰,让尔等神魂俱灭。

落款是:无色魔尊。

陆月雪将信又看了一遍,她阅历甚丰,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无色魔尊这个名字,想来在十几年后,这个魔尊就不在江湖上走动了。否则,她不会全无所闻。但如今看这个魔尊信上的话,却是意气风发,大有一统魔道的气势。

陆月雪发了会儿呆,随手将信揣在怀里,心想反正自己也不知道以后做什么事情,明天就到那个什么魔界大会瞧一瞧吧!

刚打定主意,便见半空中剑光闪烁,几个人落了下来,却原来是狄笙催玉笛带着胡氏姐弟,后面跟着余海珠。

陆月雪瞧见他们也不说话,转身便向着镇外走去,余海珠却大声叫:“你别走。”

陆月雪迟疑了一下,停下脚步问:“干什么?”

余海珠说:“你就这样走了?”

陆月雪淡淡地说:“我不走,还能怎样?”

余海珠怒道:“你还算是什么正道的表率,你明知道冷无忌杀了我父亲,你为什么不杀他呢?”

陆月雪冷笑:“我已经伤了他了,你可以自己出手杀他。”

余海珠咬了咬牙:“你本事大,就算是你伤了他,我也一样杀不了他,你那一剑为何不刺死他。”

陆月雪默然,又转身欲去,胡媚娘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说:“表妹,你怎么就这样走了,连表姐也不要了?”

陆月雪一怔,“你要干嘛?”

胡媚娘笑说:“你忘记了,你还要嫁我弟弟呢,怎么就这样走了?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我和我弟弟是跟定你了,除非等你们完婚了,到时候我才算了却一桩心事。”

陆月雪皱了皱眉,“你也不能强迫我嫁给你弟弟啊!”

胡媚娘笑道:“我什么时候强迫了?是你自己说了,过了五天会给我们答复,如今才过了两天,你就想走了?”

陆月雪叹了口气,此时她心灰意冷,也不想多说,挥了挥手:“好,你愿意跟着我,就跟着吧!不过明天我要去参加一个魔界大会,到时候凶险万分,你们自己考虑。”

狄笙与催玉笛对望了一眼,狄笙问:“你也要去那里?”

陆月雪瞥了他们一眼:“你们也去吗?”

狄笙点点头:“我们刚刚接到了飞剑传书,不知道什么东西敢自称魔尊,少爷虽然没有心情去,我们明天倒要去看上一看。”

陆月雪叹了口气,“看吧,都去看吧!”她也不去理他们,走到一间小店,要了个房间住下,以手支颊,发了半天呆,自己那么失望,又象是没有来由,早知道他是魔,魔是什么?如果魔不害人,那还算是魔吗?

站起来踱了几步,觉得空气又热又闷,十分难受。她推开窗,窗外是个小院子,忽见胡玄风站在自己的窗前,她吃了一惊,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胡玄风说:“没什么,我忽然想你了,就来看看。”

陆月雪一呆,坐在窗台上:“你说我们从小青梅竹马,我原来是什么样子的?”

胡玄风笑说:“和现在差不多啊。”

陆月雪摇了摇头:“我不是说相貌,我是说个性,原来的我,个性怎么样?”

胡玄风想了想:“说起个性,似乎是有些改变,你小的时候比较怯懦,非常温柔,什么事情都没有主见,总是问别人该怎么做。也从来不会大声说话,总是轻言细语。”他指了指窗户:“你以前的时候绝不会这个样子坐在窗上。”

陆月雪撅了撅嘴,从窗上跃下,搬了张椅子放在窗边,“看来还是以前的我比较可爱。”

胡玄风微微一笑:“也不尽然,我觉得你以前太柔和了,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想什么,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倒不象现在,说话做事都干净利索。”

陆月雪微微苦笑:“我这样还算说话做事都干净利索吗?如果真得干净利索,刚才就应该杀了冷无忌了。”

胡玄风默然,过了半晌,忽然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陆月雪一怔,抬起头,见胡玄风直视着自己,目光坦诚:“我觉得你是喜欢他,你放心,我不会生气的。”

陆月雪笑了笑:“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胡玄风也笑了笑:“我看到你看着他的目光,那和你看别人的时候都不一样。”

陆月雪用手支着颐发了会儿呆,展颜一笑说:“就算我现在喜欢他,也不代表我三天后还会喜欢他。我既然说三天后会给你答复,你就再等三天吧,也许到时候一切都会改变呢!”

胡玄风垂下头,低声说:“也许我等不到三天了。”

陆月雪问道:“你说什么?”

胡玄风摇了摇头:“没什么,就算你三天后不想嫁我,我也不会怪你。”他拿起胸前的玉珏晃了晃,“到时候我可不想把这块玉还给你,就算你不嫁我,至少也把这个给我做纪念。”

陆月雪笑了笑,正想回答: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忽然想到自己又不是水风清,怎么能代人做决定,忙又改口说:“到时候再说吧!”

胡玄风略有些失望,却只是笑笑说:“好,到时候再说,你休息吧,明天凶险异常,还是养足精神的好。”

陆月雪一怔:“你真要同去吗?”

胡玄风说:“当然。”他看了一眼陆月雪的神色,忽然说:“今天早上你吃了我姐姐烤的兔肉吗?”

陆月雪点了点头,胡玄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银瓶:“这个给你,里面有一颗药丸,是我们胡家的祖传秘方,能够滋阴补阳,提升功力,你吃了吧,对你有好处的。”

陆月雪接过药丸,也不多问,随手揣入怀中:“我会吃的,谢谢你了。”

胡玄风转身而去,陆月雪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了一声,若是真的水风清,也许会喜欢他吧!可惜她并不是真的水风清。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2:47

十四

陆月雪到达炎焱岭的时候,日已正午。她从火焰山西簏上山,一路之上,只见山石红如火焰,越是向上走,土地便越是炎热,空气也越来越干燥。陆月雪只觉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她习惯了寒冷的气候,到了这样炎热的地方,虽然身负奇功,也觉得难以忍受。

她是独自上山的,离开客栈时,只觉得小院里冷冷清清,似乎大家都走了,她也懒得去理,便驾剑光一路向着火焰山而来。

眼见炎焱岭上有个山洞,洞口站了数名魔道妖人,她落下剑光,将昨天接到了小剑拿了出来,那几个人只看了她一眼,便让开了洞口。

陆月雪一走进洞中,更觉得热得无法忍受,她定了定神,吸了口气,忽觉得丹田里一阵绞痛,她心里暗惊,这是身中剧毒的迹象。她虽然知道自己可能已经中毒,想不到这毒竟如此厉害。

陆月雪略一沉吟,心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孟婆婆将自己送回到前生,曾经说过有七天的时间,现在是第五天,如果自己在这里死了,那就回不到今生去了。现在自己身中剧毒,又在这么炎热的地方,只怕是凶多吉少。但她本就是豁达之人,又对生死全不在意,转念想到,死便死吧,若是老天要我死在这里,不必再回到今生去对面恩恩怨怨,倒也干净。

这样一想,她索性把心一横,也不吃胡玄风给她的药,昂然进了山洞。

这洞里想必是整座山精气所在,比外面更加热上几分。陆月雪进了山洞,见洞中已经站了几十个魔道妖人,她目光一转,忽地看见四壁挂满了画着符的黄纸,她心里一动,这种符似乎与师傅炼丹房中的符是一样的。

正在沉思间,忽见狄笙等人也走了进来,胡媚娘一看见她便跑过来埋怨着说:“表妹,你怎么又自己走了?害得我们刚才找了你半天。”

陆月雪默然不语,忽听一个妖人大声说:“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无色魔尊还不出来?他叫我们午时来,现在已经到了午时了,他架子倒真大。”

他这样一吆喝,大家纷纷响应,此时一个知客走到台上拱了拱手说:“请大家稍安勿燥,魔尊他老人家正在闭关练功,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出关了。”

先前那个人颇为不满,骂道:“现在还练功?平时都干什么去了?让大家在这里等他这么半天。”

另一个人问:“请问魔尊招我们来,所为何事?”

知客笑道:“我也不知,想来是为了团结大家共同对付正道中人。”

一个人大笑说:“团结?要是那么容易团结,我们还算什么魔道。”这话引得众人皆是哈哈大笑。

忽听一人喝道:“魔尊出关了。”

陆月雪连忙抬头看时,只见洞内的一面墙,本是红影闪烁,大概是全山精华所在,此时忽然轰地一声裂开,一个人影从墙中飞了出来。

那人落在台上,大声说:“我魔功已成,天下还有何人是我的敌手?”

陆月雪一惊,这人竟赫赫然是已死的余剑豪。余海珠此时也已看到,立刻欢呼了一声:“爹!”便想扑上去。

余剑豪却忽然用手一指陆月雪,大声叫:“布阵!”

此时陆月雪心念电转,已经隐隐知道发生了何事,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胡媚娘拉住,与此同时,周围的千妖万魔诛仙阵也已发动。

只见无数的魔物迎面扑来,陆月雪待要闪避,但手被胡媚娘拉住,她一挣之下竟没有挣脱,心里暗惊,一个魔物已经张牙舞爪扑至,“嗤”地一声轻响,手爪已经插入陆月雪腹中。

陆月雪一惊,剧痛之下,全力甩开胡媚娘的手,轩辕剑也已自动出鞘,化成光环将陆月雪围在中央。

陆月雪咬了咬牙,点了伤口周围的穴道,止住鲜血,心中暗想,自己中毒受伤,今日怕真要死在这里。

眼见周围的魔物仍然不停地涌至,想到师傅当初布的千妖万魔诛仙阵可没有这个厉害,想来师傅说功亏一溃,就是指阵法还未完全练成,便不得不使用的原因。

但她此时重伤之下,无法静养,功力只会越来越弱,如此下去,支撑不了多久。忽然想起冷无忌,自己昨日将他打至重任,忿忿而去,其实早知道他是魔道中人,只是以为他杀的人是师傅的父亲,才会如此愤怒,想不到余剑豪却没有死,还成了无色魔尊,难道都是因为当初的那个光球吗?

她心里懊丧,忍不住想,反正是要死了,干脆不再抵抗,便让他们杀了自己吧!正犹豫不决间,忽见阵中有个地方破了个缺口,她心念一动,立刻集中功力,将轩辕剑从这个破口刺了出去,一时之间,天清地朗,四周妖魔全都烟消云散。

只见自己站在洞的正中央,四周几丈内都没有别的人,其他众人都围立在洞的周围。

忽见一片黄纸的符咒已被烧毁,胡玄风一手持宝剑,另一手持着个火折子,便站在那符的旁边,原来是他救了自己。

胡媚娘怒道:“玄风,你干什么?”

胡玄风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走到陆月雪面前,“如果谁想杀她,除非先杀了我。”

陆月雪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要帮我?”

胡玄风低声问:“也许你忘记了,你幼年的时候曾经救过一只落入捕兽坑中的狐狸,那便是我。”

“狐狸?”陆月雪心里一动,想到自己做过的那个梦,原来那真是水风清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你不是说是我的表弟吗?”

胡玄风苦笑:“我与姐姐是昆仑山中的狐妖,两年前,我们吃了两个上山的凡人,得到他们的记忆和形体,我也得到了这块玉珏。我不知道是因为我吃了胡玄风的身体,因此有了与他一样的情感,还是因为我感念你幼年救我,我总觉得其实我就是胡玄风本人,若是他没有死,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也会做同样的事情。”胡玄风垂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挂的玉珏,“可惜我并不是真的胡玄风,冒充他是我姐姐想出来的法子,因为我们必须杀死你。”

陆月雪轻叹:“为何必须杀死我?”

胡玄风用手一指余剑豪,“因为他。”

陆月雪转头看了余剑豪一眼:“你到底是谁?”

余剑豪仰天大笑:“我是余剑豪,我也是无色魔尊。”

“无色魔尊?你为何以无色为名?你与无色宫有什么关系?”

余剑豪“哼”了一声:“我与无色宫有什么关系?我说了你们未必会信,我就是无色宫造出来的。这些年,因为无色神剑的关系,我一直被镇压在昆仑山上,直到你离开无色宫为止,我才能够脱劫重生。”

“无色宫造出来的?无色宫为何要造你这个魔物?”

余剑豪笑道:“你以为她们愿意吗?当初无色神剑斩妖太多,千万个妖魔的怨气凝结在剑上,结成了一股戾气,这无色神剑越是厉害,戾气便也越厉害,欧凝碧那个贱人在回归无色天以前,也看出这剑上的戾气,硬生生地将戾气逼出。她知道无色神剑是天界之物,自有灵气,这戾气也已经吸收日月精华,成了活物,百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将这股戾气镇压于昆仑山中,只要无色神剑不离开,这戾气便无法出世。可惜你不知道为了什么,自毁云雾障,离开无色宫,使我才有重见尘世的一日。”

陆月雪一惊,原来这个无色魔竟是被自己冒失失地放出来的,都怪自己当初没有仔细读无色疏抄,才惹出这么多麻烦。

她轻叹一声:“你即已出来,为何要附身余剑豪体内,又为何要处心积虑地杀我?”

“我虽然有通天彻地之能,但到底不是实体,我必须进入一个人的体内控制他的神魂替我做事,余剑豪不小心站在你的身后,我本想进入你的体内,重新与无色神剑合二为一,想不到你一眼便看穿了我,一闪之下,我只得进入余剑豪体内。至于我为什么要杀你,原因也简单得很,这世上只有无色神剑能够镇住我,只要杀了你,我便能够横行无忌,独尊人魔神三界。”

陆月雪微微一笑:“原来如此。可是你为何要使计策让冷无忌离开我呢?”

余剑豪指了指狄笙:“这倒不是我的主意,是他的主意,他说冷无忌是个劲敌,要想杀你,最好先支开冷无忌。我不管什么冷无忌、热无忌,只要能杀你,怎么样都可以。”

陆月雪转过头:“狄笙,你又为何要杀我?”

狄笙冷冷一笑,“为了少爷。”

陆月雪心里一动,她觉得狄笙眼中的仇恨似乎比余剑豪还要强烈,仿佛与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为什么?”

“我不能让你留在世上,你活着只会害了少爷,我必须杀了你。”

陆月雪苦笑,“催玉笛,你呢?”

催玉笛摇了摇头:“其实这事情,我本来没有参与,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设下这个圈套是为了杀你。我也不明白狄笙为什么要杀你,但狄笙既然说是为了少爷,当然是有道理,他如果想杀你,我与他共同进退,自然也是要杀你的。”

陆月雪轻叹:“我明白。”

她转头望向余海珠,还未开口,余海珠便已经说:“我本来就不喜欢你,既然是我爹要杀你,我当然不能放过你。”

陆月雪一呆,心想师傅年轻的时候原来并不是那么正邪不两立的。

胡媚娘笑道:“你别问了,我自己告诉你吧。我和弟弟是昆仑山上的山魅,早就被你们无色宫的人欺负地无处容身,也对你们无色宫恨之入骨,魔尊一出来,首先便找到我们,我当然答应,怎么会不答应?除掉了无色神剑,昆仑山才有我们住的地方。”

陆月雪心里暗叹,自己周围的人居然个个都要自己死,这些人处心积虑,用尽各种方法,为地只是将自己诱来此处,她忽然便心灰意冷,一个人活到没有人想她活下去,真是失败已极。

忽听胡玄风低声说:“至少我和冷无忌都希望你活着。”

她心里一震,抬起头,见胡玄风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她轻叹一声:“你还是走吧,别管我了,我现在伤得那么重,只怕会成为你的累赘。”

胡玄见摇了摇头:“我说过,谁要杀你,除非先杀了我。”

此时胡媚娘怒道:“弟弟,你为了这个女人,连姐姐都不要了吗?”

胡玄风默不作声,将手中的宝剑举得更高,胡媚娘大喝一声:“还等什么,那个贱人已经受了重伤,还不一起上,宰了她?”

众人立刻一拥而上,放出飞剑。胡玄风低声说:“我挡住他们,你快走。”

陆月雪皱了皱眉:“我不走。”

胡玄风心里焦急,大声说:“你不走,我岂不是白死?”

陆月雪轻轻一笑:“你不会白死,我陪你一起死。”祭起轩辕剑,抵住众人的兵器。

她心知情势危急,自己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取胜,时间越长对己方越是不利。她咬了咬牙,默运全身功力,一时之间,剑上光华陡长,众人兵器被压得只能护身。陆月雪急道:“你快走吧,我能挡住他们。”胡玄风默然不语,忽地一掌击在陆月雪背上,大喝一声:“我来挡住他们,你走。”

陆月雪猝不及防,被胡玄风一掌击了出去,忽听耳畔风响,轩辕剑也被胡玄风用力抛了出来。陆月雪接过轩辕剑,正想再回洞内,忽听洞内一声巨响,不知是什么原因,山洞口倾刻坍塌了下来,不仅如此,整座山峰都在巨烈摇晃,眼见马上也要塌了。

陆月雪心里着急,正想挣着最后一点功力将洞口打开,忽见明镜远远奔来,一把拉住陆月雪说:“你怎么还在这里?这山就要塌了,快走吧!”

陆月雪急道:“不行,我的朋友还在洞里呢!”

明镜只是拉着陆月雪飞奔,“他们都是魔道妖人,死在里面活该,快跟我走。”

陆月雪一呆,她对明镜自然而然有着亲近的感觉,因为知道他是自己的父亲,又想起以前的事情,父亲自小便极是疼爱自己,心里不由犹豫,被明镜拉着已经跑出很远,忽听身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再回头间,整座山峰都已经坍塌。陆月雪望着山峰发呆,不知道胡玄风生死。忽听“嗤”地一声轻响,只觉得胸口一凉,低头间,见胸口插着一把长剑,剑柄便握在明镜手中。

陆月雪心里一阵巨痛,自己的父亲也要杀自己吗?

明镜批手抢过轩辕剑,“你别怨我,我只是想要这把无色神剑,如果不杀你,你是断断不会将此剑给我的。”

陆月雪心里迷迷茫茫,为何会是这样?

明镜夺了宝剑,立刻转身便走,陆月雪看着他的背影,用力握住胸口的剑,一寸寸拨出来,她也不觉得伤口痛,只觉得心头慢慢地凉下去,便象是刚刚想起冷无忌是杀自己全家的凶手那时一样。

血液也正在一分一分冷下去,伤心失望的感觉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慢慢地弥满身体的每个部份。难道大家便这样急着让她死去吗?

她盘膝坐下,也不管胸前的伤口,只觉得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自己的事情,别人的事情,每一件事情都糊里糊涂,颠三倒四。正义的邪恶的,也再想不明白。到底什么才是正,什么才是邪?

以前师傅说过,昆仑派是正道剑仙,为了天下苍生的幸福,必须斩妖除魔,可是师傅自己又不是这样,一心只记挂着父亲的仇恨。狄笙催玉笛都是魔,想杀自己的理由,为的是他们的少爷,也许情有可愿。余剑豪也成了魔,想杀自己的理由是为了世上无人能够再克制他。这都是理由吧!而明镜呢?他是自己的父亲,为了一把剑,就要杀自己,这也是正道中人应该做的事情吗?

她反反复复地想,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她知自己失血过多,虽然这一剑当胸穿过,她却也不觉得丝毫疼痛,可能是心底过于失望,连身体上的疼也忘记了。

她默运玄功,点了身上的穴道,止住流血,一低头间,见身上的白衣半边身子都红了。

她微微苦笑,若是水风清自己,一定不会弄得那么狼狈,这个身子被自己左右的时候,就乱七八糟,莫名其妙,若是水风清回来了,也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她也不再想什么,站起身向着昨天住的小镇而去,此时天色虽晚,却仍然有许多行人,路人见了陆月雪的样子,都纷纷走避。她直奔着绸缎庄而去,挑选了一件类似的白衣服换上。才走出绸缎庄,忽见有一个猎户,身上背着一只受伤的黑狐,正站在街口与另一个人聊天。

陆月雪一看那只黑狐,心里便不由一动,暗道:好美丽的一只黑狐。走过去,听见那猎户说:“你们说奇怪不奇怪,炎焱岭忽然就塌了,我今天本来从岭下过,想到对面的山上去打猎,就看见这只狐狸,全身都烧伤了,倒给我捡了个便宜,不用再打猎了,就回来了。”

陆月雪接住话头问:“这狐狸卖不卖?”

猎人忙说:“卖!不过价钱也要高一点,这狐狸虽然受了伤,但你看它的毛色,多美丽的一只黑狐啊!”

陆月雪也不问价钱,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了出来,塞在猎户的手中,接过黑狐便走,身后听见另一人对猎户说:“你今天真是走运,一下子就发财了。”

陆月雪抱着黑狐走出小镇,驾起剑光到了天山中,见怀中黑狐,遍体麟伤,但神智尚清醒,只是用眼睛盯着陆月雪看。陆月雪将黑狐放下,低声说:“你回到山里去吧,以后都莫要到尘世中来了。”

黑狐哀鸣一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忽又回来,蹲在陆月雪脚边。陆月雪轻轻叹了口气,从脖子上解下半块玉珏,挂在黑狐的脖子上,“你走吧!千万要小心,莫再落入猎人的陷阱中。”

黑狐摇了摇头,始终不去。陆月雪咬咬牙,站起身来,大声说:“你快走吧,我也要走了,从此后,我们都不会再见面。”

她驾起剑光,飞到空中,低下头,见那黑狐仍然昂头看着她,眼中眷恋不舍,她心里就觉得悲伤莫名,原来人间的情感,还不及一头畜牲。

眼见那黑狐慢慢地走入山林中,终于消失不见。陆月雪心里空落落的,忽然想起冷无忌,他是否还在天池畔呢?

一念即起,猛然感觉到心底的急切,原来只是一天的时间,便那么地思念。眼中的泪水被迎面的疾风吹落,在空中散开,不确定地感觉如同波浪一般地澎湃,他还在天池畔吗?



在我吹第二十九片树叶的时候,清儿终于回来了。她从空中落下,第一件事情便是一把抱住了我。

这个举动使我受宠若惊,这几天来,她对我若即若离,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表达过情感。我任由她抱着我,也用手环住她瘦弱的身体。她在我的怀中微微颤抖,象是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后来,我胸口的衣服便湿了,原来她哭了。

清儿脸色苍白,才一天不见,她就显得异常憔悴,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一句没提,只是说,走了一天多,很想我。

她这样说话,我却有着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样的话本不该出自她的口中。

说起来,从我见到清儿,到现在也只不过才是五天的时间,但不知为何,却觉得自己早就认识她,已经认识了一生一世那么长久。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后悔,如果当初知道我和清儿的缘份只有七天的时间,我就不会任由她在第四天离开我,这虽然只是二天一夜的光景,但我后来却后悔异常,只有七天,我却任由她离开我那么长的时间,没有追过去。

只是因为我那时心里在怪她不分青红皂白地伤了我,其实我本是魔道中人,作恶已久。清儿屡次说过,将来必有一日,她会杀了我,若这是宿命,我也无从躲避,倒不如遂了她的心愿。

清儿拿出一颗药丸,令我服下,说这是无色神宫的疗伤之药,昨天她伤了我,今天特来陪罪。我笑了笑,任由她将药丸塞入我的口中,是她要我吃的,就算是毒药又如何?

但心里却总是觉得不妥当,清儿的笑容看起来和以前大不相同,总觉得十分凄惨,她到底在想什么?

夜色降下来后,狄笙与催玉笛也回来了。他们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又脏又破,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两人脸色也是讪讪的,见了清儿,对望了一眼,催玉笛便说:“我去找东西来吃。”转身便走。

狄笙远远地生了一堆火,生完了火,也一转眼便不见了。我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清儿默不作声,只坐在火堆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话。那一天晚上,她说了许多话,包括她的父亲。她说她的父亲是峨眉派的剑仙,才说了几个字,眼圈就是一红。后来,她忽然又笑了,说:“你知道吗,我原来是有未婚夫的,在遇见你以前就有了。”

我便也笑笑说:“我知道啊,不是那个胡玄风吗?他到哪里去了?我本以为他是去找你了。”

清儿出了会儿神,低声说:“我说的不是他,是另一个。”

我皱了皱眉,心里不快:“你到底有几个未婚夫啊?”

清儿用手托着颊,“其实也不多,每一生都有一个。”

我愣了愣,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我习惯了清儿说各种稀奇古怪的话,便也不再追问。后来她说:“你吹有所思给我听吧!”

我便捡了片树叶吹有所思,一直吹到天亮。

清儿靠着我睡着了,我觉得她脸色惨淡,即使在睡梦中也忧心忡忡。我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她的双手冰冷。此时,明月西沉,我忽地想起今天已经是阴历十四。明日便是阴历十五,明日,我必须得进血食,以抵抗太阴之力。可是,我还能坦然地吸人的鲜血吗?若是让清儿看到这一幕,她是否不再能接受。

我忽然便怅然若失,我到底是个魔道中人,而清儿,她是无色宫主,正道的表率。原来前途是如此渺茫,希望如同镜花水月般地不真实。其实明知未来必然是让人冷彻心扉地绝望,我又何必自欺其人。

十五

“清儿,你为什么不刺呢?”

“师傅,我怕刺伤了您。”

“怕什么?无色神剑是伤人的利器,你怕刺伤了人,就永远也练不成。”

“可是,您又不是坏人,您是我师傅啊,我又怎么能真地刺您?”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多顾忌,师傅教你忘情无欲,你忘记了吗?如果再不刺,师傅就生气了。”

水风清迟疑了一下,用力一剑刺出去,剑尖忽地一偏,从师傅的身边斜斜地掠了过去。她颓然弃剑:“师傅,我还是不行。”

白衣中年女人微微一笑:“清儿,你心里总是有所挂碍,因为师傅是师傅,就有了一念之仁,所以永远都不能发挥无色神剑最大的威力。”

水风清垂下头:“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白衣女人轻叹一声:“清儿,你千万要记住,无所挂碍,方能无所恐怖,世上万般情爱皆是幻像,一切都如梦幻泡影,堪破了世情,无色无相,那时候才能真正念悟到无色神剑的真谛。”

水风清迟疑着点了点头,心里暗想,无所挂碍,方能无所恐怖,一个人要绝情绝欲,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绝情呢?感情真是那么讨厌的东西吗?

她心里疑惑,忽听师傅又说:“清儿,你已经十五岁了,师傅前些日夜观天象,似乎飞升之期已近,为师临行以前,有一件事情要交待。”

水风清连忙点头,“请师傅吩咐。”

白衣女人沉思片刻,幽幽地叹了口气:“清儿,你以后练成了无色神剑,也不能随便下山,就算是想要下山,也一定要在离开以前用师傅所传的法门将整座山镇住。”

水风清忙问:“师傅,不是已经有云雾障了吗?”

白衣女人摇了摇头:“云雾障之力不够。”

“为何?”

“因为这无色宫下镇压着一个恶魔。”

“恶魔?是祖师婆婆镇的吗?为什么不杀了他?”

白衣女人微微苦笑:“祖师婆婆也想杀了他,却总是杀不死,而且越是想杀他,他便越强大。”

水风清一呆:“这是什么魔啊?怎么这么厉害?”

白衣女人轻叹:“这便是我们历代无色神剑传人的心魔。”

“心魔?”

白衣女人点头:“当年祖师婆婆带着无色神剑下到凡尘,本是为了斩妖除魔而来。那时正值道消魔涨,魔道横行无忌,宇内也不似现在这般清明。祖师婆婆为了人间正道,不得不大开杀戒,杀死妖魔无数。等到终于天下太平时,祖师婆婆忽然发现,自己的内心已不似在无色界时那般淡泊无求。虽然妖魔已尽,却杀意未除,心底总是忍不住嗜杀若渴。祖师婆婆本是天仙,她一感觉到心魔暗生,就知道大事不妙。心知无色神剑是天界神器,虽然是一点剑意,却历经劫难,暗合天机,慢慢就有了灵性。越是斩杀妖魔,这剑上的杀机便越盛,又吸收了无数妖魔临死前的怨毒之气,终于生了魔意。”

水风清一惊,忙问:“那该如何是好?”

白衣女人微微一笑:“祖师婆婆是何等样人,一感觉不对,立刻用九天玄功,硬生生地将剑上戾气凝结在一起,并借用南海落伽山不死神水,将剑上的戾气逼出,镇压在这昆仑山中。并布了无色宫、云雾障来镇制心魔。”

水风清松了口气:“祖师婆婆真厉害。”

白衣女人苦笑:“可是这魔虽被镇住了,但因为本是与无色神剑同根而生,祖师婆婆用了无数方法想要除去他,却是万万也办不到的。越是想杀死这心魔,反而心魔越盛。祖师婆婆归天之期又近,百般无耐之下,只得留下遗命,令我昆仑山无色宫世世代代看守着这心魔,不得使其出世。”

水风清连忙点头:“师傅,您放心吧,我会看着他。”

白衣女人轻叹:“但我最近越觉得心魔魔性日盛,想来,他虽被镇于无色宫下,却与无色神剑休戚相关,历代的无色宫主,都或多或少地杀死过魔道中人,杀得越多,这心魔便吸收越多的怨气。我现在怕的是不知何时,无色宫终究无法镇住这魔,他会脱劫而出,到时候,岂非天下要因我无色宫心魔未除而大乱吗?”

水风清一怔:“那可如何是好?”

白衣女人摇头:“我这些年,一直在思量这件事,总觉得即是无色宫主人的心魔,历代积累,自然是强大无比,可是心魔到底由一念而生,总会有化解的办法。只是我的姿质及悟性都太差,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然而,善念生时便成佛,恶念动时便入魔,这成佛成魔也是在一念之间,若是无色宫主能够上体天恩,不再杀魔,也许就能化解这心魔。只是,我无色宫存于世上的根本,就是为了斩妖除魔,若不再杀魔,又何必需要一个无色宫?”

水风清侧着头想了想,笑说:“师傅,您也太多虑了,既然心魔已成,那就是劫数已定,您不是说世事都应劫。若是将来有一日,我不得不面对心魔,徒儿也不怕。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要能化解心魔的怨气,徒儿便是将命给他,又有什么关系?”

白衣女人一呆,点了点头:“清儿,你虽然年轻,却比师傅更有慧根,师傅一直苦苦思索的问题,在你看来竟是那么容易。不过,师傅还是提醒你一句,我们无色神剑存在于世上,是为了人间清明,不可无谓牺牲。”

水风清用力点了点头,“师傅,我一定会尽力去消灭心魔,不到最后关心,绝不会用那种笨方法。”

白衣女人微微一笑,抚了抚水风清的头发,忽听远处有人叫道:“清儿,你在哪里?”



陆月雪一惊醒来,原来又是一个梦。

她知道自己的梦未必就是梦,总是在提醒着自己一些事情,那么这个梦想说些什么呢?

此时东方未白,昨夜生的篝火已经熄灭,冷无忌盘膝坐在自己身前,闭着双眼,也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在打坐。

明月西沉,月已几乎全圆了,陆月雪忽然省起今天就是八月十五了,如果是在中原的话,今天应该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

此地偏处西域,汉人甚少,想来也没什么人过这个节日。

陆月雪站起身来,向着天池边走去,见夜色下,明月挂在雪峰边,如同一盏明灯。

她站在天池边沉思半晌,想到明日就是自己回去的日子,心里竟有些不舍。忽然又觉得丹田一阵剧毒,她吸了口气,勉强压制住。心知这个水风清的身体未必还能支持多久,她不由就生起了歉意,自己本是鹊占鸠巢,用了水风清的身体,却全不知爱惜,不仅身中剧毒,且又受两处如此重的伤。等到自己一离开这个身体,水风清回来时,恐怕也是活不了多久,那岂非很对不起她。

心里歉意一生,就盘膝坐下默运玄功,想试一试能否将毒逼出。

她所处的位置是一块大石之后,此时天色未白,如果不绕到石后,是绝看不出石后有人。

她刚坐下,便听见有脚步走远远走到,走到石前,停了下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狄笙,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陆月雪心里一动,这个声音是催玉笛的,另一个人显然便是狄笙。

果然听见狄笙的声音说:“这次没杀成那个女人,我们不能就此罢手,我已经想到了,明天将她诱到紫峰山去,无论如何也要杀了她。”

催玉笛叹了口气:“狄笙,你为什么一定要杀她呢?水姑娘又不碍你什么事,而且是要帮助少爷的人,我看得出少爷很喜欢她,你杀了她,少爷岂非要伤心?”

狄笙的声音便忽然激动起来:“就是因为少爷喜欢她,我更要杀了她。”

催玉笛脱口说道:“狄笙,难道你吃她的醋?”

陆月雪躲在石后,听到催玉笛这句话,几乎笑了出来,他居然说一个男人吃她的醋。

谁知狄笙迟疑了片刻并没有否认,只是说:“无色神剑是天下至寒之物,本以为将她诱至火焰山,那是天下至暑之地,可以彼消此涨,想不到功亏一溃还是让她逃脱出去。”

催玉笛说:“不仅让她逃了,我们还差点被活埋,我真不明白那个山峰为什么会忽然塌下来。”

狄笙说:“那是因为无色魔太急功尽利,吸收了太多火焰元阳,火焰山以火焰为本,被他吸了那么多,自然无法承受,便坍塌了下来,正好给她机会跑了。”

催玉笛叹了口气:“其实水姑娘这人也蛮不错的,你说是为了少爷杀她,我就不相信她能害了少爷。”

狄笙怒道:“你懂什么?她是无色宫主,现在虽然没有杀少爷,但除去老爷后,魔界必以少爷为统率,她是正道表率,到时候焉有不杀少爷之理?自古正邪不两立,你还记得你姐姐吗?”

催玉笛说:“好了,别提我姐姐了,我知道你是为了少爷,我又不会去告密,也不知道少爷知不知道我们暗中算计水姑娘,要是让他知道了,恐怕多年的兄弟之情就要完了。”

狄笙说:“就算完了,我也要杀了那个女人。”

催玉笛说:“别老是表决心了,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狄笙说:“今天是八月十五,太阴最盛,少爷一定受不了,要喝人血趋寒,我要设法让那个女人在少爷身旁,那个女人假仁假义,她们不是有个故事说是割自己的肉来喂鹰吗?到时候,我就说少爷不喝血会全身冻结而死,那个女人一定忍不住用自己的血救少爷。她昨天受了那么重的伤,无色神剑又被明镜抢走了,再失去大量鲜血。明天我就将她诱至紫峰山,无色魔在那里等她,让他们火并一场。”

催玉笛犹豫了一下:“如果那个女人肯用自己的血救少爷,将来也一定不会害少爷的吧?”

狄笙怒道:“你怎么不明白?正邪不两立,他们正道要我们魔道死,我们魔道当然也要他们正道死。”

催玉笛叹了口气;“我真有点不明白啊!随便你吧,反正我们是那么久的朋友了,我总是和你站在一起的。”

狄笙道:“那就好,另外,明天等到无色魔与那个女人打架的时候,不管是谁输谁赢,我们一定要立刻将赢的那个杀死,以绝后患。”

催玉笛吸了口凉气:“狄笙,你真是个合格的魔头,不愧是落霞山长大的,果然够心狠手辣。”

狄笙“哼”了一声:“两个都是心腹大患,当然是要一起除掉。你要记住,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少爷。”

两人说到这里,慢慢走远,陆月雪坐在大石后,只觉得手足冰冷,发了半天呆,脑子里空空落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无数种念头一起涌上心头,百味杂陈,不知过了多久,思想才终于集中于一点,今天是八月十五,太阴极盛,冷无忌要靠吸血度过。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这身体是水风清的,手腕纤细,皮肤白地象是透明一般,动脉静脉隐隐可见。她不由有些迟疑,若这身体是自己的,也许会毫不犹豫地用血来救他,但这个身体却是别人的,而且已经将她弄得乱七八糟,若是再为了冷无忌流血,只怕是太对不起水风清了。

她站起身来,沿着山路走回去,见冷无忌仍然盘膝闭目,她依着他的身边坐下,觉得他身上的温度果然降低了些,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事实如此。

愁肠百结,思前想后,也只得对不起水风清了。

忽听冷无忌低声问:“你在发抖?”

她吓了一跳,侧过头,见冷无忌已经睁开双眼,“你没有睡吗?”

冷无忌微笑:“你一站起来,我就知道了。”

她也笑了笑,靠得冷无忌更紧:“山上可真冷啊!”

冷无忌便伸出手来揽住她的腰肢,她身体一僵,连忙一跃而起,说:“我们走吧!”

冷无忌问:“去落霞山吗?”

陆月雪侧着头想了想,微微一笑:“向东面走,有个紫峰山,我们去那里吧!”

“紫峰山?为何要去那里?”

陆月雪笑说:“今天是中秋啊,我想吃月饼,那里快接近中原了,汉人也多,一定有卖月饼的。”

冷无忌心中升起一丝忧郁,但他马上说:“好,我们去那里。”

两人驾起剑光,不一会儿便见到云霞中有一座暗紫色的山峰,这山中长满一种紫色的花朵,远远地看起来便象山峰是紫色的一般。

山前有个小镇,两人在镇外落下剑光。刚想进入小镇,忽见迎面一队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走了过来。这迎亲的队伍甚是气派,想必是镇中富贵人家办喜事。

陆月雪一眼瞥见,连忙一拉冷无忌说:“看,有人成亲呢!”

冷无忌微微一笑:“是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成亲。”

陆月雪一怔:“你以前没有见过成亲吗?”

冷无忌笑说:“落霞山没有人成亲,我小的时候生活在凝碧崖,也没见过人成亲。”

陆月雪笑道:“那我们跟去看看吧,看他们的排场应该是富贵之家,也许会有不要钱的喜宴吃。”

说罢拉着冷无忌便走,一路跟着花轿进了小镇中一座气派不俗的大院,大院门前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陆月雪拉着冷无忌从人群中钻进大院,主人家只要热闹,认识不认识的都不加阻拦。

停轿后,一个全身红衣的女子被扶了出来,可惜头上盖着盖头,看不出容貌美丑。眼见一个新郎走出,相貌也颇为不俗,周围人们交相称赞。

新郎走过去搀扶新娘,便在此时,忽听一个人叫道:“曼娘,你真地要嫁他吗?”

陆月雪一惊回头,只见一个少年持剑冲开人群,忽然便出现在新郎新娘面前。那新郎也是武林中人,看见那个少年眉头微皱,手腕一翻便多了一把单刀,如同有着深仇大恨一般,一刀向那少年劈去。

少年横剑来挡,“叮”地一声,两人都后退了一步,看来武功在伯仲之间。此时新娘忽地将头上的盖头掀开,大声说:“你来干什么?”

眼见那新娘相貌甚是美丽,眉间英气飒爽,看来也是身怀武功。

少年惨然道:“你要嫁人了,我又怎么能不来呢?”

新娘脸色苍白,大声说:“我与你仇深似海,我早就说过,我们再次相见的时候,便是你我兵戎相加之时,难道你忘记了吗?”

少年苦笑:“我又怎么能忘记?只是我当时杀了你的哥哥,真是身不由已,若是我不杀他,他必会杀我。”

新娘微微冷笑:“你我本是世仇,我以前遇到你的时候,是不知道你的身份,才会与你交往,但当我知道你的身世后,我便已经决定再不与你见面,想不到你居然又杀死了我的兄长。这样的深仇大恨,我恨不能食你的肉喝你的血。”

少年叹道:“原来你真地那么恨我。”他忽地将手中宝剑倒将过来,将剑柄塞在新娘手中:“若要杀我还不容易?虽然我不想死在你哥哥手里,却愿意死在你手中,你动手吧!”

新娘神色剧变,持着剑的手微微颤抖,脸上阴晴不定,却一时无法刺出。陆月雪低声说:“你说她会不会刺出去?”

冷无忌摇头:“不会吧!”

这句话刚说完,那新娘忽然大声说:“那我就杀了你为我哥哥报仇。”手中的剑已经一剑刺向少年心口。少年全不躲闪,居然还向前跨了一步,眼见这一剑从少年心口正正地刺入,几乎穿心而过。

少年脸色苍白,抬起手似乎想要抚摸新娘的面颊,新娘却已经抽剑后退。少年立刻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这一下变故来得十分突兀,在场的众人都没有想到新娘居然说刺便刺,也无人来得及出手阻拦。陆月雪吸了一口冷气,心里暗想:这新娘好狠的心。忽地转念一想,若是自己,会怎么做?

这样一想,不由自主地看了冷无忌一眼,冷无忌也正好转头来看她,目光相对,陆月雪马上转过头去,心知总有一天自己与冷无忌也会兵戎相见。额上便出了一层冷汗,心里忐忑不安。

那新郎首先回过神,忙走上去想要劝慰新娘,新娘却将剑一横挡在胸前,高声说:“你别过来。”

新郎一惊,止住脚步。

新娘容颜惨淡,低声说:“我嫁你,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和我一样都与他家是世仇。”

新郎忙说:“我知道,我不在乎,只要你欢喜就好了。”

新娘却摇了摇头:“我不欢喜,从我答应你那一天,我就没有欢喜过。”

新郎神情沮丧,问道:“你还想着他?”

新娘惨然一笑:“不错,我一直想着他,我勉强自己不去想,却总是想他。”

新郎叹道:“他已经死了,你也已经进了我的门,以后我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新娘低声道:“他都死了,我又怎么可能快乐。”

陆月雪心里一动,便知不妥,正想飞身去救,却见那新娘手中剑已经向颈中一抹,鲜血喷出,竟自尽了。

陆月雪一惊,脱口说:“这又何苦?”

一言方出,忽得念及自己,更是惶恐,一把抓住冷无忌的手说:“她自尽了,她自尽了。”

冷无忌点了点头,将陆月雪揽在怀中,低声说:“她自尽了,不过也许她会觉得幸福吧!”

陆月雪心念电转,想到二师姐临死以前,脸上的神情,不由自主地问道:“既然那么爱他,又何必一定要杀他?难道仇恨真是那么重要吗?”

这话便象是问自己,心里更觉得踌躇不安,不知该如何自处。眼见新郎抱起新娘的尸体,神色惨淡,这女子不仅害了死去的两个人,连活着的人也没有放过。

喜事变丧事,旁观的人群不知何进也悄悄地走散了。一阵微见吹过,被新娘掀下的红盖头忽然飞了起来,落在陆月雪的身前,陆月雪俯身拾起盖头,见盖头上绣着极美的鸳鸯戏水图。

心里益发茫然,总觉得是上天故意安排,让她提前看到自己的命运。

冷无忌忽然说:“我们走吧!”拉着陆月雪离开那个院落,两人出了小镇,见路边有个破旧的土地庙。

冷无忌笑道:“清儿,我们结婚吧!”

陆月雪一呆,抬起头,见冷无忌静静地凝视着自己,便象是以前的三年中每一个无人的夜晚。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这一世虽然只认识他六天,但下一世,她却早就认识他了。

冷无忌拉着陆月雪进了土地庙,将盖头盖在陆月雪头上,两人本是剑仙中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便在土地庙中跪下,冷无忌朗声说:“我冷无忌今天愿与水风清……”

陆月雪截口说:“不要说水风清,说陆月雪。”

冷无忌一怔:“陆月雪?”

陆月雪笑说:“是啊,是我的乳名,我小的时候大家都这样叫我,我更喜欢这个名字。”

冷无忌一笑改口:“我冷无忌愿与陆月雪结为夫妻,白头偕老,永不分离,请土地爷爷为证。”

陆月雪也低声重复了一遍,两人拜了三拜,冷无忌掀开盖头,便算是结了婚。

陆月雪虽然是剑仙,但这个时候也不由羞红了脸,又觉得两人如同儿戏一般,不象是结婚,倒象是小孩子扮家家酒,不由地笑了出来。

冷无忌笑道:“怎么?那么开心?”

陆月雪嗔道:“故说,谁开心了,就是觉得我们两人很好笑啊。”

冷无忌微笑不语,只是盯着陆月雪看,陆月雪更加不自在起来,便站起身走出庙外。刚走出来,忽见天空中剑光一闪,原来是狄笙和催玉笛落了下来。

冷无忌也跟了出来,笑说:“你们才来?我刚与清儿成亲了。”

陆月雪连忙推了他一把,说道:“你这人真是的。”

狄笙脸色一黯,立刻说:“恭喜恭喜。”

催玉笛也是一怔,问道:“怎么会忽然成亲?”

冷无忌想了想:“说不出来,就是忽然想到要成亲,便成亲了。”

狄笙淡淡地问:“刚才找不到你们,想不到是到这里来了。”

冷无忌笑道:“是清儿的主意,她说想吃月饼,我们就来了。”

狄笙看了陆月雪一眼,陆月雪微微一笑:“听说这紫峰山景致极好,明天我们上紫峰山游览如何?”

狄笙脸色微变,忙说:“好,当然好。”

陆月雪便拉了拉冷无忌,“走吧,我们还没找到卖月饼的呢。”

眼见两人向着小镇中走去,狄笙脸色越来越冷,催玉笛低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水风清好象知道我们的计划。”

狄笙冷冷回答:“知道又如何?明天一定要杀了她。”



堕入魔道,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自我十五岁后,我早就习惯了在每月十五的夜晚吸食人血,以弥补我的阳气不足。

然而在唯一一个与清儿共度的十五之夜,我却开始犹疑。圆月高升了以后,我的四肢无法控制的变冷,血液在我的体内慢慢凝结,我知道我就要无法忍受。

清儿坐在火堆前面不知道想些什么,火光映着她的脸,象是芙蓉一般的颜色,这样凝脂般的肌色,如此洁净出尘的清儿,如果让她看见我吸人血,她心里会怎么想呢?

寒冷象无数根钢针一般刺激着我的骨血,我注意到狄笙暧昧的眼神,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对于我的情况应该了如指掌,在他看我时,我分明感觉到他的快慰。

我早就该出去寻找血食,却一直坐在火堆前发呆。这种普通的火炎无法给我任何温暖,我开始怀念迦楼罗如意珠的光芒,堕入魔道后,这是我第一次怀念它的光芒。

玉笛已经走得不知去向,到了十五的夜晚,对于任何一个魔道中人,都是一种苦刑。

狄笙也终于无法忍耐,他霍地站起身来,驾剑而去,现在只剩下我和清儿两人了。

清儿四处张望,问我:“他们怎么都走了?”

我苦笑了笑,彻骨的寒冷,让我几乎无法言语。清儿注视着我,然后走到我的面前,“你生病了吗?怎么脸色铁青?”

我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没关系,到了十五的晚上,就会这样。”

清儿怯怯地碰了碰我的手,然后她低呼了一声:“你好冷?象冰块。”

对于血的渴望强烈地刺激着我,我侧过头,不去看清儿,我怕我会失去理智,把清儿当做我的血食。

然而我的心头到底还是清明的,我将颤抖的手伸到火焰里,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觉得温暖。

清儿忽然说:“你那么冷,是不是有办法让你变得暖和起来?你告诉我好吗?”

我苦笑,我总不能告诉她,我要吸活人的血吧?

便在此时,狄笙怀抱婴儿出现,他将婴儿放到我的鼻子下面,大声说:“吸吧,我给你找人来了。”

清儿一怔,低声问:“你要吸婴儿的血吗?”

我咬了咬牙,一把将狄笙的手推开,“我不吸。”

清儿低声说,“一定要吸人血呢?”

狄笙马上点了点头,“如果不吸人血,他的血液就会结成冰。”

清儿瞪了他一眼,用一种其寒如冰的语气说,“你们这些妖魔,这样害人,死了也是活该。”

狄笙淡淡地说:“我们如果不害人,就会死,我只是想让少爷活下去。”

清儿轻叹,转头看着我,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练魔功?”

狄笙冷冷一笑:“我们没有你命好,生来就是无色宫主人,我们不同,我们生来就是妖魔,不练魔功练什么?”

清儿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放心,我会救他的,虽然这个身体不是我的。”她用指甲割破自己的手腕,将手腕送到我的面前,大声说:“你吸我的血吧!”

我艰难地将嘴唇从她的手腕上移开,我又怎么能吸清儿的血呢?

清儿却不够就此罢休,她固执地将我按在地上,把手腕上流血的部分塞到我的口中,腥甜的鲜血毫无阻碍地流进我的嘴里。这个世上,有两个人愿意用自己的血来救我,一个是我义父,还有一个是清儿。

后来,我常常想,其实杀死清儿的人并不是余剑豪,而是我,如果不是我在那一天夜里吸了她的血,她也不会在第二天死在余剑豪的手中。

这许多年来,清儿鲜血的味道,总是回荡在我的口中,使我无法再吸任何人的血。每月十五,寒冷依旧,但也是拜清儿之赐,我不必再吸血维生。

黎明时,我从昏迷中醒来,清儿脸色苍白地坐在我的身旁,我不知我吸了她多少血,她没有死,虽然苍白得全无血色,精神却还好。

我那时虽然觉得愧疚,却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过错,如果不是我在前一天夜里吸了她的血,也许她能够活到现在。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2:48

十五

第七日的战争,在陆月雪看来,是一场早已经排演好的闹剧。

他们四人在天明后上山,路上没有驾剑,只是慢慢走来。狄笙与催玉笛如同两个演技低劣的优伶,时而东拉西扯,时而高声谈笑,时而指点山川,一幅欢乐莫名的神情。

陆月雪看着他们表演,感觉到心里深深的疲倦。

倦意总是忽然出现,全无征兆,自从她恢复了记忆以后,这疲倦的感觉,就会在吃饭时、说话时、练功时一下子就涌上心头。这疲倦无孔不入,出现了,就让人深陷其中,恨不能就这般死去,不必再忍受这样无情的宿命。

所中的毒越来越深入身体,现在连呼吸时都能感觉到剧痛,这个身体的死亡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情。陆月雪却还是觉得疑惑,若是自己走了,水风清还会回来吗?

她总觉得水风清已经不存在了,当她来到这个时代时,水风清便已经消失。她甚至怀疑水风清根本只是一个幻象,为的便是给她一个来这里的借口。

在到达山顶以前,陆月雪对狄笙说:“你知道无色神剑是什么样子吗?”

她轻易都不和狄笙说话,这时忽然这样说,狄笙吃了一惊,“不是你前几天拿在手上的那把剑吗?”

陆月雪微笑:“当然不是,那把剑是轩辕剑,在有形的兵器中也算是第一了。但无色神剑无色无相,怎么能用肉眼来看呢?”

狄笙脸色微变,“无色神剑还在你身上?”

陆月雪笑道:“无色神剑就是我,我就是无色神剑,当然还在我身上。”

她看见狄笙惊异的神色,心里便觉得好笑,“狄笙,你是在吃我的醋吗?”

狄笙神色更加疑惑,但他到底是魔道中的高手,马上便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陆月雪轻叹:“不管是不是,你都会好好地照顾无忌的,是不是?”

狄笙点了点头:“我很小就照顾少爷,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此时,走在前面的冷无忌回头叫了她一声:“清儿,是不是累了?”

陆月雪马上笑颜如花地追上去:“不累啊,你当我是千金小姐吗?”

冷无忌笑说:“千金小姐怎么比得上你,你可是无色宫的宫主,最接近于神仙的人啊。”

两人嘻嘻哈哈地说笑,一路向山上走,才走到峰顶,便见剑光冲天。原来是几名峨眉派的剑仙正围着余剑豪杀得天昏地暗,余海珠则在一旁哭泣。

冷无忌皱了皱眉,看了陆月雪一眼,陆月雪笑说:“现在就你不知道了,余剑豪已经变成魔了,而且是天下最厉害的魔,除了我,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冷无忌默然,半晌方说:“我总觉得世事变幻,不是人所能逆料。比如说余剑豪本是昆仑派剑仙,现在却成了魔头。”

陆月雪轻叹一声,握住冷无忌的手说:“无忌,我知道你会一直记得我,就算是二十年后,你也不会忘记我。”

冷无忌一呆,正想说话,却见陆月雪已经飞身上前,她虽然没有宝剑,但手指扬出,剑气便从指间逸出。

本来峨眉派剑仙落在下风,这一下战况立刻改变,陆月雪剑气远达数丈之外,剑光所到之处,不仅压住了余剑豪的剑光,连众剑仙也被波及。她喝令众人退出战团,只剩她一人与余剑豪交战。

翻翻腾腾地打了几百个回合,陆月雪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晕,气力也不济,她心里暗想,必是前夜失血过多的原因,为今之计只有速战速决。主意一定,剑光忽地又暴长了几寸,一剑将余剑豪的飞剑削下,击落尘埃,剑气也直向着余剑豪心口刺去。

便在此时,余海珠失声惊呼:“不要伤我爹。”

陆月雪心里一动,想起师傅死前仇恨的目光,她手便软了,脑中电光石火,想到白衣女人说过的话,无色魔本是无色宫主人的心魔。她心里便下了决定,虽然答应过师傅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用那个方法,然而此时却又改变了主意。

只觉得若是因自己的原因可除去心魔,也未尝不是美事。想到水风清是自己的前世,自己从未真地感觉到她的存在,此时却又心意相通,隐隐觉得她必然也是这样想的。若这个身体不是被自己占据着,是她本人在这里,也必然会如此决定。

一念及此,立刻停住飞剑。此时余剑豪落入尘埃的飞剑又凌空而起,一下子突破陆月雪的剑光。陆月雪只觉得心口一凉,飞剑已经穿胸而过,她也不觉得痛苦,只是力气一下子都消失不见。

耳畔听见冷无忌叫着水风清的名字,朦胧间见几道剑光从余剑豪的身上穿过,将余剑豪斩成数段,那旁人看不到,自己能看到的光球也慢慢地黯淡下去,原来果然如此,要消除心魔,就是杀死自己。

那些过去死于无色剑下的妖魔,如今是否已经除去了怨气,终于可以再度轮回呢?无色神剑大概也可以因自己的行为洗去暴戾之气。

身体慢慢倒下,被冷无忌接住,抱在怀中,她看着他,想说什么,但才一张口,便喷出一口鲜血。

此时,她脑中忽地一片清明,水风清的记忆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她咬着牙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右手食指点在冷无忌的眉心,暗运内功,将无色神剑封印在冷无忌体内。

这件事做完,她已全无余力,见到冷无忌眼中悲痛欲绝的神情,她很想告诉他,七天到了,她无论如何都会离开,但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隐隐觉得另一个自己开始慢慢离开身体,浮世尘嚣从耳边一掠而过,便象是七天前来时的情形一样,自己似乎在不停地下坠,坠到一个无底的黑洞中。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2:49

十六

悲伤的时光总是比快乐的时光要慢很多。

我将清儿的尸体送回昆仑山,她本来答应与我一起去杀义父,现在却先我一步而去。我知道她将无色神剑传给了我,我感觉到身体内寒冷的剑意,但这种剑意却是平和而宽宏的,我不再象以前一样渴望人血,我的体温持续在能够使血液流动的范围内,不再升高,也不再降低。

我的心情变得如同古井无波,不再轻易欢乐,也不再轻易悲伤,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无关紧要,这样死寂般的平和,我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三个月后,我们回到落霞山,在路上行走的时候,玉笛不止一次问我:“少爷,你真地要杀老爷吗?”

他不停地问,我便不停地点头,他不知问了多少次,我也不知点了多少次头,后来他终于放弃,他说:“为什么一定要杀老爷?难道你真地还那么恨他吗?”

我微微苦笑:“恨不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报仇。”

在我们走的时候,北海白浪涛天,在我们回来的时候,北海却一平如镜。从很远的地方,我便看见迦楼罗如意珠的光芒,这么多年,我便是在它的光芒之下成长起来,我忽然发现,虽然我只离开几个月,却原来是那么怀念这里。

我的父亲站在如意珠下,他的身形槐伟,有如天神,金光从他的背后射过来,狂风吹得他的衣襟烈烈作响。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我有一种错觉,自我走后,他便一直站在这里等我归来。

这种情绪如同毒药一般地侵蚀着我的心,我知道我必须在今天杀死他,否则我可能会永远都无法动手。

他大声说:“我的儿子,你回来了?”他虽然老了,却中气很足,这声音在落霞山上回响,于是“我的儿子,儿子,子”的声音便持续了很久。

我说:“是的,我回来了,还带回了无色神剑。”

义父脸色微变,但他马上仰天大笑:“好小子,果然不愧是我的儿子,任谁都找不到的无色神剑,居然让你一找便找到了。”

我看着他笑,然后一字一字地说:“爹,我来杀你了。”我的声音如同刀剪裁开布料一样打断了他的笑声。我看见他眼中的泪光,他说:“你叫我什么?”

我叫他什么?这几年来,我从未叫过他这个字,直到我来取他性命的时候。十五岁那一年,他用鲜血救活了我,我也没有叫过这个字。

这不能怪我,这都是他的错,他不该在我的面前杀死我的父母,虽然我那时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但我从那时起就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杀他报仇。

我说:“爹,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今天会杀了你。”

他便忽然又狂笑几声:“好!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杀我。”

我知道当我杀死他的时候,他必然还会说相同的话:“果然不愧是我的儿子,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杀我,只有你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杀死我。”为了怕听到这句话,我决定一定要先割断他的喉咙,这样无论他想说什么,都说不出了。

这样一决定,我立刻出手,轩辕剑如同闪电一般地割向他的喉咙,于是手起剑落,我父亲的头便落了下来。

居然这么容易!?

他居然全未反抗,让我在一招之间杀死了他。

那么我为何还要去找无色神剑?我根本不需要这把剑就能杀他?

父亲的鲜血溅了我一身,但我一直穿着红色的衣服,就是为了怕别人看见我身上的血迹,因此,我父亲的血,也便轻易地就被衣服的本色所遮掩。

我捧起他的头,他仍然睁着双眼,这一剑很快,为了怕他说出那句话,我几乎已经用了自己速度的极致。

在此之前,我一生中所有的念头便是复仇,如今复了仇,只一招间便杀了那个天下地上独一无二的冷去病,以后我的生命还要干什么呢?

许多魔道中人从落霞山中冲了出来,他们惊骇地盯着我手中的头颅,我将头颅一举,大声说:“我已经杀了冷去病,以后我便是魔道之主了,天下所有的魔物都必须以我为尊。有谁不服,只管上来挑战。”

众魔对视了一眼,纷纷在我身前跪了下来,我看见狄笙与催玉笛也混在里面,我看见狄笙欣喜的神情,催玉笛不以为意的神色,也许我该整理一篇热情洋溢的讲话,制定下与正道为敌的整个方针大计。可是我却觉得疲倦,我沿着落霞山而上,到了迦楼罗如意珠之下。小的时候,我曾经想用手去摸一摸这颗珠子,却被父亲阻止了,如今再也没有人会阻止我,可是我却失去了一切的勇气。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愿意用自己的鲜血来救我,两个都死了,我还活在这个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开辟鸿蒙以来,世上便有了人,仙和魔,我不知道这魔道曾经有过多少主人,但我想,我必是其中最差的一个。

自那日起,我便每日坐在迦楼罗如意珠下发呆,无所是事,即不去与正道为敌,也不去化解正邪之间的恩怨。我手下的魔物想做什么,我也全不过问,随便他们去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于是江湖开始慢慢热闹起来,不是你杀了我,便是我杀了你。杀了人后,又有人来报仇,报了仇,再有人继续反过来报仇。杀来杀去的,倒不象是以前那么冷清。狄笙仍然每日陪在我的身边,现在他不需要再偷东西给我吃,现在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连带着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无需再将食物藏在怀里拿给我,其实我们也早就不需要什么食物了。

玉笛很忙,他忙着在江湖中跑来跑去,解决各派的恩怨,或者帮助被杀的人报仇。所谓的报仇,无非就是继续杀人,总有一日,这报仇的人会杀到他的头上。

他个性本就活泼,又不喜欢落霞山阴晦的气氛,后来我便一直都没有再见过他,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有一日,我想起清儿对我说过的话,她说:我与你仇深似海,将来有一日,你会杀死一家人,我虽然知道这件事情会发生,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对于我来说,那已经是发生过的事情,因此是无法改变的。可是对于你来说,那又是没有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可以想办法阻止它的发生呢?

对于她来说,那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却是未发生的。

我忽地一跃而起,我知道我为什么还活下去,因为清儿曾经提到过我的未来,她知道我会杀死一家人,那么我便去寻找这家人,杀死他们。这是清儿说的,也许这便是我宿命的方向。

于是我开始四处旅行,所到之处,满手血腥,我杀了不止一家人,每杀完一家,我就会想,这一家人会不会是清儿提到的呢?

我不知道哪一家人才是清儿所说的,于是我便继续杀下去。

许多正道中人找我的麻烦,可是没有人是无色神剑的对手,如果清儿在天之灵有知,她将无色神剑传给了我这样一个刽子手,不知道她是会哭还是会笑。

狄笙一直契而不舍地跟随着我,终于有一日,在我全无原因地杀死了一个出生才三日后的孩童后,他也无法忍受,他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以为你这样杀人,那个女人就能复活呢?”

那个女人,他叫清儿那个女人?

我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我说:“那个女人是我的妻子。”

狄笙微微冷笑:“你的妻子?你发疯了?那个女人如果活着,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杀死你,你别忘记她是代表了江湖正道。”

我默然,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但是我不想听,也不愿意去想。我一脚踢在他的身上,我说:“你滚,滚得远远的,我不想看见你,你去找玉笛吧!如果不离开我,总有一天,我会连你都杀了。”

狄笙被我踢出了很远,但他却仍然爬了回来,“少爷,我是你的奴才,你让我去哪里?你到哪里,我就跟着你去哪里。”

他的神情略显谄媚,这样的神色下他不象是一个人,倒象是我养的一条狗。可是我知道他是一个人,我还记得他身上的羊奶味道,我小时被义父打伤,彻夜不眠,疼得翻来覆去,便是他紧紧地抱着我,我清楚地记得他身上的羊奶味道。

我颓然坐倒,我快发疯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发疯的。

我向着东南方向而去,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有太阳的地方就有温暖,也许就有希望。

终于,有一日,在姑苏城郊外的一个大院子里,我看见了一个女孩,她站在院子里和隔壁的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在说话。我看见她的时候,便知道我终于找到了我要找的人。

虽然是不同的身体,但我清楚地看见了那个相同的灵魂。

我知道我会做些什么,我在杀尽这两家人后,将女孩劫持而去,在几十里外的破庙中,我将无色神剑又一次放回了她的身体内。

这个世界上,只有无色神剑能够杀我,我把我的命和剑一起给了她。

我看见她仇恨的眼神,这样的神情,似曾相识,我忽然想起初见清儿的情形,她也是这样盯着我,相同的神情,没有任何区别。

我便忽然明白,原来宿命的阴谋是这样的,宿命让我去无色宫的意义,是为了让我替清儿保管这把剑,然后再使清儿在十几年后,用无色神剑杀死我这个人神共忿的魔头。

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人杀死。

而杀我的人,必然是我最爱的那个女人。

在我将无色神剑重新封回清儿体内时,外面忽然风云变色,这本是阳光明媚的六月天,但在这个瞬间,天空忽然降下鹅毛大雪。

清儿由于无法承受剑意,昏了过去。等到她醒过来后,她便会用那把无色神剑杀了我。

我起身走出古庙,站在外面的雪地里,六月飞雪,是为了庆祝我的死去吗?

此时,狄笙却忽然出现,我看见他的杀气,他说:“我必须得杀死那个女人,想不到这么多年,你还能找到她。”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人能杀死她,你虽然是我的好朋友,却也不能动我的女人一根汗毛。”

这么多年来,狄笙向来唯我命是从,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与我动手,但这一次,他却真地与我动手,他说他必须得杀死那个女人,在她毁了我以前。

我们两人在雪地里交手,天上天下地打,他虽然不是我的对手,却象是拼了命一般地发狠。

他说:“我早就想杀死这个女人了,我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有不祥的预感,我知道她会把你夺去,为了杀她,我不惜和余剑豪勾结,但他却不争气,那么好的机会,也不能打败这个女人。”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死?我知道第二天会遇到余剑豪,但她早就该死,所以当她用自己的血救你的时候,我全没阻止,只有这样,才能消耗她大量的真元。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又怎么会死在余剑豪的手里?”

狄笙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的神情即恶毒又恐怖,我看着他,我以为我会十分愤怒,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觉得愤怒,清儿虽然死于他的阴谋,但真正的凶手却是我,如果我能够忍住不喝清儿的血,可是我忍不住。自从义父将血送入我的口中那一刻开始,我便再也忍不住。

说来可笑,我吸的第一个人的血是我的义父,而最后一个却是清儿。

我不觉得愤怒,疲倦再一次涌上心头,清儿她一定都明白的,不过她也不会觉得愤怒吧!我这样猜测,我不知道清儿是怎么想,但是在她将剑传给我的瞬间,我觉得她已经忘记了仇恨。

我停了下来,我说:“你走吧,你知道我在这里,你是不可能杀死清儿,你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狄笙呆呆地看着我,他终于大叫:“为什么你只记得那个女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你都忘记了吗?我只希望你能够象那天在落霞山一样号令群魔,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你知不知道,你一直是我心里的英雄。小的时候,你对我说,你真没出息,我一点都不生气,因为你是英雄,我和你比当然是没出息的。可是现在你不同了,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你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做,象是疯子一样,杀一些全无抵抗能力的人,你还算什么英雄?为了一个女人,你值得吗?”他失声痛哭,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他哭泣,但今天,在江南六月的飞雪中他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象是一个孩子。

我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失望,我自己也很报歉,但我真地疲倦了,也许生命才刚开始,就已经在等待着结束。

我向着古庙而去,如果这真是宿命,那么必然天地不仁,但我只有一个方向,再也不可能退后。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2:50

十七

陆月雪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坐在大轮回盘上。屋子里点了一炉香,香烟飘得到处都是,孟婆婆的脸藏在香炉后面,若隐若现,陆月雪觉得她看起来诡异异常。

“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

“你都知道了?”

陆月雪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轮回盘上的天干地支,“可以说知道了,但还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

“你有何事不明?”

“我到底是谁?我明明是陆月雪,你却把我送到了水风清的身体里。你说水风清是我的前世,我却完全无法感觉到她的意识。其实,水风清在我到的那个瞬间便已经死去了,无论七日后,我会不会受到余剑豪的重击,我都会回来这里,而水风清也绝不可能再复活,对不对?”

孟婆婆微微一笑:“也可以这么说。”

陆月雪苦笑:“那么水风清根本就不存在,无论前世后世,都是陆月雪。你说让我看一看我的前世如何,其实你是让我去完成我的前世没有做的事情。这一切根本与我前世的那个水风清没有任何关系,这一切都只是一个陆月雪自己的事情。”

孟婆婆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会想得那么多?水风清就是陆月雪,陆月雪就是水风清,如果没有水风清就不会有陆月雪,如果没有陆月雪,水风清也不会存在。万物本是虚妄,何必那么持著?”

“好,万物本是虚妄,我感觉到无色神剑还是在我的体内,他,他在三年前将剑重新封回我的体内,我才会失去记忆。那么这一切,造化下的宿命,到底有何意义?只是为了借我的手杀他?还是为了借我的手使他成为天下的魔头?宿命的安排,二十年,只是一个圆圈,又回到了原地。难道生命真地象你的大轮回盘一样,只是不断地在转着圈子,不断地回到原地?”

“老婆子无法上窥天机,怎么知道宿命?世上万物本是无色无相,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唯心而起,唯识而变罢了。”

“唯心而起,唯识而变?”陆月雪心里默默地重复了几遍,她忽地抬头说:“我不相信,总有东西是真的存在过的,如果什么都不存在,他为何会将无色神剑再还给我?”

陆月雪转身向着屋外走去,就算世上万物都是假的,假的里总还有一些真实的,就算众生渺小,只能在宿命的夹缝中挣扎,可是那些真实的东西,却不是宿命有能力抹去的。已经延误了三年的时间,如今也该是她到落霞山的日子了。

记忆消失也许不是因为无色神剑的力量,也许只是因为自己根本就不想记得,然而逃避总是有个尽头,当一切避无可避,就只好再去面对。



离开孟婆婆的山谷,已是七日后的黄昏,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无色神剑,就象是二十年前,水风清死的那一刻。

低下头,看见指尖的黑线已经上升到手肘处,她全不在意,生命只是不停地原地转圈,这情形和二十年前,如此类似。

忽见半空中剑光一闪,原来是徐秋郎。

陆月雪看着他走近,心里不由升起了歉意,自己小的时候确是与他青梅竹马,也确是一心想要嫁给他。只是一切如同镜花水月,到底是梦幻一场。

这一世生命早就由上一世决定了,她的命运早已与冷无忌连在一起,斩也斩不断。

徐秋郎也默然,他似乎也终于想通了,两人相顾无言,半晌徐秋郎才说:“你要去哪里?”

陆月雪低声说:“落霞山。”

“你要去找他?”

“不,是去杀他。”

“你真地要杀他吗?仇恨对你来说比别的东西更重要吗?”

陆月雪苦笑:“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能一步步走下去,因为上天早在我出生时便已经代我决定了一切,我要做的,就是照本演戏。”

她微微一笑:“其实我们都是戏子,在台上哭哭笑笑,打打闹闹,自以为不断地改变着自己的生命,到头来才明白,哪里有什么改变?戏词怎么写的,你便怎么演下去,演来演去,不管多少用心,也不过是傀儡。”

徐秋郎皱了皱眉头:“我不相信,我会用自己的双手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不会任由上天主宰一切,我的生命是我自己的,要由我自己决定。”

陆月雪一呆,这话本是她经常说的,她却有许久没有想起了。她微微一笑说:“其实你说的也不错,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不能被任何人摆布。”

徐秋郎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本来是你说的,我只是觉得有道理,才引用。”

陆月雪轻叹:“这句话就送给你吧,我反正也用不着了。”

徐秋郎说:“我和你一起去落霞山好不好?”

陆月雪摇了摇头:“不,我想自己去。”她看了徐秋郎一眼:“你怕我杀不成冷无忌?”

“不是,我知道你一定能杀得了他,因为他喜欢你。”

陆月雪轻笑:“是的,他喜欢我,就象我喜欢他。”

徐秋郎苦涩地笑了笑:“也许你不必杀他,其实你们就算走了,又能如何?”

陆月雪指了指天空、大地:“不能走,天地都看着,天地没有看着,我自己的心也在看着。”她笑说:“你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徐秋郎说:“我要回峨眉去了。我已经想通了,在昆仑山中等你,就是想告诉你,我会回峨眉,专心练功,我已经不再眷恋人间情爱,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白日飞升,那便是我现在唯一的理想。”

陆月雪微笑:“好,我先祝你成功。”

徐秋郎迟疑了一下:“我送你一程吧?”

陆月雪摇头:“不,你走吧,等你走了,我也就走。”

徐秋郎发了半晌呆,咬了咬牙说:“好,我走了,你保重。”他驾起剑光向着峨眉山方向而去。

陆月雪看着他走远,想着自己在这个世上也不必与谁道别。便向着昆仑派的方向叩了三个头,起身时,忽见满天落霞,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正好照在昆仑主峰上,映得主峰冰雪光彩夺目。

她心下凄然,回首前尘,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掠过,总是悲伤的居多,欢乐的就很少。想起师傅说过,一切皆苦,想来也真说得有理。轻拂衣袂,默诵剑诀,向着东北方而去。那里有落霞山,是冷无忌住的地方。



陆月雪到落霞山的时候,是十二月底。马上就要过新年了,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一直往北走,觉得太阳始终斜斜地悬在天空,仿佛永远都不会落下去。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一日,见到一片大海,海中的天空浓云密布,再也见不到一丝阳光。但却并非黑暗的,因为落霞山顶的迦楼罗如意珠,一直放射着金色的光芒。

她知道自己的行程到了尽头,二十年来,她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天。

仗剑飞过大海,踏上落霞岛后,她一眼便看见冷无忌独自在海边徘徊,他手里提了一坛酒,却没有喝,陆月雪落下后,就发现酒还是满满的。

她从冷无忌手中接过酒,一口气喝下小半坛,她以前从来不喝酒,不过一下子喝了那么多,也没有什么感觉,似乎再喝多少都不会醉。

冷无忌便接过她手中的酒坛将剩余的酒一气喝下,然后扬手将酒坛子扔入大海中。于是酒坛便载浮载沉地在海中漂荡,陆月雪说:“你说它能漂到哪里去?会不会漂到对岸?”

冷无忌看了一会儿笑了笑:“哪里都漂不去,漂来漂去,还是在原地打转。”

两人相视一笑,陆月雪说:“这山上好冷清啊!”

“是啊!自从我做了魔道之主后,这山上的魔物就越来越少,大家都走了,过几天就走一个,过几天就走一个,慢慢地,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那你为什么不走?”

“我也走过,只不过现在已经无处可去,只好回来。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里才是我的家,其实我早该知道的,无论走到哪里,最后还是会回到这里来。”

陆月雪便笑道:“可是我不喜欢这样,这里离昆仑山太远了,你住在这里,就会离我很远。”

冷无忌注视着她:“我并不觉得远,总觉得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你就算是在天边,好象也近在咫尺,离我不远的地方。”

陆月雪想了想:“但是我却觉得不满足,我喜欢近一些,再近一些,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们把落霞山搬走吧,搬到昆仑山附近去,这样,你的家在落霞山,我的家在昆仑山,两座山离得近了,我们也就离得近了。”

冷无忌失笑:“这倒也说得是,那我们就把落霞山搬到昆仑山去吧!”

两人沿着山路到了迦楼罗如意珠前,冷无忌指了指如意珠:“这珠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上来的,父亲说如果拿走了珠子,阴气就会弥满天地。”

“阴气弥满天地,与我们又有何干?”陆月雪笑说,她飞身到如意珠旁,一探手便将如意珠摘了下来,一时之间,大地震动,海浪咆哮,天空中云层翻腾,两人正在四处张望,忽见一丝日影从云气中透了下来。

陆月雪笑了笑:“看来你义父骗了你,拿走如意珠的结果竟然是趋散了阴气。”

冷无忌也笑了:“也未必是骗我,阴气散开了,当然弥满了天地。”

两人默诵咒语,将落霞山托起,一路向着昆仑而去。到了昆仑主峰附近,找了一处山谷,将落霞山放下。陆月雪笑说:“这回就近了,用不着再去那么远的地方找你。”

冷无忌轻叹:“其实近不近又有什么关系?你以后也不会再找我了。”

陆月雪托着腮发了会儿呆,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她说:“你知不知道,根本就没有水风清,二十年前,你所遇到的水风清就是我。”

冷无忌一笑:“我本来不明白,在见到你的瞬间,我却明白了一切。”

他将一把剑递到陆月雪的手中:“这把剑,你扔入南海之底,我还是替你捡了回来,我总觉得你应该用这把剑来使出无色神剑,我还记得二十年前,你在无色宫中砍剑的情形,这剑是我们找出来的最后一把。”

陆月雪接过剑,轻轻一挥,剑气如同碧芒般清晰可见。她抬起头,见冷无忌安安静静地注视着自己,象是曾经的许多日夜。她便笑了笑:“你还有什么话说?”

冷无忌也笑了笑:“没有。”

陆月雪心里又是一阵悲伤,她低下头,将剑向前刺去,剑锋进入血肉的感觉,真实地如同她并没有用剑,是用自己的手指刺进去。

她想,难道自己的生命只是为了这一刻吗?

撤回宝剑,剑锋仍然一碧如洗,这剑极佳,杀人不见血。

她抱起冷无忌的尸体,想起二师姐在临死前的神情,她想,其实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如果两人能够在一起,就算是死,也会觉得幸福吧?

脚下便是落霞山侧的悬崖,陆月雪伸出右手食中两指,向着天空,拼着全身的力气,将无色神剑发了出去,这剑是来自无色天,现在物归原主,再还给无色天。这世间本不需要什么无色神剑,其实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孟婆婆说过,今生的际遇,都是因为前世的积业。那么今生的积业,是不是可以注定来世的际遇?

她低头看了看冷无忌的面颊,那么苍白有如玉石般的脸,他身上的红衣服不仅能遮掩别人的血,也一样能够遮掩住自己的血。

她轻轻一笑,心里豁然开朗,纵身从崖上跃下,幸福的感觉如潮水而至。也许人类渺小,不得不挣扎于宿命的夹缝中,但陆月雪却不再觉得悲哀,世事并非如此绝望,她知道有真实存在。

白云从身畔掠过,一只小鸟疾飞而上,当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们会再次相遇,因为无论今生来世,或是千年万年后,我们的灵魂始终同步地存在于这个天地间,永恒不灭。



买胭脂 发表于 2006-2-26 03:15

午夜的时候,收音机开得恰倒好处地小,喝杯温暖的茶,随手看些淡淡的故事,真的比较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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