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00

突然,远处传来石头的叫声,“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呀?”

    艾楠和摄影家向石头的方向跑过去,看见地上用石块垒出的一方坟墓形的石堆,顶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布娃娃。

    “这是一座坟墓。”石头判断说。

    摄影家伸手拿起坟顶上的布娃娃,这是用破布扎成的,不是商店里卖的那种。

    “这里面埋着小孩子吗?”艾楠惊恐地问。

    石头已经在卸开这座石块垒成的坟墓了,打开它很方便,只需将石块搬开就是。

    这时,一种叫不出名字的鸟在树林中怪声怪气地叫了一声,艾楠短暂的快乐彻底消失,她看见这奇怪的坟墓已一点点被揭开,便伸手抓住了摄影家的胳膊,以防自己受不了刺激而倒下。第十三章

    37.刘盛进山五天后归来,艾楠在他的身上隐隐地发现一些陌生感。他除了晒黑了之外,说话的嗓门高了,还嫌天气热经常光着上身,喝酒也更加不节制。

    “你应该少喝点酒,不然回去上班后还这样会误事的。”艾楠忧虑地对刘盛说。

    “其实,回不回去上班没有关系。”刘盛和衣斜躺在床头说,“人怎么都能活,你看这山中的日子不是照样过吗?”

    艾楠奇怪地看了刘盛一眼:“怎么?你不想回去了?那好,我一个人回去好了。”

    “你哪里也走不了。”刘盛坐起身说,“万老板说过了,那公路至少还得个把月才能疏通。”

    艾楠叹了口气说:“住在这里也不能成天醉酒呀,喝上了瘾,回去后怎么办?公司的头儿不是就对你喝酒有意见?”

    “你别提到公司了!”刘盛的嗓门又高了起来,“什么狗屁公司,我在这里绝对不想提它。”

    “喔!”艾楠将手指放在嘴边对刘盛作了个小声一点的手势,“别人都睡觉了,你说话轻一点好不好?”

    这是刘盛从山中回来后的第一个夜晚。在南边院子里,蕨妹子、幺哥和石头的窗口都已经关了灯。艾楠不愿和刘盛争吵,便开始整理床铺准备睡觉。

    晚饭前,艾楠问过刘盛,你回来后是住我这里还是住北边的院子,因为刘盛表示过以前住的那边清静一些,但艾楠只愿继续留在这里,她想到夜半出现的婴儿仍吓得要死。刘盛开玩笑似的说,久别胜新婚,怎么?你不会赶走我吧?说这话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好,可到了晚上却顶撞起来,好像彼此都压着什么火气似的。

    艾楠换上睡衣,尽量让情绪缓和下来。上床后,她侧身抱住刘盛问道:“这几天,你想过我吗?”

    “想。”刘盛回答得很勉强。艾楠不再说话,心里有点儿难受。

    沉默了一会儿,刘盛问道:“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你呢?”艾楠反问道。

    刘盛说就是满山找古化石呗。爬过了很多山崖,连古化石的影子也没看见,徐教授已经表示就此罢休了,他说也不遗憾,毕竟享受了山中风光,这也是他来此地的目的之一。他说回来后休整休整,等路一通,他的学生就会开车来接他回成都去了。

    “胡老二说,你们将帐篷搭在野牛岭,还烤野味吃,很快乐吧?”艾楠问道。

    “哦。”刘盛说那是遇见蕨妹子之后的事。蕨妹了进山给母亲上坟后,在野牛岭附近遇见了刘盛和徐教授。蕨妹子便参加了他们的行动,但她显然对古化石不感兴趣,却更热衷于打野兔来烤着吃。刘盛说蕨妹子带他去一个坡上打野兔,没有猎枪和弓箭,他们就用石头,像原始人一样,嘿,还真打到了。只是回野牛岭时差点迷了路,转到天黑时才看见了搭在岭上的帐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01

讲到山中的事,刘盛渐渐兴奋起来。艾楠也给他讲了自己几天来的经历。尤其是拍照以后,在山林中看见婴儿坟墓的事。只是,这座用石头简单垒成的坟墓形状的石堆,将石块全部搬开后,下面什么也没有,但为什么又有一个布娃娃放在这里呢,这有点像一种原始的祭奠,只有真的死了人才这样做的。

    “我总觉得,是我们孩子的魂在跟着我们。”艾楠抱住刘盛的头说,“你别再离开我去山里了,如果孩子的魂真的显形,你这个做父亲的也该看看她。是个女孩,我怀孕后一直想吃甜的东西,女伴们都说这证明我怀的是女孩。”

    刘盛咕哝着说:“什么魂呀,我老爸就埋在这里,他怎么就没出现过?何况是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引产时只是一团嫩肉而已。”

    “她都有心跳了呀!”艾楠在床上坐起来,愤怒地盯着刘盛。是的,愤怒!她觉得他一点儿良心也没有。她伏在枕头上哭了起来。

    石头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他听见有隐隐的哭声。这是艾楠的声音,他睡不着了,心里突然憎恨起刘盛来,一定是他在欺负艾楠了。

    石头是用了很长时间才入睡的,他一直在想着陪艾楠出去拍照的经历。那时她多么快乐,她真的光彩照人。后来,发现了放有布娃娃的婴儿坟墓后,艾楠变得悲伤起来,下山时他一直扶着她的胳膊,他感到她柔弱无骨的身子一直在发颤。这让石头的心里发痛。今天,刘盛回来后他替艾楠松了一口气,以为刘盛陪着后她会好一些。没想到,都快半夜了,艾楠却在屋里轻声地哭起来。

    石头从床上坐起来,在漆黑中伴陪着那隐隐的呜咽声直到消失。突然,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石头心里一紧,这深更半夜的,艾楠可不能赌气往外面走呀!他跳下床,将门开了一条缝,正好看见艾楠穿着一条白裙子向院子外面走去,她的背影显得特别的孤单,仿佛暗夜中的一个影子。

    石头走出门跟了过去。艾楠穿过一个院子又一个院子,石头跟在后面,以便她出现危险时便冲上前去。石头为自己能这样做感到满意。

    然而,艾楠并未往疗养院的外面走,却在荒芜已久的一个个院子里游动。石头原以为她会走到外面的山坡上坐下来散心的。那时,他就会走上前去,安慰她保护她。

    这样一来,石头一下子不知道艾楠半夜从房间里走出来要做什么了。这些院子里房间破烂,门窗坍塌,院子里的杂草丛中潜伏着毒蛇。石头所住的那个院子当初进入时,都是烧了几大堆火才将那些毒蛇赶走了。后来又定期在周围喷洒雄黄酒,才保住了大家居住时不受骚扰。这些情况,艾楠是知道的,今夜她怎么如此胆大妄为了呢?

    不行,必须叫住艾楠才行。石头加快脚步赶上去,就在这时,艾楠的背影一闪就不见了。石头定神看了看,艾楠消失的地方正是一扇敞开的房门,里面暗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艾楠姐———”石头着急地叫了一声,便一步跨进了房门。没想到,黑暗中一张女人的脸正对着他的鼻尖。这张脸因干瘦而显得十分狭长,嘴唇很薄,仿佛遮不住牙齿似的。

    “嘿嘿———”这女人干涩地笑了一声,脸孔以下的白色衣裙也在抖动。石头惨叫一声转身就跑。那狰狞的女人也没有追赶他,石头沿途跌了两跤后才跑回自己的院子。

    天哪,自己怎么就将那个背影看成了艾楠呢?都怪自己太粗心,石头惊出的冷汗已使衣服冰凉地贴在背脊上。他轻移脚步走到艾楠的房门前,轻轻推了推,房门从里面闩得紧紧的。艾楠没有出来过,石头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石头回到自己的屋里睡下,耳边突然响起“嘿嘿”的笑声,他用被子蒙住头,还是没有办法,那张干瘦的女人的脸孔又显现了。他意识到不能一个人呆在屋里,不然刚才留下的刺激会和他纠缠不休的。但是,这半夜时分找谁去呢?

    石头开门出去,敲开了幺哥的房门。幺哥睡眼惺忪地问他做什么,他也不回答,进屋关上房门后便盘腿坐到幺哥的床上。然后低声地将今夜发生的事对幺哥讲了一遍。

    “我们这院子里也窜进鬼来了!”幺哥震惊地说,“看来,真是该散伙了,人还未走鬼就来赶人了。”

    “散伙就散伙吧。可还是得等到公路通车大家才能走,这之前必须想想办法才行。”石头惊恐地说。蕨妹子从山里回来后已经公开讲了散伙的事,石头不知道散伙后自己该去哪里,心里本来是有点凄凉的,只是当前自己一心想着艾楠的安全,才将这种凄凉感放在一边了。

    幺哥说对于鬼魂,惟一的办法是去弄点冥钱来烧烧,然后在院子里滴上红公鸡的血,也许能够保住一时平安。石头说好,明天就去万老板那里找这些东西来。

    这夜石头没敢回房去单独睡觉,他挤在幺哥的床上,临睡前望了一眼挂在墙上的二胡,弦已断了,它究竟会要了谁的命去呢?

    天亮后,石头听见有人在井台边洗脸,他知道是艾楠起床了。他走了出去,径直走到艾楠的面前。

    “艾楠姐。”他叫了一声,说不出另外的话,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昨夜的惊吓过后,他此时莫名其妙地有点委屈的感觉。

    “你怎么了?”艾楠摸着他的头说。石头便将昨夜的经历讲了一遍,讲完后发觉蕨妹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他的身边。

    “我们这里可是从来没闹过鬼呀。”蕨妹子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01

艾楠心里一沉,是我住在这里才将鬼带来的吗?她无言以对。

    “没办法,给这野鬼烧烧纸吧。”蕨妹子说。

    “幺哥都安排了。”石头答道。

    其实,人活在世上纵有万般牵挂,一旦死去,千丝万缕的放不下也就斩得干干净净了。期待、困惑、焦躁、幸福、恐惧这些走马灯一样围着人转的东西也随之烟消云散。

    刘盛一边往父亲的坟上添土,一边想着与死亡有关的道理。这个下午天气很昏暗,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刘盛停下铁铲望了一眼迷茫的山野,他想父亲在这里呆着确实比城市附近的公墓清静得多,只是盗墓贼太可恶,听艾楠说他进山的当天墓就被掘开了一个洞,还是摄影家来掩上土的,他心里难受,便来坟上添添土祭奠一下父亲。

    添完土后,刘盛扛上铁铲往回走,在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看见石头拎着一只大红公鸡远远地走来。

    “哪里找来的这只公鸡?”刘盛待石头走近后问道。

    石头说是去镇东头的农户家买的,天黑前就要宰了它,将血滴在院子周围,这样野鬼就不敢进院子来了。

    刘盛隐隐知道一点这种民间习俗,但不知是否真的有效,不管怎样,今天晚餐有好吃的了。他的鼻孔里又闻到了酒的香味。想到艾楠对他喝酒的反对,他皱了皱眉头,蕨妹子就说过,喝酒还是有好处的,尤其是在这种偏僻之地,喝了酒的人可以让鬼魂近不了身。

    这只公鸡给艾楠带来的信息是,它是镇东头曾大嫂家里的,石头费了不少口舌才将它买下来。石头说,问了好几家农户都没有这种大公鸡,刚好遇上曾大嫂抱着婴儿从娘家回来了,曾大嫂说她家养着大公鸡呢,但是不卖,她婆婆说大红公鸡可以避邪的。

    艾楠听了石头的讲述后,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便到北边院子里找摄影家去了。整个镇东头就只有曾大嫂有一个婴儿,她想约摄影家一起去看看,以便和那个半夜出现在她床上的婴儿对照一下。

    艾楠走进院子时,看见徐教授正在打太极拳,他凝神静气,一招一式风生水起。看见艾楠后,他收住了动作,便将艾楠往他屋里引,他以为艾楠是来找他的了。

    “不,”艾楠说,“我找摄影家有点事。”

    徐教授仍然让艾楠先进到他的房里。他压低声音说:“你找他做什么?你不是看见那杂志了吗,摄影家身份不明可得小心点。”

    艾楠笑了,她将摄影家所讲的死亡传言真相对徐教授讲了一遍。

    “哦。”徐教授将信将疑地说,“一个人死而复生我倒是不太相信,但如果身份暧昧还是应谨慎对待才是。”

    徐教授讲的话也有道理,在这荒山野岭,远道而来却又萍水相逢的每一个人可能都有些云遮雾障,谁会将自己完全显露出来呢?在去镇东头的路上,艾楠瞥了一眼摄影家的侧面,他的腮部和下巴长满黑色的胡茬,他就是摄影家蓝墨吗?一个人的名字只是个符号,比如她遇见的小女孩叫麦子。比如她自己叫艾楠,加上蓝墨,如果他们3个人从一出生就分别取对方的名字,每个人的命运会有变化吗?

    艾楠和摄影家在去镇东头的路上胡思乱想着,一抬头已经看见曾大嫂的房子了。从这里可以望见对面坡上那座死老太婆的房子,艾楠突然想起曾大嫂曾经看见过死老太婆的房子显灵,她和摄影家就是那个夜里遭到劫持的。

    曾大嫂是个大手大脚的山里人,身材粗壮,面容和善。艾楠说他们来问一下,石头刚才是否在她家买了只大公鸡。他们担心石头随便在哪里抓了一只鸡没有付钱的。

    “给了钱的给了钱的。”曾大嫂连声说道,“我本不想卖这只鸡的,可石头说是拿去救命,怎么办呢,就卖给她了。”

    艾楠说:“曾大嫂真是好心人,你有几个孩子?”

    曾大嫂竖起三根手指头,然后说:“最小的一个还在吃奶呢。”

    艾楠立即说她最喜欢婴儿了,她要曾大嫂将婴儿抱出来看看。

    曾大嫂乐呵呵地进里间抱婴儿去了,艾楠对摄影家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他待会儿可要看清楚啊。

    婴儿抱出来了,很可爱的女孩,圆圆的脸,一双大眼睛东张西望,显然对生人有点好奇。

    不对,这不是出现在艾楠房间中的婴儿,那婴儿瘦小一些,头发枯槁。摄影家也用眼神表达了与艾楠相同的看法。

    除了眼前的这个小生命,整个风动镇再没有第二个婴儿了,艾楠在心里问道,天哪,她在房中遇见的真是死孩子的魂呢?

    “这孩子真乖!”艾楠对曾大嫂说,尽力掩饰自己刚才的走神。

    “一个丫头,没什么用的。”曾大嫂说,“要不是孩子她爹在外面打工寄钱回来,我也只有将这丫头送人了。”

    “这里的人家会将女孩子送人吗?”摄影家好奇地问。

    曾大嫂说:“也不一定,要看这家人能不能养活她了。有时遇到天旱,玉米都没吃的,你说咋办?”

    摄影家叹了一口气。

    走出门来,艾楠对摄影家说:“这一下全清楚了,出现在我那里的婴儿,还有你在院子里遇见的3个孩子,都不可能是这些农家的。没办法了,等着公路疏通后赶快离开这里吧。”

    “鬼魂,”摄影家说,“说有的和说没有的其实都拿不出证据。但不少人遇见过,包括你和我,我想如果真是鬼魂的话,下次再遇见也是扯不住他们的。你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有,我想结果会是这样。”

    艾楠感叹道:“真是不敢相信。”

    这是个昏暗的下午,头顶上压着乌云,天边却很亮,这使对面坡上的那座房子有一种剪影效果,看上去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我们进那屋里去看看,曾大嫂以前看见的显灵不知是怎么回事?”摄影家突然提议道。

    “不不!”艾楠本能地叫道。她想起以前误进入那房子时,看见老太婆直挺挺躺在床上的样子。

    “你不是还说可以协助我完成那幅摄影作品吗?怎么,连屋都不敢进,以后怎么拍照?”

    “谁说不敢进屋了?”艾楠不愿示弱地说,“只是拍照的事我还没想好,能不能做那事以后再说吧。我今天陪你进去也罢,这是看在你在山洞里救过我的命的份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03

一个玩具娃娃的生命

老太婆的房门是虚掩着的,给人的感觉是这屋里的主人并没有死,会随时从这里进出似的。堂屋里光线很暗,供奉在案头前的香烛已经燃尽,看来今天还没有人来敬过香。堂屋侧面,睡房的门也是虚掩着的。艾楠尽量不朝那个方向看,她知道那门的背后,死而不腐的老太婆就睡在屋里,她的干枯的眼眶永远地望着屋顶。

    “我找到显灵的原因了。”摄影家突然惊喜地叫道,“你看这挂在窗后的红布,如果夜里香烛的光映在上面,从外面看这窗户自然是红光闪闪了。”

    艾楠点头称是,曾大嫂以前夜里看见这窗户闪红光一定是这样发生的。

    然而,正在这时,里间睡房里突然响起“叭”地一声。这声音并不大,但在此时此地,对艾楠和摄影家来说,这声响比惊雷更让人骇然。艾楠的第一个联想是,老太婆从床上下来了,颤抖的手碰倒了一个什么东西。

    这种要命的惊骇使艾楠想逃跑也迈不开步子,她和摄影家都像被钉在屋里动弹不得。身上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嘴唇和手指开始发麻。

    突然,摄影家像疯了一样地说:“我进去看看!”艾楠想拉住他,但摄影家已经推开里间的门了。

    从门口望进去,昏暗的屋内没有任何异样。寂静,非常的寂静。摄影家定了定神,慢慢地走进了房间,看见摄影家没事,艾楠也挪动发抖的双腿跟了进去。

    屋内仍是艾楠以前见的那样,一张雕花的大木床上,老太婆像一根木头一样挺直地躺着。一床大红被子盖着她,只有脸部露在外面。艾楠不敢抬眼去看老太婆的脸,她相信看见那张脸后她的神经会崩溃。

    大床的侧面,靠墙摆着一个平柜,柜上放着一面镜子,一盏古旧的油灯和另外一些杂物,看样子是老太婆生前的摆设,艾楠不敢看床上的死人,便向柜子走过去。突然脚下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艾楠弯腰拾起地上的东西一看,心脏顿时紧张得像一块铁。这是一个塑料做的玩具娃娃。是一个女孩,身上套着花裙。艾楠的手像被水烫着了一样,一甩手将这东西丢在了地上。

    摄影家拾起它,看了看后将它放在平柜上,摄影家说就是这玩具娃娃了,刚才一定是它从柜子上掉了下来发出的声音。

    没人动它,怎么会掉在地上呢?艾楠感到无法解释这个现象。这时,外面起风了,风从敞开的房门窜进来,在屋内的各处发出声音。

    一个玩具娃娃会是有生命的吗?不会。但艾楠认为,如果这玩具娃娃和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它会接收人的灵气,从而变得有微妙的生命感应。三年多前,艾楠做了引产手术回家后,看见女伴送她的玩具娃娃脸上的表情就有了变化———笑容消失了,有点悲伤的样子。这绝对不是艾楠一个人的主观感受,她的女伴,还有家里的女佣,她们端详着这玩具娃娃时都看出这种变化了。另外,艾楠的一位女友还给她讲过一件事,一个母亲将孩子已经玩旧了的玩具娃娃放在垃圾里扔掉了,结果这个孩子很快就大病一场,直到母亲买了个新的玩具娃娃放在孩子的病床上,这孩子才好了起来。

    现在,死去的老太婆房间里出现一个玩具娃娃,这更让人不可思议。老太婆死时已八十多岁了,并且无儿无女,她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这种给孩子玩的东西?这东西是她生前就有的还是死后才出现的?

    艾楠和摄影家从老太婆的房子里跑出来以后,在回疗养院的路上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从这个玩具娃娃的制作材料和造形看,是几十年前的老产品了,现在市场上出售的玩具娃娃早已改朝换代。那么,老太婆的房间里是几十年前就有了这个东西?

    最让人惊悚的是,这个玩具娃娃怎么会突然从柜子上掉下来?如果任何材料制作成人形后就会和人有感应,那么这玩具娃娃掉到地上并发生声响是想告诉进屋来的人什么事吗?凑巧的是,艾楠和摄影家正是为解开婴儿之谜才到镇东头来的,难道这玩具娃娃知道什么秘密?

    天空昏暗得很,好像要将种种神秘永远捂在这山谷里似的。艾楠和摄影家走进院子的时候,听见徐教授的屋子里正传出“乒乒乓乓”的声音。走进去一看,原来是胡老二正在替徐教授修理窗户。

    “刚才突然起了一股风,将这扇窗户吹落到地上了。”徐教授说,“石头便替我去叫了胡老二来帮忙修理。你们看,他已经将窗钉上了,看来他这个铁匠还会做木工活的。”

    胡老二憨厚地笑笑,连连说帮这点忙没关系。

    艾楠急不可耐地将刚才遇见的事对徐教授讲了一遍,“房间里又没有人,那玩具娃娃怎么会自己掉到地上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04

徐教授想了想说,这不奇怪,那玩具娃娃一定是立着放在柜子上的,时间久了,受地心引力影响,那站立着的东西慢慢倾斜,一旦失去平衡,它就掉下来了。

    摄影家对教授的解释表示怀疑。“那也太凑巧了。”他说,“况且那个老旧的玩具娃娃年代不明,有点像鬼魅之物。”

    “我见过那个东西。”站在一旁的胡老二插话道。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胡老二说,当时他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老太婆当时收养了一个女婴,取名叫菊花。这孩子是在疗养院的大门外被人发现的,只有几个月大,用旧衣服裹着,不知是被谁丢弃的。这消息传到镇东头,老太婆便去将这孩子抱了回来。

    老太婆早年嫁过人,因为肚子里老是没有孩子被夫家赶了出来,从此一个人过日子。抱回女婴后,老太婆将这孩子视为宝贝,去地里种玉米都背着她。不久,老太婆用卖鸡蛋的钱给孩子买了这个玩具娃娃。在镇东头,这个叫菊花的小女孩是出了名的乖巧。不知不觉中菊花长到了七八岁,已经能帮老太婆做一些家务事了。一天,老太婆让菊花去镇上的杂货店买盐,小菊花出去后就再没有回来。当时的风动镇还很热闹,老太婆去镇上见人就询问,都说没看见过菊花。三年前,老太婆感觉到自己要死了,便对邻居说过,她死了以后,千万不要葬她,她要睡在屋子里等着菊花回来。唉,菊花如果还在这个世上,现在应该20多岁了。老太婆总说这孩子会回来的,大家都说老太婆得了菩萨保佑,死了三年却不腐烂,这就是菩萨要她等着菊花回来看她。

    听着胡老二的讲述,艾楠的眼睛不知不觉有点潮湿。“菊花可能快回来了。”她说,“那个玩具娃娃刚才自己掉到地上,一定是菊花要回家来的预兆。”

    胡老二说,这不太可能了。老太婆已死了三年,菊花要回来早该回来了。这里外出打工的人很多,有的说在兰州火车站看见过一个20岁左右的女孩很像菊花,有的说在广州附近看见过她。更多的人相信菊花早已不在人世,七八岁的孩子去镇上买盐就失踪了,一定是凶多吉少。

    这天晚上,艾楠上床后总想着老太婆和菊花的事。外面院子里安静得很,因为天黑前宰了大公鸡给院子各处滴上了鸡血,又在墙边为野鬼烧了冥钱,蕨妹子说大家都可以安心睡觉了。

    “我总觉得,石头在夜半看见的那个女人就是菊花。”艾楠对睡在身边的刘盛说。

    “你就会胡思乱想。”刘盛背对着艾楠说道。本来,艾楠对他讲起去镇东头乱窜的事他就不高兴,他觉得她和摄影家在一起就没好事。他们还双双失踪过一次,没死在外面就算是万幸了。这摄影家是个什么东西,艾楠的魂至少有一半是被他勾走了。

    “你记得不?夜半出现的女人我们也看见过一次。”艾楠仍不罢休地说,“那天晚上我们住在万老板的阁楼上,后半夜时看见有一个女人在石板路上走过……”

    “我没看清楚。”刘盛打断艾楠的话说,“是你趴在窗户上看见的,我挤到窗口时那女人已经不见了,谁知道你看见的是不是真的。”

    “肯定是。”艾楠着急地说,“石头昨夜也看见了,你还不相信?我想这两次出现的都是一个女人,还有给我房里抱来婴儿的女人,也是她。这个菊花已经长大,一定是她自己也生了孩子了。”

    “菊花要还在,只能是鬼魂了。”刘盛心情烦乱地说,“10多年了,为什么大家都看不见她,为什么她不去看望哺养她长大的老太婆,这只能是鬼。”

    艾楠说:“谁说看不见她,我和石头不是都看见了?”

    刘盛说按民间的说法,女人和孩子容易看见鬼,这很危险的。他想起蕨妹子讲过的山中人家的事,如果一个女人老遇见鬼,就得脱光这个女人的衣服,再杀一头公羊,将公羊的血涂在这个女人身体上。这一切要在天亮前进行,然后让这个女人站在野地里,等着升起的太阳将她身上的羊血晒干,然后去泉水边(一定要是泉水)洗净。此后,这个女人便可以远离鬼魂了。

    刘盛没敢将这种古老的避鬼方式讲给艾楠听,是怕她担心有谁会说服她作这种仪式。其实,谁会要求她这样做呢?蕨妹子吗?肯定不会。蕨妹子知道艾楠曾经引产掉一个孩子后,还很同情她的。蕨妹子说她母亲就因为她是个私生子,曾经在怀孕后服过打胎药,但未奏效。就因为这点,蕨妹子对她的母亲是又恨又爱。毕竟母亲生下她后又将她哺育大,蕨妹子说后来理解到做女人真不容易。

    想起蕨妹子,刘盛不再和艾楠说话,他装着睡着了,眼前却看见野牛岭的那个夜晚。天上的星斗拥挤得很厉害,蕨妹子在帐篷外对他说,她想去附近的一处山泉洗澡,要刘盛陪她去,她说万一遇上黑熊什么的。蕨妹子那天穿着一条臀部绷得紧紧的花布长裤,上身是一件月白色的小衫。他们穿过忽暗忽明的山影来到一处山泉边,蕨妹子转眼就脱得一丝不挂地站到了齐膝深的泉水中,她笑吟吟地望着刘盛,然后弯腰向身上浇水,她的两个尖挺的乳房像山峰一样结实。

    接着发生的一切,刘盛有一种被惊雷炸晕后的感觉。他们怎么拥抱在一起,他是怎么脱掉衣服的等等过程都记不清了。他们一起掉进了一堆火里,他进入了她的身体,他感觉到蕨妹子的身体从内到外都在燃烧。他们在泉水边的岩石上翻滚着,蕨妹子的舌头将令人致死的毒液在他的口中搅动,让他感到没有比现在就死去的感觉更让人痛快的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05

“我要尝尝大城市来的男人的滋味。”蕨妹子在回帐篷的路上搂着他说。这种坦率的话让刘盛有点不自在,但对一种简单野性的好奇又使他迷醉。

    快到帐篷的时候,蕨妹子在一块大岩石后面不走了。她说徐教授在帐篷里,她不想马上回去。他们躲在岩石的后面又快乐了一次,刘盛觉得他的生命很多年没这样张扬过了。

    “你睡着了吗?”艾楠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

    “唔。”刘盛紧张地翻过身来,他在一瞬间以为艾楠发现了他的思维活动。但立即放心下来,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

    “今夜外面不会发生什么事吧?”艾楠在黑暗中担心地问。第十四章

    40.摄影家后半夜才入睡。在这之前,他半躺在床头一直盯着门的方向,他想等着那个叫麦子的小女孩走进来,或者是一个女人抱着婴儿进到屋里来。这两件压在艾楠心头的谜,他想替她解开。因此,自从艾楠搬到蕨妹子那边去住以后,他就一直住在这间艾楠住过的屋子里过夜。他相信艾楠遇见的事还会在这里发生。

    摄影家想为艾楠做事的迫切心情连他自己也感到吃惊。他告诫自己说,作为摄影家,对拍摄对象的痴迷是一件危险的事,这可能中断你的艺术之路。然而,这种自我告诫显得软弱无力,艾楠眼睛中的温暖和宁静仿佛是他漂泊之路的终点。意识到这种吸引之后他吓了一跳,他得抽身出来才行,重新以摄影家的眼光去欣赏艾楠的神情和精妙的身体线条。那个下午,在这偏僻的山野风光中,他的镜头从各个角度伸向艾楠时,他就努力让自己这样做了。接下来,他还将继续说服艾楠配合他完成那幅伟大的作品,死而不腐的老太婆和艾楠一起定格在一幅画面上,从而完成对女性生命的一种令人震撼的诠释。

    在与拍摄对象的关系中,摄影家有过失败的教训。多年以前,一个与他配合良好的模特儿就曾经令人懊悔地从他的艺术创造中消失了。这个女孩特别上镜,并且有极好的艺术感觉,以她为模特的一幅作品曾经为摄影家带来了极高的声誉。然而,当摄影家爱上她并将她带上床以后,摄影家的镜头对着她再也拍不出好作品了。艺术只能是艺术家的欲望和好奇心未被满足前的东西,只有在这种状态下,艺术作品才具有极大的张力、想像力和神秘的震撼力。

    然而,睡在艾楠住过的房间里,艾楠身体上、衣裙上和头发上的气息还是残留在空气里。在这种温馨的笼罩中等待着恐怖一幕的出现,恐怖的黑色也就慢慢变浅了。来历不明的小女孩和婴儿,如果她们是冲着艾楠来的,那么,她们会因为和艾楠的神秘关系而变得不那么狰狞。摄影家就这样想着,直到半夜时分。整座荒废的疗养院一片死寂,摄影家打了一个呵欠,感到两个太阳穴在跳动,头痛突然袭来,不行,他必须睡觉了。

    摄影家醒来时天已大亮。他下了床,首先观察了一遍室内的状况,看看有没有人在他睡着以后进来过。然后,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摄影家走出门便愣住了,他看见三个小孩坐在芭蕉树下,正玩着相互拍手的游戏。

    “喂,你们怎么又来这里了?”摄影家走了过去,认出这正是不久前遇见的三个孩子———两个五六岁的男孩,一个3岁多的女孩。他们上次自称是住在镇东头的,但摄影家和艾楠在镇东头的各家各户均未找见他们。

    “是芭蕉姐姐让我们来玩的。”小女孩望着摄影家稚声稚气地回答道。

    谁是芭蕉姐姐?摄影家望了一眼高大的芭蕉树,想起了民间关于芭蕉精的传说。确实,你走遍各处的农家,几乎没有谁在房子附近种芭蕉树的。这种树非常精怪,农民会说,还是不种它为好。

    摄影家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他问小女孩芭蕉姐姐在哪里呢?小女孩闪亮着眼睛说,我不告诉你。摄影家低头看见小女孩脚上穿着一双小红鞋,其中一只是摄影家上次从艾楠房里还给她的。

    “你们叫什么名字?”摄影家问道。

    三个孩子一起摇头:“我们没有名字。”

    摄影家想,终于遇见鬼孩子了。“你们说住在镇东头,我去那里怎么没找见你们呢?”

    还是小女孩爱说话:“我们现在已经住到这院子里来了。”

    “住哪间房子?”摄影家穷追不舍。

    小女孩说我们带你去看吧。三个孩子起身便走,摄影家紧跟在他们后面,早晨的雾气在院子里飘飘荡荡的。

    三个孩子来到了艾楠屋后的那个院子,这里杂草有半人多高,三面的房子全是门窗破败。三个孩子跑上阶沿,迅速钻进了侧面的一间屋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06

摄影家紧跟进去,迎面墙上是一面大镜子,这是艾楠上次夜里被自己的影子吓晕了的地方。摄影家惊奇地发现,这屋里空空荡荡,三个刚刚跑进来的孩子已经踪影全无。

    “喂,你们在哪里?”摄影家喊道。

    没有回答。只有一只很大的蜘蛛在墙上移动着。

    摄影家满腹狐疑地回到前面院子的时候,正好遇见艾楠从蕨妹子那边过来了。

    “你脸色不好,生病了吗?”艾楠对着摄影家问道。

    摄影家将三个孩子出现又消失的事讲了一遍。艾楠说巧了,我天亮前梦见麦子到这里来找我,没想到真的来了。那个小女孩3岁多是不是?她说她是不是叫麦子?

    摄影家说他们不讲自己的名字,艾楠说我在这里就好了,他们会对我讲的。

    艾楠让摄影家将她带到三个孩子消失的那间房子里,这是一间会客厅模样的屋子,破败得门边都长出青草了。艾楠和摄影家的身影出现在墙上的大镜子里,像两个地球人出现在外星上似的。

    “麦子———”艾楠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喊道。摄影家劝她说别费力了,他们不会出来的。

    墙上的那个巨大的蜘蛛已经爬到了地面上,无声无息地向艾楠的脚边爬来。艾楠发现后惊叫着退到了门边,摄影家已经从院子里捡来一块石头,准备向那个可怕的东西砸过去。

    “别———”艾楠拉住了他。艾楠说别伤害这里的生灵,我们走吧。

    艾楠回到了她住过的房间,这里是麦子和婴儿先后出现的地方,艾楠的心里隐隐升起一种做母亲的骄傲,尽管时空转换,孩子终究是要找母亲的,镇东头的老太婆为了等菊花可以死而不腐,这表明母子之间什么奇迹都可能出现。

    “这件事对谁也不要讲。”艾楠对摄影家说。南边院子里滴上了大公鸡的血以后,昨天夜里风平浪静,艾楠担心那个鬼魂女人已经被灭掉了。蕨妹子说,鬼魂踩上鸡血之后立刻就会化成一摊水,这种残酷性艾楠觉得同样可怕。早晨起床后,艾楠便在院子周围的地面上察看了一遍,有的地方确实有湿湿的水印,艾楠的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有点沉重起来。

    现在,如果这三个孩子出现的事被蕨妹子知道了,她又会对这里用古老山民的武器进行防范。不行,孩子们不能被化成水,艾楠要摄影家严守秘密。

    “不过,一只大红公鸡的血也未必真那么厉害。”摄影家安慰艾楠道。

    艾楠说在风动镇这个地方,什么都变了,她现在对很多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说你摄影家刚刚遇见的事吧,谁相信呢?可是它发生了,实实在在的三个孩子呀。以前我们也听人讲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我们不相信,那是自己没有遇到的缘故。

    这一刻,艾楠显得特别的有勇气、有主见。她说她决定搬回这里来住了,不然麦子找不到她会伤心的。她说来风动镇的路上,麦子搭上车后就是要跟着她的,不料遇上了路边的一起车祸,一定是那里的血腥味将麦子吓跑了。现在麦子重新来找她,这孩子一定和她有什么宿命的联系。三年多前她将孩子引产掉了,麦子这小女孩现在刚好3岁多,这是巧合还是待解的神秘?

    “刘盛也和你一起搬回来吗?”摄影家问道。

    “随他的便。”艾楠说刘盛从山里回来后成天心神不定,像掉了魂似的。他第一次去山中时就遇见过麦子,他竟然不把这孩子带回来,还说收养麦子那家人的房子转瞬就消失了,谁信他的这番鬼话?他就是不想让这孩子见我。

    “不过,徐教授那次和刘盛同路,他们上路后又返身去找那房子时,确实没有找着。”摄影家回忆起徐教授的说法。

    不管怎样,这孩子现在自己找到这里来了,艾楠说她没有理由回避这孩子。

    “我今晚就搬回来。”艾楠在屋里走了几步,站到后窗往外看看。屋后那个荒凉的院子里,像芦苇一样的草丛正在风中摇动,斑驳的廊柱像老人一样守在屋檐下。这些老人随时可能倒下,然后是房屋坍塌。很多年以后,艾楠再来这里时一定是这种景象。不行,一定得让麦子离开这里,艾楠在心里想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07

刘盛醒来时,艾楠已经不在身边。他来到院子里的井台边打水洗脸。院子里出奇的安静,他叫了一声幺哥,又叫了一声石头,都没人应答,看来大家都已去镇上的小饭馆吃早餐去了。

    他将冰凉的井水浇到脸上,洗去残存的睡意。昨天晚上,他和蕨妹子在野牛岭做爱的场面老是浮现出来,让他翻来覆去不能入眠。奇怪的是,当他后半夜睡着以后,做的梦却是非常枯燥。他梦见自己正坐在公司会议室里,好像是中层干部的年终述职会吧。他坐在最后一排,左右的座位都空着的,大家显然都在回避他,他有着强烈的被冷落的感觉。该他述职了,他走到台上坐下,口袋里准备的述职稿却找不着了。他急得满头大汗,台下的人哄笑起来。他想凭记忆讲吧,台下的这些笨蛋,他做的工作随便讲几件也比他们精彩。他对着话筒讲起来,奇怪的是,他的声音小得可怜,那话筒根本就是坏的。他知道自己被陷害了,便怒气冲冲地去总经理办公室讨个公道。办公室里没人,只有秘书小姐背对着他在整理文件,秘书小姐的蜂腰下是很大的臀部,周围无人,他感觉到这又是一个陷阱,急忙转身出门,总经理已经站在他的面前。总经理眼光凶狠地说他已经被开除了,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举起一把椅子要对总经理砸过去,但双手在空中被人抓住了,他拼命挣扎,呻吟着从梦中醒来。

    也许,被滑坡堵塞的公路快疏通了吧,不然他怎么会梦见数千里之外公司的事情?刘盛干脆将脸在木盆的水中浸了浸,感觉头脑清新了许多。院子里的树上有鸟的“啾啾”声,天空很蓝,刘盛的心里感到莫名的安慰。

    蕨妹子的房间在院子角落,她也出去了吗?刘盛走过去敲了敲门,门却开了,他看见蕨妹子光着的身子一闪又钻进了被窝里。

    “怎么,你想我了吗?”蕨妹子露在被子外面的脸浅笑着,“去,把门关上。”

    刘盛听话地转身关上房门,他的血在这一刻又突地燃烧起来。他坐到床边,将一只手伸进蕨妹子的被子里。“我真不想回去了。”他说。

    “那好,就留在这里吧。”蕨妹子半开玩笑地说,“种种玉米,进山打打猎,还能吃烧烤野味,这种生活比哪里都强。只是,你舍得下你的漂亮夫人吗?”

    “你勾了我的魂,我还能怎么样?”刘盛原想说艾楠嫌弃他不能干的,但话到嘴边又改了口,男人总是要面子的。

    “我又不是女鬼,怎么能勾你的魂?”蕨妹子显然对刘盛的回答很满意,“是你勾我的魂了。”

    蕨妹子一边说一边从被窝里伸出两条光溜溜的手臂来替刘盛解衣扣。刘盛钻进了被窝里,和这个充满欲望的身体拥在一起。

    “你的身上有种气味。”蕨妹子说。

    刘盛一惊,艾楠就说过他的身上有气味,让人想到医院。刘盛一直以为那是艾楠受了暗示后的感觉,因为他对她讲过他早年打工时在医院里,还守过停尸房。

    “什么气味。”刘盛不安地问道。

    “上海的气味。”蕨妹子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喀喀”笑起来。

    刘盛松了口气,问道:“你喜欢上海?”

    蕨妹子说不,她讨厌大城市,但是喜欢像他这样的大城市里的男人。“和你在野牛岭亲热以后,回来后我更想你了,早晨起不了床,愿意多想你一会儿。”

    刘盛心里一热,能让女人这样是他始料不及。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敏感处。让她像蛇一样难以忍受地扭动着。她说黑娃从不会这样做,那条狗娘养的公狗让他死在外面好了。她说黑娃在县城的姘妇是个狐狸精,黑娃一定会不得好死。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听见幺哥和石头在院子里说话了,接着,还传来艾楠的声音,他们都回到院子里来了。

    “糟了!我怎么出去呀?”刘盛压低声音说。

    “先别想这些,我要!”蕨妹子贴着刘盛的耳朵说,她口里的热气吹得他的耳心里痒痒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08

在屋外的说话声中,蕨妹子的热情更加高涨,她娇喘着要刘盛千万不要停下,直到两人像泥一样瘫倒在床上。

    刘盛突然感到害怕。“外面能听见我们的声音吗?”他对蕨妹子耳语道。

    蕨妹子也凑在他的耳边说:“你没看见我咬着枕巾的吗?外面能听见什么?胆小鬼!”

    刘盛下床穿好衣服,坐在床边为怎么出去犯愁。蕨妹子坐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轻松地指了一下后窗说:“笨蛋,从那里出去不就行了。”

    刘盛恍然大悟。后窗外是疗养院的外面了,他轻松地跳了出去,然后绕了一圈回到了院子里。

    幺哥坐在院子里看一本武侠小说,抬眼看见刘盛便说:“你到哪里去了,洗脸毛巾还扔在井台上,艾楠刚才也找不到你。”

    刘盛说他去外面散步了。“艾楠找我有事吗?”他问。

    幺哥说艾楠收拾了一些衣物搬回以前那院子去住了,一大包东西还是石头替他拎过去的。艾楠说想问问你愿不愿意一起过去。

    为什么这样?幺哥说他也不知道原因。刘盛有点胆怯地想,艾楠是知道了什么在和他赌气吗?我去看看,他对幺哥说。然后便转身向北边院落走去。

    刘盛走进北边的院子,两棵高大的芭蕉树让他想起以前住在这里的情景。石头坐在阶沿上看着草丛中的蚂蚁在搬运一只死去的昆虫。刘盛顾不上和石头说话,直接进了以前住过的那间屋子。

    艾楠正在整理床铺,她头也不抬地说:“你来了?毛巾还放在井台上人却不见了,我还以为你掉进井里去了呢?”

    刘盛说我散步去了,你来这里住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艾楠说你住不住这里随你的便,总之麦子要来了,有你说不定还挤了一点。

    “够了!看你神经兮兮的样子,你住这里吧,我走了。”刘盛发了火。他本就没打算要跟着她搬过来,但艾楠对他的排挤却使他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他真想像山里人那样教训老婆一顿,但他能做的,只能是甩下一句话后转身就走。最近两三年来,艾楠对他的冷淡与日俱增,这使他一个人时愤怒得用拳头砸过墙壁。这次远行,本是一次增加感情的机会,因为艾楠老说不是她冷淡,是因为工作太忙。但是,远行的轻松又让一个搭便车的小女孩破坏了。

    好吧,你就等着麦子吧,这个鬼孩子要了你的命才好。刘盛一边走一边不怀好意地设想着坏结果,他突然为自己产生这种想法感到震惊和害怕。

    艾楠听着刘盛的脚步声走远之后,心里莫名地感到一阵轻松。他不愿和她同住是她意料中的事,这感觉在他第二次进山以后就产生了。尤其是他从山里回来之后,住在一起的别扭感双方都感觉到了。刚才,他离去时甚至有点咬牙切齿,他这瞬间的表情甚至让艾楠有点恐惧。艾楠想起她做过的梦,刘盛用绳子来勒死她,这太可怕了:虽然是梦,艾楠总担心有什么预兆。晚上睡觉,刘盛如果伸出手臂来抱她时,她也会本能地惊一下。

    艾楠想不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许,等公路通车后,离开这里一切就好了。

    艾楠理好床铺后走出屋子,看见帮她拿东西过来的石头还坐在阶沿上发愣。她说石头弟你怎么还在这里,幺哥不是说蕨妹子要召集你们商量事情吗?

    石头站起来,低垂着眼睛说道:“艾楠姐,你一个人住这里我不放心。刘盛大哥又不陪你,晚上出了事怎么办?”

    艾楠说:“好兄弟,你不用为姐担心了,要出现的就是一个孩子,我就是等着她来呢,一点儿也不用害怕。并且,这孩子是早晨才出现的,晚上一点儿事也不会有。好,你先回那边去吧,看看蕨妹子要和你们商量什么事。”

    石头走了。艾楠回到屋里在铺好的床上躺了躺,有很舒适的感觉。摄影家已经两次在这屋外看见三个孩子了,这表明孩子们一定是陪着麦子来找她的。那个小女孩一定就是麦子。不管怎样,明天早晨也许就能见到他们了,一切到时就会明白。

    当艾楠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早晨的时候,她忽视了,在风动镇这个地方,漫长的夜晚还是让人毛骨悚然。尤其是这个院子里现在只住着她一个人。摄影家和徐教授住在隔壁院子里,悄然而至的恐怖事件出现时他们不一定知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09

这个夜晚的恐怖遭遇是猝不及防的,艾楠这次一点儿也没有预感。当天空渐渐黑下来的时候,没有星星,却意外地出现了一弯冷月,艾楠只是在一瞬间感到一点点孤独而已。

    但这一点点孤独随即就被大聚会中的酒和喧闹所淹没了。南边院子里,进山打猎的汉子们都回来了,莽娃、大葱,还有几个叫不出名字的汉子,包括留在院子里的幺哥、石头、蕨妹子的队伍又聚齐了,只是没有黑娃的踪影,按蕨妹子的话说,这个“狗娘养的家伙就当他死了”。

    蕨妹子邀请的人也都到了场,艾楠、刘盛、摄影家、徐教授,还有万老板和他的徒弟二愣子。这种大团圆似的聚会正是曲终人散前最后的繁华,所以这个晚上的酒消耗得特别多。

    这个靠从山那边的铁路上扒货的集体宣告解散,大家认为黑娃的背叛和蕨妹子的心灰意冷是直接原因。但幺哥私下透露说,其实蕨妹子对这个行当的风险也是早有忧虑,趁此机会让大家解甲归田,蕨妹子也可落个一身轻松。

    酒和喧闹是分手前最好的发泄。明天,这些人都将像鸟一样遁入山中,有的将外出打工,有的重回种玉米、挖药材的山中生活。

    幺哥说他还是去重新找一个大篷车似的表演团入伙,他说他只有拉琴的命。他已经喝醉了,在乱哄哄的气氛中将艾楠叫到屋角说,我没什么送给你的,留一个告诫给你吧,这里会出人命的,你得小心一点,二胡的弦断了,这断弦从来是很准的。

    艾楠重新回到餐桌边时,看见刘盛和蕨妹子正端着酒碗碰了一下后一饮而尽。“好、好酒!”刘盛舌头发僵地说。艾楠心里一阵厌恶,望了一眼不怎么喝酒的徐教授说,我们走吧。徐教授站起身,本想叫上摄影家一起离开的,但看见摄影家也酒兴正浓,便没有去扫他的兴。

    夜已深了,月牙在天但光线非常微弱。艾楠和徐教授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北边院子走去。背后有脚步声,是石头追了上来,他说艾楠姐我要告诉你,我还不会离开这里的。等到公路通车你离开这里后,我再安排自己的去向。艾楠感动地说,石头弟我没什么,你放心好了,不会出什么事的。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这少年在暗黑中转身跑回去了。

    艾楠和徐教授回到了住处。徐教授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外说:“需要我陪你过去吗?”艾楠说不用了,就在隔壁院子,两步路就到,教授你就休息吧。

    艾楠从一个窄窄的通道进入了自己所住的院子,黑色的芭蕉树使这里显得比别处幽深一些。她进了屋,开灯后屋内的一切便浮现出来。她的被子是平铺在大床上的,但此时稍显零乱,里侧处还凸起一小块,仿佛被子没有拉平的样子。

    艾楠打了一个呵欠,感到非常困倦。昨夜没有睡好,刚才又喝了一点酒,眼皮都快撑不住了。她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伸手关灯后睡觉。

    这个晚上,艾楠的困倦程度非常奇怪,进屋后看见被子有些凌乱也没有多想,头脑里仿佛不会思维似的一片空白。

    后半夜,艾楠醒来,模糊地记起睡梦中翻身时老碰着一个什么东西,便在被子里伸手往旁边一摸,她的手触到了一个冰凉而僵硬的肉体!

    这一刻的惊悚无法形容,艾楠惊叫一声后几乎是滚下床来的。她的心就要跳出胸腔来,她必须张大嘴巴出气否则就要窒息。她开了灯,猛地掀开被子一看,天哪!一个死去的婴儿躺在她的被窝里!这婴儿双眼紧闭,两只小手痉挛似的弯曲着,整个身体已经僵硬。

    艾楠冲出门去大叫起来,不知栖息在何处的夜鸟被她的呼救声惊吓得扑的飞向夜空。

    邻院里的徐教授和喝酒晚归后刚睡下不久的摄影家都赶过来了,艾楠被人扶着后才感到天昏地转。后来,她听见人声越来越喧哗,睁开眼睛时看见南边院子里的人都赶过来了,她看见刘盛、蕨妹子、石头等很多人都围着她。从人群的缝隙中,她看见摄影家正将死婴抱出来放在地上。她听见有人在说这是一个鬼娃吗?刺一刺身上看有没有血,鬼娃是没有血的。

    天亮后,镇东头的农户也赶过来看稀奇了。所有的人都议论纷纷,但没有人知道这死婴是从哪里来的。太阳已升得老高,有人在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挖了一个坑,将死婴抱出去埋了。

    艾楠又回到了南边院子里,好像老天不允许她和刘盛分开居住似的。她躺在床上,身子一直有点发抖。她不敢回想夜里发生的事,可是越不敢想越无法控制地要回想,那婴儿紧闭的眼睛和痉挛似的手形不断浮现出来。

    “我这次是真的相信有鬼魂存在了。”刘盛守在床边说,“上次听你说有婴儿在你的床上,我还以为是你的幻觉。”

    “那婴儿还会再来吗?”艾楠感觉到事情并没有完。

    刘盛说不会吧,那婴儿已埋在土里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具小小的骰髅。

    “啊———别说了。”艾楠觉得刘盛安慰她的话也让人心惊。

    外面的院子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只有一只蝉在鸣叫着下午时光。

    “蕨妹子的人都走了吗?”艾楠问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10

“都走了。”刘盛说,“现在只有蕨妹子和石头还暂时留在这里。如果他们再一走,这院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蕨妹子和石头什么时候离开这里?”艾楠问。

    “还没决定。”刘盛说,“也许还得呆一段时间。”

    正说着,院子里有了脚步声,蕨妹子和石头走进屋来。

    “我们刚从镇东头回来。”蕨妹子说,“我和石头一起将老太婆的头发送回去了。你们也真是糊涂,怎么能剪来老太婆的头发,还放在屋子里,这当然会出事了。”

    “是胡老二剪来的,他大哥用来给痴呆儿子治病的。”刘盛惊恐地说。

    “我都听摄影家讲了。”蕨妹子说,“我反复想过了,你们一住在那屋里就没安静过,一定与老太婆的头发有关。刚才,我和石头一起将那头发送回到老太婆的枕头边时,老太婆显然很满意,好像眼皮还动了一下。”

    艾楠叫了一声,连声问这是真的吗?蕨妹子说石头也看见了的,是不是?

    “好像是动了一下眼皮。”石头很害怕地说,“我没敢多看老太婆的脸,房子里光线也很暗。”

    “真是动了下眼皮。我看见了的。”蕨妹子说,“我还叫来了胡老二,让他给老太婆烧香谢罪。总的说来,你们冒犯了老太婆,这样做了后,以后也许不会再出事了。”

    艾楠瞪了刘盛一眼,这些祸都是刘盛惹下的,他就不该答应胡老大的请求。在路上,艾楠心里就一直很别扭,刘盛当时老说没事。

    黄昏时分,艾楠到死婴的坟上烧纸。这是蕨妹子的提议,她说这死婴既然缠上了艾楠,给这鬼娃烧点纸可以送鬼魂远走。蕨妹子年纪轻轻懂这么多规矩,她说是在山里呆久了,长辈们都是这样做的。她还说烧纸应该在傍晚进行,这时天地之间阴阳交替,人鬼之间最容易相通的。

    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一个小小的坟堆显得格外神秘。艾楠蹲在坟前,点燃了万老板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冥钱。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她觉得整个山路、整个风动镇都闪闪烁烁地在晃动。

    艾楠在心里默念着,孩子,我和你互不相识,你如果是人,就好好安息吧。如果是鬼魂,也不用怨什么了。生死都是命,你没来到人间也好,省去了忙碌和烦恼。

    刘盛和摄影家也蹲了下来,拿起几张冥钱点燃后放在坟前。摄影家说是他将死婴从床上抱到院子里的,他的手上现在都还有凉凉的感觉,烧点纸可以洗去他手上的邪气。刘盛之所以也来烧纸,其实是为要了老太婆的头发担心,这死婴如果是冒犯了老太婆后的结果,他自知难卸其责。他望着火光想,如果真是这样,胡老二也会倒霉的,只是至今没见他出什么事,也许报应会来得晚一点,等他下次进山时,黑熊会伤了他也说不准。

    徐教授站在一旁一声不响,死婴的出现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也许这要用一种新的空间理论来解释了,这就是不同的生命形态住在不同的空间,只是在一种特殊情况下,两个空间的通道突然打开,这样,人类千百年来所感觉的鬼魂就出现了。不过,这没有证据,谁知道呢?这死婴会成他第一次遇见鬼魂的证据吗?第十五章

    43.镇西头疗养院里发生的死婴事件让万老板也胆战心惊。到晚上他早早关门睡觉,听见风动镇的街道上总有些怪声音———有人开门关门,有人咳嗽。他尽量想这是风的缘故,风穿进这座无人的小镇后,便在无数的破烂门窗里进进出出,这些声音他都听惯了,但现在听来,总觉得非常异样。

    夜半,万老板又被阁楼的楼梯发出的声响惊醒。他忍不住叫道:“二愣子,你做什么?”黑暗中传来二愣子的回话,他说是下楼去屙尿。这小子以前是不起夜的嘛,现在怎么也睡不踏实了。万老板又问猫在屋里吗?二愣子说没看见,一定又是去房顶上溜达了。

    住在风动镇这几年,万老板还没有这样惊惶失措过。都是刘盛和艾楠将鬼魂带到镇上来了。这一对夫妇在来风动镇的路上看见了一起车祸,还在七八个死人堆里转了一圈,那些冤魂都粘到他们身上了。万老板相信刚刚死去的人魂魄正在飘出,会扑到离他最低最近的人身上。去年,他老婆来运走他收购的药材时,在出山的路上遇见过一次车祸,他老婆回到成都后就大病了一场。幸好城市里人气旺盛,粘到她身上的鬼魂才没能逞强。而风动镇就不同了,本来就荒凉得很,若是谁人身上粘了鬼魂到这里来,肯定不得安宁。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11

白天,万老板很忙碌,暂时将害怕的感觉丢开了。现在正是收购药材的好季节,方圆一带的山民都会将挖到的药材交到他这里来换点现钱。只是他梦寐以求的百年人参始终没有谁见到过。不过他相信师傅的判断,这云遮雾降的天脊山中,一定有百年人参存在,他将这个判断告诉给了所有在挖药的人,并且将方法也讲了———见到这种人参时,首先在人参枝叶上拴上一根红线,然后再挖下面,如果不这样做,你将什么也挖不到,人参会在地下跑掉,百年人参,灵气大得很呢,它知道你会挖它时便能转瞬消失。

    中午过后,头顶上突然有了乌云,风动镇的光线一下子暗了许多。一个背着兜牵着一个小女孩的老太婆来到万老板门前,她是来出售虫草的。

    万老板走出门来验货,然后讨价还价。老太婆为了多卖几个钱和万老板纠缠不休。她说这可算上等的虫草了,是他的儿子在山顶上费七天时间才挖到的。最后,勉强谈好了价格,老太婆接过钱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在门槛上坐下,拉过小女孩来向万老板问道:“你这里看见过城里来的女人没有?这孩子总说那女人是她妈妈。”

    万老板心里一惊,这才认真注意到那个小女孩,3岁多的样子,长得很乖巧的,穿着一件红色的小连衣裙。

    “她叫什么?”万老板问道。

    老太婆挥了一下手说:“谁知道她的名字?她说她叫麦子,那就叫她麦子吧。我儿子在公路上拾回来的,看这孩子可怜,养着她也罢,谁知她成天叫着要去找妈妈,她说她妈妈的汽车开走了,往山里来的,我儿子便说,趁今天来卖药材,问一下万老板见到过这女人没有。都知道你这里见得多,有人到风动镇来你不会不知道。”

    麦子?万老板听艾楠说起过这个在路上搭便车的小女孩,后来在车祸现场又失踪了。他对老太婆说,这里确实有一个从城市里开车来的女人,但肯定不是这孩子的妈妈。

    万老板急匆匆地向镇西头赶去,走到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时,抬头看见天上的乌云在缓慢移动,他想起镇东头老农的话,这乌云落到风动镇是雨,落到山中就是鬼魂了。他的脚步有点踉跄。

    南边的院子里空无一人,虽说是中午过后,但由于乌云当顶,这里的光线显得像黄昏。他推开艾楠的房门,昏暗中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他叫道:“艾楠,麦子来了!”

    艾楠一下子从床上惊坐起来。“麦子?”她有点不相信似的问道,“她在哪里?”

    万老板说你快跟我走,刘盛呢?叫上他一起去。艾楠说不知道刘盛去哪里了,别管他,咱们快走吧。

    艾楠的心“咚咚”跳着,她一直预感到麦子将要出现,她一直在等待中,而此刻,当麦子真的来时,她还是觉得突然了一些。万老板和她一起匆匆地走着,有点气喘。艾楠问他是否有点紧张,万老板指了指头上的乌云说是它压在天上有点闷,艾楠想起刘盛第一次进山时,在一户山中人家曾遇见过麦子,只是后来没找着那户人家了,就在当天,留在风动镇的艾楠第一次看见了这种山野中独特的乌云,它像天上有人撑着一把大黑伞在走路,但只见伞动不见人影。

    走进镇上,两旁的屋檐将石板路逼得很窄。艾楠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万老板门前的阶沿上。艾楠停住了脚步,她从未体验过这种重逢的心慌。突然,她往前跑去,一下子将万老板丢在了后面。

    “麦子!”艾楠跑到小女孩面前,蹲下身望着她的脸叫道。

    小女孩站了起来,望着艾楠怔了一下,然后怯生生地叫道:“妈妈。”

    小女孩的叫声如同头上的乌云中滚出的一声惊雷,艾楠的耳朵里好一阵子还响着嗡嗡的余音。妈妈?小女孩是这样叫她吗?她想起麦子和一个村妇搭上她的汽车后,村妇在半路失踪了,她便将麦子抱在怀中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车在前行,而这时她便听见小女孩叫了一声“妈妈”,她惊奇地低头看这小女孩时,她正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麦子,我是阿姨,不是你的妈妈。”艾楠心疼地抚着小女孩的脸说,“那天在路上停车以后,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摘小花去了。”麦子说,“你们的车就不见了。妈妈,是你不要我了吗?”

    “我不是你妈妈,叫阿姨。”艾楠再次纠正她的称呼道。

    “阿姨。”麦子有点不情愿地叫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13

“这就对了。”艾楠说:“谁带你来这里的呢?”

    艾楠抬起头来,万老板和二愣子正站在旁边望着她俩。“那带她来的老太婆已经走了。”二愣子说,“我没看见她什么时候走的。我走出来时只看见这个小女孩一个人坐在阶沿上。”

    万老板接着说:“哼,看来这个老太婆就是有心将孩子丢在这里的。不过,她说这孩子是她儿子从路边捡回来的,也许他们并不想收养这孩子。”

    小女孩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艾楠连忙抱住她说:“别哭别哭,你这几天就跟着阿姨好吗?”

    小女孩一边哭一边点头,艾楠说:“麦子是个乖孩子,别哭了,你饿了吗?”

    小女孩不哭了,她的眼睛很懂事地望着艾楠,她说她不饿。

    “不对,肯定饿了。”艾楠说,“走了那样远的山路,真不容易。”

    艾楠将麦子带进万老板的店内坐下,让二愣子给她下一碗煎蛋挂面来。二愣子有点魂不守舍地去了厨房,他将面条端上桌来时,甚至不敢看麦子一眼。

    麦子将一碗煎蛋面吃得干干净净,这孩子真是饿了。艾楠坐在她旁边问道:“那天,带你来搭车的人是谁?后来她下车后怎么就不见了呢?”

    “她是我婶婶。”麦子的回答和当时一模一样,“她说她带我出来找妈妈,找着了妈妈她就走了。”

    “你的家在哪里?你记得你妈妈什么样子吗?”艾楠尽力回想着那个下午去方便然后就消失在茅草丛中的妇女,一定是她告诉麦子,这个车上的女人就是她的妈妈。

    “我没见过妈妈。”麦子说,“一直是婶婶带着我的。”

    “你知道婶婶的家在哪里吗?”

    麦子摇头。也难怪她,一个3岁多的孩子,在山中辗转多日,是无法分辨来路和去路的。

    “我们走吧,到阿姨那里去。”艾楠牵着麦子走出万老板的房子,她不能丢下这孩子。实际上,她一直在期待着麦子回到她的身边。

    万老板和二愣子目送着她俩走去。万老板说神了,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怪事。二愣子说艾楠和刘盛遇见这孩子搭车的地方叫还魂谷,这孩子会不会是一个鬼孩呢?万老板说你别提这事了,你没看见艾楠是多喜欢这孩子吗,我觉得即使是鬼娃她也不在乎的。

    走了一小段路后,艾楠抱起了麦子。“脚痛吗?”她心痛地问。麦子懂事地说不痛,她可以自己走。艾楠说让我抱着你走吧,这样小的孩子,不能走远路的。

    麦子的身体很轻,从背上能轻易摸到骨头。“可怜的孩子。”艾楠在心里感叹道。

    这个夜里,艾楠平生第一次搂着小孩子睡觉,心里仿佛充盈着一种做母亲的感觉。她抚摸着麦子的头发,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和可爱的小嘴唇,这小女孩怎么看也不像是山中的孩子。

    摄影家说这孩子像个精灵。他说看她的眼睛就与一般小孩子不同,那忽闪忽闪的眼睛里仿佛什么都懂得似的。艾楠要摄影家解释一下,麦子是不是他曾经在北边院子里看见的小女孩,摄影家说有点像,又有点不像。他说也许小女孩都长得差不多,他不太分得清楚了。但穿的鞋子不同,麦子穿着塑料凉鞋,而他看见的小女孩穿着红布鞋。

    和摄影家一起赶过来看稀奇的徐教授证实说,麦子正是他和刘盛第一次进山时看见的小女孩。当时他们进一户山中人家讨水喝,看见一个老太婆在摇着手摇纺车纺线,这小女孩就坐在门槛上。只是后来返身去找遗忘在那里的水壶时,却连那户山中人家都找不着了。至于这小女孩究竟从何而来,徐教授摇头说不好判断。

    蕨妹子的看法很简单,这是一个弃儿。她说那个带小女孩在路上搭车的妇人就是有心要将麦子送给艾楠的。艾楠问,那妇人和麦子搭车的地方叫还魂谷,是不是?蕨妹子说是的,据说走夜路的人在那里会遇到有人向你讨钱,或者讨衣服穿;有时会听到哭声或笑声。但还没听说过大白天有鬼魂出来搭便车的事。蕨妹子很同情地看看麦子,抱起她还在她身上捏了捏。后来她悄悄对艾楠讲,这孩子挺乖的,我看不像是鬼娃。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14

艾楠将麦子带回住地后,在众人的注视中麦子显得胆怯,她紧偎着艾楠,像任何孩子偎着母亲一样寻找着安全感。

    刘盛不知何故又去看他老爸的坟去了。他回到院子的时候,看见这一堆人围着麦子,心里吃了一惊。艾楠对他讲了发现麦子的经过,刘盛蹲下身对着麦子说:“麦子,还认得我吗?”

    麦子一下子躲到艾楠的身后。刘盛说这孩子怎么总是惧怕他。在山中人家看见她时,刘盛走过去叫她,她也是一转身便跑进屋里去了。

    夜里,艾楠、刘盛和麦子共住一屋,麦子对刘盛的惧怕更加强烈,刘盛只要一对她说话她就往艾楠身后躲。该睡觉了,她哭着不上床,还不时瞅一眼已躺在床头的刘盛。

    “艾楠,你出来一下。”刘盛走到门边叫道。

    艾楠和刘盛到了院子里。刘盛说:“下午人多我不便指责你,这孩子你就不该带回来。你难道想收养这孩子吗?”

    艾楠说那倒不一定,只是见到这孩子时觉得挺可爱的,她现在无依无靠,总不能将她丢到外面去喂狼吧。

    “带她几天倒没什么。”刘盛说,“但这孩子很怪异,我总觉得她像个小妖精。”

    “怎么,她不理你就生气了么?”艾楠低声说,“这孩子怕生,过几天就好了。”

    “怕生?她怎么就那样贴你?”

    艾楠笑了,说这也许就是缘份吧。我命中该有两个孩子,现在都没有了,所以老天要给我补偿。你看麦子,长得一点儿不像山里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如果出生的话,也许长得就这样乖巧。

    刘盛说你又胡思乱想了。艾楠说当初你不叫我去引产,我们的孩子真的这么大了。刘盛说是我叫你去引产的吗?你自己不是也愿意?别总拿我出气。

    艾楠和刘盛的谈话结果是双方都生了气。刘盛说我没法住在这屋里了,总之院子里现在空房间很多,我另住一间吧。你喜欢这鬼娃就和她呆在一起,不过小心她要了你的命。

    刘盛住到另一间屋里去了,小女孩顿时轻松起来,她趴在枕头上说:“我要跟妈妈睡觉。”

    “叫我阿姨。”艾楠再次纠正她说,不过心里却升起一种甜蜜的感觉。这孩子真是奇怪,怎么总是叫她妈妈呢?

    麦子很快就睡着了,这也让艾楠感到奇怪。一个小孩子到了陌生的地方,居然能睡得那样安稳。

    这孩子惧怕刘盛是明摆着的,可刘盛并没有吓唬她呀。艾楠躺在麦子身边左思右想,突然记起了曾经做过的梦———刘盛将麦子倒提在空中,正往一口水缸里放下去。

    艾楠的心跳突然加速。不可能!刘盛不可能这样做。那个梦真是荒唐透顶,刘盛溺死麦子后,又手拿绳索要来勒死她!

    艾楠默默地想着现实与梦境,眼角不禁有了泪珠。她转脸看着熟睡中的麦子,用手轻轻抚了抚她可爱的小脸蛋。

    这天夜里,艾楠又梦见了医院的手术室,好几张戴着大口罩的脸从空中俯瞰着她。突然,一双戴着胶皮手套的手捧着一个婴儿伸到她的面前说,看看你的孩子吧。她抬眼看去,这孩子正是麦子,她的身上和那双胶皮手套上都粘满鲜血。艾楠伸手去接孩子,可那人转身就将孩子抱走了。她跳下手术台追过去,门已被锁死了。室内空无一人,她绝望地哭叫着说,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

    艾楠从梦中哭醒时,感觉有一双小手在擦她的眼泪。她睁开眼,看见麦子已醒了,正伸出小手在她脸上轻抚。

    “麦子,快睡吧。”她紧紧地搂着这孩子说。

    第二天一早,所有的人都还在睡觉,艾楠和麦子就已经起床了。她们几乎是同时醒来的。艾楠转动了一下眼睛,感到头脑异样的清醒。有鸟鸣声从窗外传来,早晨的美好让人兴致勃然。艾楠刚想起床,麦子便开口了:“妈妈,我要起床。”

    这一次,艾楠没有纠正她的称呼。她俯身对麦子说:“乖孩子,那就起床吧,我们去镇上吃早餐。”

    有时候,人可以很快做出重大决定,艾楠在这个早晨就突然决定将麦子看做自己的孩子了。她决定收养她,尽管她来历不明人鬼难辨艾楠也不在乎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17

艾楠带着麦子走出疗养院的重重院落,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打在山坡上,整个山野生机盎然。艾楠问麦子,你会唱歌跳舞吗?麦子说不会。艾楠就在山坡上教她跳起舞来。

    “小燕子,飞呀飞……”艾楠一边唱一边跳起舞来,麦子跟着她比划。晨风从山野而来吹动着她们的衣裙,一只雌燕领着一只雏燕翩翩起舞。

    艾楠带着麦子走进镇来的时候,万老板对着屋檐教训他的那只黑猫。这鬼猫整夜都在屋顶上穿来穿去,时不时地发出那种叫人害怕的神秘叫声,搞得万老板睡不好觉。“你这畜生,疯了是不是?”万老板仰头骂道,“就知道整夜鬼叫,难道这里还要出什么事?”

    万老板正骂着房顶上的黑猫,转头看见艾楠牵着小女孩来了。过了一整夜,这孩子还没有消失?万老板昨天在心里认定这鬼娃在夜里就会跑掉的。

    艾楠和麦子兴致勃勃地吃着早餐。万老板在旁边试探性地问艾楠:“这孩子,你准备收养她吗?”

    艾楠笑着点头。“这孩子太乖了。”艾楠说,“我要将她养大,给她一个好前途的。”

    万老板心里“格噔”一下,他知道这种时候任何劝告已经无用了,鬼魅迷人之后是走不出来的。他默默地注视着这对奇怪的母女,心里想,但愿她们平平安安不出怪事就好了。

    万老板进了他的房间,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根细细的红绳。

    “我送麦子一个礼物。”他说,“将这红绳拴在手腕上,就会走好运的。”

    艾楠迷惑地望着万老板,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麦子却不拒绝,伸出小手让万老板将红绳拴在了她的手腕上。

    “好看吗?”万老板眯着眼问。

    “好看!”麦子高兴地回答。

    事后,万老板告诉艾楠,拴上这红绳是为了让麦子不再消失。这本来是挖人参时用的办法。这孩子也一样,挺精灵古怪的,拴上红绳后她就留在人间了。

    艾楠对万老板的话将信将疑。不过麦子手腕上拴上红绳后也确实好看,像一种别致的装饰,艾楠也就不反对这样做了。

    返回疗养院的时候,山坡上的几只红蜻蜓引起了麦子的兴趣,艾楠便替她去捉,追逐中不知不觉到了疗养院附近的那一片坟地,麦子望着坟堆问:“这里面的人会出来吗?”

    艾楠吃惊地想,这孩子也知道这下面是埋着人的?“不会出来。”她有点慌乱地答道,“他们都到天上去了。”

    “天上?”麦子又问道,“有没有妈妈带着他们呢?”

    这句颇带沧桑感的话由一个3岁多的小女孩天真地说出,引得艾楠想起自己的母亲,以及母亲的母亲,她对着天空怅然了好一阵子。

    刘盛昨夜住在幺哥曾经住过的房间里。他在床上摆出一个“大”字形,对着屋顶长出了一口气。麦子的突然出现使他觉得天昏地暗,这个鬼里鬼气的小女孩似乎和艾楠串通一气来排斥他。

    夜已深了,他朝艾楠房间的方面听了听,没有什么动静,不过他相信要不了几天艾楠就会被吓得魂飞魄散的。

    刘盛在这以前从没相信过鬼魂之类的东西,早年打工时守过两个月的医院停尸房也没害怕过。因为他知道人死后就是一具躯壳,然后就被化为灰烬,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可是,自从被困在风动镇之后,不可思议的怪事就接踵而至。

    他开始总以为是艾楠的幻觉,但死婴却实实在在地出现了,并且在艾楠的被窝里躺着。连对风动镇了如指掌的蕨妹子也惊恐不已,说平生没见过这样吓人的事。

    所以,当麦子再度出现时,刘盛不得不想这是否是鬼魂变幻的结果一会儿是死婴,一会儿是活蹦乱跳的小女孩。尽管很难相信这种设想,但迷离的现实确让人惶恐不已。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18

不过和艾楠分开住也好,刘盛想,这总比背脊对着背脊睡得自由一些。结婚前,听人讲过婚姻是一个由蜜房变牢狱的过程,他当时一点儿也不理解,现在却被自己证实了。他为避免这个悲剧作过努力,这就是努力挣钱,因为有数据表明,现代婚姻的不幸80%由经济紧张造成。

    到现在,他们经济上应该没有问题了,可是,此番远行却暴露出他们之间的深深裂痕。这种难以排解的压抑甚至使刘盛对回到城市、回到公司上班望而生厌。

    他悄悄溜出房门去蕨妹子的屋子。院子里很黑,他庆幸这里暗掩藏了他的影子。他需要疯狂,需要遗忘。可是在床上半裸着的蕨妹子却拒绝了他。蕨妹子说不行,艾楠就住在这院子里,我觉得对不起她。

    刘盛有点恼怒地说在野牛岭你要了我,现在我要你怎么就不行了?蕨妹子荡笑了一下说我只是有顾虑,你要来就快来吧,我其实也想你,只是做完事之后不许留在我这里,不然我心里会不安的。

    刘盛欢乐之后溜回房间,为了不引起艾楠那边的注意,他没有开灯摸黑上了床,像火山的灰烬一样很快便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麦子的小脑袋探了进来,他正要喝问,麦子已走进屋来了,这个小女孩脸色惨白,嘴角正淌着一股鲜血。

    刘盛在惊恐中醒来,看见房门果然是半开着的,有朦胧的天光透进来。

    他直直地盯着门开处,突然,真有人在那里探了一下头,刘盛一下子出了冷汗,他声音颤抖地问:“谁?”同时他开了灯。

    刘盛的声音将门外的人影也吓了一跳。原来是石头,他进屋来看见刘盛也有些吃惊,你怎么住这里呢?石头说他起来方便时看见幺哥的房门半开着,他想幺哥已经离开这里了,房门怎么会开着呢?便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察看,没想到是刘盛住在这里。

    刘盛对房门半开也有些纳闷,不知道是在刚才的梦中开门还是自己进屋时没关牢房门。至于他为什么单独住这里,那还不简单,你没看见那个鬼孩子吗,他对石头说,艾楠不怕我可害怕呢。

    石头听着刘盛说话,眼睛却看着挂在墙上的二胡。

    奇怪,幺哥怎么没将这把琴带走呢?是这琴能看见人的生死将幺哥自己也吓着了吗?可是现在看来,这把二胡已经不灵了,绷在音箱上的蛇皮已散尽了灵气。那天弦断时幺哥说摄影家会死,可摄影家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怎么,你看上幺哥的这把二胡了吗?”刘盛问石头道,“看上了你就拿去吧,也许还能卖上几个钱。”

    刘盛一边说一边从墙上取下二胡,拿着后中摆弄着。哦,怎么只有一根弦了呢?这破琴看来还有些年头了,刘盛不经意地旋转调弦柄,突然,“崩”地一声弦断了。这破琴摸它一下就坏,刘盛自语道,难怪幺哥也看不上它了。

    刘盛抬起头来,看见石头脸色煞白。你怎么了?见鬼了吗?刘盛对石头的惊恐表情感到莫名其妙。

    “没,没什么。”石头支支吾吾地说他才不想要这把二胡呢,却不愿说他为什么突然惊恐不已。

    早晨,刘盛起床晚了些,正在井台边刷牙时,听见艾楠和麦子有说有笑地从外面回来了。他低头刷牙,并不想理会她们。

    艾楠的声音:“麦子,你过来,叫刘叔叔。”

    刘盛想,艾楠怎么突然对自己热乎起来了呢?

    他抬起头,看见艾楠笑盈盈地站在院子里,麦子贴在她身边,望了他一眼后,又将脸贴至艾楠的腿上去了,这孩子看来只愿意和艾楠说话。

    “不叫叔叔就算了。”刘盛说,“我也不想她叫。”

    “不,”艾楠说,“我准备收养这孩子了,怎么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20

艾楠的决定如同惊雷贯耳,刘盛感觉到艾楠是完全疯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怎么能收养?再说,他们哪需要收养孩子呀,又不是没有生育能力,真想要孩子,明年生一个就是。

    刘盛脸色铁青地说坚决不行。当着孩子的面,他将这可能是个鬼孩子的话咽了下去。

    没想到,看似向他征求意见的艾楠要收养这孩子的态度也很坚决。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起来,不知怎么就说到了钱的问题上,艾楠说这孩子不用你花钱,我的收入供养她绰绰有余。刘盛心里刺痛了一下,你嫌我挣钱少吗?我和你谈恋爱时你也不过是个保险推销员嘛。现在做大经理了,我不陪你去引产,公司能让你晋升吗?

    争论毫无结果,刘盛气冲冲地转身就走。在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坐下后,刘盛感到浑身燥热。妈的,这太阳早晨就这样毒。他站起身,向远处的水塘走去。他想跳进水中泡一个澡。

    水塘边,蕨妹子洗完澡穿上衣服后正要离开,刘盛的突然出现让她意外,她以为刘盛是跟踪她而来的。

    “怎么,昨夜做了还想我吗?”她很邪地笑了一下说。

    “你这个骚女人,”刘盛在她屁股上拧了一把说,“艾楠要收养那个鬼孩子做女儿了。”

    蕨妹子皱了一下眉头说:“你不愿意?不过也没什么,艾楠也许是一时心血来潮,等到路通了你们离开这里时,她也许就改变主意了。”

    刘盛摇摇头,他知道艾楠决定了的事很难改变。蕨妹子说那你想怎么办。

    “真是那样,我就留在这里不走了。”刘盛一边说,一边脱掉衣服钻进水塘里。

    “你留在这里会饿死你的。”蕨妹子在岸上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说,“我多陪你几天,你走后我也会离开这里的。”

    刘盛问她去哪里,蕨妹子说离这很远的山里,她的一个朋友办了个狼犬养殖场,让她去入伙经营。现在山外边的有钱人多了,都喜欢买条狼犬来护家。这生意前景不错。

    刘盛突然有一种很深的失落感,连蕨妹子也没有想和他相处长一点的意思,他感到这世界上属于自己的东西都很虚无。

    他不再说话,默默地洗澡,手起手落时将塘里的水溅得老高。蕨妹子穿着短裙坐在石头上。刘盛刚好能看见她的内裤。

    刘盛赤裸着身子走上岸来说:“我想X你!”他平生第一次说了句十分粗鲁的话。

    蕨妹子连声说不行不行,要是被艾楠走来撞见了怎么办?刘盛说艾楠正带着鬼孩子玩呢,不会走到这里来的。蕨妹子说那我不脱衣服行吗?我总担心被人看见。

    蕨妹子将内裤褪到腿弯处,提起短裙来对着他做了个很野的姿势,刘盛一下子没有了征服者的感觉,他不得不顺应蕨妹子的方式勉强做完了事。

    刘盛重新进入水中洗澡,蕨妹子脸上红扑扑的,在岸上心满意足地望着他。他心情沮丧,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

    “艾楠对我讲,她在这水塘里看见过婴儿的衣服,你知道吗?”蕨妹子在岸上问道。

    刘盛说知道这事,她还在离这儿不远处发现过一在婴儿的假坟呢,坟堆上放着一个布娃娃。

    蕨妹子说艾楠看来真是被死鬼缠住了,我现在相信麦子很可能是一个鬼娃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21

做鬼比做人轻松

刘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鬼好,做鬼比做人轻松!洗了这塘里的水,我们大家都变成鬼更好!”

    蕨妹子惊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着刘盛,有一群乌鸦正飞过水塘上空。

    疗养院的北边,艾楠曾经住过的院子里现在是彻底静寂下来。人离开没几天,院里的草就长高了一大裁。芭蕉树的大叶片绿得发暗,仿佛没有了人的磁场干扰,这里的草木才敢于露出它的原生态似的。

    院里的一块空地上,那处曾经摆入过婴儿尸体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冒出一枝花茎来,开着血红色的小花。只有艾楠住过的房间一切如旧,一张空空荡荡的大床上甚至有了几片枯叶,是被风从别处吹进来的。

    摄影家将这一切观察得如此仔细,是他坚信在风动镇这样一个奇特的地方,他终于有了和灵异沟通的机会。围绕着艾楠发生的各种怪事,随着死婴的出现终于真相大白,这就是确有鬼魂在这一大片荒芜的院落里出没。

    那天,当所有人都惊恐不已时,只有他敢于进屋去把死婴抱出来放在院子里,他觉得对鬼魂表示亲近反而可以让自己更安全。这个道理他觉得艾楠也懂得,不然她不会收养那个叫麦子的小女孩。

    早晨,天刚蒙蒙亮,摄影家就起床了。他现在夜里几乎没有睡眠,躺在床上只是为了能更安静地倾听周围的动静。因此,夜里几点吹风,几点停止,以及什么时候有树叶落地,什么时候有一条蛇从草丛中溜过他都清清楚楚。穿插在倾听中的睡眠是短暂的,像打一个盹一样。然而,窗纸上一发白,他就完全清醒了。

    走到院子里,曙光刚刚将地面打亮,徐教授的房门紧闭,这位老教授将打太极拳的时间已延至太阳完全升起之后了,看来他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心有余悸。

    摄影家照例向隔壁院子走去,他必须首先去观察一番艾楠住过的院子才心安理得,他站在芭蕉树的阴影下,呼吸着这里特别清冷甚至是有点腐味空气,突然,从艾楠曾经住过的屋子里传来孩子的说话声。

    房门是虚掩着的,摄影家从门缝探头一看,空荡荡的大床上坐着三个孩子,两个五六岁的男孩,一个3岁多的女孩,与他上次在芭蕉树下遇见的三个孩子一模一样,只是这次他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女孩正是麦子。

    三个孩子盘腿围坐在大床上,正在一边说话一边往嘴里塞东西吃,吃的什么他看不清楚。天刚亮,这三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怎么就聚在这里了?

    摄影家推开门走了进去,三个孩子的脸一齐朝向他。一个男孩用手在嘴角抹了一下,摄影家看见他抹去的正是流在嘴角的鲜血。

    “麦子!”摄影家首先对这个刚被艾楠收养的小女孩叫道,“你怎么在这里呢?”

    麦子望了摄影家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饿了,他们叫我过来吃东西。”

    摄影家好奇的地向床边走近,想看看他们吃的究竟是什么。一个说:“不许看!往后退。”

    这雅气的童声如此威严,摄影家只得往后退了几步,他的鼻孔里穿进了一股血腥味。

    “你们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呢?”摄影家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一个小男孩说我们没有爸爸妈妈。他指了一下麦子说,只有她刚找到,她的妈妈可好了,还带她去坟地里捉蜻蜓。

    摄影家心里又害怕又兴奋,他已经完全知道这三个孩子都是鬼魂了。他想用什么办法让艾楠摆脱这个可怕的小女孩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24

“你们在一起挺好玩吧。”摄影家说,“麦子,你跟着妈妈并不好,她很快要离开这里了,她要回到大城市去,那里人山人海,你会不好玩的,还不如你们几个小孩子在一起好玩。”

    麦子说:“不,我要妈妈,她的身上好香啊!”

    摄影家打了一个寒颤。想了想后他又问道:“前几天这床上有一个死去的婴儿,你们知道吗?”

    麦子突然清脆笑起来,她说:“那个小妹妹我可喜欢了,可是我们还见不到她,得等上四十九天以后小妹妹才会走到这里来。”

    摄影家的背脊上仿佛压着冰块,但他鼓励着自己既然已经遇上了,一定要想法和他们多呆一会儿。他说:“我给你们照几张相好吗?”

    一个小男孩说:“什么是照相?”另一个小男孩说:“我知道,照相挺好玩的。麦子,你喜欢吗?”麦子点了点头。

    摄影家赶紧跑出房子,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他的心还在“咚咚”直跳。他拿出数码相机时激动得手都在发抖,他想他会有一批惊世骇俗的珍贵照片了,这比万老板年复一年苦苦搜寻的百年人参珍贵多了,这是人间没有的东西。

    摄影家拿着相机再来的时候,三个孩子已经在院子里玩耍了。这也好,院子里的荒凉正好作这种照片的背景。他先给三个孩子合照了一张,然后一个一个单独照,他让麦子先照。

    麦子站在阶沿上,背后是那间敞开的房门。正好,艾楠会认出这间房子的,摄影家从取景框里望着麦子,她面容呆板,摄影家说笑一笑,麦子嘴唇动了动,嘴角突然流出一股鲜血来。好,别动,摄影家一按快门拍下了这张恐怖至极的照片。

    接下来,两个小男孩也分别照了一张。第一个小男孩的照片平淡无奇,只是他的手指放在嘴唇边,从取景框里发现他的指甲长得吓人。第二个小男孩照相的时候换了一个方向,曙光正照着他的脸,从取景框里看见了他满脸的皱纹,完全是一张缩小的老年人的脸。

    摄影家的手抖得厉害,为保险起见,他又给他们照了很多张。完了,麦子走到他面前说:“这些照片不许给任何人看,还有,你看见我们的事,不许给人讲,更不能对我妈妈讲,你讲了她就会死的。”

    奇怪的是,麦子的声音此刻完全变成了一个成年女性的声音,还有点儿嘶哑。

    摄影家连连点头答应,三个孩子又跑进了艾楠曾经住过的屋子。摄影家赶过来,想问问麦子究竟要跟着艾楠多久时间,但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摄影家只得拿着相机往回走,太阳已经露头,徐教授正打开门走出来,看见摄影家便问:“这样早你就去哪里拍照了?”

    摄影家一时语塞:“唔、唔”他顿了顿说:“拍那棵芭蕉树去了。”

    “你的脸色不好。”徐教授说,“睡眠少了吧?我听见你在夜里老是有动静,心烦吧?我也是,在这里每多呆一天都是受罪。”摄影家说是啊是啊,敷衍两句后赶紧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关上门首先从数码相机里调出刚才的照片来看。

    然而,可怕的事发生了,相机里一片空白,一张照片也没有存下,他突然明白了,鬼魂是印不上照片的。

    他走出屋子,向南边院子走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艾楠,虽然为了艾楠的安全不能讲刚才的事,但看见她心里总会踏实一些。

    摄影家走进南边院子时,抬头看见艾楠正带着麦子在井台边洗脸,艾楠将拧好的毛巾递给麦子,一边看着她洗脸一边说:“乖孩子,洗干净了更漂亮。对,就这样洗,还有嘴角,你的嘴角怎么脏兮兮的,是夜里睡着了流口水吗?”

    摄影家无比惊恐地站在几米外不知该怎么做。艾楠抬头看见了他,便问道:“你这样早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这时,麦子已将毛巾从脸上移开,她看了摄影家一眼。

    “没、没事。”摄影家说:“我喜欢早上散步,随便走走。”

    摄影家赶快离开了这里,走到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太阳已高出山峦,他迎着阳光站着,想在这红光里多呆一会儿才安心。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25

一直到午后,他才有了和艾楠单独相处的机会,是艾楠一个人自己到他房间里来的。

    早晨,她看见摄影家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便觉得有事。她推测摄影家可能是发现了刘盛和蕨妹子有什么不轨的事要来告诉她,而在她那个地方又不便说。

    艾楠之所以有这个预感,是昨天夜里麦子老说肚子痛,她便去刘盛的屋子问他带没带药过来。

    当时正是半夜,刘盛的房门虚掩着但屋里没人。联想到她近来注意到刘盛看蕨妹子的目光有点异样,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刘盛此刻不在屋里可能有问题。

    这样,艾楠以要药为名又去敲蕨妹子的房门,发现门仍然没闩上,屋里也是没人。难道这两人到外面野合去了吗?艾楠心里一阵刺痛,回到屋里,麦子说肚痛好一些了,她哄她睡着后,自己却失眠到天亮。

    早晨,摄影家赶过来时神色不对,她想是否是摄影家昨夜在外面看见了什么。

    这几天,石头一直闷闷不乐。自从刘盛从山中回来,接着又出现了麦子这个小女孩后,他几乎没有理由紧跟在艾楠身边了。心神不定中,便带着自制的弹弓到山野中去打鸟,午后回到院子里时,看见麦子一个人在墙根边看蚂蚁游行,而艾楠不知到哪里去了。

    “麦子!”石头叫道,“你阿姨去哪里了?”

    麦子说:“不知道。妈妈叫我单独玩一会儿。”

    听见麦子叫“妈妈”,石头非常不高兴地对麦子说:“你这个小孩子,一点儿不懂事,她不是你妈妈知不知道?你再叫她‘妈妈’,看我揍你!”石头挥起拳头比了比。

    麦子不吭声了,做出很害怕的样子。

    石头想了想又说:“麦子,我带你到外面去玩好不好,我可以打鸟给你玩。”

    “你给我鸟吗?”麦子高兴起来。

    石头将麦子带出疗养院,一直向远处的山脚走去。

    他要将麦子带到山上去,完成他突然想出的一个计划,听万老板说,麦子肯定是个鬼娃,给她手腕上挂一条红绳可以避免她作恶,但是,这不是太危险了,因为艾楠那样喜欢她,晚上睡在一起,真是鬼娃的话,艾楠睡着会被她吸血的。

    小时候,石头就听大人讲过这种故事。因此,这几天石头一有机会就在暗中观察麦子的行为。只是怎么看都是一个真实的小女孩。

    3岁多的麦子还真能走路,除了陡峭的路都是自己走,他们已经进入了一片山林,石头举着弹弓在左瞄右瞄,很快就从树上打下一只好看的鸟来,彩色的羽毛,鹅黄色的嘴壳。

    麦子高兴地说:“我要这鸟。”

    鸟在石头手中扑腾,只是受了点伤。石头说:“麦子,你告诉我你家住在哪里,我就给你这只鸟。”

    麦子摇头说不知道。石头要她认真想,不然就不给她这只鸟,麦子还是说不知道,只是说她家的外面有山坡和树林,树林里的鸟比这里还多。

    “你家里有些什么人?”石头追问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26

“婶婶、婆婆、毛毛哥、二蛋哥、桃花姐,还有一条大黄狗,叫虎仔。”麦子一口气说完家里的成员,然后盯着石头手上的小鸟说,“可以给我了吧。”

    “还不行。”石头说,“你爸爸妈妈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麦子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爸爸妈妈。那天婶婶对我说,带我去找妈妈,她说我妈妈是开着车来接我的,我们后来就找着了。好了,可以给我小鸟了吧。”

    石头将小鸟给了麦子,麦子抚着它的羽毛高兴得不行。石头心里也有底了,这麦子不是鬼娃,只是一户山中人家不想抚养了的女孩,也许,麦子从小就是一个弃婴吧。

    “那天,带你到镇上来的老太婆在哪里?你能找到吗?”

    麦子摇头。3岁多的小女孩,怎么能记得那户收养她的人家呢。石头想,有什么办法呢。

    石头带着麦子在山中转悠着,他想那老太婆既然到风动镇来卖药材,应该住得不会太远。或许,多走走能够无意中找到那户人家。

    可是,麦子却闹着说要回去了。“妈妈叫我在院子里玩一会儿,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石头再次纠正她说该叫阿姨不是妈妈。可这次麦子却不再怕他了,她坚持说是妈妈,她倔强的口气,这时一点儿不像是个孩子。

    这时,附近的茅草中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石头一惊,该不遇上黑熊了吧?他拉着麦子的手正要离开,却看见胡老二扛着铁矛从草丛中走出来。

    “二叔,是你啊?”石头转惊为喜,“我还以为遇上了黑熊呢。”

    “黑熊?黑熊在哪里?”胡老二警觉地问。这个仇敌已经躲开他好几年了,他一听见它的名字就双眼冒火。石头赶快解释说是一时的误会。

    “你带着这个小孩子来这里做什么?”胡老二问道。

    石头说这小孩被丢弃在风动镇上了,是一个来卖药材的老太婆丢弃的,他带她来找这户人家。

    胡老二望了麦子一眼说,“这户人家真没良心,这孩子怪可怜的,我带她去找找吧。”

    胡老二抱起麦子就走。麦子在他手臂中挣扎着说不要不要,她要妈妈。可胡老二根本听不懂她的话,哄着她说我正是带你去找妈妈呢。

    石头对胡老二说那我先回去了。他看见麦子从胡老二的肩头上很仇视地盯着他,这眼光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石头回到院子的时候,艾楠正为麦子的失踪急得发疯。她在附近几个院子里和外面的小山坡上找了一圈,回到院子里坐在阶沿上喘气。

    这天的事情都有点莫名其妙,摄影家早晨来到这里时明显地有话要说,可她去找到他时,他又显得支支吾吾,只是问了艾楠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比如她是否带麦子去坟地捉过蜻蜓,麦子昨天晚上是否一直在房间里睡觉等等,艾楠简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艾楠原以为他昨夜看见了刘盛和蕨妹子外出,结果他说他夜里没有离开过房间。

    既然没事,早晨他慌慌张张跑过来欲言又止是干什么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28

看见石头从外面回来,艾楠急切地问石头看见麦子没有。石头没想到艾楠会急成这样,一下子慌了神,有点不敢讲出自己所做的事。“你先别急,”石头说,“也许麦子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坐在阶沿上的艾楠捂着脸哭起来,石头更慌乱了,他蹲在她面前,用手抹去她指缝中流出的泪水。艾楠感觉到了,想起麦子半夜醒来为她揩眼泪的情景,鼻子一酸哭得更伤心了。石头蹲在她面前不知所措,艾楠一把抱住他的头说:“石头弟,你一定得想法替我找回麦子呀!她会不会被黑熊伤害了,或者掉进哪里的水里了?”

    石头的脸紧紧地贴着艾楠的胸脯,他感到异样的温暖。他希望这个该死的麦子永远不要再出现,艾楠是他的艾楠姐,不是她的妈妈。

    “麦子不会回来了。”石头埋着脸说道。在艾楠的惊问声中,他将带麦子出去的经过讲了一遍。

    “你这个坏小子!”艾楠推开石头怒吼道。石头从未见过艾楠发火的样子。

    “我错了。”石头说,“我一定去把麦子找回来。”他原想麦子送走后艾楠会轻松轻松,没想到他的好心差点要了艾楠的命。

    “你去哪里找?你知道胡老二将麦子送到哪里去了吗?”艾楠看见石头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又软了下来。

    石头说:“胡老二天黑前就会回来的,到时我去找他。如果他已经将麦子送还那户人家了,我让他带我去领回来。”

    只好这样了,艾楠叹了一口气说:“石头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石头说大家都说麦子是鬼娃,我怕她伤害你,才将她送走的。艾楠说好弟弟,以后不许干这种傻事了。麦子和我心心相印,怎么会是一个鬼娃呢?她还救过我们的命呢,艾楠将麦子坐在汽车上闹着要停车屙尿的事讲了一遍。她说:“没想到前面的路上就出现了垮崖,滚石将一辆农用车打到崖下去了,死了不少人。要是我们不停车等着麦子屙尿的话,那滚石砸中的很可能就是我们的车了。”

    艾楠本来还想讲昨天夜里麦子肚痛的事,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半夜起床去找刘盛要药,结果发现刘盛和蕨妹子分别都不在屋子里。她觉得这都是麦子的作用,不然她还会蒙在鼓里呢。不过这件事她没对石头讲,毕竟16岁的石头还是个孩子呢。

    这时,刘盛和蕨妹子牵着一头羊从外面回来了。一大早他俩就进山去买羊,说是要改善一下生活。这两人活得倒高兴,艾楠扭过脸根本不看他们那边。

    “艾楠,今晚有好吃的了。”蕨妹子热情地说,艾楠觉得她的声音带有歉意。

    “唔。”艾楠含糊地应道。

    “麦子呢?怎么没看见这孩子?”蕨妹子不经意地问道。

    “到外边玩去了。”艾楠说。她不想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事,她觉得蕨妹子会为此幸灾乐祸。

    太阳一点一点地西斜,艾楠在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张望着。石头爬到了一棵树上去眺望,以便尽早看见胡老二归来的身影。

    天黑了下来,有萤火虫在草丛中闪着光飘飞。艾楠在院子里给麦子讲故事,她特别耐心和兴致盎然,好像要补偿麦子失踪了一个下午所造成的心理缺失似的。

    幸好胡老二带着麦子在天黑前回来了,不然艾楠没法度过这个夜晚。胡老二说,他带着麦子在山中寻访了不下10户人家,没有一家人承认曾经收留过这个孩子。

    见面的时候,石头跑过去抱起麦子,被麦子抓伤了手背,几道红印仿佛要浸出血来。艾楠说让我来抱她,她也许怕你又抱她去送人了。麦子依偎在艾楠肩头温顺得像小猫。

    现在,艾楠给麦子讲故事的时候,石头也只好远远地坐在阶沿上望着。他的手背一直有点痛,这个小丫头抓人还够狠的。石头不禁有点怕她。

    大屋子里已飘出羊肉的香气,蕨妹子和刘盛去山上买回的那只羊就要成全一顿美味的晚餐。万老板和二愣子都说这只羊肥得很,在小饭馆里炖着时满小镇都飘满肉香。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29

摄影家和徐教授也被请过来了,蕨妹子说有福同享是这里的规矩。刘盛忙着给大碗里倒酒,这种山民自酿的高粱酒香气熏人。蕨妹子对着门外喊道:“石头,快叫艾楠进来吃羊肉了!”

    艾楠一点儿也不想参加今晚的聚餐,尤其不愿看到刘盛和蕨妹子喜笑颜开的样子。可是,听见喊叫麦子却不听故事了。她说她要吃肉,还说她肚子很饿很饿了。

    桌上,麦子直接用手抓着一大砣羊肉嘶咬起来,她的这种饥饿相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艾楠顾不上自己吃东西,一会儿给她盛汤一会儿给她拍背,嘴里不停地念:“麦子,慢慢吃,慢慢吃。”只有摄影家满不在乎地说别管她,她爱怎么吃就怎么吃,不会撑住的。

    麦子吃得快完得早,艾楠还没动筷子,她已经吃饱了,揩揩嘴角对艾楠说她要回房间睡觉了。艾楠将她带回房间睡下,心想这个可怜的孩子,今天在山里折腾了半天,真是又饿又困了,看着麦子安然睡下后,艾楠才重新回到餐桌边。

    看见艾楠坐下后,刘盛放下酒碗说:“艾楠,今天晚上让麦子单独睡那房里行不行?你自己另外换一个房间住。”

    “什么意思?”艾楠没好气地问。这个晚上她一直没有理会刘盛,她的生气在脸上暴露无遗。

    刘盛说:“艾楠,这孩子可收养不得,她的妈妈来找她了。今晚让她单独睡,以便让她妈妈将她领走。”

    “麦子的妈妈?”艾楠大吃一惊。

    蕨妹子说话了。她说这事是昨天半夜偶然发现的。当时她睡得正香,不知怎么就醒了,并且听见有女人的哭声隐隐约约传来。蕨妹子的后窗正对着疗养院外面的山坡,蕨妹子起床后推窗望出去,朦胧的月光中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山坡上走动。突然,蕨妹子听见那女人一边哭一边叫道:“孩子呀,我的孩子!”

    蕨妹子立即去敲开了刘盛的房门,压低声音对他说:“外面有一个女人在找她的孩子,我们出去看看。”

    刘盛一听就无比惊恐。“不对吧,深更半夜的,哪来的女人呢?”

    蕨妹子说不管怎样我们出去看看再说。我在窗口上看得很真切,那女人不像是鬼,她哭叫着孩子,还咳了几声嗽。

    刘盛鼓足勇气同意和蕨妹子一起出去看看。蕨妹子说你到院门口等着我,风有点凉,我回屋披一件外衣就来。

    蕨妹子回屋穿上外衣,走到窗口想再看一眼那女人是否还在山坡上。突然,她看见窗口被挡住了,贴在窗口的正是一张女人的脸,很瘦,双颊凹陷。

    “你是谁?”蕨妹子本能地后退一步,对着那张脸喝问道。

    那张脸一闪就不见了。蕨妹子跑到院门口,对等在那里的刘盛说快走,那女人已经在房子外面了。

    他们跑出院子,先在房子外面找了一遍,没人。蕨妹子说一定往山坡那边跑了,我们追过去看看。

    山野里雾气沉沉,月光穿透其中,人走在雾气里像在潜水一样。他们沿着山坡寻找着,离疗养院越来越远。突然,远处有人影出现,一晃一晃地像是在走路。“快!”蕨妹子小跑起来,刘盛紧追上去。距离在不断拉近,前面果然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突然,蕨妹子跌了一跤,刘盛急忙扶起她问怎么回事?他俩同时低头向地上看去,天哪!他们怎么跑到坟地里来了?再抬头看前面时,那女人的身影已完全消失了。

    “是她故意引我们到这里来的。”刘盛说,“肯定是鬼,我们赶快回去吧。”

    蕨妹子和刘盛回到院里,蕨妹子感到身上很痛。不过摔了一跤,怎么会这样呢?她提起裤管细看,腿上已青紫了一大块。

    蕨妹子的讲述听得满桌人都感到背上冷嗖嗖的。蕨妹子判断说:“那女人不管是人是鬼,很可能是来寻找麦子的。”

    “不!”艾楠反对说,“麦子是在百里外的山路上和我们相遇的,她妈妈不可能找到这里来。并且,麦子说她从小就没有妈妈的。”

    摄影家说:“这女人是谁,等我问问麦子就清楚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30

刘盛诧异地问:“麦子会对你说真话吗?”

    摄影家连忙掩饰说不一定,他只是想试试看。艾楠说摄影家你这是怎么想的,麦子又没看见那女人,她怎么会知道是谁?

    徐教授说这事有点玄乎,艾楠今晚让麦子单独住也无妨,凡事要试一试才知道真相。艾楠听后仍表示不能接受,那样小的孩子,半夜醒了会哭闹的。

    蕨妹子说不争论了,艾楠一定要和麦子住也可以,只是如果真有女人来要孩子时,艾楠将麦子给她就是,千万不可争执,这样就安全了。

    蕨妹子端起酒碗来要大家喝酒。她说公路局的推土机已经到了,被山体滑坡堵住的公路也许很快就会疏通。这样的话,今晚也许是大家的最后一次聚会。相逢是缘,万老板你说对不对?蕨妹子一边说一边像主人一样碰每个人的酒碗。

    艾楠也端起酒碗和蕨妹子碰了一下,因为昨天半夜的事她差点误解了蕨妹子,心里有点歉意。

    艾楠提前退席回到了屋里,麦子已经熟睡。她的呼吸像风一样轻,艾楠俯身在她可爱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

    这是个可怜的孩子。她想,长这么大了,一定是很少能吃到肉,所以晚餐时才大嚼大吞。

    艾楠关了灯紧挨着麦子睡下,并且伸出一只手搂着她,仿佛真有人要来抱走她似的。

    夜深了,大屋子里喝酒的人已经散尽,院子里没有一点儿声音。刘盛一定又喝醉了,不睡到太阳老高不会起床。她从心底里厌恶他逢酒必醉的习性。在公司里,这样的人怎能成为胜者?

    并且,刘盛叫她今晚离开麦子,分明就是要她抛弃这孩子。昨天半夜出现的女人以前也出现过,她不可能是麦子的妈妈。这座疗养院太大太阴森,晚上总有人影出来走动,这是个无法解开的谜。不管怎样,公路快通了,到时离开这里就好了。

    艾楠半夜醒来时,听见门外有轻微的响动声。她这时才感到害怕,难道那女人真的来接麦子了?半夜出现的影子一定是鬼,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来接走孩子的。艾楠出了冷汗,她紧紧地抱住麦子,心想我不开门那女人是不是也能进来呢?小时候听大人讲鬼故事说过,鬼是不需要从房门进来的,你看不见它时它已站到你的床前。

    艾楠不敢睁开眼睛,一只手轻抚着麦子。这孩子很瘦,身上不少地方骨头凸起。艾楠想这孩子只有我能将她养好,这荒山野岭的,谁带了她去迟早会饿死的。

    突然,艾楠感到有热气吹到她脸上,是那个女人已站到床前来了吗?艾楠猛地睁开眼,暗黑中什么也看不见。她伸出一只手往床前摸了摸,并没有碰到什么人。她松了一口气,发现脸上感到的热气是麦子的呼吸。

    然而,门外的响动声确实存在,大约每隔几分钟响起一次。艾楠屏住呼吸听了听,好像是有人坐在阶沿上移动身体时发出的摩擦声。

    “妈妈,别送我走。”麦子的声音突然响起。艾楠浑身一震,连忙问道:“麦子,你醒了吗?你在我身边,没有人送你走的。”

    黑暗中延续着麦子的呼吸声,原来是麦子说梦话了。

    奇怪的是,这一刻过后,门外的声音也不再响起了,也许是艾楠刚才对麦子说话的声音有点高,门外的人听见后便不再动弹了,或者是离开了?艾楠这时才感到困得要命。第十七章

    49.黎明时分,曙光与黑暗交缠在一起,摄影家认为他能见到三个鬼孩子完全是因为选中了这个阴阳交接的时辰。早一点,鬼孩子在黑暗中不能显形;晚一点,他们又在太阳升起时消失了。

    尽管昨夜喝了酒,摄影家仍然起了一个大早。他开门时声音响了一点,不过没关系,隔壁的徐教授不会惊醒的。他径直来到隔壁院子里,胸有成竹地进了艾楠曾经住过的房间。

    大床上只有一个孩子,是麦子,她直挺挺地睡着。身旁还有几片昨夜被风吹进来的树叶。

    “麦子。”摄影家轻声叫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32

床上的小女孩睁开眼睛,她转动了一下头说:“你怎么又来了?”

    摄影家说我来看看你嘛,你的那两个小哥哥呢?

    麦子说:“他们嫌这里不好玩,到别处去了。”

    摄影家说:“这里有个女人,常常在半夜出现,她是你的妈妈吗?”

    麦子坐了起来,她肩头上的一片树叶滑落到床上。“我从不知道有这个女人。”麦子说,“我看不见她,她就不是我们这边的人,更不是我的妈妈。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现在的妈妈叫艾楠,你给别人讲了吗?讲了她就会死的。”

    摄影家连忙说你都看见的,我对谁也没讲。昨天晚上我看见你吃羊肉挺香的,你也看见了我在喝酒是不是?

    这时,摄影家突然感觉室内的光线变了一下,侧脸一看,徐教授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哦哦,是你呀。”摄影家慌乱地对徐教授招呼道,同时偷眼瞟了一下床上,麦子已经无影无踪。

    “你在和谁说话呢?”徐教授奇怪地问。从来爱睡懒觉的摄影家从昨天起就一大早出门,徐教授心里就有了疑问。今早听见他开门后便跟了出来。

    “没,没和谁说话呀。”摄影家说,“我不过随便走走。”

    徐教授指了指空床说:“我明明看见你对着这空床上说话,还提到了麦子什么的。”

    “哦,是,是吗?”摄影家有点语无伦次,“也许是艾楠曾经在这里住过的缘故,我触景生情,就自言自语了几句。”

    徐教授将信将疑地扫视了一下空荡荡的屋内,然后说这屋里没住人变得有股潮味了,院子里的草也长得比我们那边的快,我才不愿在这里闲逛呢。说完,回到自己房前打太极拳去了。

    摄影家站在阶沿上并没有跟过去。太阳还没出来,徐教授怎么就起床了呢?一定是怀疑自己了。摄影家转身望了一眼屋内,麦子又坐在大床上了,他赶紧进屋去招呼她。

    “那老家伙,真讨厌!”麦子说,“我不想看见他。”

    摄影家说:“你为什么愿意和我见面呢?”

    麦子笑了起来,她说咱们不是在一起的人吗?你一年前就淹死在井里了,这件事谁不知道?所以你才能看见我。

    摄影家急了,说那是谣言怎么将你也骗了,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麦子说人都不愿承认自己已经死了,其实死了没什么,咱们不是还可以在一起玩吗?

    摄影家想,和这个鬼娃是说不清道理的,便顺应她说死了确实没什么,也许是我忘记了自己的生死吧。他看了看麦子的光脚问道:“我上次还给你的那只红鞋子呢?”

    麦子又笑起来,她一笑嘴角就流出血来。她说那不是我的鞋子,是镇东头的小孩子多年前来这里玩丢在树下的,没人要了,我才不穿活人的鞋子呢。哦,时辰到了,我要走了。

    麦子说完后便跳下床来,摄影家吓得后退了两步,再看时麦子已经不见了。

    摄影家走出屋子,猛然看见徐教授还躲在门外。

    “我听见你一个人还在屋里说话。”徐教授直截了当地说。

    “我,我说什么了?”摄影家只好装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34

徐教授说我听不清楚,只听见喉咙里叽叽咕咕的。

    摄影家放心了,他坚持说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想怎样拍摄这间空房子的问题。

    走到院子里,摄影家在芭蕉树下的草丛中寻找起来,很快,他发现了那只红鞋子仍在草丛中躺着,麦子果然并没有要它。

    徐教授跟过来看见了红鞋子,他问这鞋子怎么还在这里?摄影家说这没什么,值不得大惊小怪。

    摄影家回到自己屋子,关上门后心里便“突突”地跳起来,他想,我真的在一年前就死了么?这种传言怎么连麦子也相信?他将一个指头放在嘴边轻轻咬破了一点,鲜红的血流了出来。他笑了,鬼魂是没有这种鲜血的,他想起麦子嘴角流出的血其实是紫红色,或者是污黑色,光线不好,他也没看得太清楚。

    上午,阳光普照,摄影家拿着数码相机去了南边院子,他要艾楠和麦子在这里留一些影。公路快通了,回去后作个纪念。艾楠欣然同意,拉着麦子先在房前照了一张,然后又坐在院子里照了一张。摄影家立即将照过的相片调出来看,非常清晰,艾楠笑盈盈的,麦子偎在她身边,完全是一个可爱的乖孩子。看来,麦子和艾楠在一起就能印在照片上。

    摄影家带着艾楠和麦子去疗养院外面的山野中继续拍照。徐教授不知什么时候也跟来了,他站在旁边,看着摄影家跑前跑后地为艾楠和麦子安排位置和姿势,心里总觉得很别扭。

    刚拍完一张后,艾楠扭头看了看身后说,这张不行,将它删掉吧。摄影家问为什么,艾楠指了指身后说,没看见吗,那不是死婴的坟吗,怎能用它作背景呢?摄影家说没关系,照片就是反映过去的事物嘛。我抱过死婴都不怕,你怕什么?

    艾楠皱了皱眉头,坚决地说她不要这张照片,她守着摄影家删掉了它才罢休。摄影家说好吧,来,换一个方向照。艾楠牵着麦子换了一个方向。摄影家突然说电池没有了。他说你们等等,我回屋去换上电池就来。

    趁着摄影家离开,徐教授走到艾楠身边说:“别照了,我看摄影家不正常,他对死亡太感兴趣,一会儿让你们站在枯树旁边,一会儿又用死婴的坟作背景,这种照片,让人觉得冷嗖嗖的。”

    “是吗?”艾楠吃了一惊,细细一想徐教授的看法有道理,摄影家不是一直想让她和死去的老太婆合影吗?现在明白了,他就是想拍死亡,在他眼中,活人也是表达死亡的道具。

    徐教授接着将早晨的发现对艾楠讲,他说他怀疑摄影家一直在过着双重生活,他在书上看见过这种例子的,有的人一直在现实生活和幻觉世界中来回穿梭,这种人在现实生活中看似很正常,但一些奇怪的举动又让人无法理解,摄影家很可能就是这种人。

    “你说他在空房间里和麦子说话?”艾楠惶恐地问道。

    徐教授说没错,尽管摄影家说话声很含糊,但他还是听出了他是在和麦子说话。

    艾楠蹲下身去,望着麦子的脸说:“麦子,刚才给我们拍照的那个大胡子叔叔,你早晨见过他吗?”

    艾楠的问话刚一出口,自己也觉得很荒唐,早晨麦子不是和她睡在一起的吗?

    麦子摇摇头说没见过大胡子叔叔。她说:“我讨厌他的胡子,像一头毛毛熊。”

    艾楠笑了,站起身对徐教授说,摄影家前段时间给她一个人照过不少照片,这对她有没有什么危害。

    徐教授说这没有关系,摄影家在现实中做的事很正常的,他还说摄影家确实有艺术天赋,他看过他不少照片,真是一流的摄影作品。也许,他生来就是该搞摄影的吧,他的幻觉如此强烈他的作品别具一格。

    艾楠放下了悬着的心,同时对自己的那些照片也觉得珍贵起来,蓝墨真是个了不起的摄影家的话,这些照片太有价值了,有机会不妨再照一些。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38

但徐教授立即阻止了艾楠的想法,他说至少今天不能再让他拍照了,摄影家今天明显地不正常,脸色发白,手也在抖,眼睛专找坟地枯树,这样能拍出什么好照片呢?

    此时,麦子也拉着艾楠的手说她要回去了。艾楠便叫徐教授转告摄影家,她们回去休息了,拍照的事以后再说。

    摄影家换了相机电池到来时,只看见徐教授一人站在山坡上。知道了艾楠和麦子已回去休息后,他有些敌意地盯了徐教授一眼。

    上午,南边院子里出奇的安静,几只鸟在井台边蹦蹦跳跳,仿佛这里是一个无人的院落。艾楠带着麦子回来后,望了一下四周,心想这么晚了怎么都还没起床呀。刘盛和蕨妹子一定是昨天晚上喝多了酒,可石头呢,怎么也不见人影。

    艾楠让麦子在院子里玩,然后走上侧面的阶沿去敲石头的房门。门没闩,一推就开了,看来这小弟晚上睡觉没有闩门的习惯。

    屋子里光线很暗,石头还在睡觉呢。艾楠走到床边叫道石头该起床了,石头睁开眼望着艾楠说:“我头痛得很,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邪?”

    艾楠笑了,小小年纪哪来的这些怪想法?她坐到床边,伸手摸了一下石头的前额,果然烫手,是发烧了。怎么,感冒了吗?她抓起石头的一只手问道。

    石头的手抖动了一下,同时轻轻叫了一声。怎么,手也痛吗?艾楠低头看去,石头的手背上两道血印清晰可见,皮肤似乎也有点红肿。

    这是怎么回事?石头说是昨天胡老二送回麦子来时,他跑过去抱她,被麦子抓伤的。

    “这孩子,许久没有剪指甲了。”艾楠说,“我今天早晨已给她剪去了,好长的指甲呀。给她剪指甲她还哭,我说乖娃娃要爱干净,慢慢哄着她才好了。”

    但是,手背被抓伤了怎么会头痛发烧呢?石头说,所以他担心是不是中了邪。昨天晚上他在艾楠的房门外守一整夜,可是那个寻找孩子的女人并没有来呀,他怎么会中邪呢?

    艾楠猛然想起昨天半夜听见门外有响动声,原来是石头守在外边呀。石头弟,你怎么这样做呢?一整夜坐在冰凉的阶沿上,当然会感冒了。

    石头说他怕那女人来要孩子吓着了艾楠。并且,如果麦子真被带走的话,艾楠会伤心的,他知道艾楠多么爱这个孩子。

    “她不会再抓伤你了。”艾楠抚摸着石头的手背说,“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找点感冒药来。”

    “不,不要。”石头坚决地说他从没吃过药的。小时候发高烧,接着又发冷,盖了两床被子还发抖,他也是什么药也没吃就过来了。他说他真像石头一样,在山中滚去滚来也没人管。

    “你妈妈呢?”艾楠问道。

    石头说他妈妈生他时就死了,是难产。爸爸后来又接了一个女人回家,接着他有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是在后母的打骂中长大的,两年前,14岁的他跟着村里的一个小伙子跑了出来,那人绰号叫大葱,蕨妹子手下那个瘦高个子的汉子。他将石头带到风动镇。虽说扒火车上的货很危险,石头也觉得比家里开心多了。

    “现在,大家都散伙了,你以后去哪里呢?”艾楠担心地问。

    “去新疆打工。”石头说:“大葱已先去那里了,他要我一块儿走的,我说不行,你先走,我等几天再来。”

    艾楠问:“为什么不一块儿走呢?”

    石头不吭声了,艾楠想起石头曾经表示过,要等到她安全离开风动镇后,他才离开。艾楠心里充满了感动,她抱住他的头说:“你真是我的好弟弟,只是今天晚上不许守夜了,真的,什么也不会发生,我安全得很呢。”

    石头不再说话,他的头深深地埋在艾楠的臂弯里,从鼻孔到心里都充满了艾楠身体的热气和香味。艾楠斜躺在床头,感觉到一种独特的宁静和温馨。

    屋里光线很暗,艾楠的眼皮不知不觉便合上了,怎么会这样轻松和困乏呢?似睡非睡之中,石头的身体已整个地贴着她,她感觉到了男人的冲动。她心里一阵慌乱,又不忍心一下子推开他。

    时间像凝固了一样,艾楠在恍惚中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她感觉到自己胸前的扣子正在被解开,她一惊之中捉住了石头的手,将这手隔着衣服压在自己的胸脯上。“别动。”她说,“就这样呆一会儿。”

    石头听话地不再动弹了,他的呼吸已经像一个男人一样吹到她的脖颈上,他的手在她胸脯上一直微微发抖。艾楠捂着他的手背,感觉到手背上被麦子抓破的伤痕。

    突然,院子里传来“咚”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水井里去了。艾楠触电似的跳起来,两步就冲到了院子里。

    好悬!麦子正趴在水井边缘,埋着头往井底看。艾楠跑过去抱起她,往井底一看,一只水桶已被麦子丢进井里去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39

“你干什么?”艾楠严厉地喝问道。

    “井里有一个人。”麦子说,“我把桶丢下去跟她玩。”

    艾楠松了一口气说:“傻孩子,那是你的影子呀,以后别去井边了,掉下去就会淹死的。”

    “死了不是更好吗?”麦子天真地说。

    艾楠将脸一沉:“谁告诉你的?”

    麦子说,她以前住在婶婶家时,婶婶一哭的时候就说这句话。

    “那是你婶婶心里难受才说这话,不是真的说死了好,懂吗?”艾楠一字一句地对麦子说:“你死了就和妈妈分开了,你愿意吗?”

    “不愿意!不愿意!”麦子抱着艾楠的脖子叫道。艾楠笑了,将麦子放在地上,低头看见自己胸前的扣子有两颗没扣上,半个雪白的胸脯已露了出来。她急忙扣上衣扣,同时满脸通红。她恍然记起自己很多年很多年没这样红过脸了。

    正在这时,刘盛从外面回来了,肩上搭着一条毛巾。艾楠原以为他在屋里睡觉,没想到他早已出去了。

    刘盛有些诧异地望了艾楠一眼,可能是因为艾楠红扑扑的面容吧。艾楠问,你把我们带出来的药放在哪里的,石头感冒了,要点感冒药。刘盛说在你衣箱的夹层里,这点事怎么也要问我。艾楠无心和他顶撞,进屋找到了药便给石头送去。

    艾楠再次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刘盛将艾楠叫到了他住的屋子里,郑重其事地说:“我告诉你,你如果真要收养麦子这个孩子,我们的关系就可以解除了。另外,我刚才去水塘洗澡,遇见了麦子的母亲,我已经告诉她麦子在这个院子里,她随时可能会来领走麦子的。”

    艾楠的脑袋里“嗡”的一声,这个冰冷得有点可怕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吗?她毫不示弱地盯着刘盛的脸说:“麦子的母亲?不可能!”

    刘盛说不是骗她,他真的遇见了。

    刚才,他去水塘洗澡,钻过树丛后便看见水塘边蹲着一个女人。这女人手里拿着一个布娃娃,浇着水给这布娃娃洗澡。刘盛有点吃惊,不敢贸然走近,便站在不远处咳了一声嗽。

    那女人听见声音,抬头看了刘盛一眼,便站起身离开了水塘。这是一张很瘦的脸,和蕨妹子在半夜的窗口看见的脸差不多。

    刘盛顾不上洗澡了,立即跟踪而去。那女人从水塘的另一边直接走进了山林。刘盛一直紧跟在她后面,想弄清楚她究竟住在哪里,是哪户山中人家的女人。有好几次,那女人在高高的茅草中消失了,但不一会儿又出现,她几乎没有回过头,好像并不在乎刘盛的跟踪。

    后来,那女人在一处较为平缓的山坡上停下,她站在一座石头垒成的坟前,将布娃娃放在坟上,然后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话。

    刘盛走了过去,招呼她道:“喂,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呢?”

    那女人转过脸来,对着刘盛“嘿嘿”一笑,吓得刘盛后退了两步。

    “你的孩子死了吗?”刘盛继续问道。

    “孩子?没死。”那女人非常清晰地说道,“我的孩子丢了。”

    “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叫麦子吗?”刘盛问道。

    那女人突然张大嘴巴,举起双手喊叫道:“麦子,给我麦子!”这副张牙舞爪的形象让刘盛猝不及防,赶紧向后跑开。那女人并不罢休,继继朝刘盛的方向追过来,刘盛只得往山下跑去。

    “我注意到这女人追我的时候脚没有粘地,是飘着过来的。”刘盛说,“尽管我们都不相信有鬼,但眼见为实,这女人你能说是人吗?她就是麦子的妈妈,那么麦子是一个正常的孩子吗?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孩子不对劲,看我时眼露凶光。”

    听完刘盛的讲述,艾楠的头脑里昏沉沉的。不对,麦子的眼睛可爱可怜,怎么会有凶光呢?这是刘盛的感受罢了。至于那个石头坟,她看过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完全是垒着玩的东西。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40

那个女人飘着走路,地上草那么深,刘盛看清楚了吗?这女人可能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但绝不可能是鬼,更不可能是麦子的母亲,刘盛这样讲,只是不愿让我收养这个孩子罢了。“我不相信这女人是麦子的母亲!”艾楠丢下这句话后便走出门去,看见麦子正可怜巴巴地坐在阶沿上等着她。

    夜已深了,刘盛躺在床上不能入眠。公路快通了,他和艾楠怎么回去共同生活呢?麦子是绝对不能收养的,但是,就算艾楠放弃了这个决定,他和艾楠会重归于好吗?他和艾楠究竟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到现在发展得如此格格不入。

    刘盛起了床,今晚必须找艾楠谈谈才行。他敲了敲艾楠的房门,开门的却是石头。石头说,艾楠让他来陪着麦子,她自己有点事出去了。

    刘盛惊问道艾楠去哪里了,石头说艾楠没对他讲。夜已深了,在这无人的山谷中,艾楠能去哪里来?刘盛去蕨妹子的屋里讲了这事,蕨妹子推测说只有徐教授和摄影家那边可去。刘盛摸黑赶到了北边的院子,徐教授房间还亮着灯,刘盛敲开门问道,见过艾楠么?徐教授摇头,同时吃惊地问这样晚了艾楠怎么会不见了呢?会不会在摄影家那里看照片?摄影家就住隔壁,门是屋掩着的,推门进去后,屋内空无一人。

    事情清楚了,艾楠和摄影家在一起!刘盛跑出疗养院,在外面的山坡上转了一圈,连个人影也没发现。联想到这天上午摄影家热心地为艾楠和麦子照相,联想到艾楠少有出现的红扑扑的面容,刘盛心里明白了一大半。

    “这个婊子!”他在心里骂道。

    没有办法,刘盛只得回到自己的房里睡觉,他本来想索性去蕨妹子那里住下的,但转念一想,我得看看艾楠究竟什么时间回来才行。院子里一直没有脚步声,半夜过后,刘盛又去敲艾楠的房门,石头睡眼惺忪地说,艾楠还没有回来。

    刘盛感到自己完全崩溃了,这个摄影家勾引艾楠一定很久了,自己怎么就没察觉呢?该死的大胡子,带着他的老婆去野合了,刘盛感到血直冲脑门。这是个月黑天,仿佛有只大手捂着整个山野,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儿亮光。

    艾楠此刻正和摄影家一起坐在离水塘不远的山林中,他们面前是那座用石头垒成的坟墓。“那女人会出现吗?”艾楠小声地问道。摄影家说再等等看,以他的感觉,那女人会到这里来的。

    艾楠之所以找摄影家来和她共同完成这个冒险计划,就是相信摄影家的感觉。徐教授说,摄影家是生活在现实和幻觉之间的人,那么艾楠相信他的感觉也比常人灵敏一些。

    天刚黑不久,艾楠安排好石头来陪着麦子以后,便去了摄影家那里。她说她今晚一定要找到那个神秘的女人,看看她究竟是不是麦子的母亲,不然她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摄影家说要是那女人是个鬼魂呢?艾楠说是鬼魂也要找到她,只要这鬼魂说出真相就行。她将有关情况对摄影家讲了一遍,要他确定一下,在什么地方最容易找到这个女人。摄影家想了想说,去石头坟那里等等。

    这个用石头垒成的坟也许是神秘女人的寄托,或者是一种妖术。艾楠伸手去坟顶上摸了摸,并没有发现有布娃娃放在上面。摄影家说别急,他估计这个女人就住在这坟里的,半夜时分,她会从悄悄裂开的坟里走出来。这样,只需上去扭住她问个究竟就行了。

    摄影家到底是幻觉能力极强的人,艾楠说不会是这样吧,她住在坟里,不是被憋死了?摄影家说她也许根本就不用呼吸。正说着,坟顶上一块石头突然“咚”地一声掉了下来,艾楠惊叫一声退后了两步。摄影家也瞪大眼睛看着坟堆,看来他说准了,现在正是半夜,那女人要走出来了!

    几分钟过后,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摄影家说也许是我们离坟太近,她嗅到我们身上的气味就不出来了。艾楠说我还是不相信她在坟里,也许是我刚才伸手摸坟顶上的布娃娃时,将那块石头推动了。艾楠说那女人要出现的话,应该从附近的树林里走出来。

    树林里一直有声音,是夜鸟和小动物发出的,这增加了艾楠在漆黑中辨别脚步声的难度。

    突然,艾楠的眼前电光一闪,接着是更深的黑暗。“你别玩相机了。”艾楠对摄影家说,“这闪光灯会吓跑那个女人的。”

    摄影家说他快忍不住了,要是能拍到这个鬼女人太让他兴奋了。想想看,这种照片千载难逢呀。还有,镇东头那个死而不腐的老太婆,离开风动镇前一定要去拍到。摄影家问艾楠,你不会改变主意吧。

    艾楠说你别想拍照好不好?现在是什么时候啊,咱们最好话也不要说,沉住气等一会儿,以免将那个女人惊跑了。

    他们不再说话,像两块黑色的石头一样守在离坟堆不远的地方。夜露已经将艾楠的头发和衣服浸得润湿,她想到了麦子如果这时醒来,石头能安抚她吗?麦子也许会哭闹着要妈妈,这孩子真是奇特,从搭车的那一刻起,怎么就认定自己是她的妈妈呢?一切都是宿命,艾楠想起了她在一本书上看见的这句话。

    但是,今夜那个神秘女人如果真被她遇见,而她说麦子是她的孩子,那该怎么办呢?麦子说她从小就没见过妈妈,那怎么证明麦子是她的孩子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3 03:43

死婴的母亲

艾楠头脑里一团乱麻,一阵夜风吹来,她突然想起了疗养院北边的院子,她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神秘女人是多次光顾过那里的,并且抱着一个婴儿。艾楠突然明白过来,那女人一定是死婴的母亲,而不可能是麦子的母亲。这坟,这布娃娃,还有水塘里曾经出现过的婴儿衣服,都与这个女人有关。

    想到这点艾楠非常释然,她对摄影家说了这个判断,摄影家却不以为然。他说母亲都舍不得自己的孩子,那女人为什么要送婴儿到你房里来?婴儿死后又放在你的床上?这只能证明婴儿是个并不存在的东西,尽管我们看见了这个婴儿,还抱了她,埋了她,其实这婴儿并不存在,完全是我们的幻觉。或者,死婴和麦子根本上就是一个人,这女人就是孩子的母亲。

    艾楠被摄影家说糊涂了,她不知道他的头脑里怎么会将一切搅成一锅粥。她快刀斩乱麻地说:“不管怎样,我觉得我们得离开这里,那女人在北边院子里出现的可能性更大,我们赶快过去,也许能遇见她。”

    “你是说在你住过的那间屋里去等?”摄影家说,“她不会去那里的。”

    摄影家之所以反对去屋里等,是他另有忧虑。他想,如果在那屋里遇见麦子怎么办?麦子一定认为他不守信用,将他们见面的事对艾楠讲了。不行,不能去那屋里。

    艾楠已经站起身来往坡下走了,她拧亮了手电筒,一道强光将树林撕开了一条缝。她回头对摄影家叫道,快走吧。她是个一旦做出决定决不更改的女人。摄影家没办法,只好起身跟上。

    夜半的疗养院像一座死城,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荒凉的院落时,艾楠便用手电不停地四处晃动着,说不定,那女人会突然出现在光中。

    到了艾楠曾经住过的屋子,摄影家进门之前在心里念道,麦子,我可没告诉艾楠你在这里呀,是她自己来的,你千万别误解我了。

    还好,屋里空荡荡的,麦子并没有坐在床上,也许,她是在每天黎明时分才到这里玩的吧。摄影家松了一口气。艾楠听见他鼻子里的出气声,问他说你怎么紧张得这样?摄影家说我以为那女人已经在这里了呢。艾楠说你刚才不是认为她不会在这里出现吗?摄影家只好说他相信艾楠,女人的直觉也不可小视。

    艾楠坐在床边,对摄影家说你也坐一会儿吧。她关了手电,屋子一下子掉进了黑暗中,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出气声。

    艾楠不知不觉半躺在床头,折腾了大半夜,眼皮已经很涩了。她想要是能找到这个女人弄清楚真相,也可以说服刘盛收养麦子了。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响动,摄影家警觉地站起来,他说我出去看看,艾楠在黑暗中说小心点。

    艾楠继续半躺在床头,有风吹着窗纸,艾楠想刚才的响动也许是风的缘故。她的眼皮慢慢合上,有点迷迷糊糊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艾楠听见屋里有人走动,她含糊地问道,摄影家你回来了吗?“嘻嘻———”屋子里突然响起女人的笑声。

    艾楠一下子惊坐起来。“你是谁?”她喝问道,同时拧亮了手电。

    一个脸部瘦削的年轻女人出现在手电光中。她穿着一身很脏的衣服,披着一条白被单,眼光愣愣地盯着艾楠。

    “还我孩子!”那女人突然说道,“她在这床上睡觉怎么就没了?”

    艾楠喉头发紧地说:“是那个婴儿吗?她死了,埋在外面坡上的。”

    “哇———”那女人大叫起来,扑过来抓艾楠的脸,艾楠拼死抓住她的手,这骨架似的手冰凉冰凉的。手电筒滚在了地上,光柱在屋子里一阵乱射。幸好摄影家在这时赶了进来,他冲上来牢牢地扭住了这个女人。

    刘盛为艾楠的一夜未归怒火中烧。天亮前,听听外面仍然没有动静,才突然感到无比困倦。他再次在心里骂了一句“婊子”,然后倒在床上睡着了。

    奇怪的是,他做了一个与今晚的事完全无关的梦。他梦见自己和老爸一起吃饭,老爸脸色苍白地拿着筷子不动,只是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东西吃,吃的是什么他也不太清楚。门外有人不断地晃来晃去,这些人面目不清,都只穿白色或者黑色的衣服。刘盛感觉到这些人在等着他吃完饭,然后就要带他去另一个地方,他感到无比恐惧,身子不断地发抖。幸好很快就醒来了,睁开眼后有一种脱离险境的轻松。但转念一想,怎么会梦见和已死去的老爸一起吃饭呢?难道我要去他那里了吗?再想想梦中的环境,显然是阴间的地方,刘盛不禁感到毛骨悚然。他想,也许是我快离开这里了,老爸要我去他的坟上烧烧纸吧。

    这时,突然有人在院子里大喊:“快来人呀!艾楠抓住鬼女人了!”刘盛一惊,瞬间便冲到了院子里,看见张惶叫人的正是徐教授。蕨妹子也从屋里出来了。他们一边向教授询问一边走出院子,向出事地点赶去。石头没有跟来,他在院子里听了几句情况后又回屋守着麦子去了。这个夜里麦子一直就没有醒过,石头好几次莫名其妙地想到她是不是死了?用手在她鼻孔边试了试,有热热的气息吹到他的手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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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谁在等你》--作者:余以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