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今夜有雨[原创]
慕尼黑今夜有雨一
“4点10分”，我的Casio电子表闪烁着灰蓝的冷光。陈新紧紧握着方向盘，额头上一层细细的汗因为仪表盘的荧光也闪闪发亮。
“别太着急了，慢点儿……”我其实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陈新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眼镜后面的睫毛使劲眨了一下。车速却更快了……
的确，在这之前的一个电话把我们都吓坏了。晚上3点半，我和男朋友陈新早已经睡熟了。突然他的手机响起刺耳的铃声，划破了6月慕尼黑静静的夜晚。我翻过身去想继续睡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清晰地感觉倒陈新的一举一动。
“喂？是我……”陈新接了电话但却没有继续说话。手机里传来的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女人的直觉告诉我这通电话不会那么平常。我又翻过身来握着陈新的手，静静地看着他。手机里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而陈新的手也开始出汗变得冰凉，一团漆黑里我分明看见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天花板。我害怕了……
“别慌……你等着……我们现在就出发！”陈新的声音有些颤抖，挂掉电话的同时他把头转过来看着我，“……乐乐……刘宇死了！”他紧紧地攥着我的手说。
之后的一切我记不太清楚了，除了黑暗中穿衣服匆忙的唏倏声，一切都还是那么静悄悄的，直到钻进汽车，彼此没有说一句话。我们的确被这个消息吓坏了。
“5点30分”，我再次打开手表的冷光灯。陈新从e-Bay上买来的旧POLO已经拼尽全力往斯图加特冲了。天慢慢亮起来，也开始不断有车从我们左边超过了。每次被别的车超过，陈新都转过头去盯着，直到那辆车消失在前面。我能感觉出他心里是多着急，可是我又能说什么呢？
陈新终于说话了，“刚才，刚才是亭亭给我打的电话。”
“我知道……”
“乐乐，我本来以为我们四个人都会很幸福的，可是……”
“……”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在‘川味香’吃毛血旺吗？那时侯多好……”
“……”
我又怎么会忘记呢？望着窗外司空见惯的欧洲风光，往日的点点滴滴又涌上了心头。曾经大学四年我们四个人的生活画面不断重叠累加，记忆变得混乱了。仿佛时间又回到了2000年的夏天，我们在大兴北京印刷学院的最后一个夏天。
二
2000年北京又迎来了一个炎热地夏天，四只75年出生的“兔子”都在为自己的毕业设计忙活。因为陈新是一只理工科的“兔子”，所以在印刷学院最后几个月的时间里我经常作为“电灯泡”目睹刘宇和亭亭缠绵的恋情。不知道是因为毕业的压力，还是小女人的妒忌，看着他们天天腻在一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那时侯亭亭总是穿着她那件漂亮的白裙子，上面印着她自己用丙烯画的欧洲风景画，白皙的脖子时不时还留有甜蜜的痕迹。而刘宇还和4年前一样永远休闲的打扮，桀骜不驯的下巴上还是留着那参差不齐的胡子。当我们在工作室画画的时候，我总是坐在他们两个旁边，不知道为了什么，我那时总不能专心，他们彼此时而交错的眼神让我心烦意乱。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毕业的最后一天……
那是7月的最后一天，我们四只“兔子”离校的一天。我们又来到了那家大兴县超级便宜超级好吃的馆子“川味香”。那天的“毛雪旺”我一直忘不了，还有四个人汗流浃背的样子。那天我和亭亭也陪着这两个小伙子一起喝了酒，那天我们都说了很多的话，那天……我忘不了那天我们对幸福未来的设想。可是，当我们一起来了德国，为什么刘宇就这么走了？！
三
“乐乐，别哭……”陈新把放在挂挡上的手伸过来抚摸我的头发。
“……你知道吗？陈新，刘宇死了！这我们应该想到的……”
“嗯……可这不能怨亭亭。爱情没有错对的，亭亭爱上了别人，这没有错……”
我打断了陈新，“没有错？！是，是没有错！可是你知道的，刘宇是多么爱亭亭！他是为了亭亭才来德国的。可为什么就在亭亭早来的那么几个月里却背叛了他？”
“我知道，你也曾爱过刘宇……”
“两码事儿！！我们在高中只是最要好的朋友而已……”
“……”
高速公路到头了，我们开始进入斯图加特的市区。在高高低低的路上开了几分钟我们就到了“Schwab Strasse”。陈新把车停好，我们按响了11号楼的213房间的门铃，这是我们第2次按响这个门铃了……记得几个月之前刘宇刚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如何在房间里把Wohnung的总门打开，傻傻地从楼上跑下来给我们开门。可是这次，却是“嗞”的一声自动打开了。
本来三层的楼，我跟在陈新身后艰难的好像爬了一个世纪。在最后的一个拐角我瞥见213的房门是开着的，里面没有一丝光线。我害怕地抓紧陈新的手，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勉强地笑了笑，牵着我的手走了进去。
四
亭亭坐在门对面的那张沙发床上，并没有看我们，眼镜一直盯着自己的双脚。她仍旧穿着那条白色的裙子，然而裙子上的图案却并不像我印象中的那么好看了。我和陈新无所适从的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三个人就这么一直僵着，只有旁边写字台上刘宇从国内带过来的小闹钟嘀嘀嗒嗒的响着。记得那还是我和刘宇在高中的时候一起在官圆小商品市场买得便宜货，蓝色的闹钟表壳上还留有我们一起刻的漫画人物。我的眼睛湿润了，脑子也开始游离，整个人似乎回到了高中的青春年代中，记忆里充满了我和刘宇在一起的情景，甚至连陈心何时和亭亭开始说话都不知道了。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他！！！”亭亭这句话说的声音大极了，之后便一个劲儿的哭。这也从新把我拉回了现实之中。
“别，别哭……你和刘宇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现在也知道了，但是我觉得这也不能怪你。的确，刘宇的确是太敏感，太脆弱了。”陈新说这话的时候背对着我，但是我看到他的拳头紧紧的攥着。
“不，他不单单是太敏感太脆弱。他根本受不了伤的，你不了解他。这根本就是我对不起他……我是想弥补的，可是……”亭亭肩膀颤抖着，说不下去了。
又是好一阵儿沉默，陈新掏出“Lucky Strike”的香烟，点燃，而我仍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们。突然，房子似乎变得很大很大，我离他们也越来越远。那一丝从窗帘中间挤进来的光线也似乎变得很长很亮，划破陈新吐出的烟雾，很有力的划在地板上。除了那道光，周围很昏暗，四周的空气变得混浊，陈新和亭亭也成了两个剪影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不觉我又想起了刘宇，似乎那两个剪影就是我和刘宇在印刷学院自修室最后一次倾谈的样子。
“……我今天对亭亭说我喜欢她了，她竟然也红着脸对我说了同样的话。真高兴啊……”刘宇当时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幸福极了。
“那我们这俩铁哥们儿以后要注意了！我可不想破坏你的幸福……”我极力掩饰我的尴尬，不想让刘宇看出任何迹象。
“哪儿能啊！爱情不能不要，哥们儿也不能丢啊！”
“……”
当时我心里其实挺高兴的，可是后来随着他们俩爱得越来越深，刘宇和我聊天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最后我和他之间的谈话也只剩下讨论彼此的画了。也许，也许当时刘宇爱的是我，他就不会死了……可这又怎么可能？我的眼睛模模糊糊得看见刘宇，还有他迷人的胡子。
“乐乐，你也别哭了。我们去看看刘宇……”一个高大的影子挡住了光线，我被吓了一跳。
“去看刘宇？？”我的精神明显错乱了。
“嗯，去Kriegsberg Strasse的那家医院。刘宇还放在那里。”视线渐渐变得清晰，是陈新！
亭亭站在陈新旁边，伸过手来轻轻地捏了一下我的胳膊，然而我却一个劲儿的盯着她。她刚刚画过眼影，我也知道，我盯着她看的眼神很复杂。至少，会让她感觉出来。亭亭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我却毫不留情的转过身子牵着陈新的手下楼了。听着她在后面锁门和下楼的声音是那么的干脆，我真想给她一个耳光。可是，我知道我不会这样，也许这就是刘宇最大的悲哀，也是我最大的悲哀了。一个不再对他有一丝爱的女人，我又能要求什么呢？
五
破POLO在斯图加特的街道上有点儿撒野。德国的驾速的确很快，和北京三环路比起来，这里的确是驾驶者的天堂。然而此刻，飞驰的感觉却没有带来一丝快感，三个人都陷入沉默。
20分钟后，陈新把车停在Kriegsberg Strasse医院的停车场。我跟在陈新和亭亭的后面走进这家医院，脑子里想：“Kriegsberg Strasse”不就是“战山路”吗？是不是曾经在这里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战，冷静的德国人才用这个名字记念呢？“战山医院”，是不是住在这里的都是战斗中受伤的战士？刘宇如今也躺在这里了，他是爱情——这场艰苦战役的牺牲者。然而他能像那些战士一样葬在张满青草和鲜花的坟墓里吗？是否会有穿着白色裙子的漂亮女孩来为他献花呢？
“这边！”陈新温柔的看着我说，他背后还有一个医生模样的大胡子德国人冲我微笑。亭亭则伏在旁边的桌子上写着什么，然后把几张蓝色的纸交给了大胡子。大胡子接过来看都没看就放进了口袋，微笑着给我们说：“OK，Lass uns gehen!”（好，我们走！）
之后的情节好像是过去看的外国电影，左转右转进了停尸间，大胡子找到了那间放着刘宇的小冷柜，把门打开拉出来一个架子。一股冷气呼的一下窜出来，我本能的抓住陈新得手，害怕像电影一样看见刘宇挂着牌子的脚丫。然而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一个黑色的大袋子，像是垃圾袋一样，只有上面的拉索和贴在上面的名字提醒我那不是装垃圾而是装着刘宇的袋子。大胡子打开拉索，仍然微笑着说：“Bitte!”
……自始至终我都没敢走近去看刘宇，我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一个曾经熟悉而现在却已经冷掉的朋友。毕竟我曾经爱过他，即使我和陈新好了以后，每当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不能忘掉和刘宇的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即使刘宇一直把我当哥们儿，可每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强烈的感觉到对他的依恋，心脏狂跳；即使我一直压抑，告诉自己我和刘宇不可能，可我还是清楚的知道，我爱他！而现在，前面躺着的就是那个我爱的人，冰冷的没有一丝感觉，我再也不能和他一起谈心，那怕是谈论彼此的作品也不能了。眼泪再一次涌出来，我彻彻底底的失去了他，虽然我并没有真正拥有过。周围的空气是如此的冰冷，冻结了我的泪水。突然眼前的一切似乎是刘宇曾经画的一幅画，几个男人女人在灰暗的房间里端详一具没有性别的尸体，而尸体的旁边还放着一个刚刚降生的婴儿。这个婴儿是那幅画中唯一的暖色，其他的一切都颜色发蓝，就连旁观者的眼泪刘宇都画成水银的颜色。现在，周围的一切也是一样的灰暗寒冷，然而刘宇你是否能变成画中那个婴儿，降临在这残酷的世间，从新来过呢？
脑海中时间空间混乱叠加，我整个人就像压在巨大的冰块下面，寒冷，无法呼吸。当冰柜的小门砰的一声关上的时候，我的心也被震成了粉末，就要崩溃了。必须逃走，必须逃走……
六
我记不得我是如何坐进汽车逃出斯图加特的，现在身边只坐着陈新，而亭亭似乎从我的记忆里蒸发了,自走进停尸间之后关于亭亭的任何印象似乎一下子没有了，记忆里留下的只有亭亭那双精心打扮过的冷漠的眼睛。坐在开回慕尼黑的车上，看着窗外依旧单调的景色，我真的担心自己是不是已经疯掉了，或者得了失忆症。倒是陈新的讲述补全了我的记忆……
“亭亭把她和刘宇的事儿全都告诉我了。唉……虽然我说过这事儿不能怨亭亭，但是我也觉得刘宇为了她就这么死了，真不值啊！”
收音机放起了SADE的《No ordinary love》，陈新继续说着……
“亭亭比刘宇早了德国半年，乐乐，还记得吗？自从亭亭上了斯图加特艺术大学以后就没怎么和我们联系。那段时间里，有一个德国人爱上了她。因为寂寞孤独她便情不自禁接受了那个德国人。他们就这样同居了3个月，直到刘宇的签证拿到了，亭亭才和那个德国人分手自己出来找到了现在的房子。”
“就是Schwab Strasse的这间小屋子吗？”我明知故问。
“嗯……后来，也就是我们上次来之前，亭亭把她和那个德国人的事情告诉了刘宇。亭亭说，刘宇听到之后很痛苦，在外面晃了一夜。亭亭也哭了一夜。第二天中午刘宇才回来，神情憔悴，手里拿着一瓶从楼下‘龙发行’买来的酱油笑着给亭亭说‘家里的酱油用完了，我买了一瓶新的！’”
说到这里，陈新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泪光，而我早已经泪流满面了。
“……哥们儿，我这哥们儿还和原来一样，不愿意伤害别人。记得那时候他把我介绍给你的时候就给我说过，不能让你伤心。我想，当时他就知道你爱他……”
陈新摇开车窗，点上一枝烟。呼呼的风把他的声音一阵一阵吹到我的耳朵里。
“唉，不说那些了……刘宇原谅了亭亭，两个人还和以前一样继续生活。亭亭也很感动，希望弥补以前的过错，对刘宇更是尽心照顾。帮他申请大学，在家里洗衣做饭。刘宇也好像把那件事儿彻底忘掉了，对亭亭也和原来一样。那次我们去的时候真的是一点儿迹象也没看出来。亭亭说当她和刘宇真正住在一起以后才发现了大学的时候不曾发现的许多不和谐。譬如说刘宇睡觉打呼噜，吃饭声音大什么的，后来亭亭越来越不能忍受他的这些毛病。我觉得着压根儿就是借口，其实亭亭那时侯根本就不再爱刘宇了。就像亭亭说的，渐渐的她开始感到寂寞，发现自己不再爱刘宇了但是又觉得自己欠刘宇太多。”
“就在亭亭挣扎在这种矛盾中的时候，那个德国人又开始和她联系了。告诉亭亭，他还是爱她，想她。亭亭也就这样半推半就得继续开始和那个德国人约会。他们的约会都是在刘宇上德语课的时候，有时候在那个德国人的家里，有时候在亭亭家里。可是刘宇还是发现了，你们这些画画的人都太敏感。亭亭给我说，刘宇是从她的画中看出的端倪。在刘宇的追问下，亭亭说了实话。可这次刘宇的出走却再也没回来……他在斯图加特大学后面的那个树林里自杀了。Polizei（警察）后来在刘宇的口袋里发现了电话号码本，第一页就是亭亭的电话……知道消息之后亭亭就给我们打了电话。”
“他是怎么死的？他是怎么死的？”我抓着陈新的胳膊，一个劲儿的问。
“你不知道吗？刚才那个大胡子德国医生不是说了吗？刘宇是用树枝扎破了自己的喉咙死的。唉……刘宇从来就是这样，只知道伤害自己，还那么狠……你没听见大胡子说的？对不起，乐乐，对不起。真不该带你去那里，我应该知道会把你吓到的。对不起！”陈新温柔地摸了一下我的肩膀。
“不，是我不好。对不起……”我望着窗外淡淡地说。
“你不用给我说对不起呀，女孩子是不应该看到这些的，不是你不够坚强。……是我不好……”
陈新根本不知道我这句对不起的意思，我也不想解释什么。静静的看着窗外，听他继续说。
“……我想，你是真的吓坏了。从停尸间出来以后我一直牵着你的手，冰凉冰凉的。后来，亭亭给那个和她好的德国人打电话叫他来接她去警察局。你看着亭亭的眼神真的很吓人，直到我们走的时候你都没和亭亭说一句话。亭亭让我给刘宇的妈妈打电话，她不敢。其实，她心里也很不好受的，你别这么恨她……”
“……我不恨她，不恨……”这句话我知道我说得很无力，心也一样无力得跳着。吃力地摇开了车窗，任由风吹散我的头发。脸上的泪滴也被吹干了，只留下那咸咸的痕迹嘎嘎巴巴的皱在脸上。
好累，不再管是谁的错，一切都不能挽回。眼睛酸酸的，不愿睁开。感觉车后的太阳已经慢慢的消失了，风也变得湿润，吹得很舒服。收音机里飘来的Bayern 3台男主持人磁性的声音“……慕尼黑今夜有雨……”
初稿于斯图加特
03，06，19 悲剧！
友情Re一把！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人应该坚强点儿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真故事？应该是假的吧。：） UP，你回来了？ 是啊，刚刚回来！这是个故事，一个女人在不爱了以后，是很无情的。不是吗？ 一个人无情与否，我觉得应该只跟他/她的本性有关，而与性别无关。 爱情对于女人来说，是她的全部，当她说不爱你的时候，就是不爱了
但是爱情对于男人不是全部，你是男人，应该知道…… 我是觉得,女人在不爱的时候,要比男人残忍!当然,与性别关系不大! 小说本身也希望大家评价一下^^对了,很久没看到见海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