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香群 "孤独未必寂寞" 来源:晋江文学城
楔子--------------------------------------------------------------------------------
恶梦侵袭,像是一条条的爪痕抓过已经残破不堪的睡眠,染香紧紧的抓住被单,用力睁开眼睛。
天花板的水光荡漾。养在琉璃水盆的睡莲发出孤清的芳香,盈盈。
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套房,她的家具只得一床一桌一椅,壁橱还是住进来时房东体贴的设计。然而,除了会皱的几套套装挂在里头,其它的衣服,严整的折叠起来,井然有序的只有随身换穿的摆着,其它的,都放在皮箱里,像是随时都准备出门似的。
一年前,她离开家里,带的就是这个皮箱。
怎么会梦见以前的事情呢?她已经离开前夫那么久了。她的心,不应该现落在那个恐怖的经历里。那些不舍,那些痛楚,那些爱情摧毁也摧毁自尊与一切的日子,都该远离了。起床洗澡,她却趴在洗手台吐了起来。
刷刷的水声冲去呕吐物,也冲去了不应该的惊惶。洗过澡,她像个婴孩一般赤裸纯净,细细的挑选今天上班要穿的套装,仔细的化着妆。
穿著套装如盔甲,细细描绘的妆如面具。她用这样的打扮武装自己,好在断垣残壁的生活里重建自己的一切。
今天是她升上会计课长的第一天。难得的,她没有遇到什么样的忌妒和险阻。在婚姻严重的挫败,让她学会了小心经营工作的所有一切。
因为离婚妇女会被当成单身公害,除了上司,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过去。她一直是个单身女郎,合理而温和的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不推却任何工作,也不事事独揽,她在工作上一直是个人缘好,做事认真,聪明俐落的办公室女郎。
到了公司,她仰望高耸气派的办公大楼,突然觉得这样的安心。
只要认真就好。只要认真,公司就不会亏待她,对于她的认真,相对的照顾。这和婚姻的投资多么不相同。
正想走进办公室,却听到有人大声喧哗的声音,她好奇的转过头来,发现一个激动的年轻女孩,缠着人事部主任争辩哀求。
「给我机会!我想进来亦达已经很久很久了!面试那天我不是蓄意不来的…我有医生证明,得了盲肠炎也不是我希望的呀!…」
想这么走过去,女孩声音绝望的坚决,却让她停下脚步。
「林主任,给她一次机会吧。」不知道为什么,开了口,「我记得你应征得是行销人员吧?行销人员最重要的不就是永不放弃吗?」
向来寡言的她居然开金口,让林主任惊讶了一下。不过…的确的,行销最重要的不过是如此…
「好吧。既然我们公司最年轻的课长都开口了,」林主任点点头,「那,破格补面试吧。不过,你要知道,就算面试通过,你也只是备取的…」
林主任大约也想起染香曾经是备取资格。没想到今天成了公司资历最浅,却最得力的财经人才。
她也不曾忘记那一天。当她被前夫赶出门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技术学院的学历不如自己想象的吃香,满街的大学生、硕士博士都失业,亦达企业这个老招牌想招考个成本会计,居然蜂拥了这么多强悍的对手。
她气馁了,却不能放弃。
通过了笔试和几场口试,在最后一关,她居然以些微的差距被刷下来。因为,别人的学历比她漂亮。
站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办,茫然的望着宣布名单的主考官。也是一个其它部门的主管吧,「给这位小姐一个机会吧。」他看了看主考官的评估,「让她当备取。」
就这样,她才不至于流离街头,有了可以安身立命的经济来源。
呼出一口气。恶梦的寒气似乎还在身边流窜着,她觉得冷。
「喂?新杰?」渴望人的温度,让她少有的打了私人电话,「晚上能不能先陪我一下?我知道…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结婚纪念日…几个小时,一两个小时就好…」
今晚不要让我一个人。
不要让孤独侵袭我。
虽然是借来的虚伪温暖,总比一个人去抵御的好,比一个人来得好。
孤独,往往就会寂寞。而寂寞是损毁人心的烈酒,总是令人穿肠而窒息。
[ 本帖最后由 染遍香群 于 2006-8-10 22:35 编辑 ]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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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三宅一生的真实谎言
之一
他的掌心,有着烟草的味道。
静静的蜷伏在他的怀里,有些粗砺的掌心,翻着些硬皮,摩娑着她娇细的肌肤,和上面晶莹的汗水。这是一双喜欢运动的手,他总是在健身房练出一身大汗,和美丽的肌肉。
抚着她的脸时,她闻到安心的烟草味道。
就像他整个人一样,沉默的,成熟的,带着一丝丝甜味,却也微呛的味道。
像是Seven-light。
她最珍贵这个时候。刚刚从晕眩的高潮下来,在短暂的,租借来的小天地里,静静的蜷缩在他的怀里,静静的嗅着他掌心的烟味。
为了这一刻。做爱的高潮只算是,「前戏」。
听她这样说,他笑了。眼角细细的鱼尾纹深深的拉长。
「小孩子。」轻轻的点了点她的鼻尖。然后起身穿衣服。从背后抱住衣装整齐的他。干净的白衬衫下的小腹,有些令人安心的微为凸起,很有质感。
「喂?」他接起手机,「我?我等一下会就开完了。什么?你们还没吃晚饭?我不是叫你们别等我?唉呀…乖,丽儿,等一下爸爸就回来了…」
贴着他的背后,听着他有条不紊的呼吸和心跳,说谎说得这么自然的男人。
到底哪些是真实的?对她的爱?对家人的爱…还是对妻子的?
「…我没忘记呀,礼物已经买好了,亲爱的老婆,礼物保证你会喜欢。」
挂上电话,回首看着仍然一丝不挂的她,「我们走吧。」
「今天是你的结婚纪念日。」她的笑苦涩,「我能不能知道,给她怎样的礼物?」
默默望了她一会儿,将礼物递给她。拆开来,晶莹的「一生之水」。
一生…她突然发怒的将香水瓶子往梳妆台砸,芳香惊人的溢了出来,争先恐后的弥漫了整个迷离的起居。
「妳不用砸了它。」男人掏出另外一包礼物,轻轻的放在她的掌心,「这是你的。」
望着他的背影,却连泪都流不出来。
呆坐到柜台打电话来催,不耐烦的她,干脆买了这个房间整晚。
这样她就有一整晚的时间沉睡。在令人窒息的香水当中沉睡,睡过这场爱情的瘟疫,醒来就可以忘记这个别人的丈夫。
无精打采的打开礼物,一张小纸片飘下来。
「给染香
也是承诺新杰」
同样的「一生之水」。
该死的,该死的骗子。她突然嚎啕起来。在满屋子无法驱离的芳香中,连泪都是清芬的无奈。
有多少人擦着一生之水?她很清楚新杰的把戏。
这个男人,有着数不清的情妇。她?她只是当中的一个。只是…男人充满算计的世界,几乎没有人想对女人无回报的温柔。
而新杰肯。他对女人这样的温柔体贴,细心打造精致的心之牢笼。以体贴,以温柔,以谎言。在荒漠的世界里,让渴求一点温暖的女人,甘心的搽上一生之水。
他的妻子无所知的因为这种誓言而幸福。他的情妇知情却也哀伤的接受这种命运,抱着卑微的希望。
她也撒上几滴。为了不让孤独侵袭,她甘愿当笼中的金丝雀。
一个人的夜晚,像是没有天亮的时光。需要想念一个人,才不至于发狂。
只是,染香不知道,她这样凄苦的情妇生涯,居然也是许多孤独女子艳羡的对象。就像她的室友,林雯。
第一话三宅一生的真实谎言
之二
看见染香的房门口放着一双并头亲密的鞋子,林雯会站住,凝望一下子,然后默默的走进自己的套房。
这一层四楼隔成四个套房,她和染香隔邻而居已经快一年了。
寂寞的都市里,四个女人的套房,总是会轮流传出伤情的哭声。
就在她彻夜痛哭的时刻,染香穿著睡衣,来敲过她的门。
「对不起…」满脸鼻涕眼泪,她擤着鼻子,「我很抱歉…」猛然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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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遍染香群的阿普沙拉斯
之一
妖媚着满脸的胭脂水粉,下眼睑贴着水钻,骤眼看似晶莹的泪珠。她在舞台上摆动,沸腾着嘶吼的音乐和荒靡,甩动长发的她,看起来像是天界的阿普沙拉斯。
虽然极黑的瞳孔没有焦点,连笑容都是模糊的。
开始喜欢混PUB,大约是离开新杰之后的事情。
分手之后,才发现自己从婚姻的恶梦跳进不伦的恶梦,这么蹉跎时光,眼见三十就在眼前了。
此身非己所有,红颜将老,一事无成。靠近她的男人就贪那点不必负责的便利。他们赞美染香的独立自主,私心却窃喜得到一株无须灌溉照顾的野百合。
也没什么不好。一面灌着可乐娜,润泽的暗红唇膏,在五彩灯光下,显得份外娇艳欲滴。
因为不用靠任何人了,更可以挑挑选选。在这雷射闪烁,音响妖冶魅惑的所在,每个女人都似绝色,有些喝醉的男人,仅摸到她的长发,就开口求婚。
有什么不可以?这是个堕落的地狱。
男人急切的吻落在她雪白的胴体,不住的喃喃着甜蜜的谎言,在这种谎言的催眠里,她可以放松而迷离,反正都是谎言。都是,不可以相信的谎言。这种谎言,反而真实。
吻着陌生的男人,四肢交缠,肌肤相厮磨,在无比的快感中,她才能将那种没有重心的晕眩感稍微推开些,虽然激情过去之后,晕眩会如鬼魅般侵袭。
「你叫什么名字?」有时男人会问,恋恋她那细致光滑的雪白皮肤。
她穿衣的动作,总是会稍微停一下。眼睛蒙着薄冰,嘴角却笑着,「我没有名字。」
像是一缕轻烟般悄悄离开。别人会醉,会睡,会骗自己,她学不会。
直到那双清澈的眼睛抓住了她。非常专注的。
隔着烟雾弥漫的PUB,她看不清那双眼睛的主人。几个星期的「巧遇」,她本能的感到危险。
匆匆穿上外套离开,相对于舞厅的喧闹,午夜的街道一片寂静。听着自己的高跟鞋敲打着街心,却在不远处看见那双清澈的眼睛。
跨坐在机车上,他很年轻,非常年轻。那种青少年才有的清新气息,有些刺眼的逼迫。
「嗨。」
或许他太好看了,所以染香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
原本打定主意不回话,却反射性的说,「我没有名字。」
「怎么可能?」那少年笑了,「你是阿普沙拉斯,众神的蝴蝶。为了看仔细你的美,帝释天生出了千眼,西瓦神生出了四张脸。」
这孩子…居然知道印度神话。
少有的,染香露出了微笑,虽然有些无奈的。
「那就叫我阿普沙拉斯吧。」她笑笑,伸手想拦出租车,「名字只是一个符号。」
「一个芳香的符号。」他走过来,清秀的身影有着青少年特有的清新气息,「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载阿普沙拉斯回家?」
本来想说不的,却发现他的座骑居然是部古老的豪爽150。擦得晶亮的车把和车身,把这部老车的气息焕发得非常的温暖。
初恋的时候,坐的,也是这款的车啊…时光倒退十多年,像是这些年的折磨全消失无影,只剩下清脆的笑声,和轻扶着初恋情人的微微颤抖的手。
一切都远去。光速也无法追溯。
「你是陌生人。」她点起烟,火光闪烁,他的脸在打火机闪烁的瞬间,突然闪亮又消失。像是面目已模糊的初恋情人。
「出租车也是陌生人。」他将安全帽递给染香,「而我,懂得爱惜阿普沙拉斯,天界的蝴蝶。」
突然失去了坚持的力气。又如何?最糟也不过是被强暴。
在他身后闭着眼睛,享受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这火躁的台北盆地,只有过了午夜才有如许的静谧宁定。她将脸贴在少年的背上,强健的肌肉和青春气息透过薄薄的T恤。
就像许多一夜情的开始,其实只是寂寞和月圆的因子发作。弄不清谁先吻谁,说不定只是一个轻柔的晚安吻所致。他们不曾回到家。在某个红灯下拥吻,天蒙蒙亮的时候找到能休息的宾馆。
只是渴求体温,渴求温柔,希望紧拥的时候,能将寒冷的寂寞驱离得远些。不过是这样的渴求。
少年的眼睛蒙着情欲,却分外清亮,这样美丽的眼睛啊…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吻,轻轻的在她颊上扇然。在没有窗户的宾馆,像是永远不会天明的长夜。这夜永远不会亮。
手指滑行过他结实的胸膛,这年轻的胴体…她不想知道有多年轻,就像不想知道自己已经渐渐衰老一般。
她闭上眼睛,让感官全部张开,感受他的急切和粗鲁,几乎要撕裂自己的快感中,她知道,即使如此,寂寞仍在墙角虎视眈眈。
落泪,却不是因为恐惧或害怕,那不过是高潮的余韵。
第二话遍染香群的阿普沙拉斯
之二
或许,这只是一夜的幻梦,必须趁着天明之际离去,之际离去,才能完美的定格。看着他柔软稚气的睡脸,噙着笑,翻了翻他的皮夹,看见他的身分证。
没想到我染香堕落到诱惑男童,居然十八岁未满。
她笑。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离开,苍白的街灯还没熄,而天已经蒙蒙亮了。
从此不再相见吧,我想。回家洗去情欲的痕迹,哗啦啦,像是另一种重生和遗忘。什么都忘记好了,不复再见面。她减少了夜游,将满腔的精力转过头来在工作上。
偶尔,只是非常偶尔的时候,她会想起那个柔软的,不晓得名字的男孩子,那样温柔的狩猎她,温柔的赞美。
妳是天界的蝴蝶,阿普沙拉斯。
原来我还有美丽的时刻,在一个孩子的眼中。即使知道,这只是一种狩猎的香饵和手段,仍然觉得一点安慰。
即使是谎言,也是真诚的安慰。
只是命运之纺轮转动的时候,并不按照人类的自以为进行。命运女神随着高兴纺织着每个人的相遇,用利剪随意的断裂成别离。
他们在漆黑的夜里相拥,却在光辉灿烂的中午重逢。
在公司的周年宴会上,隔着人群,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在阳光下,这个孩子的肌肤晶莹的反光,充满了年轻的活力。他穿著轻松的T恤,笑出一脸稚气。若不是见到她时脸色暗了一暗,她不敢肯定。
不会拆穿你的,不要担心。
突然觉得这种应酬的开幕酒会非常无趣。
躲开人,用香烟的烟雾隔开所有,空荡荡的楼梯间,就像她空荡荡的心。拿出雪白的烟,火光一闪,那孩子在烟雾怜g离。
「为什么逃?」他质问,「我表现得很差吗?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了?你居然把房间的钱都付清了…你在侮辱我吗?」
不答腔,她吐出一口雪白的烟。
「抽太多了。」他的声音反过来柔软。
她微笑,将烟按熄,那孩子却将她压在墙上,凶猛的吻了失去香烟保护的嘴唇。纤长的手指在她身上游走,迷醉之余,染香还是推开了他。
「不行。」她整理整理头发,「你今天扮演的角色,不正是帝释天吗?含着金汤匙的贵族?乖乖的,不要让你的父母亲尴尬,好吗?」轻轻擦去他唇上的胭脂。
他专注的凝视着,「我知道你是谁了…再也不让你逃脱。」
「我是谁?我不就是阿普沙拉斯吗?」染香拍拍他的脸颊,「再见,年轻的帝释天。」走入热闹繁华的宴会,帝释天的叔父…不,那孩子的叔父眼光炯炯的看着她。「祥介喜欢开玩笑,并没有什么恶意。他也只是个小孩。」
他看到了。而这位文质彬彬的叔父,看着自己的眼光却像是看个污秽的妓女。
怎么也没想到生活圈子这样的狭窄,来来去去都是这个公司的人。这下事情可大了,这位帝释天…大约是董事长的嫡孙吧。
「我了解,钟先生。只是一个激烈的玩笑而已。」她弯弯嘴角,却冷冽的没有笑意。她提早离开这个繁华的宴会,隔着很远,还能听到细细的喧哗。
蝉声细细,艳丽的夏日已西倾。四周的凤蝶贪恋着傍晚的爽快,翩翩在马樱丹上面,这甜甜的香气,让她想起罂粟的甜香。眷恋着这种类似罂粟的香气,凤蝶癫狂着,却也只能癫狂着。
就像是游女一般。天堂从来不为她们开启,她们只是贪慕天界容光的装饰品,那些阿普沙拉斯们。
注:根据印度神话,阿普沙拉斯属于低阶层的天女,地位和游女(妓女)相当。所以她们只能嫁给半人半兽的乐师,却无法成为诸神之妻。
第二话遍染香群的阿普沙拉斯
之三
三十岁生日来了。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站在窗前抽着烟。
向着街道,这个大楼的抽烟区,总是蒙着烟雾,就像是污秽的台北天空。她将烟按熄在雪白的细沙砾,生日快乐,她对着自己说。
回首前尘,宛如梦一场。她有些怀疑这一切都是假的,说不定她翻个身发现年轻的自己还躺在干净的床铺上,母亲其实还在,一面开着窗,一面轻喊着,「小猪妹,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她会发出唔唔的赖床声,「妈妈妈妈,我做了个好长的梦…」
好长的恶梦,都醒不过来。她将脸埋在掌心,居然没有泪。
我失去了哭泣的力量,不知道为什么。
疲惫的抹了抹脸,她端坐到计算机前面,开始工作。专心是有好处的,只要用心在现在作的每一件事情上面,她就会忘记外面的一切,很快的,天空会暗下来,该死的一天又会过去。
直到十点半她才不甘心的停手。守卫来敲过两次门了,她不下班,他们也不能安心休息。
让我忙碌。让我不要再追悼失去的一切。我不要再想不要再想不要再想…
「生日快乐。」祥介拿出一大把雪白的荷花,生气洋溢的出现在她面前。
「你怎么…」她愕然。
安然的笑着,干净的面容映照着飞逝如柳絮的月光,「你不知道么?
我是帝释天。」轻轻将她颊边的头发撩起来。
她闭上眼睛,轻拥住这个孩子,雪荷在他们之间流荡着香气。她以为已经枯竭的眼睛,却有着灼热的液体泉涌。
「让我忘记一切。拜托你…所有的…」忘情的拥吻,雪荷花瓣漂荡,粉碎间更显香芬,在她的车子里忘情着拥吻爱抚,像是这样激烈的爱怜可以将这世界的一切排拒出去。
「抱紧我。」她闭紧眼睛,设法紧锁住泪水,「让我窒息。帮我把痛苦的一切都忘记。再紧一点,抱紧一点。」这样才能够不流泪。
半褪衣裳的祥介却停下动作,无邪的眼睛专注的看着她,大拇指轻怜的抚着她柔软的脸颊。轻轻啄吻着她的脸,像是怕弄碎了她。
「我在这里。」
她委屈的哭了起来,像是母亲怀里曾经的小女孩。不管岁月过去多久,她的心一直惶恐的遗失在母亲过世的那一天,她的生日真的就成了母亲的受难日。
「母亲是突然过世的。」她的声音朦胧,乌黑的头发散在床单,雪白的裸身在他的臂弯。祥介没有出声,纤长的手指温柔的梳过她柔软的头发。
「我还在学校上课,教务主任突然神情奇怪的叫我把书包收拾好跟父亲走。到了医院,只看到母亲覆着白布,僵直的躺着。」这么多年了,她以为已经遗忘埋葬,却没想到有个角落,一直停留在国三,哭泣着不曾跟着岁月长大。
失去母亲--子宫外孕内失血过度死去的--她和父亲相依为命。为了恐惧失去父亲,有时她会偷溜进父亲的房间,探探父亲的鼻息,恐惧父亲会一去不回。
父亲的确是一去不回--不到半年,父亲扭捏的想把她送到国外念书。
「为什么?」天真的她大惑不解,好不容易考上了商专,从丧母的伤痛中站起来,要感谢同学老师的温柔照顾。
父亲劝着劝着,突然发起怒来,怒气冲冲的摔上门。
她的心又揪紧了。母亲过世时的恐惧无依,又抓紧了她的咽喉,让她呼吸都困难。
等怀着身孕的后母,局促不安的站在她面前,她发现,是的,父亲的确一去不回了。
只比她大两岁的后母,害怕的抓着父亲的手,那原本是她和母亲的位置。
拒绝了出国,她搬进学校的宿舍。在泪水中度过了专一的生活。从那天起,她就不曾回家过。
「家破人亡,你懂吗?」她笑了起来,那些年把眼泪耗尽了,就像是说别人的事情一般的淡漠,「你大约不懂。尊贵的帝释天,是不懂我们这些的。」
「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温柔得有鸦片的余温,「阳光越灿烂,阴影越深重。说不定你知道了以后,觉得我污秽不堪闻问。」
她定定的看着祥介完美的五官,手指轻滑过优雅的线条,「你是同性恋?不对…你是双性恋?」她想起祥介叔父异样紧张的关心,「你和叔父也有一腿?」仰头想了一下,「不会的,这不要紧,我一样喜欢你…」
大约也跟着楞了一下,等听懂了她的话,祥介大叫一声,一反少年老成的早熟,「你这个女人~脑子里装什么豆腐渣呀~」他把染香压在身下,不停的呵她的痒。
染香惧痒,大叫大笑,气都喘不过来,两条雪白的腿拼命的蹬,「不要闹了!祥介!呵呵呵呵…你再闹,我就恼了!」
看着她颊染红霞,忧郁让嬉闹冲淡得没有影子,两个人额头相抵,祥介闭上眼睛,感受这难得的静谧。
「我找到妳了。找了好久好久。阿普沙拉斯…」他唇间噙着美丽的微笑,「让我爱你。」
染香颊上红霞更盛,头往后一仰,承受着少年的激情,「你已经在爱我了。」
「不是这样子而已…」他吻着染香的颈子,虔诚的,「把你的心给我,」他在染香的胸口轻划,「我也把我的心,给你。」
他用指甲在自己胸口划出几乎渗血的红印子,像是这样就可以交换彼此的心脏。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在情欲激昂中,反而感到圣洁的虔诚。
「好。我愿意。」微闭的眼睫上,闪着点点的泪光,不曾流下。
这一刻的誓言,就像纯粹的黄金一般美丽。
可惜只有那一刻。
天一亮,回到现实中,尽管明白黄金般的誓言多么令人留恋,她还是只能望着哗啦啦的大雨发怔。
雾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迷蒙的水气和雨声悲切。像是在惆怅的旧梦中,醒来记得一点片段,和颊上冰冷的几滴泪。
是的,染香很清醒。或许沉醉的人比较幸福。
这种清醒疼痛多了。
表面上,她很快乐。祥介总是来接她吃饭,他们会欢欣的寻找小巷弄里藏着的小馆子、咖啡厅,安静的吃着晚餐。这个早熟的孩子,带着稚气,跟她聊学校,聊新闻,聊他极爱的game,就像是一千零一夜的新娘,夜夜说个有趣的神话故事给她,不管将来。她也会笑着听,把他当大人,跟他说公司的事情,说自己的童年,说自己失败的婚姻和失败的爱情,她是这样坦白认真,就像是跟神父告解。
就是不谈将来。
我们不谈。不谈就可以假装不存在。她可以笑着让祥介教她玩仙剑奇侠传,深夜里,孤独一个人的时候,可以驱使主角们诛杀怪物。一直到破关,她最想杀掉的怪物,却不在里面。她哭了。
她想杀掉「将来」。
将来是头凶猛阴险的怪物,躲在暗处里伺机而动。等你不提防的时候,就扑上来啃噬你以为掌握到的幸福,血肉模糊的。
「将来」,一定会来。她一直在等着。屏息等着一些事情的发生和结束。
就算这样努力的告诉自己,当祥介的叔父走进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她的四肢,还是冰冷了一下。
第二话遍染香群的阿普沙拉斯
之四
和她握了一下手。那是坚定有力,却纤长的手。发现自己并没有渗出冷汗,她短短的笑了。
钟先生借着公务攀谈了几句,「想去大陆发展吗?我听说前阵子你跟经理讨论过。」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她抬头,呵,刺配边疆么?
「那边已经有人了。」她淡淡的。
他微微一笑,这微笑,让她发现祥介和他叔父惊人的相似。只是那种纯净的气质褪尽,取代的是成熟和沧桑。那一点难言的忧郁,让他成了几个子公司女同事欣羡爱慕的对象。
但对她来说,这个男人只是祥介的叔父。
非常关心他的叔父。
「那不成问题。」他也淡淡的回答,「他们在北京,公司有意在上海成立一家分公司,需要有个人过去组织财务团队。」他扶了扶眼镜,微笑不曾离开他的脸,「最重要的是你的意愿。」
我的意愿?我希望冲进大雨中,让迷雾似的大雨,洗刷我至融蚀那刻。神游了几秒钟,她露出迷惘的神情,很快的宁定下来。
「我可以考虑?」她也微笑,或说,熟练的挂上微笑的面具。
「当然。」他礼貌的离去,从头到尾不曾提过祥介的名字。
她想拿起尖叫不已的电话,发现自己的手臂沉重得像是铅块。机械似的讲完公事,电话那头的人,听不出她已泪流满面。
用双臂抱紧自己,从来也只能是自己而已。
第二天,财务部经理堆着一脸假笑,跟她谈调职到上海的事情。
连一点犹豫的空间都没有,要不然,她得荣升到「总务部」当经理。
她笑。总务部经理呢!刚好手下管着两个职员,真正可以清闲到退休,一辈子也不用想翻身了。为了爱情这样牺牲?不,她不敢。
没有抗辩争吵,她回家整理行李。上海?这个季节,会不会冷?她整理来整理去,对着床上地上乱七八糟的衣服鞋袜,突然笑了起来,然后哭了。
对于感情,她一向处理的这么糟糕。连自己的生活也一蹋胡涂。如果真的爱他,不应该抗争到底,甚至辞职抗议吗?
或许自己下意识里还觉得非常庆幸,庆幸能够因为这种不可抗力而分离吧?
将衣服整理回衣橱里头,什么也没带。只提着一个小小的包包。决定不退租,就这样保持原状。公司不是给了她非常丰厚的补偿吗?够养这一个小小的栖身之地。
走吧。还有什么舍不下的?连祥介都可以舍了…懦弱的放弃了他…开门看见钟先生,她没有什么意外。总要将狐狸精押到远方流放加上封印,这才能安心吧。
「不,我从没把你当狐狸精过,」他摇头,「祥介提起你时,眼睛都会发出星光,叫你『阿普沙拉斯』。」凝视着她的眼睛,「你的确像是天界的蝴蝶。只是你们在不适合的时间相遇了。若是祥介长大起来…」
「若是祥介像你一样,我想我也不再希罕。」她的脸孔苍白,脂粉未施的脸有着颓废的美丽,「像你这般聪明的青年才俊,全台北市可以用十轮卡车载上好几台。」
这瞬间,他望着染香鴆美的面容,突然想拥她入怀,呵护她。才伸出手,染香就退后一步,「下放了游女,还要收纳成后宫,这样才能真的保护帝释天吗?我没这么欠男人。」
「别碰她。那是我的女人。」祥介冷冰冰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少年拿着安全帽,穿著洁净的白T恤牛仔裤,干净的气质宛如天使。
「别以为你给了我生命,就可以主宰我的『将来』。」
钟先生的脸苍白的跟纸一样,「祥介,你听谁胡说的?没那回事…」
他摆摆手,不耐烦的,「回去吧,叔父。一切都依你所愿。让我跟染香说几句话。」他仍想说什么,伸出的手,颤抖片刻,又颓然放下。
望着叔父远去的背影,祥介背着染香,「可笑吧?我名义的父亲早逝,我却是个生父仍在世间的遗腹子。」
染香从背后抱住他,眼泪渗进他洁白的T恤,留下水渍。
「等你知道真相,说不定会唾弃我…你唾弃我吗?染香?」祥介也哭了。
她摇头,和祥介相拥而泣。他像是要将所有的热情都压进染香的身体里,粗鲁的吻她爱她,两个人的汗和泪交融在一起。
「生我的孩子吧,染香,」祥介哭着,「生我的孩子,就没人敢赶你走了。」
她摇头,继续摇头,「祥介…孩子是无辜的…你也是无辜的…」
到底,到底是谁错了呢?那一个颓堕的夜里,你不该叫住我。你不该给我这样的名字。
从来没有蝴蝶能够活过冬季。即使是天界的蝴蝶,也只能冷冷的堕进冰冷的天河里,剩下鲜艳的尸身,缓缓的顺着水流。
缓缓的。就像是顺着天空的眼泪在流。终于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
坚持不喜欢送别的气氛,祥介不理她,翘了课,硬在机场牵住她的手。
从来不在公共场合让他牵自己的手。或许是畏惧,或许是自卑,也或许是许多不明了的或许,她总是和他离着一个手臂的距离,不让人有侧目标机会。
现在?现在她后悔了。
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眼光,要这样压抑?人生有多长,相聚能有多久?为什么要甩开他的手,让自己的掌心常驻着虚无?
握紧他温软的手,不管在哪里。
「你知道薛岳吗?」祥介摩挲着她的手。女人家的手,却跟他一样大而有力。这是双辛苦的手,所有荆棘,都无人挡风遮雨。
为什么我才十七岁?为什么我没有能力让染香在我羽翼之下保护着?
我只能看着这只美丽的天界蝴蝶颠沛流离的在逆风飞翔,看着她的银翅软翼日益残破,衰老,我却只能在岁月这头焦急着,焦急着。
「那个死掉很久的家伙,只有我们这种老人家才知道呢,你又知道?
」她露出温柔悲感的笑容,轻轻的将他飘在眼前的发丝掠上去。
「我记得他,甚至还是民歌迷呢。我没告诉你吗?」还有这么多事情,希望和她一起。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都还来不及告诉她。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却什么都不能,「我唱给你听好了…」
「不要。」她按住祥介的嘴唇,「不要。真的。我知道你要唱什么。
」她皱着眉头,深深吸一口气,「我哭起来很丑,希望在你心里…我永远是,永远是你的阿普沙拉斯,不要忘记。就算你又有了其它的天界蝴蝶…」
「不会有的。」
会有的。年轻的孩子,这只是你记忆淡薄的一抹艳丽,岁月会冲淡所有的颜色和记忆。你将不复记忆。
这深灰的天空,既不下雨,也没有放晴的希望。临到分手,掌中的空虚,更将最后的温暖夺去。
她回头粲然一笑,轻轻在他柔软的唇上一吻,开始未知的旅程。
紧紧的握住手,紧紧的。她没有回头。握紧手,他的体温就会残留在掌心,她才不会因为失温而晕眩。
起飞了。冲进云层,小小的窗切割了细细的雨珠,似泪珠。
我没有哭。她告诉自己。颊上的确是干的,心头却蜿蜒着水滴。像是落在玉盘上的艳红珍珠,一滴一滴都是心头的血。
是的,我没有哭。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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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香染上海
之一
睁开眼,颊上的泪已干,她已经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
看着霓虹闪烁,突然有种未曾离开台北的错觉。直到充满吴侬软语的普通话问着她,望着爽利笑容的女司机,她才感觉到自己在上海。
「我是公司的司机小姐,您叫我小陆就行了。」
错愕了一下,还是把行李交给了娇小的司机小姐。
上了车,娇小甜美的小陆还是让她吓得魂飞魄散,一路超车按喇叭,狠得额头都皱出狰狞。
「我们赶时间吗?」她后悔应该坐前座,起码有安全带。这一路的惊险把她的愁绪吓得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
「不赶时间,你不知道这些土匪,我们不抢的话,可就过不了收费站了。」
等抢过了收费站,染香的脸也白得像是纸一样。
上海,唉。落地就不同凡响。
「到了,绿园。」小陆将她的行李潇洒的扛在肩头,「唷,这么轻,沈小姐,你没带衣裳?」
「我带了牙刷和牙膏。」她笑笑。
走过富丽堂皇的大厅,小陆引她到自己的房门口,「530号。」
530?谁会想我?谁也不想。
一走进去,非常小的房间。一个衣橱,一张床。不过孤身在外,这样就很好了。
浴室倒很大,洗澡的时候瓦斯味道呛得很,赶紧草草洗完。打开衣橱想把衣服吊起,一不留神,被木刺刺出血来。
怔怔的看着血珠,和外表典雅的衣橱,电视里台湾综艺节目的笑闹,突然让她觉得很凄清。
倚在窗前,看着繁华富丽的美丽城市,她不算在异国,却比异国更寂寞。
她终于来到这里,被远远放逐的天女。再也不会有人叫她阿普沙拉斯,他会忘记我,很快的忘记我。
还是拨了他的手机,却连开机都没有。遗忘原来如此迅速,迅速得不过几个小时。
她趴在床上,昏昏的睡去。漂浮在眼泪中。很快的,泪痕会干,这一切,都会过去。
***
天亮到公司报到,和东区相类似的景象,穿著入时疾走的都市新贵,在大楼间奔忙。唯一不相同的是,随时都有人轻咳一声,准确的把痰吐在地上。
这让她觉得有点僵硬。尤其是这个高大英俊的新贵将痰吐在她的鞋边,她的脸阴沉的像是要打雷。
「Sorry.」那男人只是微微笑。
「我以为只有美国误炸的时候,才会用这句话塘塞过去。」她的脸上没有笑容,点点头,
「没关系。」用力的在踏脚垫擦鞋子,扬长而去。
直到进了办公室,看见那个男人嘲弄的坐在主管的位置上,她真想转身走出去。不是冤家不聚首?好个上海。
「我是妳的boss。名义上的。叫我丹尼。」他笑笑,「欢迎来到上海,染香小姐。」故意不叫她的姓,染香突然非常讨厌他的轻佻。
「你好,boss丹尼。」为什么不叫丹尼尔,等等我可以送他一只没嘴的凯蒂猫,「我想,你应该有中文名字,我比较好称呼。毕竟我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台湾女孩。」
他的笑停滞了一下子,眼中出现了兴味,「我姓郑,郑国兴。」
「我姓沈,沉染香。」
「你的办公室不在城里,」他好看的手指交叠在一起,「等等小陆会带你过去工厂。我们刚裁撤了一整个成本会计组,我不知道他们在上海这么久,除了学会搭公车,还做了什么。」
也就是说,我若做不出成绩,也会被遣返。
她脸上保持着合宜的笑容,国兴却看出合宜底下潜藏着冰冷。
很有趣的小女人。
小陆却一路兴奋的呱啦呱啦,「你知道吗?他刚从美国丹佛回来,丹佛呢!他一到公司,就做了许多改革…大老板花了很多钱请他来的…
他家里在马来西亚也有产业,要不是大老板和他爸爸有交情,请都请不到…好多女孩子迷他呢。」
丹佛?啐。没听过龙生九子,子子不同?驮碑的大乌龟也可以叫做龙,真是拜托。至于女孩子迷不迷他,关我什么事?横竖会穿个名牌,提个公文包,口袋几个公司供应的应酬钱,就好当金龟婿看了?
见多了。
第三话香染上海
之二
到了工厂,发现工厂还在兴建中,已完工的厂房就开始运作了。摊开以前做的成本会计,她皱了皱眉毛又舒了开来。
冤枉人家没做事可不对,这是半中间把人家卡断的,算不得人家的错。
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搞清楚状况,这火莫名其妙。
士气低迷倒是被火烧完了的。认识了几个大陆的员工,她还没打算给什么压力,先想办法看懂这些资料再说。
简体字看起来有点吃力,但是她还是打开计算机一面听着助理的讲解。
「小惠,你先别怕,告诉我,你觉得你们之前做得如何?」
那女孩明眸皓齿,虽然毕业不久,却有着上海女人的大方从容,「当然是好的。」
染香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其它部门不配合,又不是你们的错。我们来想想看,怎样将这成会做下去。」
小女孩极有心也极好强,一面讲着,一面回答染香的问题,偶尔被考倒了,染香却笑着要她不要急,慢慢来。
等小惠下班了,她还看了一下子资料。「沈小姐。」她探出头来。
「怎了?」
「不要太晚,会没得公车回家。」
公车?她这才想起来得自己搭公车回绿园。阖起帐本,走到门口,发现那讨厌的老板居然在门口堵着她。
「有事?」第一天上班,应该不至于就把她开除吧?
「没事。顺便来接你回去。」绕过大半个上海的顺便?
不想理他,「和上司关系不好,将来会很不顺利唷。」他冷冷的,带着跋扈的声音在染香背后响起。
染香深吸一口气,拉开他的车门,粗暴的坐进去。
「这才是乖女孩。」还没说完,染香突然拉住他的领带,用力的吻他。
那是令人恐惧的吻,他这辈子还没被这样侵略的吻过。这样深沉又凶暴,像是灵魂也要被侵略一样。
趁他还没被勒死前,染香松了手,他的心里却有一点点伥然若失。
她打开车门,咳了一声,吐了一口口水。蹦的一声关上车门,脸上冷冷的笑很是绝艳。
「乖女孩?老板,我下班了。下班以后乖不乖不干你的事。上班乖就得了。」她踱踱踱的走出几步又走回来,「还有,你接吻的技巧很烂,想把女人,先磨练好自己的技巧。」她用力拭净自己的口红。
看着她的背影,他大笑,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欲望。
***
瞪着天花板,她注视着屋顶有些潮湿的水痕。
气了大半夜,现在气是平了,心底却有一点点微微的悲哀。这年头,什么不堕落呢?连付出劳力赚钱,都得陪笑应酬老板,跟舞女或酒家女有什么两样?
除了收入不能比较以外。
她想到祥介温柔孩子气的脸,心里一阵揪痛。手机再也打不通,打去他家,永远都不在。
遗忘居然这么迅速。
洗了脸,睡吧,她告诉自己,睡吧。明天又是另一天。
明天还是相同的一天。不过她把满腔的忿恨都摆在工作上面,精力旺盛的惊人。成本会计最需要资料迅速确实,其它部门提供的数据有些延迟,整个成本会计组就得拼命赶上去。
看着填得乱七八糟的表格,染香派小惠去沟通,结果红着眼睛回来。
「他们说,没有空填这娘儿们的资料。」她咬着嘴唇。
染香没有答腔,轻轻拿过那叠表格,其它的女孩子都挤到窗边,看着他们的新主任跟生产线班长说话。
班长频频挥手,嚷叫起来,只看到染香一直恳求着,那班长更不可一世,声音越发的大。
她杏眼一睁,指着他也骂了起来。声音泼辣干脆,连珠炮似的没有停歇,即使骂得这么凶,脸上的表情还是没大改,甚至挂着浅浅的笑。
「她在骂人。」小红小小声的说。
「我听不懂她在骂什么。不过,对,她在骂人。」小惠张望着。
「我只听懂了fuckyou.」
大家都有点尴尬的笑笑,对于这个愿意替她们出口气的上司,多了几分好感。
隔几天,送来的表格整整齐齐,这一场吵架,反而不打不相识,班长还请染香回家吃饭。
「够呛!」班长朝她翘大拇指,「的确是我们怕麻烦。不过一点点麻烦可以让大家工作顺利,既然是染小姐要的,我们不配合也不行。--我可不想再被骂。」
但是郑国兴就摆足了一张脸给她看。
第三话香染上海
之三
「沈小姐,我们不是花钱请你来上海监工的,」他穿著合体得宜的西装,皱着眉头,连秘书都投过来爱慕的神情,「你这样扰乱工厂士气,怎么好呢?」
「是呀,Boss,你来告诉我怎样好好了。」她精致的脸只有冷漠,「可是班长来投诉我?」
「不是。」他注视着这个跋扈冷漠的该死女人,「但是你这样,我很难作。」
「要怎样才会好作呢?对不起,Boss,我是笨人,不会歪歪曲曲的心肠,麻烦你直说好吗?」染香的脸上都是嘲笑。
他想一把把染香推撞到墙上去,抓住她的头发,吻肿她的嘴唇,看她犀利的眼神变得慌张柔弱,用力掐捏她柔软的大腿,把手放进裙子…
沿着浓密往上…上溯到妖柔潮湿的所在…扯烂她的胸罩,也蹂躏她骄傲的自尊…
「Boss,你不舒服?」染香望着他,冷冷的眼光像是蒙了霜。
「不要叫我Boss。」他从齿缝透出字,「要得到你,需要什么代价?」
「这代价,你是付不起的。」染香眼波流转,尽是轻蔑,「既然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就什么都不怕。」
国兴凝视着她,「没有人是什么都不怕的。尤其是妳。」
听起来像是挑战书,染香只是冷冷的看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之后,她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摆在工作上面。学会搭公车以后,她警觉的和同住绿园的男同事一起搭公车,旁若无人的从国兴的面前走过。
但是她忘了,在这个国度,外放的台商嚣张得简直是土匪头子。一起搭公车的男同事都被刁难责骂,冷嘲热讽,莫名其妙的遭到或重或轻的处分。
她的愤怒渐渐蒸腾。独来独往,不和任何人一起出入,国兴就开始鬼魅似的在后面跟随。
想要上我?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染香冷笑着。成会组的女孩子都喜欢这个直爽的上司,很有默契的轮班和她一起等公车。国兴再嚣张,也不敢跟土生土长的上海女人起冲突。
有回忍不住,硬要把染香拖进车子里,几个女孩子又打又嚷,国兴一起火性起,动手打了一个女孩子,险些被其它一起等车的上海女人们打死。虽然衣服被拖得狼狈不堪,染香还是仰天大笑。
事后国兴干脆上告台北,说染香纠众滋事,还提出伤单。染香接到总公司的电话,冷笑着,「先问问郑国兴先生做了些什么好事。再说,是他硬要拖我上车,我可没一拳一脚加在他身上。真的要了解状况,怎么不派人来上海看看?」
看见颜先生真的到了眼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颜先生?」她诧异极了,「总公司派你来?」染香笑着自己的荒谬,什么样的事情会派到副总经理?「如果是解聘书,传真过来就行了,我不会让公司为难。」
他微笑,「太多心了。只是公事经过,想起你也在上海顺道来看看。」他还不知道郑国兴的事情吧?也对,等级这么低微的争执,还不能上达天听。
他微笑的样子,和祥介是多么相像。她恍惚了一下,唇角噙着迷离的笑容。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钟副总,害怕祥介在我这里,特来视察?不用担心,他忘我忘得很快。」
「你还没下班吗?」他和其它人打招呼,「我倒是下班了。染香?这样叫你好吗?请叫我世平。省得我觉得还在公司。」
上海的秋天暗得非常快。刚下班,夹着暗金光的云几乎隐没在暮色,月亮微弱的在东边挣扎,还没升上来。
「冷吗?」看她瑟缩了一下,「一起吃饭?」
为什么不?人总是得吃饭的。再说,君自故乡来,她也觉得莫名的亲切。
坐在希尔顿的时候,有种误认他乡是故乡的错觉。华灯初上,整个上海宛如浸淫在琉璃宝石的灿烂,妆点得宛如贵妇。她出神着,却没有注意到世平望着她眼中闪烁的晶光。
「还恨我吗?硬将你从祥介的身边…」总是相遇在不适合的时间。
停了一下刀叉,「为什么?」她睁大眼睛,笑了出来,「说不定我还得感谢你。这样的定格很好,这样美丽的感情。」
虽然心的痛楚无法解释。
「我比祥介大十二岁。总有那么一天…会有那么一天…他会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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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蝴蝶养猫
之一
「Dear祥介:
嗯,我辞职了。你不用多想,并不是钟副总逼的。
只是,我想试试看,放弃了这份『安全感』,我还有没有其它的道
路可以行走。
安居在某个地方或某个人的臂弯都是危险的。这样的安居会不会痲
痹我的斗志和警觉,我不知道…
今天,是我二十九岁的生日。我在想,我能够走到哪里去…起码我
能够确定的是,我已经一步步的走向三十。
闲晃了几个礼拜,我又找到了份工作。和以前的工作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只是,我喜欢这两个奇特的老板娘,和她们的两只猫。
那是一家叫做『蝴蝶养猫』的咖啡馆,若是你回到台北来度暑假,
我一定会带你来逛逛。
爱你染香」
寄出了e-mail,染香伸伸懒腰,准备出门。她仍维持着上班族的习惯,不到八点就清醒,浇完花,写封e-mail给祥介,时间差不多了,就步行到「蝴蝶养猫」。
会发现蝴蝶养猫,其实是个意外。
这几年,她上班的路线都是固定的。出门,右转,走进捷运站。辞职后的第一个礼拜,她还是维持着这样的路线闲晃。
某一天醒来,她发现自己又要右转的时候,不禁笑出来。
太阳这么明媚,街上的行人这么欢快,她却固守着莫名其妙的方向感,执意要右转。
右转就是对的方向吗?那么,她应该试试不那么对的左转。
左边有个小公园,她却一直没有发现。
一面闲逛着小公园,几家很有特色的咖啡厅消磨着早餐和午餐,一家家打着分数。一直逛进「蝴蝶养猫」,她像是打开另外一个世界,再也不想离开。
长发薄面的老板娘,娇弱着纤长的身影,对她淡淡一笑,「欢迎光临。」
她却注视着郁蓝天花板那串艳黄小蝶,无法移开眼睛。风一吹,薄薄的小蝶群像是举翅在天空翩翩着。
整个咖啡馆的摆饰都是蝴蝶,各式各样的材质,大大小小。连端上来的花茶,茶壶和茶杯都嵌着金丝素面小蝶。除了蝴蝶,就是书。一大架一大架的书,像是在图书馆里。午后客人不多,却也不少。有摊着功课的学生,也有头发白花的老奶奶,戴着老花眼镜在看七侠五义。
或是上班族女郎正在看漫画。
橡木地板有两只小猫享受着温暖的初夏阳光,安详的睡眠,身上的虎纹沐着金光。
原来如此。这就是「蝴蝶养猫」这个名字的由来。
「看中了什么吗?」另一个娇艳丰满的老板娘走过来,她才发现自己盯着墙上的猫戏蝴蝶湘绣出神。
不大好意思的一笑,「好细手工。」人家的摆设,怎么可能出售?
「大陆手绣的。朋友带了来,算是托售。」她娇媚的凤眼眨了眨,身穿改良式宽身荷花旗袍,大滚边,看起来这么赏心悦目,「若是喜欢,价格在下边,随意看看。这儿有标价的都可以问问,要记得杀价。」她眨眨眼。
第一次遇到要客人杀价的店家,染香笑了起来。
「我姓夏,夏天的夏,夏月季。」她招招手,刚端饮料过去的另一位老板娘薄笑着过来,神情淡淡的温柔,「她是杨静。」
「我姓沈,沉染香。」她望望不小的店,「就两位老板娘?没有伙计?」
「好眼色。」月季欢快的说,「没办法,两个老女人,一看就知道是老板娘。染香?第一次来?」她转头跟杨静说,「这名字好听得紧。」
杨静笑了笑,淡得几乎看不见,「跟这店有缘。」
想了想,月季拍了手,「可不是?哪只蝴蝶不遍染香群?要不要来上班?这么一来,我们可就有只货真价实,活色生香的『蝴蝶』了。」
「妳呀,成天想休假。」杨静轻轻的拍拍月季的头,「干活了,尽拌着客人讲话。」
染香笑瞇了眼睛。之后几乎天天都来,杨静和月季忙不过来的时候,也帮着送水杯送饮料的。
有回兴起,帮着炒了几个家常菜,客人赞不绝口。
「要不要来?」连杨静都淡淡的跟她说,「非常累,薪水也不多。当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倒也可以遮风蔽雨。」
笑着,「不怕我把水杯倒到客人的怀里?」第一天帮忙就出了事情,那个客人一跳,裙子上都是水渍。月季马上过来道歉,还请客人上楼换了原本要卖的裙子。客人不但没生气,反而买下那条手染的宝蓝蝴蝶一片裙。
「那算什么?」月季伏在桌子上大笑,「第一天开店,连杨静都没有,我忙到哭出来,客人一边掏手绢安慰我,一面帮着炒菜招呼其它客人,我只顾着蒙面大哭。」
杨静点了烟,笑意在烟雾后隐隐,「我来帮忙,她也不见得少哭一点。不知道是谁,满盘牛奶冰上面摆了颗卤蛋,叫客人不知道怎么吃。」
大家嘻嘻笑了一会儿,在关了店门以后。轻松的抽烟,喝点小酒。
「我实在是笨手笨脚。」有时候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来帮忙呢,还是来砸店的。
「太客气了啦!」月季拍拍她的背,「这年头有几个女孩子会煮菜的?我还去上过课哩!我的菜实在满折磨客人的胃,要杨静煮菜不如谋杀她比较快。」
「这没什么…」染香笑笑,「谁若嫁个挑嘴的男人,想要不会煮菜都不行呢…」即使如此,前夫还觉得她煮的菜难登大雅之堂,也对,她到底只会一点家常菜,「菜煮得好,还是不是离婚了事…」惊觉眼泪落在手背上,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顺手递了手绢给她,「我也嫁过,有什么关系?婚姻只有三种形态。
第一就是离婚,第二就是当了寡妇,第三就是还没看腻就早死。我是第二种形态唷,你看得到这些蝴蝶,大部分都是我过世的丈夫做的。
我们才结婚三年多哩。」月季一面喝着马丁尼,「若是离婚能让他活得好好的,我倒是不介意离婚。」
「不…」或许是酒精,或许是自己承受太久,「我当过别人的情妇…」
月季翻翻白眼,「够了,我当过舞女哩。还不是不特定对象的情妇?
当太太不会比较高尚啦,」她笑嘻嘻,「如果没有爱情也没亲情,跟高级Mai-Yin没两样啦。」
「我跟前任男朋友同居六年。」杨静指指自己,「我这个情妇当得最没价值,免费洗衣服打扫帮着写论文,连『结婚』这种正果都没修炼成,到现在还孤家寡人。」她的笑容依旧淡然,「但也幸好没结婚。」
在她们宽容的笑容中,染香迷离的泪眼中,觉得她们这样坚毅美丽。
「别傻了,」月季的笑容蕴含着坚强,「活到这把年纪的女人,哪个没有故事?要不是有这些故事,又怎么能够活得精彩?人生太长太无聊了…」
「谁不是往死里奔?」静淡淡的接上话,「但是活成什么样子,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赞美或谴责…别人?别人只是别人。」
第二天她就来上班。或许她想从这两个奇特的女人这里,找到自己的方向。
因为她来上班,原本星期一的公休,也就可以用轮休的方式开店。
「太好了,」退休的老客人开心极了。「要不然,礼拜一都不知道到哪儿消磨时光呢。」
她渐渐发现,许多人拿蝴蝶养猫当生活的重心之一。退休的人到这里看书,和老朋友相聚喝茶;考试的学生来这里念书,整理论文。说一声,老板娘还会慷慨的把adsl的网络分享给客人用;上班族来这里跟客人碰面,要不就来这儿跷班;年轻的家庭主妇偷一点闲,来这儿找一会儿的清静,或是跟老板娘们吐苦水。
这儿和公司的尔虞我诈距离得多么遥远…清静单纯的人际关系,分分合合都像是自然的四季一样。
「喜欢这里吗?」杨静在休息的时候,这样淡然的问。
「成本撑得住吗?」她还是务实的,「多了我一个人的薪水?我算过大概的成本,除了我们的薪水,几乎没什么赚。」
「不用怎么赚钱。我们本来就不是指望这里赚钱的。」她安然的笑笑,点起烟,三五的白雾缭绕,「我们的物质欲望都低,只希望能有个最后歇脚的地方。或许这半生已经看得太多,太复杂,我们只希望能够安然的活过着每一天。这样很好,虽然不很赚钱,到底也够我们旅行几趟--若是能有时间的话。」
这样生活,有什么不好呢?她每天来开店,端水杯,整理内外,中午的时候炒几个菜,跟客人聊天,晚上又是另一批艳然的客人,带来另外的故事。
生活的步调慢下来,她突然有找到家的感觉。
第四话蝴蝶养猫
之二
「Dear祥介:
这个礼拜一我将会回家一趟。可能有几天不能写信给你。
家…转眼已经好几个多月没回去了。父亲本“睌鰶}亦达,他震怒到勒令我立刻回去跟他报到。
这个家,自从母亲过世以后,已经完全不像我的家了。我也不懂,父亲将我放逐在他的生活范围以外,为什么还希望我成年以后,再回到他的掌握之中。
我不能理解。婚变只得到他的一个耳光,他也有了妻子儿女,又何必关心我的生活?只是继母哀求我一定要回去,我还真不知道为什么呢。
这几天不能给你信,你要乖唷。
再两个月就是暑假了,你会回来吗?我在这里等你。
爱你染香」
搭飞机还是让她很不舒服,或许这种不舒服不仅仅是为了晕机。
自己提着包包回去,走进大门,继母紧张兮兮的在围裙上擦了几下手,装出勉强的笑容,「染香,回来啦?」
「阿姨,我回来了。」她尽量自然的打招呼。
「应该叫妈妈吧?现在还喊阿姨?」爸爸不高兴的脸转过来,继母瑟缩了一下,「汉霖…不要紧啦…」
「你这个妈是怎么当的?!」父亲大怒,「你就是这个样子,染香才会看不起你!不把你当长辈看!」
这时候弟弟哭了,紧张害怕的继母才像是解脱了一般,「我去看弟弟…」跑进房间里。
真正看不起继母的,是你,爸爸。染香在心里想着,脸上尽量不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妳!离婚就算了,居然连亦达那样的好工作都不想干?!妳不想再婚,偏偏去跟已婚的男人混?!你说,到底有没有这种事情?!」
「没有。」起码现在没有。而祥介还没结过婚。
父亲长篇大论的说教时,染香发现异母妹妹在楼梯口好奇的张望,小小的脸孔像是花蕊一般。她对妹妹眨眨眼睛,继续端坐着等父亲累。
等父亲真的累了以后,也到了就寝时间。端坐了几个小时,她全身都僵硬了。
躺在干净却陌生的房间,妹妹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害羞的小声叫着,「姊姊?」
染香转头,笑笑着招手,她兴奋得跑进房间,躺在她的身边。
揽着这个小小的女孩,她轻轻叹口气。继母只大她两岁,连专科都还没毕业,就怀孕嫁给了父亲。如果她早点生孩子,女儿比妹妹小一点而已。
怨恨继母么?或许曾经恨过的。只是她渐渐长大,看见曾经如花般盛开的美丽女孩,渐渐挫磨销蚀得苍老而惊惶,反而觉得同情。
「姊姊,台北好不好玩?什么时候可以跟你去玩?」妹妹兴奋的问东问西,她摸着妹妹柔软的头发,跟她扯些家常,从她清澈的眼中看到渴望亲情的影子。
自从母亲过世以后,父亲越发严峻,早早脱离家庭的她,反而幸运。
重建这个家,父亲倒是过足了皇帝的瘾。妹妹这样美丽的头发,却被硬剪成短短的学生头,只因为父亲觉得这样才有「学生」的样子。
父亲,你已经退休了,不再是学校的训导主任。继母和弟妹不是你顽劣不堪的学生。
「爸爸最近在干嘛?」她起身掏行李,在妹妹的头发上别蝴蝶发夹,「这要小心收好,别让爸爸看到了。」可怜嘴唇脱皮,她翻出自己的护唇膏,「这也要收好,到学校涂就行了。多喝点水,女孩子的嘴唇要照顾。」
「爸爸?」妹妹照着镜子出神,「爸爸现在在夜校兼课。所以我少挨了好多打。姊姊,好不好看?」
染香点头,神情却不禁黯然。「这个,」她掏出一小箱的蝴蝶家族的保养品,「记得给妈妈,知道吗?」继母身上是一点钱也没有的。
这个阴沉的家实在感觉不到家的气味。只是几个小时,她却怀念起蝴蝶养猫。
「回家是应该的。我们没有连假,让你这么久都没回家…」静在逆光中微微笑,「多玩几天吧。」
她现在却想马上回蝴蝶养猫。
若不是有妹妹,连一天都待不下去。
天亮家里空空荡荡,父亲去公园,妹妹上学,只有继母带着还在喂奶的弟弟,跟她在家。
继母还是紧张的,欲言又止的。她百无聊赖的翻完全部的报纸,发现继母僵硬的想开口,染香先打破寂静。
「阿姨,到底是什么事情?这样急着叫我回来?」
她一惊,险些把弟弟摔在地上,小小的婴孩惊惶的哭着,她一面拍着弟弟,终于鼓起勇气,「染…染香,你…你可不可以放弃继承遗产的权利?」
染香楞住了,她倒是没想过继承不继承的问题。继母怎么会突然提起?
「爸爸身体不舒服吗?」她回忆父亲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健朗。
「没有没有,汉霖身体很好。」话说出口,她惊惶的样子也消失了些。
她望着继母,柔弱没有主见,总是那么听话顺从的女人…她脑中灵光一闪,「爸爸要你跟我说的?」
「不不不,」继母又慌张起来,「不对不对,汉霖…汉霖什么也不知道…拜…拜托你,染香,请你…请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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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话戴着恶魔的面具
之一
或许,这段情感一直保持在遥远的距离,比较幸福一点。
静的男人只待了两夜就离开,祥介留了下来。但是,静应该比她幸福许多。
而染香,却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憔悴。
祥介回到台湾,已经半个多月了。而她却只见到他一次。
其它的时候呢?
他要回家,他要去逛好久不见的台北街头,他还有数不完的朋友要约要见面…
起初还每天都有好几通电话,渐渐渐渐,他像是沉没在人海,渐渐消失了踪迹。
夜里,染香开始失眠。一封封的翻阅着他写过的e-mail,对照着自己写过的心事。她还是保持着不到八点就起床的作息,还是在上班前写信给祥介,却只储存在草稿。
这样也好。若是这样两忘,也好。再也不要打扰我的安宁,再也不要激起我的心湖。让我的心渐渐冰冻而冷硬,再也不要来。
再也不要。
但是当他满身酒气的出现在染香面前,她还是含泪的抱住他。
或许,她一直都是懦弱的。不想面对相爱或相处的难题。失去祥介,失去可以思念的方向,对她来说,简直是种可怕到无法想象的极刑。
所以,她安静的工作,一切如常。静和月季虽然有些知觉,但是成熟的女人,并不硬去挖掘别人的心事。
这让她觉得安宁,却也不免觉得寂寞。
这样的寂寞,她只能静静的在夜里不住的阅读,将空虚抵挡在阅读之外。只是,她读到奥利佛.萨克斯的睡人,她还是忍不住震动得发抖。
镜子里的自己,木然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面具一样。她居然也像这些嗜睡症患者,不由自主的戴着面具,内外都已经崩坏。
除了木然,她不敢有其它的表情。害怕自己因此连最后的自制都消失,不知道要沉沦到什么地方去。
再连络,又是两个礼拜了。
「你在哪里?」染香的声音还是平静的。一直被动的等着他的电话。
「在家呀。」祥介的声音还是很欢快的,「诚品有晒书展,我们去逛逛好不好?」
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染香看着他发亮愉快的脸庞,怀疑疏离是不是自己的想象。
他一定是太稚真了,才会这样的疏忽吧。他不了解,染香怎样的等待他的归来,将自己苦苦的站成哪里也去不得的盐柱。
毕竟还是个孩子。异国的孤寂,只能在偶然的归国得到解放。毕竟他的根在这里,朋友也都在这里。
染香请了假,和他一起漫步在广大的会场。买了许多书,她的心情非常愉快,若不是他轻轻的摆脱染香的手,或许苦楚不会涌上来。
「祥介!」美丽的少女兴奋的抓住他,「你回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堆问题,眼光才瞟向染香,「这是…?伯母吗?」
祥介支吾着说不出话,染香柔柔的一笑,「不是。我是他的表姊,请他跟我来搬书。」
少女笑眯了可爱的大眼睛,「表姊,你好!我是祥介的同学林嘉慧,祥介提过我吗?严格说我们不是同个学校的,不过都是补习班的同学。祥介坏死了,出国居然跟我分手!你这王八蛋!」她笑着打了一下祥介,「谁让你一个人决定?我才不要分手!」
祥介的脸苍白了一下,就像染香苍白的心。
「既然遇到女朋友,祥介,书我自己拿就好了。」她按按嘉慧的肩膀,「你们很久不见了?好好聊聊吧。」
她转身离去,连回头都没有。
晚上祥介打电话过来,良久没有说话。染香也在电话这头沉默。
「我跟她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他勉强着,「我跟她…」
「我什么也没想。」染香回答,然后是沉默。
「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祥介越说越低声,「…染香,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然后还是沉默。
窒息般的沉默像是会尖叫一般,充斥着两个人的耳膜。
「没事了吗?」染香打破寂静,「那,晚安了。」
她轻轻放下电话。
不,伤害她的不是祥介的小女朋友。真正伤害她的,是祥介觉得羞辱的那一甩手。
她面朝下的躺在床上,觉得心脏的血液流得非床湍急,四肢却沉重无力,连拿起拼命响着的电话都没力气。
努力了一下子,她拿起枕头砸下正在响着的电话。无线电话在地上弹跳两下,连电池都摔出来,当然也安静了。
她还是睡着了。在不安稳的梦里泅泳,几次灭顶。醒来的时候没有眼泪,只是眼睛肿得惊人。
她以为自己已经尝透了痛心的滋味,却没想到无泪是这样的味道。
哭得出来就好了,她楞楞的刷着牙,任电铃不停的想着。邮差么?她想。也对,八点多了,应该是送信的时候。
一开门,祥介满脸的泪痕。
「我知道我很自私。我知道我很过分。但是我不知道会遇到她…」他就这样哭着,在她的门口。
染香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落泪。
「我一夜都睡不好…我知道这段日子都冷落了你…只是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做,我再两个月就要回美国了…染香…不要不理我…」他的眼泪很美,在长长的睫毛上面挂着珍珠似的泪珠。
染香却哭不出来。她轻轻拍拍这个任性自私的男孩子,任他在自己怀里哭泣。
纯真是种残酷。她却连保卫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这次的忏悔,效力维持了一个礼拜。
祥介每天来接她去上班,等她下班不忘打电话给她。每天中午都来蝴蝶养猫吃中饭。
等染香的脸上有了笑容以后,他也安下心,小心翼翼的说,「染香…我想去花莲走走。有几个朋友说要到花东去玩。」
对于祥介,她的气都生不长。也对,回来一个多月了,想要去玩玩,也是应该的。
「你去吧。自己要小心些。」她温柔的整整他的衣领。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静摇了摇头,「你也放几天假吧。这样日日消瘦下去,我看不过眼。」
「…店里忙,我怎么可以自己休假。」她还是继续洗着盘子。
「去休假啦。」月季也对她喊着,「陪陪小男朋友。反正下下个月我和静都要轮休长假,你不用太开心,只是让你的假提前,下下个月你是没假可放了。」
但是祥介是不要我陪的。她露出凄然的笑容,接受了。
看着她默默回去的影子,静叹了口气。
「她是注定要伤心的。」她开始打扫。
「起码爱过了。」月季算着帐,「跟这样美丽的男孩子。」
「美丽的男孩子就有权力为所欲为吗?」静不以为然,「谁也没有特权伤害另外一个人。尤其是深爱自己的人。」
第五话戴着恶魔的面具
之二
染香不往花莲,却往新竹去。
虽然机会很小,她还是不希望遇到祥介和他的朋友。她很清楚祥介对于别人的眼光很介意。若是有人注意到两个人牵着的手,他会尴尬的放开来。
一个大他这么多的女朋友,的确是很尴尬的。
女朋友?我真的是他的女朋友吗?染香突然迷惘了起来。祥介的女朋友,应该是那个爽朗美丽的少女吧?
那么,我又是祥介的什么?
她不愿在家里让这些苦楚啃噬,去了很久就想去的北埔。
站在慈天宫,她望着秀气的燕脊,在宁静的小村落散步,即使有些游人,也只增添了节庆似的气息。
该常常出来走走的。一直待在同样的地方,等着几乎绝望的人,这不该是自己的生活。
深深吸了一口气,傍晚暑气已消,清凉的晚风吹拂着这个客家小村,她站在不大的庙口看着虔诚的红姨仔请神,庄重的踏着三七步。没有锣鼓和喧天的念经声,这样安静的请神扶乩反而让人觉得分外庄严。
沿着小小的街道走了这么久,她想找个地方歇脚,或许喝喝擂茶。
她走进一家古色古香的茶馆。老裁缝机作成桌子,墙上有着美丽棂花。墙边摆着整套的古老梳妆镜,幽幽的发着模糊的光。
很有意思。拿着木棒研磨钵里的花生茶叶和芝麻,混着抹茶粉,芳香扑鼻。除了她是一个人,其它桌不是一大群人,就是情侣。
祥介回美国前,应该带他来喝擂茶。想到他,心里又是酸楚又是甜蜜,隔壁桌的情侣笑闹着,男孩子轻吻着女孩子唇角的抹茶粉。
青春是这样的浓烈…爱情是这样醇厚…
她却觉得擂茶在她胃里纠结成块。她慌张的起身,发着抖到柜台结帐。
「表姊?」女孩子惊喜的叫着,「这么巧?祥介,你表姊呢!」
染香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定定的望着应该在花东的祥介。他的脸惨白以后又涨红。
她举起手,逼上前,眼角却看见自己的面容在幽暗的古镜里露出狰狞。
像是戴着恶魔的面具。充满了妒恨和痛苦而扭曲着。
蒙住了自己的脸,她发出了尖锐的哭声,转身用自己也不相信的速度飞奔。
一直跑到自己的心脏几乎爆裂,鞋跟断裂为止。她脸上凝着干涸的泪痕,怔怔的望着漆黑的夜色。
这仲夏,夜里的风这样凄寒。
她连夜搭出租车回去,从新竹到台北。临下车,才发现她的皮包遗失在擂茶店里。
疲倦和厌烦席卷而来,她怔怔的坐在后座。
我可以去麻烦谁?静?月季?或许。
她却向司机先生借了手机,拨给世平。
世平付清了出租车钱,扶着她。
「我没有钥匙,回不了家。」她麻木的坐在街道边的长椅,「可不可以…」
世平默默的开了车,送她到丽晶过夜。
一摸到床,她倒头就睡。麻木的睡了二十个小时。世平下班来带她去吃东西,她吃了两口,烦恶的感觉涌上来,冲去洗手间吐。
世平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照顾她。
「你还想照顾我吗?」吐太久,胸口疼痛,连喉咙都吐出血丝。她沙哑着嗓子。
「你仍然是我想要的阿普沙拉斯。」世平轻轻拍着她的背。
天界的蝴蝶?祥介多久没这么称呼过自己了?一切都会磨灭。都会在时间中磨灭。只是…为什么不亲口对我说?为什么要挽留?
她不想再问。看到自己狰狞的面容,她不愿意再看到第二次。那个恶魔的面具。
「好。」她闭上眼睛,非常疲惫的,「让我离开这一切。我不愿意在台北。」我是不该回来的,这里没有任何人等待着。
她在丽晶睡过了自己的假期,然后憔悴的到蝴蝶养猫辞职。
静只点点头,「祥介来找过你。」
她表情木然,「我已经让别人收藏了。」
静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你瞧不起我,对不对?」染香的声音尖锐起来,「你觉得我没用,对不对?对呀,我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我就是要这样堕落,我再也不相信什么!我明明知道这一切,却还是自己跳下去!谁也不能怪,那就怪我自己好了!一切都是我不好!这样可以吗?这样可以吗!」
「我为什么要瞧不起你?」静的声音还是这样宁定,「女人输在总是把爱情当信仰。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光。」她的眼神遥远,「我花了许多时光才摆脱这种信仰…」
染香把脸埋在掌心,「你懂什么…你有远在日本的男人…」
「我什么也没有。」静打断她,「我们是永远的并行线。他来或不来,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不企盼,也不希望。没有希望,就没有绝望。很久以前,我就决定不再绝望了。」
望着她很久,染香痛哭起来,静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
「妳的路,要自己走去。」不管是不是荆棘遍布。
活在这个世间,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世平雇人把整个家的家具打包,运到台中。她只是默默的坐在车子里,默默的任世平带她到任何地方。
「你一个人在台中…需要帮你找个伴吗?」世平拥着瘦了这么多的染香,有些惊恐她那种凶猛的生命力居然这么快就枯竭了。
「我会好的。」她摇摇头,眼睛开始有生气,「你确定还要照顾我吗?你做的一切,我无法回报什么。」
「我不要你的回报。」他温柔着,轻轻拨着染香额上的发,「只要能够照顾你,靠近你,这样就够了。」
为什么这么好的人吻我,我却连一点感动也没有?
拉开帘幕,在十二楼往下望,整个台中干净的像是梦里的城市。她望着如雾中的建筑,像是什么也不想,也什么都想。
睡很多,吃得却很少。但是她还是开始整理厨房,添购很多锅碗瓢盆。这样世平来的时候,她就能煮出一桌好菜,让豢养她的男人觉得值得。
渐渐的,她恢复了健康。只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她已经像是没事人一样。
心里的伤谁也看不见。而她,也默默的走过了三十岁。
第五话戴着恶魔的面具
之三
一切都会过去,伤心或悲哀,都会过去。
遗失在北埔的皮包她再也没有回去拿,里头有不多的现金和手机,证件和曾经伴她许多孤寂夜晚的照片。
祥介的照片。
证件再办就有了。手机丢了也可以换只新的,顺便换个新号码。而世平是慷慨的。
至于照片…
她已经将计算机里所有祥介的信和自己的回信尽数删除。如果记忆可以删除,她也希望删个干干净净。
这样就好了。她惊异自己居然好端端的活过来。不总是这样吗?她以为会死于伤心,结果伤心只会让心结上更深的疤痕。
疤痕只会让自己更强壮。
她默默的在台中生活下去。关在冷气房里,从家里到有冷气的出租车,然后到另一个有冷气的百货公司或电影院或图书馆。白天她也只会去这些地方。
夜晚才出来四处游走,在露天的咖啡座里静静的喝咖啡。
她不再野,几个有名的pub不再见到她妖冶的踪迹。她规规矩矩正正经经的将头埋在书堆里。要不就在厨房里煮不会有人吃的菜。
不知不觉中,她居然渡过发着高烧的夏天。
世平每个礼拜都来探望她,染香带着淡淡的笑,温柔的对待他。
「没想到,我真的得到了阿普沙拉斯。」他拥着染香,激情后,染香的身上有着细细的汗。
因为你一直想要祥介的一切。或者说,祥介名义上父亲的一切。越了解他,染香越有着悲悯。
妾的孩子总是没有地位的。在这种不公平的竞争里,庸懦的大哥却拥有能力卓然的自己所望尘莫及的一切。
世平一定很不甘心吧?所以他抢了大哥的妻子。大哥N外过世,只有大嫂和自己才知道,这个遗腹子是自己的孩子。
一方面疼爱着祥介,一方面又忌妒着自己亲生的孩子。这种不平衡,只有借着夺走祥介爱过的女人才能平衡。
但是,你不知道,祥介并不怎么把这个女人放在心里。所谓的千里追寻,只是一个少年偶发的浪漫情怀。
感激这个在绝境时拉她一把的男人。如果能让他高兴,她会尽力的。
包括见祥介。
她以为自己会哭,会抓狂,会痛苦。没想到见到他时,心里只掠过淡淡的悲哀。
果然一切,都是不值得相信凭依和永恒的。
「好久不见。」她淡淡的打招呼。
「你…你怎么可以…」他红着眼圈握拳,「就算要报复我,也不该…」
「我并不是报复你。」她有些歉然的,「只是刚好世平拉了我一把,我又不认识其它人。」
祥介握着她的手,嚷着说着他的痛苦和忏悔,她却有些恍神。我真爱过他,是吧?但他真的爱我吗?
有人真的爱过我吗?
说不定谁也不曾。
「那是幻觉。」她好脾气的拍拍祥介的手,「是幻觉。你并不真的爱我。你连跟我在路上牵着手都会羞赧。你只是误以为爱我。」
「不是!」他激动起来,「绝对不是!我爱你,是真的!」
「那么,你还爱着其它女孩?」她微微笑,「大约是我很没有魅力…
这我当然是知道的,毕竟我比你大这么多,比起年轻女孩…你和她们一起是比较配的…」
「不是!」他的脸扭曲了起来,「没错…除了你以外,我还有其它的女孩。但是,我跟她们只是玩玩而已。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我知道我很坏!但是…我没有你不行…」
「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她的面容萧索了起来,淡淡的哀伤,「你不该玩弄这些女孩子。没有谁该接受这种命运。」
她的肩膀垮下来。祥介现在狰狞的自私的脸,像是戴着恶魔的面具,贪欲的。让他天使般的面容,有着恐怖的皱纹。
你也长大了。还是说,你一直是这个样子,只是我被自己骗了?
原来幻觉…真正有幻觉的,是自己。
「再见。」她温柔的按按祥介的手,「不再见了。」
人海泪海各自茫然吧。
是夜,世平到她的跟前,第一次食不知味。
「怪我吗?」他抬头,「我告诉祥介地址。」
摇摇头,「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发现她这些日子不正常的柔顺,世平有点心慌的解释,「祥介像是疯了一样,不肯回美国去,天天发狂的在街头找你…」
失去才来痛悔吗?果然是孩子的行为。这个世纪,谁会珍惜坚忍的守候?除非失去。
「他只是一时的孩子气。」她还是淡淡的,「试试看,我刚学会的焗烤马铃薯。」然后绝口不再谈祥介。
她不寂寞,一点也不。只是孤独而已。为了不让独处的时间太难熬,她开始学了许多没有用的东西。
比方说雕塑。
老师要验收成果,却发现她做了个面具。
凶恶的表情,恐怖扭曲的角。在这样的狰狞里头,面具的眼角却粘着两行水钻,像是泪珠。
惊讶的老师给了很高的分数,问她有没有兴趣往这条路走。她谢绝了。
本来挂在卧室里,但是世平非常不喜欢,所以她收起来。
只是谁也不知道,在一个人的深夜里,她会把面具戴起来,望着镜子。提醒自己,这样的狰狞底下,只有悲痛和绝望。
她不愿意再看到。
摘下面具,往往只有眼泪而已。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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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未必寂寞第六话
之一
「亲爱的静:
没有回信给你,不表示不想打招呼。
每天的日子这样重复的循环,我像是丧失了生活的本能,温驯麻木的被驯养在安静的生活里。
第一次当被豢养的动物没有什么麻烦。毕竟堕落是这样的容易。但是我和我的同类还是相处不起来,我对于这样不间断的购物觉得非常厌烦。
有人认为购物能够发泄痛楚和满足渴望,我实在不以为然。买书,我习惯在博客来买,然后到附近的7-11取书。若不是喜欢的东西,我不知道买来作什么。那些夸张甚至是武装的华服我要在什么场合穿?连班都不上了,战斗妆当然也用不着上。
倒是附近租书店的老板娘跟我交上了朋友,大半的时间都消磨在那里。蝴蝶养猫学来煮咖啡的技巧很有用,老板娘打我八折,我带咖啡豆和咖啡机去煮咖啡大家喝,实在很公平。
只是好人通常不常在我身边照耀,她即将跟着丈夫北迁,我就要失去了一个喜欢的地方。不知道下一个老板会是什么样子的…失去这样贴心的朋友,这个租书店再也不会一样。
我似乎一直在离开,或是等着别人离开我的生命。这样的分合渐渐不再令我感伤。
这次,我不再想走了。
并不是因为我爱上豢养我的主人,只是,我累了。我的爱情很少,挥洒完了,就空了。
谁也不爱我,我也不爱谁。这样很好。不曾拥有,就不再失去。
会不会寄出这封回信呢?我也不知道。或许我会寄,或许不会。如果说有什么是我一直想回去的地方,或许,就只剩下你和月季在的「蝴蝶养猫」吧。
知道你们会在那里安静的煮咖啡,会让我还有家乡的错觉。
这样的错觉,我觉得很安慰。
染香」
听得门一响,她像是警觉的猫抬起头,知道世平来了。染香将信随意的塞进信封,起身欢迎他,忍受着世平在她颊上的亲吻,温驯的。
「该打个电话给我,」她将世平迎到最舒服的沙发,「我才来得及买菜呀。」
「把我喂肥,是你的终极目标吗?」世平含笑着,「今天你吃什么?」
「沙拉和意大利面。」
「那很好,就吃这个。」他松弛的坐在这个小小的金屋,看着染香窈窕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着。
这样匆忙,她还是煮了白酒蛤蜊意大利面,浓郁的奶香味,让世平整天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
每个礼拜五,世平都会来这里过夜。染香不知道他怎么跟自己的太太交代,也从来不问。
世平的婚姻生活她不关心。这是世平和他太太之间的事情,至于她和世平,则是两个人的事情。世平付出不比酒家贵的价格豢养她,她就应该善尽一个被豢养者的义务。
「阿普沙拉斯,你爱我吗?」每每缠绵以后,世平都会这样问,轻抚着她的裸背。
虽然对这个愚蠢的外号已经激不起一丝感动,她还是会压抑眼中的嘲弄,「当然。」
当然不。只是她不会说出口。
「你这个月刷不到两万块。」他有些疑惑,染香不是他第一个情妇,但是物质欲望这样低微的女人,他反而惶恐,「钱不够用?」
她摇头,「够了。很够用了。」这么多钱对她来说,实在没什么用处。离婚以后,她一直有储蓄的习惯。为了不想当那个哀哀低泣一无所有的弃妇,她努力过几年。
就算世平把她丢到马路上,她还是能够心平气和的失业个几年都没问题。
一开始,世平的确是心满意足的。自从第一次面试见到她,就让染香哀戚无告的眼神抓紧。
就是那一点触动,他要人事部给染香备取的机会。默默的看了她几年,隐隐约约知道她的情路很不顺遂,只是没想到,会和祥介扯上关系。
那一瞬间,他忌妒了自己亲生的孩子,然后是淡淡的后悔。
后悔从她远调上海以后渐渐苦楚而浓烈,意外的,却让染香接受了他。
本来,应该觉得心满意足的。祥介和染香完了,完得那么彻底。妻子也不过问他在外的行为,染香又这样柔顺。
渐渐的,他觉得不对劲。
祥介乖乖的回美国继续学业,当然是好事。但是他拼命成那个样子,照顾他的管家说祥介不再放浪行骸,常常用功到深夜,大楼的管理员也会默默把远从美国H来的信交给他。
几乎是每天都有的。
染香虽然从来不曾拆过这些信,任雪白的信淹没几个抽屉。她却像是只有个柔软的壳子留在世平的身边,跟祥介的这段感情榨干了所有的内在,里面什么也没有剩下。
他瞥见桌子上那封雪白的信,悄悄的放进自己的衣袋里。
染香发现信不见了,也并不在乎。世平会拿去寄,她知道。至于为什么或看不看内容,她不关心。
她在空荡荡的家里发了一下子呆,然后喝了杯牛奶,出门去散步。
台中的冬天还是有着挥洒不完的阳光。她习惯沿着科博馆信步行走,大约半个小时就会到租书店,开始挑书,自己动手煮咖啡,坐下来。
看完两本武侠小说,是吃午饭的时间。回来帮忙整理还书,整理欠书补书资料,看一套漫画,又是吃晚饭的时间。她让老板娘赶回去做晚饭,她自己安静的吃着便当代班。
老板娘却到九点多才回来,而且愁眉不展。
「景气真的很不好,」她诉苦,「想顶下租书店的人,价格压得连成本都不够。」
这或许不是太赚钱的租书店。不过,要粗茶淡饭养老,已经算是很好的地方了。
「谈成了吗?」她淡淡的。
「如果没人出更高的价钱,也只好顶给他们了。」她舒开眉头,「我先生已经先去了台北,男人一离开眼前,总是会作怪。」
染香没有说什么,十点多离开了租书店,慢慢散步回去。
午夜惊醒,发现月亮从忘了拉上帘子的窗户照进来,满室通亮。望着无云的天空,极深蓝的天鹅绒色。若是叫她再启程,她什么地方也不想去。
睡吧。明天还可以去租书店。
一起吃着中饭的时候,她淡淡的问,「你把店卖给我好吗?」
老板娘惊讶的看着她,「这…这家店并不赚钱。我连工读生都请不起。」
「我天天在这里坐着,店不卖给我卖给谁?」染香眷恋着满屋纸香,「你开价吧。」
就这样,她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店。
老板娘不肯多收,坚持要用别人的价格,「我不瞒着你,这店真的不赚钱,房租也不便宜。」
「我天天在这里代班,我会不知道?」她还是淡淡的,「既然我没有工作,这里很好。」
有人用结婚替自己挖爱情的坟墓,有人生孩子挖青春的坟墓。那么,让一屋子故纸埋葬自己下半生,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顶下这家店,让她的积蓄去了大半,剩下的要当周转金,但是她的心情却比买名牌衣服还开心太多了。
孤独未必寂寞第六话
之二
世平第一次找不到染香,突然觉得非常惊慌。
「你在哪里?」虽然知道祥介还在千里之外的雪城,他突然想起,染香这样视爱情如生命的女人,要诱惑任何人都是容易的。
那种不要命的、凶猛的爱,不也这样深深牵引他吗?
「今天不是礼拜五。」她的声音有一丝诧异。
「不是礼拜五就不能来吗?」世平稍稍的扬高声线。
两个人都静默了。过了一会儿,染香开口,温驯的,「我在附近的租书店。我告诉你地址…」
走进租书店,染香正在登记顾客资料,看见他,歉意的欠欠身。
「你不需要在这里打工。」他觉得歉疚,「如果你想要…」
「我不是打工。」染香还是温柔的,「这是我的店。」
注视着她,「你的什么?」
「我的店。我顶了这家租书店。」她站起来,「要咖啡吗?」
世平坐在艳绿色的沙发,接过染香的咖啡。「如果你想开店,告诉我就好了。」他开口,却觉得很疲倦、很惊慌。
染香…果然不需要他。
「呵…我有自己的钱。」她微微笑着,温驯,却没有暖意,「打发时间用的。我每个礼拜五休息…」
他抹抹脸,「现在就休息。回家去,染香!」第一次这么蛮横。
原本想说些什么,却静默下来。她打电话给老板娘,拜托她帮着看店。然后静静的跟着世平走。
世平不管要她做什么,她都能够忍受。在她几乎崩溃的时候,他善良的伸出援手,不管他发什么脾气,做了什么,她都能忍受。
就算是这样的温驯,世平却越来越焦躁,最后连家都不回了,一下班宁可开两个钟头的车到台中过夜。
这些染香都能忍耐,但是世平的妻子却无法忍耐了。
本来只觉得这是个奇怪的客人。没有谁会穿著香奈儿的套装来租书店,这位高贵明丽的女客人,却紧张的站在柜台,欲言又止。
「想找什么书吗?」染香和气的问她,从她戒备的眼神,染香明白了。
「钟太太?」
两个人对望了很久。「沈小姐?」
「坐。咖啡好吗?」染香还是温柔的。
接过了咖啡,两个人默默的对坐,什么也没说。客人来借书还书,染香过去忙了一下子,又回来坐着。
星期四的下午,没有什么客人。两个人这样对坐着。华贵的香奈儿对着朴实的小唐装;严整的胭脂水粉对着苍白的淡扫娥眉;捧着相同的咖啡杯,一样静静的等着太阳西斜。
「或许,我该庆幸,幸好是你。」她站起来,容颜抹着淡淡的哀伤。
这种哀伤染香很熟悉。她曾经这样哀伤许多年,许多年。
「不管是不是我,你都不会庆幸的。」她不是挑衅,只是说明。
钟太太也点着头,眼神涣散的,「是呀…但若不是你,又不知道是哪个小歌星…我会觉得被辱。」
她安静的离开。
并没有告诉世平,她却开始若有所思起来。
「分手,我要付出什么代价?」世平听她这么说,霍然站起来,盯着她,没有说话。
若是别的女人,大约早吓得发抖,她却静静的喝着自己的花茶。
「你什么都不能带走。」世平严酷的,「除了你的衣服。」
她点头,「谢谢。」
「为什么?我做得还不够吗?」他激动起来,「你还希望我怎样?离婚来娶你吗?如果这就是你要的…我…」
「不。」染香无意识的抚着桌巾的流苏,「不是的。我大概…大概爱不了什么人。你很好。真的,你很好。」
以为世平会尽其所能的伤害她,言语或暴力,他却只是颓然的坐着。
「那么,你希望祥介回来吗?」如果这样能让她高兴起来,重燃对生命的热爱,他愿意。
「不。」她奇怪起来,「世平,你真的爱我吗?」
第一次,看到这样精明干练老谋深算的商场悍将,在她面前哭了起来。
她觉得很震动。原来被爱…是这样的感觉。感动、虚荣,却为了无法响应而虚软无力。
被我爱过的人,心里都经过这样的挣扎吧。原来不爱的人才能得到胜利。
但是胜利者,却一点高兴也没有。
虽然世平把房子留给她,她却只拎着一个行李袋离开了他的庇护。
什么也没带。
原本住在租书店的仓库,老板娘临去台北前,非常不忍。
「楼上租一层也不过七八千块,这么省做什么?」她摇头看着地上的睡袋,「要不是隔壁的车库太脏,住那里也比住这里好。」
车库?「车库也是我们的吗?」
「对呀,以前我老公都把车停在车库里,现在是空了。但是地上都是机油…」
难怪租金这么贵呢。她到隔壁看看,发现车库前后都有窗,应该是租书店这边隔出来的,大约十来坪的空间。
她深夜里动手清洗地上的机油,慢慢的整理。老板娘慷慨的把一些不要的家具给她,所以她也有了床和书桌。
正在整理房间,接到意外的电话。
「沈小姐?我是林文秀。」
陌生的名字,陌生的声音。
「妳是…?」
「我是钟太太。」
她的声音那样的不安,像是闯了什么大祸。
「你…我并不是要你离开世平。」她有点惶恐,之前的惨痛记忆都涌上来,总有奇怪的女人会嚣张的来吵闹。失了沉染香,她不知道又要精疲力尽的对付怎样的女人,「你为什么…」
「我不爱他。我不像你这样爱他。」染香自己也松了一口气。毕竟忍耐着别人的柔情蜜意是很累的。
爱他?文秀在电话这头僵硬。她心里千回百转,心里一点深沉的痛,渐渐扩大。
「我…我已经没办法爱谁了。」染香觉得很轻松,有些虚弱的轻松。
「我的爱情只有一个香水瓶子那么多。用完了,就没有了。」
「突然有点羡慕你。」文秀笑了起来,惨然的,「或许这样最好。」
这样最好吗?她微笑,望着光洁得几乎什么都没有的房间,她的心里不曾这么平静过。
她就这样安静的生活在陌生的城市。一个很少下雨的城市。
原本窈窕的身材因为安逸,渐渐变得圆润。但是,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惊慌着减肥和饿肚子。
活下来是多么艰辛的事情。能够感受到正常饮食的喜悦,为什么不?
这世界的喜悦已经太少了。
来来往往租书的客人,从很老到极小都有。几个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少年,也会带着爱慕的眼光看着她。
她还是一样温柔着,什么也不多说。有些客人贪着她的咖啡,一坐就是大半天。
甘心像只蠹虫,安静的住在故纸堆里。或许这样埋葬掉自己的下半生有些可惜,但是坟墓里没有风雨。
孤独未必寂寞第六话
之三
接到一整个邮包,她楞了一下。
打开来,满满都是祥介从美国寄来的信。她摇摇头,觉得有点好笑。
世平当然是好人,只是这样的天真。
这些东西寄给我做什么呢?他这样努力也不能够破解的心防,难道会为了几封信又被伤害第二次吗?
我已经过了那样的年纪。我,已经安静的走进三十。
但是夜里,关上店门以后,她会打开这些信消遣临睡的时光。
男孩子的爱情像是火焰,很容易熊熊,却也容易消失冷淡。也跟火焰一样,靠太近绝对会被伤害得体无完肤。
她已经学乖了。
如果是一年前,接到这些信,她会多么狂喜。但是男人不重视已经猎捕到的猎物。他们的眼睛,还是游移在地平线飞跃的羚羊,那才是他们终生无法停止的目标。
她停下来,不愿意被追捕。
这些信,这些信。他的热情可以燃烧多久?她的脸上带着嘲弄。不会太久的,相信我。
所以,下个暑假来临,祥介在她面前出现的时候,她的心却连一点涟漪都没有。
呵,他长高了,也长壮了许多。看见他过得不错,她点点头。
就是这么多了。她实在没办法做出更多更好的反应。
他也几乎认不出染香。原本紧张的啃噬内在的她,现在却变得沉稳而安静,她胖了许多,原本枯瘦的四肢围着圆圆粉嫩的肌肉。这样的圆润让她原本惹人发狂的身材,转得没有攻击性。
只有眼睛。眼睛和那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那样清冷没有情绪,像是可以倒映一切的冰湖。
「好吗?」她温柔的问。
如果她装作不认识,如果她落泪或骂他,祥介的心里会觉得好些。
但是她却只说,「好吗?」
无声的沉默填充着陈珊妮嘲弄的歌声,客人来借书还书,她静静的登记。
他的心里慢慢的播映着所有的过往。舞池里的惊艳,轻忽的追求,得到时的狂喜,被迫分离的悲伤,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的轻狂。
她的笑她的泪,她那燃烧的艳光。和现在,什么都不再有的安静和蛰伏。
我不知道我好不好。
我只知道,发现染香离去的时候,我的心像是出现了一个极大的黑洞,什么也填不满。
回到美国,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来。再也没有染香的等待和e-mail,接下来的秋叶和冬雪,除了凄怆,再也没有什么。
这些来来往往,心思浅薄的小女生,撒泼着她们的青春,却也只有青春而已。
她们缺乏染香真正的热情,和那种浓郁的忧伤。
淡淡的挥发着辛辣苦涩的香气,在他们的相爱中。
「我不好。」他开口,「没有你…是我不好。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我没有。」她有点诧异,有什么不快的表示吗?没有吧?「四海之内皆兄弟。欢迎你来。」
只有她的温柔没有变。
那只是空空香水瓶子残留的香气。隐隐的,即将挥发殆尽。是不是冷气太强?祥介的心里有着凄楚的微寒。
染香只抬起头微微笑着,给了他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氤氲白气中,她的眼睛,仍然住着一个粼粼冰湖,自己却没有发现。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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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未必寂寞最终话
第七话崎岖漫长的旅程,永不止息
一直到世平停止汇款到她的帐户,她才发现世平的公司出现重大危机。
网络经济泡沫化的崩盘,大陆投资的过分扩张,让庞大的亦达几乎应声而倒。
许久不看新闻的染香拿着报纸,却觉得报纸这样的沉重。
多久没动过这个帐户了?一年?两年?应该两年吧。三个暑假,祥介才刚回美国不久。
她开始不懂祥介。这几年的暑假他都回台湾来。然后什么地方也不去,安静的住在台中,等她开店,他来坐着,帮忙整理书。关店以后就回去,并不要求留下来。
也许,这是另一种短暂的诡计。或许,他在美国遇到了重大的感情挫折。不管真相是什么,她不想知道,也不会问。
第二年他又来,染香并不期待什么。走到这个年纪,她已经太熟悉男人的伎俩了。打电话打上一礼拜,只要想到就打。制约了女孩子以后,失踪个三四天再回来。女孩子会误认这种被制约就是爱情,然后真的一头栽下去。
她觉得静真对。决定不再绝望,就得先放弃所有的希望。
所以,她不去动世平给她的钱。任那些钱渐渐堆起来,也不去理会。
倚赖是种耻辱。既然决定离开遮风避雨的地方,她就没打算回头。但是不代表她不关心世平。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世平拉过她,她懂得感恩。
她把帐户提空,做了张银行本票寄给世平。世平只回了封放了空白支票的信,那张空白支票上面填了两年后的日期,却没有金额。
淡淡的微笑。能帮得上忙就好了。
但,亦达的危机这么大,她的金额这么渺小,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亦达缓缓的沉没,最后香港来的财团并购了亦达。
报纸上几行轻描淡写,不知道是多少血泪在后面。
她默默的北上,避开世平,找了文秀。
过了好一会儿,文秀才认出她来,紧紧握住她的手。文秀的手一片冷汗。
「没想到…连父母亲都跟我撇清,你却愿意来看我。」庞大的压力将她压得非常憔悴,染香的心里说不出有多么难受。
现在的文秀,和过去的自己,都有着焦虑而爱着的灵魂。
「搬家吗?需不需要帮忙?」她看着整室的狼藉。
「要搬去哪里?」她苦笑,「我正在找还能卖的东西。不过,也真的得搬。买主就要签约了。」
「要来台中吗?」她的声音还是轻轻的,将一副钥匙放在文秀的掌心,「房子不大,但是一家四口住着大概刚好。算是喘息一下吧。那并不是我的产业,只是暂时放在我名下管着。」
文秀握紧她的手,落泪。
他们接受了染香的好意,搬到台中去。但是世平到了上海,只有文秀带着两个孩子过来。
染香却不曾去过那里。那个家属于文秀,她不想让文秀觉得她这个「坏女人」用卑劣的手段让她觉得困窘。
「我没这么想过。」这下子,文秀倒是真的困窘了。
她轻拍文秀的手,「我就在这附近。有什么事情,喊一声就是了。」
不爱就是有这种好处。不爱,就能将一切单纯化。
也因为不爱,祥介回国来找她,染香也愿意替他找住处、工作。
「转眼成空。」他笑,表情却很轻松。
「没有什么负债,已经是万幸了。」染香淡淡的,「怎不念完大学?」
「学费贵。」他把自己的行李扛进新住处,「再说,叔父既然去大陆奋斗了,我总得照顾婶婶和弟妹。」他停了一下,「我也就剩这些亲人。」
他,倒真的长大了一点点。
少年会长大。他在台中找到美语老师的工作,一面关照着婶婶和异母弟妹,一面关照着染香的生活。
原本奢华如贵族的一家人,突然生活都简单下来。开头几个月,文秀因为钱不够用,总是哭泣的。
她在台中没有朋友,只能到染香这里。等她宁定下来,到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当了文编,也把所有的牢骚和不满全收起来。
女人的韧性是惊人的。
染香看着常到店里来的祥介,有时会突然迷糊起来。这个高大爽朗的男人是谁?是那个在扬着五彩毒粉的夜里,用那样柔软诱惑的声音,喊住她的黑天使吗?
她发现自己渐渐想不起少年的祥介模样。生活不曾饶过谁。不景气也袭击了她小小的租书店。开店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的休假越来越少。
这样却还只能勉强维持生活,无法再请工读生。
她还是咬牙熬了过来。
单纯的生活变得更单纯,物质的欲望更低。她已经很久没逛街了,最常穿的衣服是佐丹奴。她的手指和脖子都光光的,一点首饰也没有,文秀只剩一支手表。
至于祥介,他更简单到T恤牛仔裤全都是「NightCity」。
「这是什么牌子?」染香有点胡涂。难道她太久没有出去行走,出来的时尚牌子都不知道?
「『夜市牌』啦!」,祥介笑着说。
染香也笑出来了。
「好久没看到你笑了。」他摸摸染香的头发,她不像以前闪得那么快。
「对不起。」染香抬头看他,「我为了少年的自己,跟你道歉,对不起。」
染香没有说话。她仔细的看着这个少年时在她心脏插上致命的一刀,让她拒绝一切的少年。
曾经是少年。
「我不原谅你。绝对不原谅你。」她的唇角浮出若有似无的笑容,「我绝对不原谅你…只要我不原谅你,你就不会离开。只要我不爱你,你就会爱我。只要我不把你放在心上,你离开的时候,我就不会伤心。我绝对不原谅你…」
脸上蛇行着温热,她才知道这么多年干涸的自己,又哭了。
这泪落在龟裂的心底,有着盐巴抹过伤口的剧烈疼痛。
祥介轻轻的揽住她,有些怯怯的。总是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现在说,实在有点早。」他拿出朴素的金戒指,「但,嫁我吧。」
这是她听过最美的情话。
***
终究,她没嫁给祥介。那枚金戒指串着金炼,挂在她的脖子上,成了她唯一的首饰。
染香已经太老了。她的心境老到几乎入土。她已经和孤独密不可分,再也不想离开这个名为「孤独」的朋友。
祥介却只是笑一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戴在无名指上。」
「我绝对不嫁你。」染香笑笑着回答。
寂寞么?其实,她已经很久不去想寂寞这件事情。这条崎岖漫长的人生路程,还有太多路要走。
不管有谁同行,都是孤独一个人。
每天的清醒都是一场启程。不管谁陪着,都只是同方向的旅人。谁也不知道会从哪个转弯处消失。
「我可以等。」祥介微笑,「我们还有漫长的时间可以等。」
或许,真正在等的,是我。我在等待答案的揭晓。在我棺木上,能不能得到沾着你的眼泪的白玫瑰。
这种等待里,我不寂寞。是的,我不寂寞。 全文终,谢谢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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