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iss 发表于 2006-8-23 12:11

甲申丧(8月29日第二次更新,努力ing)

题记

我们的先人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为“十天干”,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为“十二地支”。两者按顺序依次错综搭配,组成六十个序数来纪年,从甲子到癸亥,六十年为一个轮回。今年是2006年,也就是农历的丙戌年,去年2005年是乙酉年,前年2004年就是甲申年。按照刚才提到的六十年为一个轮回的说法,往前推60年还是甲申年,那就是公元1944年;再往前到1884年同样还是甲申年,就这样,一直往前推6个60年,也就是公元1644年,我们对这个甲申年也有一个特别的称呼,我们称之为——崇祯十七年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李清照《武陵春》

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中都凤阳地震,天下大哗

此时的京城里,过节的喜庆并没有遮住人群中的那一丝丝慌乱。有人说陕西的流寇已经称帝了,并向皇帝下了战书,要在开春之后一绝胜负,赌注则大的惊人,是整个大明的江山;也有人对这种悲观的思想嗤之以鼻,他们认为大明皇帝奋起神威,无论是流寇还是辽东的鞑子都将会灰飞烟灭;但更多的人则是心惊肉跳的过着平常的生活,并暗暗祈祷战乱不要来临。但是,越来越多的官宦人家开始悄悄转移自己的家产,连守门统领太监曹公公也指使自己的手下开始偷偷的搬家,难道战乱真的要来了吗?

永乐年间修缮的皇城位于北京城的最中央。南承天门北神武门的高高的城垛象征着皇家的威严,皇城西北不远处修于金代的海子更是将神话里的三山都搬了进来,希望皇帝也能在此得到神仙的惠顾,能够身心健康的万岁万万岁。如今,孤坐在皇城奉先殿里的年轻皇帝则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在他面前,是整个千疮百孔的国家。他这十七年来没有一天不在试图努力让国家恢复正轨,完成自己“中兴”的宿愿,他罪过己、拜过佛,求过祖宗,甚至还改信过天主,可是,在越来越严峻的事实面前,他越来越有了一钟无力感

他今年三十四岁,可是看他的脸色却比实际年龄要老了许多。他是神宗皇爷的孙子,光宗皇考的儿子,熹宗皇兄的弟弟,按照太祖朱元璋先生留下的给燕王系的那句谱名“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他的名字叫作朱由检。十七年前他哥哥朱由校去世,按照董仲舒的“兄终弟及”的说法,他登基作了大明帝国的末代皇帝。如果说当了末代皇帝就已经够让人扫兴的话,那么当这个皇帝很有雄心但偏偏斗不过命运则无疑是一场悲剧,而现在,这场悲剧,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了

昨天,他刚刚从太庙回来,耳中似乎还在响着他在祖宗牌位前的喃喃自语:祖宗有灵,不孝孙嗣皇帝由检无能,自皇祖,皇考,皇兄手中接过这千钧重担以来,十七年不迩声色,忧劝惕励,殚心治理天下,以求中兴我大明江山。奈何外有女真入寇,步步紧逼。国内盗贼四起,祸乱社稷。以时局问诸臣,竟答:“团结人心,坚守待援而已,此外非臣所知!!”,此皆皇祖,皇考,皇兄所遗,国家所仰仗之大臣乎?十七年来,国势日益艰难,太祖高皇帝所创之基业一旦失去,朕有何面目复与祖宗相见?太监王承恩悄悄进来,提醒皇上要去上朝了。小朱同志收了收心神,缓步往前走去,是啊,上朝,也是是该讨论一下南迁的事了

南迁,也是是目前最有成效的指望了。尽管小朱同志刚刚作完一场场面秀——很隆重的把“代朕亲临”的、自愿捐出一百万军饷的大学士李建泰送走——其实这位大学士只带了500人随行,而且,他的家乡也已经落入李流寇的手里,所谓的一百万军饷用刘姥姥的话说就是“连响都没听见一下就没了”。就是这位大学士,临行前曾秘会皇帝提出“贼势大,不可敌,愿奉太子南下”的观点,翰林学士李明睿也持同样的意见。可是在今天的朝会上,尽管皇帝已经表现出一定的倾向性,可是大臣竟然没有一个敢公开支持南迁的,有人主张皇帝当御驾亲征,鼓舞天下士气,令四方忠臣义士群起响应;有人主张调天下兵马勤王,放弃直隶、辽东防线,尽全力固守京师;至于南迁派在一些具体细节上也意见不一,比如皇帝应该带多少军队随迁,国库财政如何分配等,有人更主张太子南迁而皇帝应该留守。小朱同志干脆逐个询问,在场的27位大臣中有19位表示反对皇帝南迁,最后,内阁首辅、大学士陈寅慷慨激昂了半天,面红耳赤的重申“一寸江山一寸金”,但当皇帝问及具体的防御措施的时候,所有大臣又都顾左右而言他。南迁的念头就这么被一种可怕的沉默给覆盖了

不能南迁,那么就要努力进行防御。宫中的餐具都从金银的变成铜铁的了,可是辽东的军饷还是像一个无底洞一样。小朱同志无他法,只好动员大臣们募捐,应者寥寥。于是他点名让国丈周奎捐银五万两,周老王八蛋说没有,小朱同志大急“后父如此,国事去矣”,他只好捐了一万两,小朱认为太少,至少要两万,周皇后偷偷给她爸爸送去一万两,他还私吞了五千。几个月后的三月十九日城破,周奎被抄家,仅现银就搜出五十二万两,家中奇珍异宝,绫罗绸缎价值数十万

小朱同志在得知国丈的募捐情况后曾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文臣个个可杀”这6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很难想象他那时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大臣们如此,京城的市民们则是另外一种态度。在得知皇帝要募捐来完成军饷之后,许多小民于顺天府衙门捐出几两碎银甚至全家的一点粮食,他们泣曰:吾等皆为大明子民,今国家有难,当为吾皇分忧。也就在这一天,小朱皇帝下了他在位这17年里的第4次罪己诏,这也是他的最后一次了

更加让人胆战心惊的消息随后传来,陕西流寇李自成已经与元旦那天称帝,国号“大顺”,追封尊号到其曾祖以下。增置六府尚书,仿明制建立起了全套政治机构。此刻,他已攻陷大同,即将兵抵宣府

北京,已经岌岌可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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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ss 发表于 2006-8-23 12:12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不第后赋菊》

陕西的流寇李自成,哦,不,现在应该叫大顺皇帝闯王陛下了,他此时则完全是另外一种心情

春风得意啊,严重的春风得意。用了17年的时间,自己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的草头天子,手下也有那么四五个能人七八杆好枪,在西安城里一呼百应,这样的日子实在是以前所不能想象的

李自成,陕西米脂人。俗语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意思是说米脂的女人皮肤都很好,又白又细,一点都不像高原上的女人。可是我们这位米脂的大老爷们则一点也没有继承这些女子的优点,不光他满脸横肉的不怒自威,就连他手下的几个兄弟也都是五大三粗的大汉。他原本是陕西府的邮递员,也算是大明朝的国家公务员,但那时候的公务员非但没有国家补助,反而还要倒贴钱来捐军饷,一来二去的就能得李公务员变成了国家的赤贫。崇祯元年,陕西大旱,一些活不下去的农民就商量准备造反,大家都投奔一个号称“闯王”的叫高迎祥的家伙,这厮闹了没几年,在帅众攻破凤阳一把火烧了祖陵和当年太祖皇帝出家的皇觉寺以后就挂了,他这一去,手下的两员大将立即分裂成两派,一派主张进攻黄河流域,一派主张进攻长江流域。这二人历史性的分道扬镳之后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为大明朝的最后覆灭立下了不世之功。这两个人,一个叫张献忠,一个就叫李自成

崇祯初年的流寇,本来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无奈流寇就是有流寇的一套理论和办法:朝廷带兵讨伐我,兵少我就战;兵多我就进山躲;兵再躲我就假投降。兵部右侍郎杨鹤一直主张招安,而陕西几大流寇无一不都接受过招安。无奈流寇的天性招了又反,让杨鹤和小朱同志很分特,主战派就这么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可是当时朝廷的精锐部队全在关外,而且自从崇祯三年袁崇焕督师被凌迟之后,经常出现大规模的士兵成编制的投降女真鞑子和流寇的事情,慢慢的,在崇祯初年还能被像兔子一样满山撵着跑的流寇在崇祯十五年之后就变得势不可挡了

实话说李自成并不想和明朝彻底决裂,在他打下整个陕西之后他就觉得很满足了。他希望能与明朝划江而治,但他手下那些人就都不这么想了,在牛金星宋献策的鼓动下李自成不得不犹犹豫豫的向北京进兵。刚过黄河,就遇到了大明的最后抵抗——代州总兵周遇吉,此人乃袁督师部下,麾下的关宁铁骑对抗女真可能有点吃力但对付流寇则完全是没有悬念。在宁武关对抗李自成长达一个月,李流寇,这时候已经是李皇帝了,动用了人海战术,损耗上万兵力终于打破宁武关,屠城之后老李就开始打退堂鼓了,他觉得一出了陕西,原来牛哄哄的军队立即变得不怎么牛逼了,还是先回去的好,而且前面路上还有大同、阳和、宣府、居庸,要都是像老周这么牛的主,自己等到了北京也就剩一个人得办暂住证进城当民工了。牛金星宋献策看到战况的惨烈也没再坚持什么。就在老李已经准备撤军的当口,明大同总兵姜壤、宣府总兵王承允降书到了,这一下,前方已经没有什么抵抗了,老李不由得琢磨琢磨自己是不是真的像宋献策说的那样是什么“天命所归”,于是一鼓作气, 到崇祯十七年三月(或者是永昌元年三月,这其实是一样的,完全取决于你选择哪个堂口),山西已全境落入大顺政权手中。此时另一路偏师,也拿下了保定,大明天子的南逃之路已经彻底断绝了

事到如今我们不妨换个角度设想一下,如果当时老李真的退兵了,历史会有一种什么样的变化呢?应该说,老李是那种典型的小富即安型的农民,他没有刘邦朱元璋那样的政治眼光和头脑,甚至没有一手颠覆了唐朝的黄巢那种勇气都没有。他提出得口号“不纳粮”应该可是算是最早的共产主义雏形,但没有相应的经济措施,在陕西的时候是抢大户,等以后进了城则是抢大臣。这也是他日后面对女真所表现出极低战斗力的主要原因。他仅仅是适合破坏而不是建设,而牛、宋之流又一直以为只要打下北京一切就万事大吉,但打下之后要怎么办能怎么办则完全不是他们所能思考的,他们始终像元帝国的领导者一样拥有一种“客居”心态,能待一天待一天,待不下去了卷了就跑一直在主导他们的思想。传说中李自成离开北京带了上百万的银子,这也是后世武侠小说中“闯王宝藏”的原型了

三月十一日,巡抚朱之冯自刎;三月十七日,居庸总兵唐通降;而且早在二月底,那个“代朕亲临”的李建泰也已经被擒获了。一句话,北京城实际上已经落入李自成的掌握里

这十几年的军旅生涯,让李自成对危险有了一种敏锐感,越是接近北京,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在昌平,他看着细雨中的北京城,愈发的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前日,他已经秘密的派投降太监杜勋进城去找崇祯谈判,这次提的条件更低,仅仅是朝廷封他为陕西王,赏银100万两,“愿为朝廷内遏群寇,尤能以招兵助制辽藩,但不奉诏与觐耳”。这个条件已经很低了,老李在这种情况下还坚持选择议和可能真的体现出他对将来未知命运的一种深深的忧虑

杜勋回来,告知崇祯拒绝和议,老李摆摆手,一声叹息,是对大明王朝,还是对他自己,恐怕就只有他才知道了。攻城开始了

三月十八日,太监曹化淳开彰义门投降。到下午外城即被全部攻占。当晚午夜,大顺军攻入内城,至三月十九日晨,太监王相尧以宣武门,兵部尚书张缙彦以正阳门,戚国公朱纯臣以朝阳门迎降,北京内城陷

十九日中午,李自成头戴毡帽,身穿浅白色丝绸衫,座下乌骓马,由牛金星、宋献策等文武官员陪同进入北京城。事前混入北京城的密探已放出谣言,凡迎接李自成,愿做大顺臣民者将得赏银五两,因此市民焚香举旗,列队而迎者甚多,其中还不乏一些急于在新政府中谋取一席之地的旧官吏

李自成志得意满,得意洋洋,行至承天门,他手指牌匾说:“我若一箭射中中间的天字,则天命所归,必能一统天下。”一箭发出,射到了天字下方,李自成惊讶不已

一统天下还是天下大乱?冥冥中自有定数

weiss 发表于 2006-8-23 12:12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李煜《浪淘沙》

让我们把时间往回调一下,看看城破前的北京城

尽管局面已经不可为,可是小朱皇帝仍旧每天上朝,招集大臣商量对策,可以说是非常有敬业精神。面对地方官的阳奉阴违,他再次下旨废除“三饷”;还武装了宫里的三四千太监,分配到各个城门去协防;甚至还召见传教士汤若望,询问有关火药的功效。三月初六李闯攻克大同之后,他发出勤王令,虽然只有唐通一个人前来京城,他还是动用内币进行奖赏。他一直在作最后的努力,同时好像也在等待那最后一根压向命运的稻草

三月十五日,小朱皇帝召见群臣,商量有关居庸关防务的问题,突然接到军报,“帝览之色变,久之,即起入内,谕各官退,始知为昌平失守也”。那根稻草,终于来了

这时候的大臣一反常态的都支持一个观点,那就是奉太子南下。小朱对这种想法感到很气愤,他很明白他们都是在打什么算盘,无非就是想逃跑,再拥立有功。他怒斥大臣:“奉太子往南,诸臣意欲何为?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随后崇祯归纳说:“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尔!”

三月十七日,在紫禁城里也已经能听到城外的炮声了。这是小朱皇帝有生以来最后一次上朝,面向群臣商量对策,群臣面面相觑。他下令要御驾亲征,又被劝阻。他摆摆手,结束了这次令人失望的朝会。随后,他写下了又一份罪己诏,在这份没有来得及发布的诏书了,就有那句著名的“文臣个个可杀”

三月十八日,太监杜勋前来议和。李闯此时开出的条件极为诱人,崇祯也颇为心动,但277年的帝王血统使得他有点拉不下这个脸来。于是他就召见首辅魏藻德:“此议何如?今事已急,可一言决之。” 魏藻德根本不敢担这个性命攸关的责任,沉默不语。崇祯再问:“此议何如?”魏藻德仍不答。崇祯气得发抖,回头怒斥杜勋,将其轰出。随后用拳猛击龙椅,吓得魏藻德告罪而逃了

眼下最重要的就已经不是赌气了,而是真的要把太子送到南京。小朱召见他姐夫驸马都尉巩永固,命令让家丁护送太子南行。巩叩头答道:“亲臣不藏甲,臣安敢有家丁?”没有办法,想走也晚了,二人只有相对流泪而已,别无他法

也就在同一天,守门太监曹化淳降,北京外城陷。而此时崇祯也已经知道,整个大明王朝就这么丧在了他的手上。当然,他还是有一些事情要必须去作的。他把太子朱慈烺、定王朱慈炯、永王朱慈炤送到外戚周奎田弘家,并令成国公朱纯臣总理一切国事,自己在大殿上喝酒。傍晚,入坤宁宫,哭着对周皇后说:“大事去矣,尔宜死”,周皇后说:“臣妾跟从陛下十八年,陛下没有听过妾一句话,以致有今日。现在陛下命妾死,妾怎么敢不死?”,遂自尽。他又让一旁的袁妃自尽,自己去到寿宁宫,一见长公主来迎,叹息道:“胡为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手举剑欲斩,但手软脱力,仅仅斩下了公主右臂(这就是金庸《碧血剑》里面那个阿九的原型)。后到皇嫂张皇后的寝宫,催她自尽,张皇后隔帘对朱由检拜了几拜,自缢身亡

回到大殿,崇祯与太监王承恩相顾无言,但饮酒。王承恩极力劝说崇祯微服出逃,终于说动了他。于是就退去皇袍金冠,领着约百名武装太监向东华门而去。城上的守军见其形迹可疑,以为是奸细,一时箭矢齐下,守门太监甚至转炮向内轰击,幸好是哑弹,未曾炸响。一行人只好匆匆避开,又取安定门齐化门,却均已紧闭不开。王承恩建议找成国公朱纯臣帮忙,可哪有踪迹?眼见已是五更时分,外面的呐喊嘈杂声清晰可闻,内城陷落在际

王承恩流着泪劝说道:“皇上应速速离开大内,奴才以死保护皇上出城!”,崇祯此时倒是表现出一个皇帝的气度,他制止了王承恩,已经决定以死赴国难(关于这些,说两句题外话。第一,明朝的皇帝平常虽然什么人都有,但遇到大事则都能把握住大是大非,就像正统帝,土木堡被围后正相南面而座,让瓦刺鞑子暗暗折服;第二,电视剧《江山风雨情》里提到这么一个情节,一群太监和闯进宫的李闯手下打斗,而此时崇祯皇帝已经死了,一个太监高呼:是爷们的,和他们拼了)。天亮后回到奉先殿,敲响了自成祖年间就悬挂的景阳钟,可是不见一个大臣来上朝,崇祯低声自语:“大臣们何在,为什么都不来?已经是上朝时候了。”

史载:“帝鸣钟召百官,无至者。”这话并不确切,至少有一个人是去了的,那就是大学士范景文,不过当他赶到时内城已陷,因打听不到皇帝的行踪,他在紫禁城午门外道旁写下了遗书,随后投井而亡

站在北京故宫后面的景山上,向前就能看到皇城里的大多数宫殿。不知道当年崇祯皇帝和王承恩看到这些时作何感想。站在山顶,他望着内城中到处染起的火光,其中顺军士兵的身影清晰可见,凄然道:“苦我民矣”,随即咬破食指,以血书遗诏曰:“朕自登极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文武可杀,但勿劫掠帝陵,勿伤百姓一人”。而后以腰带悬于寿皇亭前柳树上,自缢而崩!年三十有四,在位十七年,后南明谥毅宗,清谥思宗,葬昌平思陵。民间多称:崇祯皇帝。王承恩亦自缢于旁,后陪葬思陵,成为明十三陵中唯一一个陪葬的太监。三日后,有人发现天子的遗体,李自成随即把他草草的以平民礼葬在昌平他早死的贵妃田氏墓中,直到清军入关,为了收买人心,才以帝礼改葬,令臣民为服丧三日,安葬在他自己的皇陵:思陵。而此时的天下,已经改姓“爱新觉罗”了

崇祯皇帝这一生,虽不能说是一个好皇帝,但绝对是一个尽忠尽责的皇帝。继位之初雷厉风行的扫除魏忠贤和客氏,后来多次下令减少“三饷”和赋税,他不好女色,把宫中餐具换成铜制,经常都是他在夜里熬夜看奏章,饿了就随便拿几个小钱让太监出宫买几个烧饼充饥,崇祯二年山陕大旱,他下令赈灾的同时也没建议百姓去喝什么肉粥。明朝之祸,实亡在万历朝,苟延残喘到天启朝而不亡已经是神话了。他的悲剧就在于,不恰当的出现在了本不该由他承担责任的位置。我想,祖上太祖成祖泉下有知,也应该不会为难他们的这个子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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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ss 发表于 2006-8-23 12:13



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
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吴梅村《圆圆曲》

崇祯十七年三月初,小朱皇帝把他的最后一点希望投给了在山海关的吴三桂,诏书上说让他回京勤王,并封为平西伯。小朱皇帝其实很清楚,这道诏书一下,实际上大明的江山就已经完了,没有了山海关的有利地形,满清女真人的骑兵可以一天一夜下京城。这样,整个帝国的北方屏障将完全失去,灭国也就要成定局了

但是,人在无助的情况下,不管手头能抓住的究竟是不是救命稻草都要抓一下。我们的小朱皇帝也是这样,所谓“饮鸩止渴”,大抵如此吧

吴三桂和我不一样,并不是一个完全的明王朝的大粉丝。他是前山海关总兵吴襄的儿子,投降了满洲的宁远守将祖大寿的外甥。崇祯十五年,明王朝的最后关外战役松锦之站结束,辽东经略相公洪承畤降、十三万大军全军覆没、锦州陷落,山海关成为北方边境的最后战线。也就在这时,年仅三十二岁的吴三桂迎来了人生中的得意时光,成为辽东提督,镇守着大明朝的命脉

有人对吴三桂的多次叛节感到不齿和难以理解,就像我开篇的那首诗一样,也有人归结于他小妾陈园园被刘宗敏掠走。其实只要我们看看吴三桂的成长经历,就不难对他的种种举措得出一个很明确的结论,那就是——吴三桂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权本位主义者

天启末年,吴三桂年方十七岁,在祖大寿的教导下学习武艺。他的父亲吴襄在一起巡视中被皇太极的部队包围,眼见就要全军覆没,祖大寿出于锦州城的安全考虑硬下心来不去救援。应该说祖大寿的这种考虑是非常正确的,皇太极的目的就是以吴襄这500人为诱饵去诱歼锦州守军。十七岁的吴三桂看事不可为率领20家将出城营救父亲,这20人在吴三桂的带领下冲进四万人的满洲军队,并趁着皇太极发楞的空挡救了吴襄扬长而去。这一仗奠定了吴三桂今后的仕途,在文恬武嬉的大明王朝得到了一生享用不尽的声誉资本,连皇太极都说“吾家若得此人,何忧天下”。一年后,吴三桂高中武举,并逐渐爬升至宁远总兵和辽东提督。在他爬升的过程中,他比谁都更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目前的一切就是由于十七岁的那次出击得来得,在乱世中,只要拥有了自己的实力自己的地盘,也就拥有了敢向任何对手叫板谈条件的资本

现在,他左手拿着崇祯皇帝的诏书,右手拿着舅舅祖大寿的劝降信,他在权衡。他知道大明王朝已经不可能再逃过一劫了,舅舅那边的条件虽然够高但毕竟是异族,几千年来的儒家思想让他不敢去面对世人的指责。于是他选择了等待,等待明王朝的最后时刻并观望一下那个新兴起的大顺王朝。他三月十八日出山海关,二十日方到丰润,这时候得到消息,李自成攻破北京城

这个时候我们再设想一下吴三桂,他此时的心情应该是一下子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毕竟这个两难的选择一下子不用选了,他需要作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回兵山海关,占据了这里,他才有了在两大势力的夹缝中生存下去的能力

和吴三桂几乎同时来到山海关的还有前明居庸总兵唐通,他带来了大顺皇帝李农民的劝降信,信里封吴三桂为侯爵,比小朱皇帝的伯爵要高一级,同时保留前明的所有赏赐,但唯一一点不同就是让吴三桂回京,山海关防务由唐通负责。随着唐通一起来到山海关的大顺官吏一个个显得轻松异常,他们觉得这次会和以前的劝降一样,顺顺利利的交接。但是,他们错了,李自成低估了吴三桂,这是吴三桂,不是唐通,不是姜環,不是王承允,更不是杜勋杜太监。他是袁崇焕的旧部,将门虎子,镇守辽东十多年,十七岁就敢率领20家将去闯皇太极的四万人,什么没有见过?他委婉的向大顺使者表示了不愿离开山海关,甚至表示可以不要封赏只求为“大顺永镇北边,守土保民”,但这一说法被大顺的招降使回绝了。于是吴三桂出人意料的作出一些姿态,并迅速交接完毕后进关前往永平府

此刻的吴三桂心里在想究竟用怎样的一种手段向李自成表示自己对他的这个决定感到很不满意,当然不能明着和李自成翻脸,但也不能太软弱让李自成以为自己是好欺负的。要找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局面来让两方都有台阶下想来想去决定用唐通开刀,唐通本来是降将,不是李自成的嫡系部队,就是打疼了也没有关系,何况他自己从未说过投降之类的话,自己还算是前明旧臣,打着为崇祯皇帝报仇的旗号正好起兵去驱逐这个占据了自己地盘的唐通。在乱世中,只有自己的地盘才是真的,一定要牢牢握在手里,什么高官厚爵之类的诺言都是空的,实力才决定一切。山东总兵刘泽清就曾说过:“天下变,山东不为他人有耳!”吴三桂也是一样,离开了山海关,李自成能像捏蚂蚁一样把自己捏死

倒霉的唐通在山海关椅子还没坐热乎就被吴三桂一顿好打的赶了出来,来到一片石之后,带来的八千人马就剩下不到100人了,吓得他赶紧向李自成报告。而吴三桂则再一次的入主山海关,大顺的劝降使扣住关押,唐通的残部也不想去理会,那篇“讨闯贼李自成檄”既是挑战,也可以理解为最后通牒:“别打我的主意,我跟你一样是王,想吞并我是没门的。”

姿态已经作出,下面就要看京城里的李自成将如何对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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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ss 发表于 2006-8-23 12:13



一上高城万里愁, 蒹葭杨柳似汀洲。
溪云初起日沉阁, 山雨欲来风满楼。
——许浑《咸阳城西楼晚眺》

吴三桂的这次突然发难世人总结了如下三个原因。一是父亲吴襄被拘捕追赃拷打,二是误信从京中逃出的家奴报全家被杀,第三是爱妾陈圆圆被掠,于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其实这三个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吴三桂调军回撤应是在三月二十五日,此前北京城基本平静,大规模对旧官吏的刑讯追赃也是从三月二十四日开始的,此前当然也有部分将领为之,但应该不会波及到吴襄家,而且他头脑非常清晰,断不会被一些谣言所左右,至于陈圆圆之说,则更是离谱了,若她真的那么重要,难道吴三桂不会把她带到山海关吗?

就想我上一回说的那样,吴三桂的冲冠一怒是为了自己地盘受到李自成的渗透,他需要向李自成表示,自己很生气,他需要李自成重新给他一个合理的评价。于是唐通就成为这个一个传递消息的信史

而此时的北京,已经乱了天了

城破之日前夕,马上就要谢幕退场的崇祯皇帝把太子和永,定二王分别送往各自外家——周奎、田弘遇家。太子与永王是周皇后所生,定王乃田贵妃所出。太子与永王被送到周奎家后,老匹夫刚开始也曾毕恭毕敬,甚至在城破天子罹难时抱住二人号滔大哭,曾说:“老臣身受皇恩多年,蒙大行皇帝错爱,定当拼死维护二位皇子,以报天恩!!”,后来眼见顺军入城后在挑选前朝的官员,准备留用,就有将太子与永王交出的想法,以换富贵。再加此时已有人将二位皇子的行踪告知了顺政府,干脆不等顺军找上门来,自己就派人将二人送往了李自成处。李自成问他为什么要将亲外孙交于顺政府,他竟恬不知耻的说:“老臣尽忠大顺,骨肉何所顾也!惟知以忠君为本,无他虑耳!老李虽当面抚慰他说:“知卿忠心,朕心甚安。若诸臣皆似卿这般忠心,朕将立万世不倾之基。”,哄得老匹夫屁颠屁颠的回去了。心下去对这些卖主求荣,厚颜无耻的混蛋充满了鄙视:“此辈无义至此,明之不亡,世无天理!朕绝不蹈崇祯之旧辙。”

加上前些天刘宗敏擅自去吴府抢了陈圆圆回来顺便给吴襄一顿打,老李觉得有必要给越来越失控的手下点安慰,那么怎么安慰呢,大规模的招慰安妇肯定不行,剩下的就只有抄家一条路了。于是大刘就带着一群虎头虎脑的士兵去抄了周奎府,得出的战果那是相当的惊人啊:银就有五十二万两,其余绫罗绸缎,奇珍异宝价值数十万,还不包括抄家中下边人顺手牵羊的,也不包括房产和城外的皇庄。大刘被这个数字吓傻了,老李也被吓傻了,吓傻之余对前明的旧臣感到一阵阵的恶心,“那就他妈的都抄家吧,也让他们知道家破人亡的滋味”。次日,成国公朱纯臣,大学士魏藻德、陈演,率领原文武百官三千入朝祝贺,陈演劝进即帝位,表称“独夫授首,四海归心;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愧德”。老李怒不可遏,眼前这帮人为了荣华富贵连祖宗都可以不要,那老子就让你们再大方大方,要了你们的命。于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抄家活动就这么如火如荼的开始了

应该说,抄家运动的前期还是有很明确的目的性的,那就是仅限前明官吏,坚决不扰民。在这场运动中第一个遭殃的是被崇祯皇帝钦命总理国事的朱纯臣,抄没家产,立斩之;大学士魏藻德在交出万两黄金赎身仍嫌不够拷打至死,襄城伯李国祯受刑不过,自缢而死,英国公张世泽因为没凑够数额,连同妻小均被打死,陈演为赎身交了黄金4万两,骆养性交了3万,才暂免一死。追赃网越来越扩大,逐渐演变成了抢劫和勒索,共计有1000多名士大夫遭勒索拷打致死。

有人说这大规模的追赃是缘自一件很偶然的小事:国子祭酒孙从度当时卧病于会馆,一位姓罗的大顺将领不小心闯入其房间。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员竟然开口责骂,罗将军大怒,将其捆绑责打,并向其家人勒索钱财赎金,最后孙从度受刑不过,愿以窖藏金七千两献李自成。李自成闻之劾然道:“一翰林富乃至是耶!”。于是李自成定下赃款规格:限大学士者交赃银十万两,部院官及锦衣帅者七万两,科道官五万两、三万两,翰林万两,部属以下干两


写到这里,不由得再次重申已经退场很久的崇祯皇帝的那句明言——文臣各个可杀

事态已经慢慢失控,追赃抄家的活动越来越多的向平头百姓身上转移,顺军随意进入民宅,抢劫强奸,导致北京城一片狼藉。对此李自成也是有他不得不忍受的苦衷,大顺大军驻扎在城郊,由城内百姓供养,每5户供养一兵,这样军饷就不如以前打仗时候多了,手下一些将领就颇有微辞,再加上看到傻大刘抄家抄到肚子流油,眼红的很多,在这场风暴下,把风波迁移到百姓身上也就不奇怪了,而且“劫富济贫”本就是造反者最朴素的心理动机,一旦放开根本无法遏制,即使李自成也无能为力。在将士们看来,你作你的皇帝,我抢我的东西,大家各取所需,天经地义。所以李自成召见刘宗敏要求:“何不助孤作好皇帝?”对方老实不客气地回答说:“皇帝之权归汝,拷掠之威归我,无烦言也。”

宋献策对此唯有一声长叹:“将骄兵横,我主马上天子,不知齐家治国,如何平天下?大顺祚不长矣”

制军李岩曾经多次上书老李说明此时招降吴三桂的重要性,并建议老李不惜任何代价把吴三桂弄到手;宋献策也陈四事:“一、择吉期迎进大内,次议登极大礼;二,对明官除死难闻降者外,宜分三等区别对待;三,各营兵马皆退出京城外,听候调遣出征;四,招抚吴三桂”。但此时老李的部队都开始严重的腐化,老李心烦意乱之余摆摆手,根本就没听到这目前唯一有效的举措

就在这时,倒霉鬼唐通的人到了,带来了让老李很愤怒的消息——吴三桂反了

对于如何应对吴三桂,老李手下的人分成两派:以傻大刘为首的武将集团主张打他娘的;而牛、宋、李岩之流则还是认为要安抚。但这双方都认为吴三桂的山海关军是整个大明最有战斗力的。老李再三考虑决定双管齐下,第一派白广恩领两万人去接应唐通并向山海关进兵,第二,遣吴襄写劝降信。应该说这一手有赏有打的姿态确实漂亮,但遗憾的是无论李岩还是李自成都没有意识到吴三桂不是个简简单单的明朝将领,他的后面潜在着巨大的威胁

这个时候的吴三桂已经知道城里发生的事了,他由此判定老李不是个坐江山的主儿,加上他本来对老李的评价就不高,这么一想反而完全放开了心态去放手一搏。五月初十,吴三桂斩大顺劝降使,并击溃白、唐联军,进占永平。这时候吴三桂已经改换了另一副姿态,以换回太子作为罢兵条件了,这已经不是归顺与否,而是一种平起平坐的等同姿态。吴三桂自然明白此刻他并非李自成的对手,但他手里还有张王牌

他之所以敢用区区五万人就向号称天下无敌的百万大顺军翻脸就是因为出山海关往东,辽东半岛深处那座“盛京”城内,穿四边开岔衣服,梳大辫子的满洲人

但是,就像李自成低估了吴三桂一样,吴三桂也低估了那群大辫子的摄政王——多尔衮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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