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29 12:40
“你非得这样说话吗?”旭琉冷冷打断她,脸上的不悦之色渐起。
钱明珠故做惊讶的睁大眼睛道:“臣妾知道自己多言了,但是提醒殿下乃是做臣妾应尽的义务……”话未说完,旭琉已欺近身前,一把扣住了她的下巴。
旭琉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看她的目光象看着一个被打破了的精美瓷器。他伸出手指,自她的双眉上缓缓划过,然后沿着脸部的轮廓回到下巴。“你就是以这张脸获得世人的惊艳,被誉称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吗?是世人太庸俗,还是我太苛求?难道他们都看不出你的脸上带着一张面具?而这张面具已经逐渐与肌肤相连摘不掉了!”
钱明珠避开了他的视线。
旭琉松开手,深吸口气道:“父皇派我亲自下江南彻查二百万两官银神秘被盗之事,你愿不愿意与我同去?”
钱明珠整个人一颤,双手紧紧揪住了被子。
旭琉的用意很明显,一来可带她散心,二来借此举修好两人的关系。若太子携她一同下江南,那么曾经所有关于她不受宠的流言都会不攻而破,这是一个机会,这个机会是她命运的转折点,将会把现有的一切尽数颠覆!
然而,她却听见自己用微弱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不了,太医嘱咐臣妾要好生静养,而且此行殿下有重任在身,臣妾会拖累殿下……”
“够了!”旭琉打断她,目光冷冷,“看来你还没意识到在我面前只能说真话,而不是用种种看似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搪塞敷衍。如果你学不会对我坦诚,我不会再踏足沐阳殿一步。”
两旁的宫女吓的扑通跪倒,旭琉怒冲冲的摔帘走了出去,风带起帐幔上的流苏,颤颤怯怯,象纷乱受伤的心。
一股郁气自胸间冲上来,使她再也压制不住咳嗽出声,宫女们连忙捧来金盂,几口痰吐出去,隐隐可见血丝。
我竟成了个病美人。
钱明珠忍不住自嘲的笑笑,身子软软向后靠倒,再也没有一丝动弹的力气。
终于如她所愿,旭琉再也不踏足此地了。
心中,那顽皮少女瞪着眼睛看她,表情懊恼:“钱明珠,你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你知道吗?这事干的不漂亮,不漂亮极了!你会后悔的!”
我不。我不后悔。
她闭上眼睛,将心中的影子强行抹去。
旭琉一去就是数月。
窗外的雪慢慢的消融,柳树绽出新枝,园内百花齐放。不知不觉,冬天就过去了,春天来到,带着脉脉温柔的气息将绿色还复人间。
钱明珠的病经过太医的精心调理,终于痊愈。她出手大方,待人温和,在东宫很得人心,再加上聪慧沉稳,谦恭雅量,更赢得了谋臣学士们的尊敬。沐阳殿经常备下香茗美酒,邀请当今名士才子们相聚,畅谈理想点评文章,形成一股良好的探讨风气。东宫逐渐成为京城学风最盛的地方,学子们皆以收到太子妃的邀请贴为荣。
京城最大的茶楼——天香阁内,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异常卖力的说着隋唐记,然而台下却没人听他的,只因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一人手中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是张紫近于白色的信笺,右下方印了朵红色的梅花。此刻它被高高举在一个公子哥打扮的人手中,那人一脸洋洋得意的说道:“瞧见没有?瞧见没有?这就是东宫太子妃的邀请卡!你们都没见过吧?瞧瞧,多么精致!”
周围围了好几个人,人人都以艳羡的目光盯着他手中的信笺,一人咽了口口水道:“齐少,听说太子妃长的倾国倾城,是个绝色美人,是不是真的?”
“去,没见识的家伙,美人算什么?这世界上美女还少吗?太子妃那是才貌双全,不但人漂亮,而且有见识,有品位,又温柔,简直是谪仙下凡!”
“她真有那么好?那为什么太子不喜欢她?听说她至今还是处子之身,太子连她的手指都没碰过呢!”
公子哥脸上露出不自然的表情,咳嗽一声道:“这个嘛……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欣赏那样一朵名花的,太子他……嘿嘿,太子的清心寡欲是出了名的。”
“听说太子不喜欢女人,莫非他喜欢男人?”
“可也没听说他和哪个男人过从甚密啊,我看八成是两边都不行……”
“嘘,禁声,说这话可是要杀头的。”
“不管怎么说,太子妃也满可怜的,嫁了那么一个丈夫,一生都算是毁啦!”
那公子哥叹了口气,低声道:“唉,美人卷珠帘,深坐蹙娥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太子妃虽然表面上不说,但那份郁郁寡欢的样子,着实让人看了心酸啊……”
众人纷纷跟着叹气,座内却有一人突然冷笑道:“得了吧,大家别被这家伙骗了,就凭他那点墨水也配当太子妃的席上佳宾?八成是偷了他哥的帖出来炫耀!”
公子哥顿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众人一听起疑,纷纷嚷着要看他手中的信笺上究竟写着谁的名字,他招架不住,狼狈而逃。
茶楼里起了一片唏嘘笑声。
笑声中,二楼靠窗雅座上的客人轻轻皱起了眉。
坐在他对面的蓝袍男子察言观色,淡淡笑道:“看来我半路邀你来此一聚,实在是明智之举,否则怎能听到这么精彩的对话?”
客人的眉头皱的更深。
“钱家的姑娘都很了不得啊。钱明珠主掌东宫,成功收买了天下文人的心,如此一来,若是谁想废掉她太子妃的地位,学子们第一个不答应。还有她的妹妹钱萃玉,说起这位二小姐,更是这个月京城里最热门的人物,她跟着一个无名小卒私奔了,气的钱老夫人立刻将她从族谱里除名。”
“有这回事?”
“所以我说钱家的姑娘了不得。”蓝袍男子轻摇折扇款款而笑,“怎么样,有没有想好该如何回去面对你那位了不得的妻子?”
客人沉默片刻,道:“我要先进宫见过父皇。”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旭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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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29 12:41
蓝袍男子哈的笑了一声,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现在的问题不是我在逃避她,而是她在逃避我。”
蓝袍男子挑了挑眉:“怎么说?”
“此趟江南之行,我本想带她同去的,是她不肯。”
蓝袍男子露出惊讶之色道:“奇了。我本以为她在东宫宴请文人,一是为了收买人心,二是想引起你的注意,但她竟然连江南之行都拒绝,这个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旭琉苦笑:“有关宴请文人之事她征求过我的同意,她给我的理由是——”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眸中哀色顿现。
“是什么?”蓝袍男子追问。
——因为我很寂寞,殿下。
——我想找人陪我聊聊天,下下棋,只是那样。而宫女们,跟不上我的思维。
旭琉在脑中回忆那天钱明珠对他说的理由,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将原话记得那般清晰,一字不差。
“十二皇叔,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蓝袍男子笑了一笑:“说。”
“当初你爱上容妃时,是怎样一种感觉?”
蓝袍男子一怔,眼神顿时迷离了起来。
于此同时的东宫花园内,钱明珠正在宫女的陪同下兴高采烈的放风筝。
“哇,好高啊!太子妃好厉害!太子妃的风筝放的最高呢!”
“呀,两只风筝缠一起了,快分开快分开……”
“我从来没想过在风筝上挂铃铛,风一吹铃铛就响。太子妃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好好听!”
宫女们七嘴八舌,各个都兴奋的不得了。
远远的玉石桥上,袅袅走过一队人,走在最前面的红衣少女朝声音喧闹处望了一眼,惊道:“那不是钱明珠吗?”
“思青,这会不能直呼她的名字啦,得叫太子妃。”走在她身旁的王芷嫣低声道。而那位红衣少女不消说,正是曾经信心十足的参加选妃大典结果却败的最是狼狈的杨思青。
“我呸,什么太子妃,不过是个商贾之女,而且我也听说了,太子表哥根本就不喜欢她,连碰都没碰她一下。”杨思青极为不屑。她和钱明珠的梁子,早在选妃那天就已结下。同样中屏的两人,她就只恨钱明珠,不恨王芷嫣,少女的心果然怪异。
“不管如何,她毕竟是太子正妃,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啊。”王芷嫣太了解这位手帕交的性格了,她越是说的委屈,杨思青就会越火大。
果然,杨思青一听瞪大了眼睛:“芷嫣你有点出息好不好?干吗这样委屈求全啊?只要你能抓住我表哥的心,得到他的宠爱,废了钱明珠改立你为正妃,又不是不可能的事!”
“思青别说了。”王芷嫣垂下眼睛,怯怯道,“谁叫人家家里有钱,大臣们收了他们家的好处各个替她撑腰呢……”
“真是一身铜臭,令人作呕!气死我了,芷嫣你别怕,我帮你出这口气,你看我怎么整她!”杨思青说着大步朝钱明珠走了过去。王芷嫣跟在她身后,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钱明珠——”
正在放风筝的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今朝今势,竟然还有人敢直呼太子妃的名字,不想活了不成?
然而见到来者是谁时,众人都纷纷在心里抽了口冷气。
竟然是杨思青!这少女出了名的蛮横不讲理,但因为皇后特别宠溺她的缘故,人人都不敢得罪她,不知太子妃又是哪招惹她了。
钱明珠看见杨思青,却是微微一笑:“思青,是你。”
“谁允许你叫我名字的了?少跟我套近乎,别以为你当了太子妃就了不起了,表哥不喜欢你,你迟早要被打进冷宫!”
宫女们听了这话后纷纷皱起了眉头:这个杨思青,还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太子妃怎么说也是她的皇嫂,她不但不行礼拜见,还如此嚣张跋扈。
但钱明珠依旧笑咪咪的,丝毫不引以为意的说道:“那么,还叫你杨小姐吧。今日怎么有空来这玩?”目光一转看到跟在杨思青身后的王芷嫣,便盈盈笑道,“原来德妃也在,要不要一起玩?”说着扬了扬手里的风筝。
王芷嫣还没想好怎么应答,杨思青已嚷嚷道:“谁要跟你一起玩了,亏你还是太子妃,懂不懂什么叫做端庄尊贵?和这些下人们厮混,也不怕失了身份!商人的女儿就是商人的女儿,麻雀飞上枝头了也当不了凤凰。”
这会儿连宫女们都听得脸色发白,敢怒不敢言,眼巴巴的望着钱明珠,不知她会做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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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29 12:42
钱明珠只是低低一叹,正色道:“在我眼里,人无贵贱,只有品德高低之分。”
“好一个人无贵贱,只有品德高低之分!”一声长笑远远的传来,声音清润如水,明朗如风。
众人转头看去,见一蓝袍男子悠悠而来,但见他容貌儒雅,举手投足间浑身流露着天生的高贵之气。
宫女们突然齐齐拜倒,恭声道:“叩见十二王爷!”
连杨思青脸上也露出了尴尬之色,吞吞吐吐道:“那个……十二皇叔,你怎么会来啊……”
“你都来得,我为什么来不得?”蓝袍男子说着用手里的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
杨思青捂着自己的头,撅嘴道:“十二皇叔你又来了,你每次见到我都打我的头,我都被你打笨了!”
“因为你该打。”蓝袍男子笑嘻嘻的,转过身来凝视钱明珠,目光里充满探究的味道。
原来他就是当今皇帝的十二弟诚明,又号称“最不象王爷的王爷”,他虽然出身高贵,却喜欢和市井小徒厮玩,对权力丝毫不敢兴趣,从来不理会朝政,先帝本想对他委以重任,但见他胸无大志顽固不透,只好听之任之。
自入东宫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怪王爷,钱明珠弯腰正要行礼,他的扇子却在她臂上一托,制止道:“这些繁文缛节的就给我免了吧,省得你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钱明珠直起身,好奇的看着他。这时风中传来的铃铛声吸引了十二王爷的注意力,他抬头道:“这是你想出来的花样,把铃铛系在风筝上?”
“银铃沉重,幸好风大,否则就放不起来了。”
十二王爷突然道:“我可以试试吗?”
钱明珠先是愕然,然后失笑,便将手中的轱辘递给了他。接着便见他一边扯线一边后退,玩得好是起劲。
因他在场,杨思青不敢放肆,再见他竟然也玩上了,心中好生气恼,只好瞪了钱明珠一眼,转身忿忿然的离去。她一走,王芷嫣连忙行了一礼跟着走了。
待她二人远得看不见了,十二王爷才回到钱明珠身边,将轱辘递还给她道:“真是很好玩,也难为你想得出来。”
钱明珠抿嘴一笑:“谢谢十二皇叔。”
“谢我什么?”
“皇叔为我解围,明珠感恩在心。”
十二王爷哈的笑了起来,盯着她,赞道:“好一个玲珑女子!”然后又皱了皱眉,叹道,“可惜,太聪明了。男人通常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因为那会让他们觉得自卑。”
钱明珠柔声道:“但若是皇叔这样的男子,面对再聪明的女人,都不会逊色丝毫。”
“嘴巴很甜,讨人欢喜。”
钱明珠将手里的轱辘递给身旁的宫女,道:“快去准备一壶好茶,皇叔口渴了。”
十二王爷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口渴了?”
钱明珠嫣然道:“皇叔现在不口渴,等会也会的。你有话要对我说,不是么?”
十二王爷呆了一呆,摇头叹道:“难怪你能在众佳丽中脱颖而出,这般兰心慧质,真是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钱明珠在听到最后八个字时心里格了一下,她猜到了他的来意。
八色糕点一字排开,钱明珠亲手泡茶,新茶如碧,更映得她素手纤纤如玉。
十二王爷的面色已不似先前那般轻松,反而变得有些凝重,他盯着她泡茶的手,忽然道:“旭琉回来了。”
钱明珠的手指停了一下,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你是他的妻子,难道你不想知道他此去江南是否顺利,皇上交给他的任务是否顺利完成?”
“殿下能处理好那些事的,我对他有信心。”钱明珠将封于瓦罐内的雪勺出来,放入壶中。白雪带着梅花的香气,是她这个冬天的收集所得。
十二王爷的视线转到那些雪上:“那么,你就不担心他身体是否安康,有没有生病,有没有累着、饿着、冻着?”
泥炉的火点着了,白雪慢慢融化。“殿下万金之躯,自有随从和各地官员小心照料,不会有事。”
“你错了。别人的关心不等于你的关心,不能因为有别人会照顾他,所以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你是他的妻子,是要与他共渡一生的人。”
钱明珠淡淡一笑,将盖子盖上,火苗舔着炉底,发出滋滋的声音。“皇叔想说什么但请直言,明珠在听。”
“你叫我皇叔,说明你承认自己是皇家的媳妇,是旭琉的妻子。那么我问你,一个妻子应该如何对待丈夫?”
钱明珠取过一方丝帕,开始细细拭擦碧玉茶杯。“以夫为天。”
十二王爷的目光转到了她脸上:“还有呢?”
“凭夫而贵。”
十二王爷盯住了她的眼睛:“还有呢?”
“听夫之命,顺夫之言。”钱明珠擦好杯子,这时炉里的茶也开的差不多了,她斟满一杯茶,推到他面前,“明珠茶艺疏浅,皇叔望勿见笑。”
十二王爷看着那杯茶,久久不语。
“皇叔不肯喝,看样子是真嫌明珠手艺不好,那就倒了吧。我让宫里专门的茶师来为您泡制。”钱明珠说着伸手去拿茶壶,十二王爷的扇子忽然搭到了她的手上。
钱明珠停手,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
十二王爷沉声道:“我此来乃是好心。”
“我知道。”
“你知道一切,却不肯表示,也什么都不做。在见你之前,我不明白为什么我那个一向沉稳镇定从来不会将儿女情事放在心上的侄子这次会大失方寸,见到你后,我明白了。”
钱明珠没有说话。
“你让人看不透。”十二王爷做出了结论,“你可以让人看清你脸上表情的虚假,你可以让人发觉你的很多话很多行为不是出于真心,但是,在那虚假表情背后的真心,究竟是怎么样子的,没有人能看透。旭琉也看不透,因为他看不透,所以他更渴望看清楚,然而更渴望的结果就是,更加挫败。”
钱明珠还是不说话。
于是十二王爷长长的叹了口气:“真是天理循环自有报应。旭琉以前伤了太多女人的心,那些女人都没看透他的真心,现在好,换他看不透一个女人的心了。”他站起来,不再用扇子,而是直接以手拍了拍钱明珠的肩,缓缓道:“好自为知吧。”说罢转身离去。
钱明珠望着桌上已经凉掉了的那杯茶,面无表情的把它倒掉。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29 12:43
第七章
旭琉回来了。
这个消息第二天早上在宫女口中得到证实。据说太子是昨夜子时回到东宫的,从马车上下来时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皇帝摆宴,席上众人向他敬酒,他来者不拒,杯到酒尽,喝得酩酊大醉,这会儿还没醒。
钱明珠提笔落下最后一个字,将信笺封口,唤来允如道:“将此信送至钱府,记得带口信回来。”
“是!”允如拿了信,又回头看她一眼,“太子妃……”
“有事?”钱明珠抬起头。
允如迟疑道:“太子妃,你不去看看太子吗?德妃早早就赶去了。”
“那很好啊,有人去了,我就不用凑热闹了。这封信很重要,速去速回。”
“噢,是。”允如不敢再多问,匆匆离去。
钱明珠推开窗子,目光开始飘的很远。
他竟然喝醉了……那个曾经说不喜欢喝酒不允许自己不够清醒的人竟然醉了……
窗外鸟语花香,春色盎然,很多东西就象白雪一样,随着季节的更替消弭无形。
旭琉此番回来变得更加忙碌,晚上偶尔经过他的书房时,都会看见窗上映着他伏案工作的样子。
钱明珠总是淡淡的瞟一眼,然后无动于衷的转身离开。春天令她变得浮躁,懒洋洋的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有时候看着文人学士各抒己见雄辩滔滔的样子,竟会萌生出倦怠之意。
嫁入东宫才不到半年,日子便已变得如此乏味单调,那以后的几年几十年一辈子,又该怎么消磨?
然而没有让她无聊太久,五月初十,皇上的五十大寿到了。
铜镜内,锦衣华服,堪与日月争辉,四周的宫女们连连称赞:“真好看!宫里美女虽多,可太子妃一站出来,就全把她们给比下去了!今天寿宴上,太子妃肯定是最美的女人。”
“你们知道不?德妃的贴身丫头簪儿,一早就在咱们窗口偷偷摸摸的往里看,被我撞见了还摆出一副臭架子死不承认。我看八成是上回见太子妃穿的戴的都比她主子别致,这会赶上皇上大寿这么重要的日子,便眼巴巴的来探情况了。”
“让她看好了,有本事让她主子也做一套去。”
钱明珠皱皱眉,将穿好的衣服又脱了下来。
“太子妃……”宫女们惊呼。
“这件衣服今天不能穿。”
“为什么啊?”
“太引人注目了,给我换那件浅紫色的吧。”
允如偏了偏脑袋,迷惑道:“引人注目不好吗?”
“如果是太子的宴会,我衣着光鲜艳冠群芳是应该的,但是今天是皇上的寿宴,女主角应该是皇后,我不能喧宾夺主抢皇后的光彩。懂了吗?”做人难,做宫里的人更难,钱明珠轻叹口气,觉得真是累。
因此当她在宫女的陪同下走到大门前,看见一身艳红纱衣的王芷嫣,心中暗暗好笑,但当旭琉远远的出现时,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还是他自江南回来后两人第一次相见,一见之下,吃惊不小!
他竟然变得那么瘦……
旭琉本就很瘦,但现在几乎算得上是皮包骨头,他的双眼深陷布满血丝,日夜辛劳,令他看上去非常疲惫。
钱明珠心中微颤,一股怜意就那样悠悠升起。
旭琉看到她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侍卫牵马过来时,他摇了摇头道:“不,我有点倦乏,我坐车。”
侍卫恭身退开,旭琉朝这边走过来,他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象踩在她的心上。
然而,他最终还是上了王芷嫣的马车,脸上的表情很凝重,显得心事重重。“走吧。”
太子发话,车夫马上挥鞭而行,绿帘马车绕过红帘马车,走在了前头。钱明珠立在车旁久久不语,直到身旁的宫女轻碰她的衣袖低声提醒她时,她才咬了咬下唇,提裙上车。
车帘被春风吹开,飘起,又落下。走在前方的马车就这样一下子飘入视线,一下子又被帘子遮掩。
无所谓,他不遵循礼教与正妃同坐,他要在天下人面前偏宠他的侧妃,他乐意提供话题笑柄供人津津乐道,那都是他的事,她问心无愧就行。
钱明珠轻嘲,将车窗关上。
他又在看她。
钱明珠低垂着眼睛,心中暗暗一叹。
怎么这么巧,偏生对面席上坐着七皇子毓琉,那目光带着执著紧跟着她,片刻不曾挪移。
如此失礼莽撞,难道他不怕遭人非议?
但是,他可以不在乎众人好奇探究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她却不可以。于是钱明珠抬起头来,回视毓琉的目光浅浅而笑:“七皇弟,我知道我欠你一只玉枕,但你也不必这样盯着我,生怕我不给吧?”
将暧昧转为坦然,一向是她的拿手绝活。
毓琉的目光暗了下去,正想说什么,只见四皇子与五皇子已双双站起,走至大殿中间送上贺礼道:“这是我们送给父皇的贺礼,恭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礼盒打开来,是以纯金铸造镶珠嵌玉的福禄寿三星,礼物或许普通,但寓意却好。其他皇子们连忙效法各自献上礼物,龙心大悦,一时间气氛好到了极点。
旭琉待诸位弟弟都退下后才站起来走了过去。皇后笑道:“太子最后一个出场,可是要压轴?”
旭琉沉默着没有说话,自胸中取出一封信笺递上去。
皇帝接过信笺,打开来看了几眼,脸上笑容顿失,最后脸一沉,将信笺抛在一旁道:“今天我不想谈这件事。”
“可是父皇……”
“我说,我不想谈这件事!”皇帝的脸色阴沉的可怕,朝臣们开始纷纷私语,不知道那信上写了什么,惹得皇上这么不高兴。
旭琉又默立了半响,忽然跪倒在地,殿内顿时起了一片抽气声,连皇帝也变色惊道:“你干什么?”
“父皇,夏天已近,洪水即来,黄河堤坝偷工减料,根本不堪一击,数万条人命危在旦夕……”
“住口!”皇帝拍案而起,厉声道,“我说了,今天我不想谈这件事。”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29 12:44
旭琉还待多言,看见一旁母后脸上流露出的哀痛之色,不由心中一软。他低低一叹,脸色灰败的退回座位上。
被他这么一搅,场内的气氛非常尴尬,人人垂首不语,生怕一个不慎惹来祸端。一时间殿内静悄悄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的见。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忽然一声轻笑甜甜响起。
众人朝声音来源处看去,见到钱明珠盈盈自席上走出来,拜倒在地道:“海屋仙筹添鹤算,华堂春酒宴蟠桃。愿父皇庚婺同明,永寿康健。”
皇帝脸色缓和了下来,但神色依旧淡淡:“平身吧。”
钱明珠站起来,微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送什么给父皇祝寿,都只是借花献佛而已。但是儿臣还是借来了一朵花,就不知此花是否入得了父皇的眼了。”一语引起诸人好奇,连皇帝都微感兴趣的哦了一声。
钱明珠转身道:“拿上来!”
四个宫女抬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钱明珠亲自上前掀起箱盖,四个宫女一人拉着一边角边退边将箱内之物展开,却原来是一条光华闪闪的地毯,瞧不出是什么质料织成的,高约七尺,长达七丈,上绣青山绿水、市桥郭径、舟船车较,应有尽有,而里面的千百个人物,织得更是栩栩如生。
殿内众人不知不觉间都瞧得痴了,就连皇帝也不禁惊叹道:“好一张巧夺天工的地毯!”
“此乃根据京都实景描绘绣制而成,展当今之盛世,呈吾朝之繁荣。”
皇帝赞道:“不知出自谁人之手啊?”
“当然是出自父皇之手。”
皇帝一愣:“朕?”
“这锦绣江山,这太平年景,岂非皆是来自父皇您的赐予?父皇在位二十年,国运昌盛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才能成就图中这一派繁荣局面。这是父皇以英明睿智构筑起来的雄伟蓝图,这作者,除了是父皇外,还能有谁?”
这回可真是龙心大悦,皇帝连眼睛都在笑,先前的不快一扫而光。
钱明珠趁热打铁,从宫女手中取过一杯酒,高举于顶道:“恭祝吾皇庚婺同明,永寿康健——”
朝臣举杯共应:“庚婺同明,永寿康健。”
事先让奶奶准备这份礼物乃是为了寿宴添色,能一举两得化解旭琉闯的祸真是始料未及,钱明珠回头,看见旭琉痛苦的脸,以及他身后王芷嫣眸中的嫉妒,忽然间,觉得自己好象又做错了……
寿宴最热闹的时候,钱明珠由宫女们搀扶着从席上退了出去。
“太子妃,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对于这位皇妃的醉酒,恐怕已是天下皆知,依常理说若是女子嗜酒,该会被人责备,然而换诸于对象是她,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别人喝醉了,只会令人厌恶;而她醉了,却更添几分娇态,惹人怜惜。
“我好象喝太多了……”说着抱住一根柱子吐了起来。
宫女们连忙递帕子的递帕子,拍背的拍背,钱明珠摆摆手,七分酒意被凉风一吹,觉得舒服了许多。
“你们都下去吧,不必管我,我在园中走走,待会自己回去。”
“可是太子妃——”
“放心吧,走不丢的。”推开宫女们的手,悠悠晃晃的往前走,走着走着便自个儿咯咯笑了起来,提着裙子原地转了一圈。
“左二、右二,转……左二,右二,转……我也会啊……”于是又很开心的笑。星哞微睁抬首望天,天空被绚丽的烟花映得五彩缤纷,看着看着脸上笑意就淡了,再低下头来时声音幽幽,“我跳的这么好,可是奶奶,你为什么不让我继续学下去呢?”
举步继续前行,不知不觉中拐入一条熟悉的小径,直到白墙灰瓦出现时,才豁然间想起这是容妃的住所。皇帝大寿,却不知这位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此刻又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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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29 12:44
屋内一灯如豆,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钱明珠抬头正想敲门,门开了,老婆婆见到她也是吃了一惊:“又是你?你来这做什么?”
“我来看看,容妃娘娘可好?”
“你倒是个有心人,不过不必了。从今往后,谁都不必来看她了,她也不用再盼谁来看她了。”
钱明珠不解。
“她死了。”凉凉三个字自老婆婆口中吐出,却是令她整个人一震!
“死了?怎么会……”
“得了风寒,拖了没几天就去了。这个皇宫里谁会理会一个过气妃子的死活?除了你,这里从来没其他人踏足过。死了也好,省得活着继续受罪,真是冤孽啊!”
恍惚中不知她接下去还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转身离开,脑袋涨的快要裂掉,视线是完全模糊的,看出去重影一片。
钱明珠走着走着,脚下忽然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栽倒在地,一双手臂伸过来及时扶住了她。
抬眸,看见一张熟悉的脸,然而忽然间就记不起他的名字了,那张脸近在咫尺,却仿若相隔天涯。
“我的鞋子……我的鞋子……”她喃喃。
于是那人奇怪的看了看她的鞋子,道:“你的鞋子怎么了?”
“别弄湿我的鞋子。”她抓住他的手,抓得紧紧的不肯松开,仿佛她一松开,那只手就会去拣石子。
“你喝醉了。”那人皱起了眉,却没有推开她的手。
“醉了?”钱明珠呆了一呆,继而偏着脑袋笑了起来,“是啊我醉了,醉了的感觉最好了,什么都不用想,嗯,我醉了,醉得很厉害,我走不动了,你扶我回去吧……”说着整个人往他身上一挂,再也不肯用半分力气。
那人因她的这个动作而完全僵住。
钱明珠将头靠在那人肩上,闭着眼睛喃喃道:“奶奶,明珠不喝酒了,再也再也不喝了……我舞跳的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让我继续学啊……你要我嫁给太子,你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奶奶,我不想嫁的,我真的真的不想嫁,他不会对我好的,他不是良人……死了,死了,她死了,他以前那么喜欢她,可后来却这样对她,她死了……”
月光与灯光相织,映在那人脸上,映出他脸上的错愕、震惊、迷惑,还有那么一点点痛苦、彷徨,与无奈。
他伸出双臂抱住了钱明珠。
“奶奶,我也会死的,是吧?迟早有一天,我也会和她一样的,是吧?”怀中的人忽然抬起头问他。
“那个她是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绽放在空气中,以一种异常温柔的方式。
然而,迟迟没有回答。
他低下头看,怀里的人儿已经睡着了。
几盏宫灯由远而近,特意寻来的宫女们无比吃惊的看到太子抱着太子妃,树枝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身影明明灭灭,但却又是那般和谐……
钱明珠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熟悉的粉色流苏,而是富丽堂皇的天花板。她眨了眨眼睛,再眨眨眼睛,好一会儿才消化掉这个信息,惊坐了起来。
然而一坐起来,就感觉眼前一阵晕眩,脑袋又重又沉,几乎将脖子压垮。
这不是她的卧室,这是哪?
唉呦,真是喝多了,头好疼……好不容易在塌下找到她的鞋子,半拖着穿上,然后起身打量这个陌生的房间。
斜斜一张软塌依墙而放,塌旁花架上放着一盆素兰,墙上有幅挂毯,上面绣着一首《将进酒》。她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飘逸俊秀的字体,和东宫那道挡风墙上的“东篱下”一模一样,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可惜毯上和那堵墙一样,没有落款。
转个身子继续打量,前方拉了个若大的屏风,有灯光从屏风那边透过来,幽黄幽黄。钱明珠忍不住向屏风后探望,心中顿时一惊。
原来前面就是旭琉的书房!她来过此地一次,却没想过屏风后会有个小小的休憩之所,更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躺在这里!
窗子是黑透的,看来应该还没天亮,书房里只点了三盏灯,两盏高悬在屋顶,一盏在书桌上,其他灯不知是不是出于故意,都熄灭了。而旭琉此刻就坐在书桌后,左手支额,沉沉睡去。
钱明珠轻轻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书桌前才停下,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毫无顾忌的观察他。
这是全天下除了皇帝外最尊贵的男子,他有一张过于严肃和沉重的脸。即使是在睡梦中,那眉头依旧是皱着的,右手还握着一管毛笔,笔落在桌上的折子里,墨迹污了一大片。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29 12:45
钱明珠朝桌上的折子看去,先是一惊——这字体好生熟悉,接着就想起《东篱下》与《将进酒》的题字,原来竟是出自太子之手。难道在他心里,其实也很渴望那样的自由纵性?
再看折上内容,上面写的是黄河堤坝年久失修,朝廷拨给地方官的银两被人尽数贪污,而那人,竟是当朝国舅,皇后的哥哥,他的舅舅——杨崇显!
想来上回那趟江南之行,查的便是这笔银子失踪的事情,回来后也没什么动静,原来内中另有隐情。
莫怪他今天几次想在皇帝面前说话,都被皇帝喝止,谁不知道皇帝极为仰仗当朝国舅爷,而且成心偏袒,杨崇显在朝中又势力极大,根深叶茂,想要扳倒他,谈何容易!
旭琉这些天日夜辛劳,大概就是为此事发愁吧。上的折子肯定被人压住了,百般无奈下出此下策,想借祝寿之名向父皇揭发此事,却不想连皇帝都是站在国舅那边的……莫怪他会在宴上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也莫怪他连睡着了都愁眉不展。
太子啊太子,你生性刚直,不喜欢任何虚伪,可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律本就虚假浮华,你是太子,得到的自由和权利最多,因此可以最大程度的任性,而其他人,根本不可能。
你以为当场揭穿国舅,皇上就会如你所愿将他贬职流放?错,即使皇上不顾虑亲戚之情、君臣之仪、皇室之尊,也会顾虑他在朝中的势力影响,没有十足把握,怎能打草惊蛇?皇帝制止你,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钱明珠心中暗暗叹气,见一旁架上挂着几件外套,便取下一件来轻轻为他披上。
刚转身想离开,手就被人拉住了。
她转头,看见旭琉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眼神复杂,象有很多话要说。
“我……”钱明珠咬着下唇,莞尔道,“我好象又喝醉了……”
旭琉的目光变得温柔了起来,唇角轻扬间也露出了几分笑意:“这是你第一次没在我面前自称‘臣妾’。”
钱明珠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脸突然就红了,再开口时便不自然了起来:“我……打搅到殿下休息了,我这就回去。”
旭琉拉住她的那只手上加大了力度。
“殿下——”
旭琉将她拉到身前,望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明珠,谢谢你。”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可以那么动听和充满感情。一时间心中忐忑,越发扭捏了起来。
“殿下指的是寿礼之事?那是明珠应该做的。做晚辈的讨长辈欢心,天经地义。”
“不,不只今晚,还有一些……”
钱明珠抬起眼睛,然而旭琉却不再说下去了。他将桌上的折子朝她这边移了移,说道:“给我点意见吧。”
钱明珠惊愕的睁大了眼睛,怎么也想不到太子竟会这般客客气气、认认真真的询问她的意见,没有厌恶,没有戒备,没有怀疑,很虚心求教的表情,让她觉得震撼,以及迷离。
“殿下,古训有云:女子不得干预朝政。”
旭琉这次没有如以往一般每当她用礼教传统来搪塞时就会露出鄙拟的表情,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声音沉沉:“帮帮我,我需要你的帮助。”
心底里某根弦就那样被拨动了,钱明珠发现当他用这样尊敬和诚恳的声音对她说话时她就无法拒绝。
这是种危险的预兆,然而她逃不掉,也……不舍得逃。
“殿下,百年大树,根深蒂固,若不能连根拔起,势必后患无穷。”钱明珠取过他手中的笔,在折子上边写边说出了自己的主张和建议,当她把所有的问题都问过,都考虑到后,低头沉思了许久。
她那么专注,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旭琉把自己的椅子空出一半来拉着她坐下,两人相偎在一起,他自身后环住她的腰,姿势亲密而且暧昧。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钱明珠终于抬头,缓缓道:“短时间内要除掉他,起码在皇后的有生之年,这决不可能,我们只能静等良机。而目前所要做的,是尽快逼他吐出那笔筑堤之款,赶紧重修堤坝,以保两岸百姓安全。所以……”她说出了她的计划。
旭琉边听边点头,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赞道:“很不错的计划,我们的胜算很大。”
“我们有七成胜算,另外三成,一成在皇后身上,一成在国舅那,还有一成——”钱明珠指了指天,嫣然道,“成事在天,要看老天肯不肯相助了!”
“老天会帮我们的,你不是曾经说过,天佑我朝?天会佑我朝的。”旭琉的眼睛亮晶晶的,象最最剔透的宝石。
钱明珠心中一动,接下去当她发现自己与他挨的那么近,两人的姿势很亲密时,更加吓的跳了起来,连忙退开三步,一张俏脸刷的红了。
旭琉眼中的笑意更浓,道:“你知道吗?这么久以来,你只有这一刻最正常,象你这个年纪的姑娘,会羞涩、会脸红、会不知所措。”
“殿下的意思是?”
“你以前太老练,太镇定,也太……圆滑。”
钱明珠咬住了下唇,过了半天才问道:“那么殿下……你为什么会信任这样老练镇定和圆滑的我呢?”
旭琉伸出手,将她鬓边散乱的秀发重新抿回耳后,手指不停,沿着她的脸下滑,脖子,肩膀,胳膊,最后握住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他将她横抱起来,往内室走去。意识到他想干什么,钱明珠不禁颤抖的抓住了他的衣服,心中一个声音说阻止他,快阻止他,另一个声音反驳说不,你不能拒绝他,他是你的丈夫,他碰你是天经地义的事,还有一个声音夹杂在拒绝与接受之间,笑得好生邪气:“如果老要这么理智死板,钱明珠,你不觉得累吗?”
对哦,她今夜是喝醉了的,醉酒的人不必清醒,不必顾虑那么多,放纵吧,又如何?
一念至此,她就松开了手,转为环上旭琉的脖子,将脸藏在他怀中。
她是他的妻子啊。
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要想。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29 12:47
第八章
听说德妃昨晚砸碎了一对翡翠麒麟。
那原本是她特意为皇上准备的寿礼,但还没来的及献出来,就被钱明珠那幅惊世地毯抢尽了所有风头,于是她在自相形秽下又把它带回了东宫。
本来也就那么算了的,但在得知太子妃醉酒,由太子亲自抱着回东宫,并在太子书房留宿下来的消息后,德妃惨白着脸,再也捱耐不住,将那对麒麟往墙上狠狠一掷,砸个粉碎。
她砸碎的不只是那对麒麟,也不只是她的心,还有一直以来太子妃不受宠于太子的流言。
东宫所有的人都知道,自那一天起,太子与太子妃的关系,完全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太子妃几乎每天晚上都待在太子的书房里,陪太子读书做事。两人的举止也许并不像恋人一般亲昵,但是一抬眉、一转眸间,自有份与他人不同的温柔。在一旁伺候着的宫女太监们看来,太子妃那边的心态也许还不好捉摸,但太子这边显然是情意绵绵。
听到这些在下人中传来传去的流言蜚语,钱明珠只是笑笑,即不承认也不解释。然而心中由衷的庆幸——其实一切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那夜在太子书房留宿,第二天醒来时不是不窘迫的,很多顾虑就那样随着天色的明亮席卷而来,但旭琉用他的体贴关怀冲淡了那份尴尬。在发觉他对自己变得敬重与怜惜时,心防就一点点的被柔化了,不管如何,他们是夫妻哪,是要一辈子相守的人啊。
身体起了变化的同时,心也跟着变了,对旭琉,由原先的从不期待到怨恨,从怨恨到畏惧,从畏惧到逃离,再由逃离到靠近,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他们还是成了一对模范夫妻。
世事的安排,真有它不可解释的深意呢。
在感情开始升温的同时,她所拟定的计划也开始紧锣密鼓的展开了。
其实也并不复杂,只是稍加运用一下舆论压力,先由沐阳殿的学子聚会开始,对筑坝银两亏空一事进行了探讨评论,消息一传开去,整个社会起了巨大的反应,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都可听见百姓们对此议论纷纷,这是第一步,让国舅预感到危机。
接下去,动用亲情打动皇后,由她出面暗示兄长为人应该适可而止,不能贪得无厌。这是第二步,让国舅感觉到压力。
再来派人暗中查访搜罗实际证据,每多一份证据,就等于手中的资本丰厚了一分。这是第三步,让国舅发觉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天衣无缝,留了好多破绽和把柄在外头。
最后一步,就是顺水推舟,在形势对国舅极为不利的情况下,由太子发起募款,要求朝廷官员人人出资,帮助黄河两岸做好防洪修堤工作,而其实真正的矛头所向,当然就是国舅杨崇显。
这其中还有段小插曲,在夏季围场狩猎比赛时,旭琉与国舅正好对席而坐,国舅指着白队队长道:“才开始半个时辰,就已猎得那么多猎物,看来今年这头名又是非秦龙莫属啊,算起来,他已经连续三年夺得第一了吧?”
群臣在旁边连忙应声附和,都为秦龙叫好。旭琉却是微微一笑道:“满则损,盈则缺。他连冠三界,好运气想必是该到头了。”
国舅脸色顿时一变,这段时间内太子处处针对他,早已积了他一肚子火,听到这话便道:“秦龙乃吾国第一神箭手,我对他很有信心,其他人跟他实力相差太远,今年他肯定也能拿到第一。”
旭琉悠然道:“舅舅可有意与外甥赌一把?”
国舅挑眉:“怎么个赌法?”
“很简单,你我各押一人,最后谁押的那人夺得冠军,谁便赢了。若是两人都没押中,那就打成平手。”
“赌注?”
“各要对方做一件事,此事不违常理道德即可,其他不限,如何?”
国舅被激,一拍桌子道:“好,我选秦龙,你选谁?”
旭琉的手指向一名青队队员道:“他。”
众人一见那人又瘦又小,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生的比女子还娇弱,当下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就那么个娘娘腔小白脸,能赢得了第一勇士?个头还不及秦龙肩膀高呢!
然而比赛到一半时,大家就都笑不出来了。
那名青队队员身形灵巧的不可思议,马术精奇自是不在话下,而且他根本就不用弓箭,手中白光一扬,围场里的猎物就倒下去了大片。最后比赛完结一统计,他打到的猎物足足比秦龙多了三倍有余。
国舅看到这个结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但在各位大臣面前打的赌,怎么也不好耍赖,只好沉着一张包公脸道:“你赢了,你要我做什么事?”
旭琉一笑,冲那名青队队员招了招手,那队员左手在马背上一拍,整个人竟直飞上看台,空中翻了一个跟斗,非常美妙又非常稳定的落在了地上。
他屈膝而跪,右手上托着一个盒子,当着众人的面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两颗璀璨夺目的珍珠,每颗都有龙眼那么大,光泽圆润,找不出半点瑕疵。
“说起这对珍珠,可是大有来头。它是当年吴王赏给西施娘娘的,后吴国亡国,西施同范蠡双双偕逃到了西湖,也没忘记带走这对她最喜欢的明珠。而范大夫就是凭着对珍珠起家,经商致富,终成一代富商。如此年代悠久而光泽不减,果然不愧是千古第一美人所钟爱的东西啊!”青队队员口齿伶俐侃侃而谈,愣是把一干人等都给听晕了。
国舅将信将疑的伸手去碰那对明珠:“真有此事?不过这对珠子倒还真是不错……”
青队队员欣喜若狂的拜倒道:“多谢国舅大人!”
国舅听得莫名其妙:“你干吗谢我?”
“国舅要买这对珍珠,我当然要叩谢大人,大人不但是当朝首辅,而且胸襟宽广装着天下百姓,又出手阔气如此慷慨,实在让人拜服!小的就替天下百姓谢大人了!”
国舅这才看见那个盒子里,珍珠的下方铺着一层垫子,垫子的角边边上写着芝麻大小的一行字“此珠出售,为修堤募款”。
旭琉也站起身朝他拜了一拜道:“谢谢舅舅了。侄子所要求舅舅办的那件事,其实很简单。”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29 12:48
“你要我买这对珠子?”国舅气的声音都在颤抖,又不能发作,那个憋屈劲让坐在他周围的人都捏了把冷汗。
“告诉国舅,这对珍珠多少钱?”
青队队员笑咪咪的道:“千古明珠,价格自然是贵了点的,但是衬得国舅大人的头衔,也就相得益彰了!不多不少,五十万两。”
“什么!要五十万两!”再也顾不得风度,国舅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哪知青队队员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道:“不,是一颗。两颗一百万两,谢谢惠顾。”
国舅像只吹破了的皮球一样倒在了椅上。
事后杨崇显不甘心就此吃哑巴亏,但又不能动太子,因此就派人去抓那名青队队员准备拿他开刀出这口怨气。谁料手下的去猎场登记处转了一圈,回来禀告到找不到人。那人在登记名册上的名字姓吴,名慈仁。
吴慈仁,说白了就是无此人!
冤,真冤!
那位身手不凡的青队队员究竟是谁?谁都不知道。
不过后来东宫太子命人送了份厚礼到钱家,指名给钱三小姐宝儿,据说钱宝儿看到那份礼物时笑咪咪的,好一幅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聪慧相。
太子书房内——
旭琉对着统计出来的募款总额轻叹:“一共是一百四十七万九千两。只有原先朝廷拨出去那笔款额的十份之八。”
“比我原先预想的好呢。”钱明珠安慰道,“只要精打细算合理安排,够用了。”
“可总是不甘,本就是臣子应尽的职责,现在却反过来成了求他们做。真是可恶!”
“一个阶层有一个阶层的规矩。在你的力量还不足以将之改变前,只能夹缝求生。在我六岁时,奶奶就教我这个道理了。”
旭琉想起她醉酒那天的喃喃自语,眼中不由浮起了怜惜之色:“你奶奶从小就教你这些吗?”
钱明珠淡淡一笑:“奶奶教会我的,虽然在殿下看来一文不值,但不可否认,它是我们钱家成为天下第一钱庄几十年赫赫不倒的秘诀。”
旭琉沉默了,过了片刻转移话题道:“我明日就要动身出发,前往黄河两岸亲自督促堤坝修筑工作,免得这笔募之不易的银两又被人私吞。”
钱明珠望着他,幽幽一叹。
旭琉连忙道:“我很想带你同去,然而此趟不比江南之行,一路上风吹日晒会很辛苦……”
“殿下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之所以叹气,只是为殿下委屈。”
“为我?”
“将军没有士兵,这仗难打的很啊。殿下缺乏能独挡一面且绝对忠诚的下属,凡事只好亲力亲为,劳心劳累,以至于整个人消瘦的不成样子,华发早生。”
被说中心事,旭琉颓然叹息:“没办法,我生性多疑,难以信人。父皇常说,这是我最大的缺点。”
钱明珠柔声道:“刘备得诸葛,成就蜀国一代辉煌,但空有诸葛,刘备之子刘禅碌碌无能,蜀国还不是灭亡了?故良臣难求,明主却更是稀少,而有了明主,还怕找不出良臣?殿下的担虑是多余的,一切只是时机未到罢了。况且殿下现在是太子,也应该做出点成绩来令人赞服,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见旭琉看着她久久不说话,钱明珠又嫣然一笑:“殿下是不是又开始觉得臣妾工于心计生性狡猾?”
旭琉摇了摇头道:“只是有些后悔。”
“后悔什么?”
旭琉牵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声音温柔:“后悔我曾是瞎子,这样一颗绝世明珠摆在身边,却一直视之为石。你不但是个贤妻,更是良臣。”
贤妻,良臣?
钱明珠失笑。好熟悉的对白,依稀很久前曾与宝儿讨论过这个问题。原来她真的成了长孙皇后第二,这与初衷相差何其多啊!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29 12:50
“等我回来。”
钱明珠退开几步,盈盈一拜:“臣妾会早早在东宫摆下庆功酒,愿殿下早日归来。”
旭琉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哀愁—?br>
她,还是未能彻底靠近啊……
只是柔顺,只是明礼,然而,不是爱。
从她恬静的脸上,从她如水的眼波中,他看不到和他一样的情意。
他爱上了她,可是很显然,他的妻子依旧在徘徊。
旭琉走后第十天,湖里的荷花开了。
随着炎炎夏季一起到来的,还有黄河两岸连日大雨涝情严重的坏消息。不但修堤工作难以展开,水位更是一直居高不下,渐有泛滥之势,看来这场天灾终难避免。
数度午夜梦醒,披衣而起,都会不由自主的走到窗前朝南方凝望,心中牵着挂着一个人,怎么也放不下。
不知道他现在过的如何,眉间是否又多了几道皱纹,鬓角是否又添了些许白发?那双沉沉眼眸,原来竟已成了她心上挥之不去的一道忆痕。
第十一天,八百里快报来报——黄河决堤了!
“太子率士兵以及沿岸百姓正在全力封堵决口,目前堤岸上的决口还有近二十丈宽,河水仍以非常迅猛的流量继续外泻!”
“保守估计,封堵决口大约需要六天时间。距离堤坝还有十里时已无路可走,全是汪洋一片,街上淹死的牲畜随处可见。”
“太子殿下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睛了,请万岁速速派兵支援!”
……
这些消息自皇宫那边传来,每听得一条,便心悸一分。
一时间朝野内外人心惶惶,对此事议论纷纷。
钱明珠倚在窗边,外头骄阳似火,很难想象千里之外的南方此时正在洪水肆虐阴风骤雨,耳边听得碎步声匆匆,回头望去,宫女允如一脸焦虑的走了进来。
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升:“什么事?”
允如的嘴唇不住颤抖,嘶哑着声音道:“太子失踪了!”
心中一直悬着忐忑着的那个部位终于沉了下去,仿佛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似的。钱明珠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飘:“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晚上。底下的人怕担罪不敢声张,只巴望着能快些把太子找回来。但张大人觉得兹事体大,所以命人带话过来,求太子妃给拿个主意。”
她低头,沉思不语。
“那人还等在外头呢,太子妃要不要亲自问问?”
“你去帮我收拾行李,叫人备车,半个时辰后启程。”
“太子妃的意思是?”
双手在身侧慢慢握紧,回首望向窗外,天边晚霞似血般鲜红。那抹鲜红映入她的眼中,变成了担忧:“我要去看看。我要亲自去看看。”
据说,他是为了一个被洪水围困在木盆里的孩子而亲自操浆划舟前去营救,谁知正好一个巨浪打过来,将两人一并吞没。将士们沿着河岸一直找,都没有找到。
日夜赶程到达决堤处时,已是三天之后,太子依旧下落不明,也就是说他整整失踪了六天。放眼处但见洪水茫茫,不知吞噬了多少人畜的性命,这样的处境下生存的几率根本微乎其微。
率将士们出营迎接的正是谋士张康,一见到钱明珠便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泪流满面:“属下等办事不力,未能保护好太子,以至太子至今杳无音信生死未卜,请太子妃降罪!”
营帐前顿时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将士们全都衣衫褴褛浑身泥浆,显然吃了不少苦。若旭琉真的因此丧命,只怕这些人都要跟着陪葬。
钱明珠心中低叹,道:“起来吧。”
张康引她进入最大的帐营,帐内摆设相当简陋,一张长桌上摊了幅羊皮地图,地上杂七杂八的堆着许多沙包稻草,空气中充斥着潮湿腐烂的泥土气息。
“太子妃请看,太子就是在这里出的事。”张康抚平地图,上面用红毛笔画了个圈,他指着这个标记道,“我命人将这里上上下下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太子和他的那艘船。”
“我想去实地看看。”
张康面露难色,迟疑道:“此处水流甚急,不易行舟,殿下不肯听从属下的劝告执意要事事亲为,结果果真遭遇不测,为了安全起见,太子妃还是不要去了。”
钱明珠淡淡道:“正因殿下遇难于此,我才非要去看。事到如今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殿下若真遭遇不幸,只怕要死的人比洪水淹死的更多。”说罢起身,径自朝帐外走去。张康见她态度坚决,不敢阻拦,连忙调遣四个精通水性的士兵护驾随行。
步行半柱香时间后,便可看见前方长长一排以沙包堆积起来的临时堤坝,成千上万人在那忙碌围堵,视线内一片水雾蒸腾,薄薄纸伞根本遮不住倾盆大雨,衣衫湿透,沉沉的贴在身上,行走更增艰难。
小船在堤旁等候,一踏上去就摇摇晃晃,张康见她面色惨白,连忙道:“太子妃,我看还是……”
“我要去。”钱明珠咬紧下唇,沉声道,“走。”
四个士兵奋力划浆,舟行颇快,不一会便远离岸边。水流迅猛,船身颠簸起伏,象是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浪潮倾覆。如此危险,心中的念头却愈坚定——
我要找到他!
我一定要找到他!
脸上湿润一片,早已分不出究竟是雨水还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