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言情】 倾 城 ——搬自小说论坛
一直想写比较艰难一点的爱情文,因为看到太多顺顺利利小风小浪的爱情故事,但真正的传奇爱情,定是跌宕起伏的。我取了五代十国的历史背景,因为那是历史上没有立法,朝纲混乱的一段黑暗时期。
我取了以美貌著称天下却被世人忽略了军事才能的兰陵王作为一员,因为我觉得红颜并非真的是祸水,只是有的不敢承担责任的人,将自己该承担的推到了他们的身上。
这个文,不会像有的文章里面,所有男人都爱上那个美丽的女人,因为爱情绝对是有选择,有轻重的。
爱翻历史书对照小说纠错的大人们,这里不适合你们,因为我是个爱瞎掰的人。
不爱看耽美情节或者不喜欢相互爱的很辛苦的文的大人们,千羽给你们鞠躬了,看清楚再进。。不要在里面看到了不想看的又骂我哈。
最后,祝大家看文愉快。。有任何意见请给我留言吧,超大谢。
楔子
师傅说我姓姬,所有人都叫我清魄。
听说,人的记忆是从三、四岁开始的,可我的记忆,却一直零零落落,从七岁开始方才完整。
我记得自己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总是在冰冷如铁却又滚滚不休的液体里随着它们翻腾着,液体腥臭如血,上面浮着最娇媚的血色莲花,那也许是梦境,毕竟,不会有人是生长在血池里的。
成年之前我每天都要在师傅的监督下进血池浸两个时辰,我讨厌从血池里站起身的那一瞬,粘粘腻腻的液体总是慢慢的滑下我的皮肤,让我恨不得奔进最近的池塘将它们洗去。
起身的时候看到那些血色莲花会让我好过些,我很感谢种下它们的人,每次问师傅是谁种下的,师傅总是不说。
师傅是个怪人。
他不爱和我说话,也不爱接近我,他给我一切我需要的,却不给我穿我最爱的白色衣衫。
他看我的时候眼神是空的,我总觉得他是透过我在看着别人。
他总是板着脸,远远的带一个又一个的老师给我,他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行了,你去吧。
我总觉得他怕我。
像其他人一样怕我。
庄里的所有人从不靠近我,连每日饮食都是放好在偏厅里再远远的叫我去吃。
今天自然也会不例外。
今天庄里来了客人,也许很尊贵,因为我看到管家福叔忙进忙出,还拿出了只有在祭祖时候才会用到的琅丝金盏。
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我嗤的笑了一声,反手挠他痒。
是清寒,唯一一个肯和我这样亲近的人,我的孪生哥哥。
其实我知道他并不怕痒,只是为了逗我开心每次做出笑不可抑的样子,当然我也会很合作的继续挠他,这是我们之间的小游戏,让我觉得我和正常小孩没太大区别。
他放松了胳膊任我挠,只是轻轻的舐我耳朵,口中的热气呼在我颈上,七岁以来身边唯一的温度,我的清寒。
我停了手等他说话,因为每次他这样,总是有事情发生了。
“他要将你送出去”,他闷闷的说,“刚才在正厅我偷听到的,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看着他的眼,里面有一丝痛,一丝怜,一份暖,一份柔。
“这世上没有谁是失去什么人就活不下去的,寒”我尽量让自己声音显得不那么苦涩,“师傅很早就告诉我,要我的那个人权倾天下,他要的东西便一定是要到手的,更何况,我从生下就注定是要为他所用的。”
“不”他收紧胳膊勒了我一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谁也分不开我们”
来不及体会他的语意,他忽然放了我狂奔而去。
一阵小小的风将他留在我身上的热度全部卷去,清寒已经跑得不见,不顾师傅对我的禁令,我也朝大厅奔去。
我不要清寒因为我而受到任何伤害。
高绍德斜斜的倚在软塌上,绕有兴味的眼光在奔进来就匍匐在自己脚前不肯起来的少年和一见来人就面色青绿的文寿通之间来回转。
姬家的血脉果然不凡,他笑着想,虽然只是一闪,他仍看到那少年的面貌,应该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有着绝美清灵的脸庞,虽然这个词并不适用在男孩身上。
悠然间似乎听到那少年的声音说了些什么,但是他并没有在意。
一直偷看他眼色的文寿通觎见他笑,吓出了一身冷汗,正想开口辩解点什么,门廊外传来侍女下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尖叫。
因为匆忙,我掠过的时候并没有收敛气息,经过之处,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清寒闯进去的时候门口的禁卫已经一拥而进,所以门口并没有太多人,我出现在大厅的时候,没人来得及阻拦。
不光师傅的脸色变了,厅中那个衣饰华贵的年轻人的脸色也变了,众多禁军的脸色更是变了又变。
如果我是刺客,如果我的目标是厅中任何人,那人定已没命!
可惜,我只为清寒而来。
那人眉一挑睨我,“这便是清魄吧”
我问,“是你要带我走么”
他点头,“文家只是你的养成之处,朕今日便是来带你离开的。”
听到他自称“朕”我便知道他是谁了,师傅告诉过我,见到这个人,不能露出一点异样情绪,不然便会被他看低。
迎着他打量的目光,我一动不动。
他的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却没有像清寒那样反着釉光的深色皮肤,他很苍白,异常苍白,苍白的脸,苍白的手,苍白的肤色,但却不给人丝毫病态的感觉,阴柔妖娆,绝不逊于女子,五官轮廓分明,一双凤眸波光流转,平添了无数诡谲。
一时厅里非常安静。
高绍德微微有些怔忡,他对上的这双眼,清锐带着一丝氤氲,如一朵带着剧毒的妖花,吸引着人的灵魂,那种高傲,那种冰冷,那种气势,仿佛在她眼里,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存在而存在,连他也没有例外。
怔忡也只是一瞬,他很快的点头并看向文寿通,“你调教的不错,朕回邺城后会下诏厚赏。”
我在他回过头和师傅说话的时候,试图扶起一直匍匐在他脚下的清寒,但清寒硬是不肯起来。
高绍德的目光回到我们纠缠在一起的手臂上已经变成不悦,呵斥脱口而出,“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他出声,清寒竟然重重的磕下头去,大声说“求皇上将我和魄一起带走吧”
师傅有些慌乱,喝道,“清寒,给我出去”
清寒直起身,倔犟的看着高绍德。
高绍德眼睛迅速在我和清寒身上转了几个来回,愠怒的神色变回他本来的似笑非笑。
“我不养没用的人”,他轻轻说“要我带你走,就给我看你的价值”
清寒和我对看一眼,微微笑了,说“我的价值就是清魄的价值。”
“你是在威胁朕吗?”一样笑着,但高绍德的脸变了“文寿通,你的家教真是不错,嗯?”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微微上前一步,牵住了他的衣袖,含笑抬头看住他,“为了清魄,你就收了寒吧”。
高绍德犹如电击的朝后退了两步,那一双黑眸,似有情,似娇嗔,风情万种,倾城一笑,不过如此。
“清魄!”师傅怒喝一声,我撇了撇嘴角,放开了手。
就这一声断喝,将高绍德从迷惘中震醒过来,不怒反笑,“好,好个勾魂夺魄,真是个剧毒的可人儿,朕今日总算明白为何周幽为博美人一笑不惜亡掉整个国家了。”
他踱了两步,凌厉的目光回到清寒身上“收拾一下东西,夜里朕会遣人来接你们”说罢,他摆了摆衣袖,径自去了。
他说的是“你们”。
高绍德并没有将清寒安排在辛苦的职位,而是命他做了随身的侍从,但这也是我不乐见的。
高绍德虽然只比我年长几岁,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危险。
他不会轻易原谅清寒那日对他的威胁,自然也不会轻易忘记我在众目睽睽下对他的无礼。
虽然他一直对我很好,给了我最舒适的别苑,最奢华的美食,最细心的侍从。我喜欢白衣,他就命最好的裁缝给我裁制各式各样的白色衣饰,春夏秋冬,足够我天天换穿新衣,就连我擦手用的丝帕,都是整个邺城里最好的雪白贡绸裁成。我多看一眼他房里插瓶的莲花,他便命人在我别苑里种了满满一池。
他对我应该算很好的吧。
这一切都有代价,我必须尽力做好他安排的每一件事,这样才能不让他有机会迁怒到清寒。
如果我们不曾遇到兰陵,还算平静的日子也许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吧。
呵,如果真能选择,我倒宁愿不曾出生。
[ 本帖最后由 康宁 于 2006-9-5 21:25 编辑 ] 正文 1
忽疏忽密的雪花,被风吹得斜飘起来,模糊了远处的山景,雪花击打在牛皮搭建的大帐上,发出细细的簌簌声。给雪覆的厚重的树枝上下颤着,不知哪个营的军马嘶鸣声给风断断续续的吹上天空,转瞬就消失了。
一个温润的声音道:“先人诗言: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你们说,我们要真能率军踏平突厥,那败鳞残甲会少过这漫天的雪花么。”帐内响起另一人豪迈的声音,“你要问我也别这样拐着弯咬文嚼字的问,酸的紧。”又有一人大笑道“若他懂了诗,我便是上天下地也要求得神仙助我为他生个大胖儿子”
值门的小校听到这里,忍不住偷偷笑了。
对比起帐外的冰天雪地,帐内俨然是不同的天地。
地上铺着厚软来自西域的上等羊毛地毡,中间堆著舒服的坐垫软枕,一角小几上点燃着一炉不知名的香料,四角的火盆里火光熊熊。
四仰八叉躺在软垫上的是身着软甲的征虏将军斛律光,百无聊赖的拿了书卷随手翻阅的是神机侯段韶,闲闲在一边把玩酒盏的是兰陵王高长恭。
听到段韶的嘲讽,斛律光呼的跳起来,刚做了个要扑过去的架势,段韶便躲去高长恭背后。斛律光只得悻悻的怦然躺回软垫,扬起一阵尘灰,高长恭迅速用袖子将酒盏盖住,瞪住他,“你就不会轻点,若尘土落进杯中,还让人怎么喝。”斛律光马上瞪回去,“不就是一盏崔家酒,看你小气的,平时也不见你喝酒,等回去我给你送个十坛八坛,你若不当我面喝完我定然将你捆起来朝里灌。” 高长恭揶揄道“人都说,武陵城里崔家酒,地上应无天上有,你一开口就是十坛八坛,也不知吃了多少蒜,好大的口气啊。”
眼看两人大眼瞪小眼的要打起来,段韶笑的前仰后合。高长恭终也没忍住,嗤的笑了一声,说“好了,光,你去看看君武回来没有。”
门帘一晃,斛律光大步踏了出来,看了一眼尚在低头忍笑的小校,问,“方君武回来了没有”小校连忙立正,“回将军话,方副将还未回营,但看时辰应该差不多快了。”斛律光唔了一声,叮嘱道,“他一回来便派人唤他来”,说罢又钻回军帐。
仅过了片刻,小校的声音从帐外钻了进来,“禀报三位大人,邺城有使者前来。”
段韶放下书卷,长身站起,“我没说错,他还是忍不住了”。
斛律光担心的看了一眼坐定没动的高长恭,问,“长恭你不出去接接么?”
高长恭挑了挑嘴角,“何必劳动我亲自去接,哪怕是他亲自来,我也不……”
听到这里,清寒对我说,“如果不是站太久会累,我想我还会继续听下去”声音轻到足够帐内三人听清。
叹了口气,我看了看已经微微红了脸的清寒,悄声说“你总是那么好心。既然你出声了,我就忘掉这一段吧。”
帐幕被一挥而起,斛律光几乎是跃出来的,小校背后站着两个罩着斗篷的人,从他们肩上和头顶的积雪看,应该在室外站了挺久了,他们到底听到多少,为什么帐内三人一直没有察觉到,小校也一直没有通报,更何况刚才自己出来的时候也没见到他们……
我打量着这个明显在胡思乱想的男人,他的姓为斛律,名为光,字明月,十分罕见的姓氏。他是西北的异民族出身,身材高大,五官犹如刀刻一般清晰刚毅。他有着一双非常美丽的绿色眼睛,是的,非常美丽,尽管这双眼睛现在在不善的盯着我和清寒,也许是在盘算着怎样帮高长恭杀人灭口。
斛律光一族自其父斛律金起就卖命高氏。斛律金在高欢大败于周军之后为安慰开国皇帝高欢用鲜卑语唱出“敕勒川,天山下,天似穹窟,茫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首曲,听得老皇帝当时涕泪横流。斛律光为高家打过无数恶仗,但不贪权势,不交结宠臣,主上曾说这个人无论是担任宰相或是将军都会非常优秀。
“天寒地冻的,怎么只在外面站着“,一个温和的声音唤回了斛律光的神智,他退后一步,将我和清寒让进大帐。
这个声音温和的男子应该就是神机侯段韶,他站在近门处,微笑温和如阳光,看来文质彬彬,眉目如画,身形也很高,一副无害的风流书生样。
段韶是大齐高祖的武明皇后姐姐的孩子,字孝先。主上是这样形容段韶的,冷静自制,在营帐里能统帅全局,运筹帷幄,一旦踏上战场,他立刻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活跃而狂热,好胜而坚定,有着不可撼动的顽强意志,是值得倚赖和信任的核心人物。
“他遣你们来和我的将军们眉目传情的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如泉流石上,冰晶相击,既有女子的清悦,又有男子的沉锐,好声音,可惜太不礼貌。
我这才把目光转向帐里唯一一个没有起身迎接我们的人,嘴里却问清寒,“寒,这便是传言中每阵必败的兰陵王了吧”。
人人都说兰陵王高长恭貌柔心壮,音容兼美,佼若处子,天下无双,一见之下果然不错,平滑如雕的俊容,一双玉石般幽幽冷冷的眸子,一袭白袍,丰神俊朗,连皮肤下都似有流光浮动,活生生是谪仙下凡的风姿,只是略嫌柔美,少了些许英武。
他承先帝偏爱,赐封兰陵王之后命他戍守晋阳,虽屡无战功,但爱护士卒,任何事情也都是亲力亲为,所以在军中也有很高的威望。据说主上犒赏了他几只西域贡来的黄金瓜,他自己一口没吃,便命人剖成小块分给士兵们吃,就连斛律光和段韶都没有吃到。
“你……”他闻言犹如给扎了一针般的跳起来,恶狠狠的看着我,仿佛下一刻他的牙齿就要穿透我的喉咙。
一动之下,他披散的长发犹如有生命一样在空气中飘舞,霎是好看。
清寒踏前一步将我护在后面,我顺势倚在他宽厚的背上,站那么久,真的累了。
段韶适时插了进来,仍是笑笑的样子,“二位是先除了斗篷暖暖,还是先传达圣意。”
清寒后背因运气而贲起的肌肉这才慢慢放松,转过身来一边给我解斗篷,一边淡淡的说,“当然是先暖暖”。
[ 本帖最后由 康宁 于 2006-9-5 20:31 编辑 ] 正文 2
直到沸茶奉上,斛律光仍然觉得有些没缓过神来。
双生子他见的不少,但是像眼前二人这样容貌极似但性别不同的确实是天下少有。
白衣若雪,长发飘飘,冰肌玉肤,相同的容貌却在不同的人身上显出完全不同的气质。
男的温柔刚毅犹如艳阳,女的清艳孤傲犹如阴月。
见我们没有向他们中任何一个行礼,段韶也收起嘻笑的态度,“赎韶猜不出二位身份”
清寒略一沉吟,“我二人一直替主上办事,未封任何职属。其实主上只是命我们来看看晋阳守军有什么困难,段将军请安心。”
此言一出,连高长恭也显出注意的神色。
人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皇上办事却未有任何职衔已经是很奇怪,而将皇上称作主上的人更是闻所未闻,今天却一见就是两个。
我对这样的试探有些不耐烦。
根据密报,自北周联合突厥进攻大齐以来,大小战事已近二十场,按大齐兵力,应该已完胜,但因为兰陵王高长恭数战均败,致使士气低下,与北周突厥的联军僵持到现在已经近两旬。
未进大帐时便听得里面阵阵调笑,可见这高长恭不觉得有愧,见到我和清寒也未显出一个有错的人应该表现出的样子,不知他是不是自恃身份未把我们放在眼里,不过,按密报所说和现在我看到的样子,这个先帝赐封的兰陵王也许只是个刚愎自用的绣花枕头也说不定。
但我记得主上说过,高长恭十二岁便通习孙武子,十三岁以弓马纵横军营,十四岁在传统的竞技会上夺得魁首,十五岁排兵布阵已经罕见对手,可为何一上战场就……
正在各人各想各心思的时候,外面小校飞报,“方副将回营了!”
话音刚落,方君武风风火火的闯进军帐,“段将军说的果然没错……”眼睛瞟到我和清寒顿时收声。
高长恭摆了摆手,“这两位是皇上派来查看军务的特使,君武你但说无妨。”
方君武马上竹筒倒豆一般将他去探察的情况说了一遍,我在旁细细的听着,对晋阳现在的情况已明白了个大概。
晋阳是大齐多驻精兵之地,北周和突厥的联军想趁降雪,补给不畅的时候将晋阳城拖垮,以进一步威胁邺城。数日以来,大齐军队以段韶为主帅,依托坚城对周军进行了凶猛的反击,获得数胜。只是周军尚不死心,一边派轻骑搜掠晋阳的补给,一边继续在晋阳城外二十里处按兵不动,使得晋阳守军只得驻扎了部分在城外的木啷山顶,随时监视周军动向。
高长恭听完没有动,好像在默默的盘算着什么。
斛律光看了看我和清寒,又看了看高长恭,跳起来道,“我早说不能再这样陪他们耗着,你偏不信,害我们兄弟三人生生被人看扁了,我就是不懂阿韶你为何不点齐兵马,杀他们个……败鳞残甲”
话音一落,高长恭忍不住喷笑起来,其他人也露出忍笑的神色,连清寒也翘起了嘴角,只笑得那斛律光在原地直抓头。
待众人笑声平复,段韶踱了两步,忽然转头看向我和清寒,“韶不才,请教二位有何良策。”他心里隐隐觉得在这个时候被以谋略著称的大齐皇帝高绍德派来晋阳的人并不只是来看看那么简单。
清寒点了点头,温和的说,“段将军过谦了,我二人定会尽力相助。”说完他看向我,见我无动于衷,眼中闪过一丝询问,众人疑惑的目光移到我身上。
我懒洋洋的在清寒身上靠着,凉凉的说,“累死人又讨不到好的事情,我何必去做。”不知这个高傲自大的枕头,听到我这样说会做如何反映。
出乎我意料之外,那枕头犹如没听见一样,还自顾自的把玩起手边的酒盏。
段韶咳了一声,尴尬道,“这个……还未问小姐如何称呼。”
我别过头去不理他的圆场,清寒轻轻推了我,见我不动,只得代我回答,“在下姬清寒,这是舍妹姬清魄。”
段韶几步跨到我面前,惊喜的上下看我们,“竟是你们”。
斛律光和方君武摸不着头脑的对看一眼,也跟着段韶将我从头看到脚,高长恭在一旁却仔仔细细的将清寒从头看到脚,眼里闪过奇怪的光。
清寒也感到了,狐疑的望回去,两人目光一对,高长恭身体略一震,立刻将目光转开。
好像有那么点意思,难道他认识清寒,可清寒看他的眼神明明在说他并不认识这个枕头。
段韶又道,“的确只有清魄小姐是不二人选,这办法我原也想过,但是对方人马数量太大,防范也很周全,所以只得作罢。但若是由清魄小姐来办,必然一举成功。”又啪的用手拍了一记额头,“看我这脑子,我应当早问皇上借人的。”
和他对了一眼,我看尽他的喜悦,怪不得主上对他评价那么高。我喜欢聪明人,看在他面上,暂将对高长恭的刁难放一放吧。
对段韶欠了欠身,我微笑说,“小姐不敢当,若铁伐不嫌弃,唤我清魄吧。能解铁伐的心事,清魄即便累点也算不了什么。”
段韶愣了愣,铁伐是他的小名,一直也只有家人知道,但也只是那么一瞬,他恢复了刚见面时的倜傥样,大笑道,“好,真好。”
清寒对这个未语先笑的儒将也很有好感,当下立起身来道,“那就请段将军安排出战吧。”
段韶疑惑道,“现在出战?难道……??”
“嗯”,我也立起来,接过清寒递来的发带,将披散的头发束起来。
斛律光忽然脱口惊呼,“她的手……”
她的手?
高长恭一看之下打了一个寒颤。方才她一直没有大的动作,手也一直缩在袍袖里,所以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现在因为束发,广袖落至手肘处,看不见那双手的只有瞎子了吧。
那双手自指尖开始,一直到手腕,都是乌沉沉的死黑,在帐内照明的火光下,更是泛着幽幽的一层磷光,映着一身雪衣,说不出的诡异。
这哪像一个妙龄女子的手?!
只一眼我就收尽他们的表情,斛律光惊疑,方君武恐惧,段韶惋惜,高长恭震惊,清寒不悦的侧过身来将所有视线挡住。
从清寒背后伸出头去,我恶意的对他们裂出一个将将露出齿尖的冷笑,清寒曾说我这样笑起来和厉鬼没什么两样,果然,众人同时朝后一退。
段韶只退了小半步就站定了,发现清寒的不愉,上前来向我和清寒鞠了一躬,“对不住,我等俗人,还让二位看笑话了。”
清寒勉强回了一礼,转身帮我归整零散的头发。
束好了头发,清寒整了整我的衣领,头也不回的问道,“由哪位点兵出战?
[ 本帖最后由 康宁 于 2006-9-5 20:31 编辑 ] 第三章 将对将
斛律光拍了拍胸口,“我去吧”,说罢便要叫人去取衣甲。
段韶略一沉吟,“还是长恭去吧,斛律光你替我驻守中军,我和姬清寒在晋阳城头等你们的好消息。”
包括高长恭本人,投向段韶的眼光都是不敢置信,清寒眼里更是满满的不赞同。我也有些吃惊,但还是点了点头。段韶总有他的用意。
高长恭正想说句什么,方君武忽然呕的一声冲出帐外,哇哇的吐起来,再回头看,段韶也有些许变色。
因为有人在似笑非笑的慢慢从在手腕上剥下一层皮。
清寒无奈的叹了口气,“清魄……”
我无辜的对他耸耸肩。
那小将的眼睛一直在我脸上手上打转,眼光又是好奇又是恐惧,男人间的暗潮汹涌我不想理,一时兴起就当着他揭了蛇皮护手下来。一般人第一次见我除护手要么是如见鬼般脸色发青,要么就是立即尖叫逃跑,像这样当场呕吐的还是第一遭。
将护手递给清寒,顺势偎在他怀里赖了一会,高长恭和段韶他们已经赶去点兵,我的紫馸和清寒的雷手也已备好鞍等在外面。
没带护手的手给北风一吹冷的真脱掉了一层皮似的,我一边抱怨一边把手缩进袖子,清寒挽住两匹马的缰绳,“走吧”。
走过一处营帐,似乎听到几个小小的交谈声,“……生平未见过这样的将军,面貌清隽跟个娘们似的……”另一个声音在叹,“人要生的太好也不是好事,我要是他我索性一横心去做了皇上的男宠,兴许也用不着这样风餐露宿的在这个鬼天气跑去打仗。”
我不禁有些好笑,清寒也似笑非笑的转过来和我对看了一眼。
前营,高长恭已经换过一身棉甲,看起来多了几分英武,我尽量不看他,免得总在脑中把他的脸换在主上身边那几个妖娆身上。
斛律光勾着他的肩,一边说着话一边比比划划,终于高长恭重重一点头,翻身上马,朝掌旗小校道,“出发”。
快经过段韶身边的时候,段韶向我走来,挽住马缰,他仰起头,轻轻对我说,“请清魄看看兰陵的对阵。”
我微一点头,策马朝前。
北周军将赫联辰正在暖帐中和手下将领喝酒谈笑,一名斥候飞马来报,“报!赫联将军,木啷山守军分出一营兵马,朝我方驰来。”
“哦?”他吃了一惊,忙问,“打的什么旗”。
斥候做出一个非常奇怪的表情,“是镶金的王旗”
暖帐的窃窃声忽然消失了,众人脸上也非常古怪,终有一个副将打扮的人站起来笑道,“这小子定是冷傻了,将军,这仗可不能缺了我。”另一角也站起个虎背熊腰的将领,“既然他送上门来,咱们今天索性将他生擒,夜里好好销魂销魂。”
赫联辰顿时大笑,“好,你们还有谁想去,也一并随我去玩玩吧。”一时间诸将纷纷要求同去。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北风吹过,军旗猎猎而响,性烈的军马发出求战的嘶吼声回荡在旷野里显得格外肃杀。
我和清寒找了个观望的好位置。
高长恭没有回头看过我们,出发前段韶应交代过他该做些什么。
听到对面北周大营传来号角声,我开始闭目收敛心神。
听得传来一声喊,“大周烈骑将军安啸蒋,请兰陵王赐教!”
旁边清寒突然说:“两军对阵,这样将对将的战法,为何对面周军阵里猎猎的都是将旗。”
我睁开了眼看过去,心里微微一动。再看高长恭,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紧了紧护臂,长啸一声跃马而去。
顿时两军战鼓雷雷,士兵和战马的嘶喊混在一起,直冲云霄。
高长恭用的是剑,剑势一起,光芒四射,一会犹如三月烟雨,弹指间变成狂沙漫天,流溢出一股深远的沉郁,萧索的怅然。
好剑法。
安啸蒋用的是万字夺,长七尺,上部似矛,下部似护手,似戟非戟,似钺非钺,性可克刀剑,招式上却明显不如高长恭,勉强应了几个会合就露出败迹,再几会合,铛的一声给挑脱了手,人顺势一合,策马朝自己的军阵奔去。
不知对方营中的人说了什么话,远远的爆出一阵大笑,而附近的大齐士兵则显出一副义愤的神情。
赢了?真赢了!!我和清寒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光。
这不是赢了么,那么轻松,为何后方消息却说他屡战屡败,为何高长恭不返回军前,还肃然立在原地不动。
还在疑惑,对面又奔出一骑,这回是个持双龙银丝虬龙鞭的小将,“大周营前锋将越训庭,请兰陵王赐教!”
高长恭只及稍喘一口气,来人已经奔直面前。
清寒叹道:“原来高长恭并非每战必败,而是对方没完没了、无休无止的挑战将他拖跨了。”
我嗤笑了一声,“这是战场,他逞什么英雄,若是我,我定会拒绝这样的车轮战。”
清寒没有看我,淡淡的说:“身为男子,又是一个以美貌著称的男子,他根本没法拒绝别人加诸他身上的各种不公平,只能迎战。一旦他拒受挑战,众口铄金之下,口水也能将他淹死,如果是我,我也会如他一般血战到底。”
虽然仍是不以为然,但我从不当面顶撞清寒,所以我把注意力又移回战场。
没错,就因为高长恭的样貌,人人都不怕他,人人都想和他斗一斗,人人都想会一会他这个艳绝天下的兰陵王。
但如果换我是他,我是怎么样的人,只要最亲近的清寒清楚便行,其他人的想法,与我何干。若我要计较每个人的想法,那我还是死了比较快吧。
正在神游,清寒说了一声“清魄,尽可能帮他”,便从马背上一掠而起,寒风中,衣袂飘飘,看得周围的士兵们纷纷发出赞叹声。我不及多想,匆匆跟上。
赫联辰背后不远处,一个精将大声道:“这北齐王真黑的心,这不明显是使美人计么?”众人顿时大笑,另一个锋将声音更响,“我说美人们,这仗也别打了,你们降了吧。到了大周,可没人舍得让你们天寒地冻的出来受这份罪。”言罢北周军队里又是一阵怪笑。
高长恭的眸色随着周将们的调侃越来越阴沉,忍不住上前一步,被清寒一把拉住。
赫联辰赞叹的看着面前的三人。他看到雪花般飘落的双生子时,忍不住纵马上前将越训庭唤回,抛开阴柔绝美的兰陵王不谈,这对外貌相似但是神韵相反的双生男女确是天下少有。
清寒也冷冷的看着这个目露精光的周将,方才他才一动,整个周军战阵就随之缓缓前移,带来了沉沉的压迫感,让人不得不对他多一份防范。
赫联辰眼睛里除了欣赏和赞叹还有警惕,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到达北齐大营的?为何事先他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为何他们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
正在揣测,双生子中的一个人动了。
[ 本帖最后由 康宁 于 2006-9-5 20:32 编辑 ] 第四章 被俘
我仅仅拍了拍袖子,就引得赫联辰很警惕的看着我。可惜了,枉我还特别注意了他一下。
“让他们退兵吧”,我对高长恭说,“我累了。”北周诸将顿时大哗,高长恭也一愣。
赫联辰眼里闪过猜疑和嘲弄,“这样漂亮的美人,可惜有点不清醒。”旁边一个偏将按捺不住的跳下马,“赫联将军,我去探探。”赫联辰一点头,“小心”。
那偏将立在我面前二尺处,我没有动。对峙了许久,他裂开嘴冲我笑了笑,忽然出拳。
清寒示意高长恭退出一丈。高长恭皱着眉,“她为何只躲避,不还手。”那偏将拳势刚猛,呼呼有声,那白色的人影犹如羽毛般颤颤的在风里飘着,每次都是刚刚避过拳锋。
清寒眼睛片刻也没离开过战圈,淡淡说,“武学方面,清魄除了步法,什么都没学。”
高长恭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她什么都不会?!你竟然带她来那么危险的地方,还放她与人缠斗?”
“这是很好的历练机会。”清寒瞥了他一眼,“你说的话让我以为你才是她孪生哥哥。”高长恭顿时气结,看清寒不再理会他,恼怒的回过头去。
二人说话间嘴唇的翕动被赫联辰看的一清二楚,他森然一笑道,“别玩了,她只会轻功,速速擒下她。”一语即出,四周骚动了一下。
高长恭和清寒一起变了脸色,一起向阵中掠去。同时北周大营也抢出几队士兵,将清寒和那偏将牢牢围在中间,乱军之中,两人一时也近不了我的身,清寒急喊,“魄,回来。”
所有动静我听得一清二楚,匆忙间瞥到赫联辰的马背上已经空空,未及反映,背后风声已经袭来,唯一的避让方法是就地滚开,目光触及在争斗中被踩踏成泥浆的土地,略一犹豫,已经受制。
北周士兵顿时响起震天的欢呼,赫联辰大笑,“美人爱洁,果然不错。”原来他已经估算到一身白衣的我不愿滚地上的泥水,出手间只给我留了这样一个破绽。
我一被擒,原本围住我的几队士兵开始攻向高长恭和清寒,高长恭略一犹豫,扯住还欲上前的清寒,“先回去,再让段韶想办法营救。”
段韶吟道:“清魄被擒……”,回头看了看一旁端坐吐纳的清寒,他猛一转身,对一旁正在偷看各人脸色的小校道,“传我军令,起灶拔营,留一队斥候和一队锋将给长恭,其余的兵马都随我回晋阳。”
斛律光不敢置信的冲过来,眼睛瞪的铃铛一般,“什么,人还在北周那里扣着,你居然要撤营?”
“嗯,”段韶点了点头,“如果不出我所料,晚上长恭和清寒过去救人的时候,能将北周犯军一举歼灭。”斛律光转头看着也是莫名其妙的高长恭,“就给他那么点人?不如我也去”“难道你不相信长恭的本事?” 段韶露出似笑非笑的招牌表情,斛律光犹豫了一下,“信……”
温暖的军帐,柔软的波斯地毯,缭绕的熏香,一旁的黄梨木几上承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如果没有手脚上厚实沉重的镣铐,我应该是很幸福的俘虏。
我端起铁镣走了两步,手上的还好说,脚上的稍微一动就铛铛的响,而且铁镣又厚又重,磨得人很是难受。大概他们给我上铁镣就是为了让我在行动的时候发出声响,以免我逃跑了吧,我嘲弄的想,又坐回毯上,闭目养神。
过了许久,忽然帐幕被人掀开,一个魁梧的军校走了进来,粗手粗脚的将我提起“起来,大帅要审你。”
我皱起眉,嗔怪的瞟了他一眼,他顿时满脸通红,放柔了动作和声音“你若听话,大帅不会为难你。”说罢扯起旁边的毡毯裹在我身上,示意我跟住他。
赫联辰的大帐可以用空荡来形容,此刻里面挤满了人,贺联成坐在上熟,诸将在下首,所有人都绕有兴味的上下打量负着重镣的我。
赫联辰的眼光在我身上打了个转,“你叫什么,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北齐大营。”
我尽量忽视掉周围各色让我不舒服的眼光,温顺的回答,“奴叫清魄,皇上遣人送我来探慰兰陵王的。”此言一出,周围响起一片嗡嗡的耳语声。
赫联辰摆了摆手,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他起身踱了两步:“一个侍妾怎么会出现在阵前?和你一起的那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我垂下头,“人家想看看两军对垒的场面,王就允了,可没想到……”“那男人呢”“清寒是我孪生哥哥,是随我一同来……”周围哗然,赫联辰也惊奇的说:“那兰陵真是男女皆好么”
旁边一突厥武将插言,“若我是他,我都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侍妾,每天看自己也应该够了。”角落不知道谁邪邪道,“这样一对双生美人在榻上,再不好这口的人也会动心哩,啧,再加上兰陵王,这风景……。”
众人对视一眼,皆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
赫联辰在笑声中问我,“既然是侍妾,你会什么?”我有些转不过弯来,茫然问了一句“会什么”,他用下巴指了指四周的人“他们出来久了,好久没有放松一下了,如果你做的好,我可以考虑将你带回大周,你做个侍妾太可惜了。”
我暗自握了握拳,对他微笑:“北周大军出兵竟然不带红帐的么。”
赫联辰举着酒觚正要啜饮,闻言愣了一下,“红帐……”看着我防卫的态度,他恍然,哈哈大笑“你想错了,我是说歌舞,不是叫你去伺候他们。”
我大概脸红了,引起一片惊叹声。
“歌妾身不会唱,但会跳舞”。我淡淡说,居然说想看我跳舞,这还真是有趣。“那好,但这里没有乐师,就看你的了。”赫联辰示意众人让出一块空地。
我举起铁镣,“将军不帮我卸下铁镣吗,我没把握拖着重镣还能如常献舞”
赫联辰眼光一闪,“就带着跳吧,那么纤细的身子,若不用重镣压着,风一吹就得跑了。”他意有所指的说。
我暗自咒骂了几声,不就是怕下了铁镣我马上逃走么,非说的跟唱歌一样好听。
我拖着镣铐试了几个动作,还好之前已经适应了它几个时辰了,不算太别扭。
左手取青龙上草,折半置逢星下,历明堂入太阴中,我踏出了第一个舞步。 第五章 禹步
在场众人同时一震,赫连辰也不禁一阵心慌,只听得下方翩舞的纤纤白影每一步颂一字:“九、晨、破、秽、邪、精、解、灭、亡。”清甜得奇怪的语音每一停顿都如大石坠下般砸在胸口,令人恶心欲呕,空气中也传来阵阵若有若无的甜香。
努力想回过头去看看其他人是否也和他同样反映,可根本无法转开视线,那奇异的舞步竟然吸引住人的心神,就连那铁镣一动一晃的撞击声,也成了节拍,让人忍不住细细研究。
一步像太极,二步像两仪,三步像三才,四步像四时,五步像五行,六步像六律,七步像七星,八步像八卦,九步像九灵……
左手掐寅纹,右手掐上清诀,我对着赫连辰恍惚的眼神露齿一笑。
耳边传来牙关扣击声,我瞥了一眼,一个军士模样的人瘫在原地,颤抖着喃喃道:“禹步……”
没错,禹步。
我是一个舞者,而死亡就是最壮烈的曲。
木啷山顶,一队人马静默的立着,为首的是两名白衣男子,正是姬清寒和高长恭。
高长恭负着手,眼光落在夜空尽头,默默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清寒像是在认真的在观察远处透着灯光的北周大营,眼神却明白的表现出奇怪的空茫。
“上马吧,就你我二人前去北周大营。”清寒忽然说,高长恭诧异的看住他,“只我们两个?”“嗯,还有。”清寒忽然露出一个十分古怪的表情,“不论看到什么,不要和人说,也要尽快忘记。”
高长恭没有再问,仅仅点头表示明白。段韶的举动表明,事态的发展都在这奇怪的兄妹二人掌握之中,也许姬清魄被擒也是估算好了的。
在北周大营外,高长恭随姬清寒蹲伏了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察觉到异常。
北周营在月色中显得格外……诡异,对,是诡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香味,而周围却安静得过头,连巡营的卫兵都不曾出现。
清寒从隐蔽的枯草从中立起身来,掸了掸衣袖,“我们进去吧。”
二人没有遇到任何阻挡,顺顺利利的进入了营区。高长恭虽然疑惑,但还是紧随着清寒的脚步,片刻不停的移动着。
空气中的香味越来越浓,正在高长恭深吸一口时,一阵冷风裹着浓重血腥味席卷而去,他心中一凛。难道是……
他心里一紧,未及多想,看到清寒加快步伐向左营走去,他连忙跟上。
前面是一块开阔的空地……高长恭忽然站住了,若不是清寒已经开始绕过地上重叠的死尸向中间走去,他几乎怀疑自己出了幻觉。
皎白的月光照着空地中心,那里立着一个红衣女子,而附近的地面上,歪歪倒倒躺伏着无数的尸体。
清寒放轻了步子,柔声唤:“魄……”
我看着那些得意的笑容变成哀求、哭泣和恐惧,可惜我的心早已萎缩、麻木,就像被抽走了灵魂,再尖锐的嘶喊也听不到了。是屠杀,血浆溅到身上,由热变冷,我拖着重镣,在呆滞的人群中狂舞。
直到周围死寂一片。
粗重的铁镣磨破了我的手腕脚踝,好痛,很久没有这样痛过了。早已湿透的衣服被风吹得贴在身上,粘腻的血液顺着我的皮肤成股的流下,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从血池起身的时候。
寒很快会来接我,他会帮我为伤口抹药,也会带我去清洗掉这些恶心的液体。
我听见脚步声,却,不止清寒一人。寒,你竟然让人看到这样的我。
忽然心和身体一样冷。
清寒去清查营帐的时候,高长恭忍不住问我:“清魄是怎么杀掉那么多人的”,问题刚出口,就让我一眼瞪了回去,之后就没再言语过。
回到空地前,清寒对我一点头,说“可以回去了……铁镣等回营以后让段将军找人凿开吧。”
点头,我没有告诉清寒我已经被磨伤了,现在每动一下都钻心的疼。折磨自己,就是折磨他,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他看到我的伤处时心痛的表情。
城守大宅前。
奔马还未停下,焦急等候的段韶已经扑至马前,探询的眼光看向高长恭,高长恭对他点了点头,段韶这才长长舒了口气,“都辛苦了,赶快进去沐浴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铁伐”,我从清寒的斗篷里伸出头,微微笑着看住他,“接我下马好吗,我手脚怕是伤了,不能用力。”清寒一震,揪住做势要朝已经伸手的段韶扑去的我,急问,“伤了?你为何没对我说。”
我几乎是立即就心软了,忽然又想起进城之前清寒对高长恭说的那句话,心里又盈满了怒气。我凉凉的问,“你还记得关心我吗。”在众人不解的眼光中,我开清寒的手,落到段韶怀里,黑色的斗篷已经被里面的衣服渗透,在段韶怀里一滚,一层血印。
段韶嗓音都变了,“天,伤那么重……”说着便要拉我的手看伤。
“不可!”清寒急叫,同时飞掠过来想从段韶手里接过我,我一缩,同时避开了他们两人的手。
清寒眼神一黯,从怀里掏出我的蛇皮护手和一盒伤药,一齐交到段韶手里,“小心别碰到她的手……为她准备足够的热水,待她沐浴完将残水挖个坑深埋了。“说完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径自朝里面去了。
段韶将系住我手脚的铁镣尽量归拢之后横抱起我,一边往大宅里奔一边一迭声的唤着仆人,我恍惚的听着,以前,知道我受伤了,这般焦急的应该是清寒吧。
虽然我也知道清寒只是欣赏高长恭的才华,但这个事实来的太突然,我一时间还不能接受。
洗去血迹,散着湿发,我在灯下细细的将每一块淤伤出血的皮肤再涂上一层伤药,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清寒。
人到了门口,却迟迟没有敲门,我心里暗恼,将伤药往桌上一摔,“到了又不进来,鬼鬼祟祟的在外面作甚么。”清寒叹了一声推门进来,“我都不知道你在气些什么。”
“高长恭没去叩谢你的知遇之恩,再造之情么”我冷笑。清寒又叹气,将我揽进怀里,“你在气我帮他么……”“我能气什么,”我闷闷的埋头在他胸前,学着他的口气,“长恭,你答应我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清寒苦笑,“原来是这个。”他顺了顺着我散乱的湿发,“魄,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要他答应不要将今晚所见说出去而已,不要生气了,嗯?”
我心里的郁气早在他进来的时候就一扫而空,此刻更是仍赖住清寒不肯起身,“寒,晚上陪我”
“好”他含笑答应。 第六章 齐王
晋阳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回邺城,主上命我们立即回去,同行的还有段韶、斛律光和高长恭,他们作为功臣也要回邺城述职,顺便参加春猎。
本指望能休息几个时辰,但只来得及洗掉一身风尘,主上已经派人传我和清寒了。赶到禁宫门口,正好碰上入宫述职段韶等人,正好结伴同行。
高长恭一路都冷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段韶表情也罕见的有些浮躁,斛律光则狐疑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很久未说话的清寒忽然轻声问,“兰陵王可是觉得我的提议折辱了你。”众人目光顿时全部集中到高长恭身上,我更是疑惑,看来我曾经错过些什么。
段韶看高长恭不理不睬的样,温言对清寒解释,“我看兰陵能领会清寒的好意,但是擒杀赫连辰的功劳是清魄的……”我总算听懂了,嗤笑了一声,“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为主上杀的人还少么,难道少这一个赫连辰主上便要办我?”
清寒叹了口气,问“被人津津乐道的只是美貌,兰陵王真愿这样么。”高长恭身体明显一震,斛律光此刻也听懂了,上前几步搭住高长恭的肩,“这是个机会,长恭别辜负了姬家兄妹的好意。”
高长恭脚步一顿,我以为他就要答应下来,却听到他说“大家的好意长恭心领,但是长恭的骄傲不容自己做出这等事情,此事还忘各位不要再提。”说罢他加快步伐,向已经接近的享殿走去。
主上在奏本上写下最后一个字,才从案几上抬起头来,狭长的凤目在室内各人身上转了一圈,才出言赐座。
在他准备询问之前,一室安静。
我仰首看着他,他很苍白,苍白得让人几乎以为他身染重病,但一双凤目却神采飞扬,顾盼之间,竟像有万千流云藏匿其中,再一看却又化作孤崖沧海,引人情不自禁地愈望愈深,竟一分也移不开视线了。
他忽然对我展颜一笑,“怎么,清魄才离开朕几日,看到朕竟然看得痴了。”我猛醒的眨了眨眼,转开头去。
他将目光转到另一边,“兰陵,给朕详细说说你们怎么破掉北周联军的。”高长恭站起一辑,张了张嘴,却像说不出来似的又闭上了,皱起了眉头。
我和清寒对视一笑,他定是想起清寒叫他答应自己不要将我的事情说出去的缘故。清寒立起道,“主上,由清寒代兰陵王说吧。”
主上一点头,清寒极快的将到达晋阳大营之后的事情简述了一遍,说到最后他和高长恭进入周营,他巧妙的避开了空地那段,只是说高长恭亲手割下了赫连辰的人头。
主上微微闭着眼睛,看不出想法,段韶和斛律光有些紧张的看着脸色铁青的高长恭,而高长恭脸色数变之后,终于长长的吁了口气,神情平静下来。
良久,主上眼未睁,轻轻的说了一句,“清魄,这不像你。”所有人顿时一惊,我心里也凉了半截,强笑道,“清魄不懂主上的话。”主上的唇角一挑,睁开眼来看我,凤目掠过一丝阴贽“是么。”
我和他对视了片刻,他忽然轻柔的说,“朕明白了。传朕旨意,兰陵王段韶斛律光三人驻守晋阳有功,兰陵王赐白玉错金嵌宝石玉碗、五彩加金花蝶纹攒盘各一对,添彩漆寿春图莲瓣式盒两件,美妾二十;段韶封武卫将军,赐东海水晶屏一架,黄金万两,良田百亩;斛律光封卫将军,赐镂金玉如意一对,黄金万两,良田百亩。”他身后的笔监立刻奋笔疾书,一一记下。
不理跪下谢恩的三人,他眼睛转回我和清寒这边,“倒是你们两个,朕该怎么办呢。”神情让人悚然。
我以为他要发脾气的时候,他对身后的宫侍吩咐,“去取东海进贡的那个水晶手串。”然后对我伸出了手,“清魄,到朕身边来。”我只得立去他身边。
看我光站着,主上眼睛已隐隐透出不悦,没给我反映的时间,他只一抓,我已经落进他怀里。我顿时浑身僵硬,主上从来未让我如此接近过他,而我也从来不让清寒以外的人抱我。直觉的要挣扎,主上在我耳边轻声问,“你在反抗朕?”“清魄不敢。”我垂下眼睑,慢慢放软身体由他抱着。
段韶、高长恭和斛律光进退不得的跪在殿中,清寒更是僵直的在锦凳上坐得笔直,一时间殿里静的只剩细微的呼吸声。
主上的胸膛没有清寒的厚实,但散发出来的热力几乎让我不能集中精力思考。主上的异常是因为察觉了什么吗。
正在胡思乱想,步声响起,宫侍捧着一只锦盒快步走来。
主上很自然的挽起我的手,褪下蛇皮护手,将一串冰凉入骨的血红手串套进我的手腕,“那天见到这串珠子,朕便认为只有清魄能压住它的血色,看,称着皮肤多漂亮。”他的呼吸有意无意的拂过我的鬓发,我没有谢恩,知道他一定还有下文。
“朕能给你任何东西,也能把他们都毁掉,”果然,他接着说,只是不知道他说的是“他们”还是“它们”,“所以,不要骗朕,也不要想着反抗朕,更不要想着背离朕。”他的眼光一一扫过殿中的每个人,仿佛这句话也是对他们说的。
“好了,”他把手一放,我差点滑坐在地上,“都回去休息一下,夜里,朕在未央宫为你们设宴接风。”说罢,袍袖一拂,径自起身去了。
退出殿外,我注意到段韶额上起了一层薄汗,呵,果然是伴君如伴虎。一阵风吹过,我才注意到我的一只护手被主上带走了,而此刻一定不是问主上要回的好时机,算了,夜间宫宴之后看主上心情如何再说吧。
高长恭几次想说什么,都咽回去了,我看清寒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便没有说什么,段韶一直在默默的想着什么,只是斛律光一直在从上到下的打量我,一会终于忍不住问,“你是皇上的妃子吗?”
我一边摆弄手腕上的手串一边随口答,“谁说我是”,“可如果不是,皇上怎么会……”斛律光一脸狐疑时,段韶叹了一声,“我认为皇上,是误会了什么。”他看向高长恭,“长恭,你认为呢。”高长恭脸色阴沉,“他在示威而已,能误会什么。”
段韶失笑的摇头,“我倒觉得,皇上可能误会了清魄回护长恭的用意。”闻言清寒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用意?”“嗯”段韶凝目望向遥远的宫楼,“连斛律光都看出来了,你们真看不出来么。”斛律光一愕之后马上怒目相向,“段韶,你是在说我缺心眼吗。”这下连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清寒问段韶,“段将军是说,主上认为清魄是因为对兰陵王有私情才帮他。”段韶点了点头,斛律光嗤了一声,“这么明显的事情,连我都看出来了,你们没见皇上方才的神情,就好像见到了勾引自己妻室的仇人一般,……”段韶忙打断他,“一件夹袄到了你那里就变成长袍了,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高长恭冷冷的插了进来,“随他去想,我连先皇都没有怕过,别说是他。”清寒有些抱歉的拍了拍他的肩,“别想得太糟,主上对清魄绝没有男女之情。”“不,”高长恭摇头,“不谈这事了,”他转向我,“我记得在晋阳的时候,清寒交待光不能碰到清魄的手,连你沐浴之后的残水都要深埋,但方才……”
我不等他说完便伸出那只没带护手的手,轻轻抚上道边栽种的五瓣梅。
只听到嗤嗤的一阵响,整株梅花变得枯萎焦黑,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众人色变。 番外之兰陵
我叫高长恭。
我对那夜只有一点的记忆,毕竟那时我才6岁。
液体溅在脸上,是血吧,是热的。
我被侍卫抱在怀中,回头看的时候,火光中,娘亲的陪嫁女侍妙则推开了总管高平扶持的手,踉跄的倒在地上,那么远的距离,我仍然清楚听见她的悲鸣:不要管我,定要保护好元后和小世子。
一队衣甲鲜明的骑兵已经追到了她的身旁。
追上来的高平扳回我的脸,世子,别看。
他温热的大掌离开我的脸时,恰好吹过一阵冷风,肌肤一阵清凉。
还是血吧,是冷的。
逃,逃,没命的逃。
只知道,身边人越来越少。
只知道,后面喊杀声越来越近。
远处渐渐出现了火光,高平原本绝望的眼在听见第一声号角时璨然一亮,高呼,是关景王,关景王的兵马来了。
混乱中,只知道迎面奔来的兵马并没有在我们身边停驻,而是向皇城追兵的方向沉沉迫去。
下一秒,我看到戎装的叔叔风一般从狂奔而来的马背上卷下,将我娘亲元氏揽进怀中,急迫道,伤到没有?有没有伤到??
娘亲没有回答,我看到她软倒在叔叔怀里,是晕过去了吧,高平小心翼翼的将她接过,送到后方去了。
叔叔转过来,眼睛落在我们这群人身上的同时,背着我的侍卫动了。
他如山崩般倒下,我也重重摔在地上,疼。
众人惊呼的同时,叔叔抢上前来,将我扶起。
我执拗的过回头看方才护着我的那个侍卫,本是雪白镶银的侍卫袍,已经被血液染成红褐色,宽阔的背上除了羽箭,就是累累交错的伤痕,眼睛已经闭上,嘴角却微微的向上。
好汉子,我听见叔叔叹息,厚葬他。
你便是孝??叔叔柔声问我,眼光熠熠。
不,我叫长恭,我答。
明明没风,叔叔却颤了一颤,目光转冷,对,应是叫长恭。
他紧紧将我搂在怀里,长身立起。
众将听令,集结兵马,杀入皇城。
那场祸乱中,大哥死在皇城里,三姐和六弟还有其他几个妹妹,也在兵荒马乱中终结了他们短暂的一生,二哥给流矢射中脊梁,虽然外伤已治好,但却是一辈子都站不起来的了。
很长一段时间,娘亲终日抱着我和二哥、五弟细细的哭。
叔叔总是无可奈何的在旁边轻声安慰,肃仪肃仪,别哭肃仪,大哥已经不在了,我定会照顾好你们母子。
高平告诉过我们,从今以后,不能再叫叔叔了,应该称陛下,而父王,已经成了先皇,文襄皇帝。
我不喜欢叔叔,并不只是因为他抢去了原因给二哥坐的那个位子,也不只是因为他在父王尸骨未寒的时候便与娘亲卿卿我我。
我没资格不喜欢他,因为,我的家族本来就是不分人伦辈分的禽兽之家。
呵呵,别怪我这样说自己的家族,我说的是实话。
下人们总是窃窃的交流着自己知道的高家秘闻:爷爷先后把魏庄帝的皇后朱荣之女、建明帝的皇后尔朱兆之女、魏广平王的王妃郑大车、任城王的王妃冯氏、城阳王的王妃李氏这些魏朝的宗室王妃纳入私房,而魏广平王的王妃郑大车却经常被下人撞见和叔叔裹在锦塌上。
我父王高澄在爷爷死后先逼娶家臣薛寘之妻元氏,就是我的娘亲,后来强夺了家仆之妻徽娥,再纳了同僚包养的艳妓玉仪、静仪,又私通爷爷的嫔御郑大车,最后又娶了爷爷的元嫡(即元配夫人)蠕蠕公主,甚至……甚至在一次宿醉中逼奸了叔叔的妻子我的婶婶淑猗。
至于叔叔,他强夺手下武将之妻王氏和歌舞戏曲的娼女薛氏姊妹,因为三叔永安王高浚当面驳斥了他的一项军议,便派大将刘郁截杀了三叔之后把三婶送给了刘郁;四叔上党王高涣不满他截杀三叔带兵反他,他又派大将冯文洛杀了四叔之后把四婶赏赐给冯文洛。
当然,还有我最不想说的,我的娘亲元氏,不知道是因为父王侮辱了他的妻子或是其他,反正,他和娘亲的私情,我曾亲自撞见过的。
这也是父王不喜欢我的原因,大概他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这也是叔叔挺偏爱我的原因,大概他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大概连我娘亲元氏也不知道我是谁的骨血吧。
很讽刺。
叔叔的儿子太子绍德总是在和我擦身而过的时候低语,野种。
但是我不在乎。
父王说过,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对不起我,但我自己不能对不起自己。
所以,我仍旧日日读书练气,夜夜纵情声色。
我不能对不起自己。
有一日叔叔招我们进禁城考我们学问,随便聊了几句家常后,叔叔先问我,长恭,依你的年龄,可以受封了,你要做什么王,说与朕听。
我还未回答,五弟长弘便从叔叔膝上跳起来高声回答,我要做冲天王。
一室人都笑了,叔叔更是笑的用袖子掩面拭泪,旁边侍立的大夫杨?忠残Φ溃天下没有这个郡名?br>叔叔等笑平息了,凝神思索了片刻,说,就赐封长弘为琅琊王吧。
话题终又回到我身上。
长恭,你想好了么。
我略一思索,跪下求道,长恭是否能入营参军,如有战功,日后再领皇上的封赏。
叔叔微微的笑,很久没说话。
在我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说,好。
他眼里的光芒闪了闪,赐封兰陵王,你为朕去守晋阳吧。
我同意了。
他端起茶盏啜饮一口,笑说,军营清苦,你就不要带你娘亲去了,留在邺郡,也方便朕照顾探视。
我也同意了。
谢过了恩,我几乎是狂奔出王城。
我恨叔叔,我恨娘亲,我更恨我自己。
我恨叔叔的禽兽不如,我恨娘亲的不知自重,我更恨我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恨叔叔,但是我没法不尊敬他,他一直是个了不起的武将。
哪怕成了皇帝,他也是一个尚武精武的皇帝。
是的,我承认,我一直梦想能成为能和他比肩的将领。
从父王第一次将我抱上马背,带我驰骋在邺郡郊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以后要走的路。
我定会成为传说中的军神。
我将会拿回一切。 第七章 情动
“主上服食过姬家的灵丹,便不会怕清魄的毒性,”清寒怜惜的将我的手拢回袖子,“至于我,在未来到这个世上之前便已经习惯了。”
段韶细细的查看那株梅花,惊叹道,“早听说皇室鸩鸟毒绝天下,一见之下仍忍不住要赞叹一声呢。”清寒眸光一闪,“你知道鸩鸟?”段韶一愕,“当然知道,先皇文宣帝就是因为没有得到鸩鸟的庇佑才会给人投毒害死的。”
“鸩鸟是我娘,我是毒藤。”我自顾自的折下一枝枯萎的梅花,把玩着。清寒的脸明显的抽动了一下,又很快平复下来,长身一辑,“时辰不早了,还要为宫宴做些准备,先告辞”,不容我向告别,扯起我率先向宫门方向大步走去。
眼看府邸在望,耳边仿佛传来清寒的一声叹息,“魄,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说这样的话。”我没有看他,只是揭起了车帘,看了看天,“夜里又要下雪了呢。”
夜宴。
虽有歌舞,但因为下午的事件,各人心思不一样,一顿接风宴也吃的味同嚼蜡,不到两个时辰就草草收席。
我虽一直偷看主上的神情,但也没瞧出他的心思,便也没去问护手的事,正要随着清寒离开,忽然内殿出来一个小宫侍,喊住了我,“清魄姑娘请留步,皇上命我传你去呢。”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一顿,清寒给了我一个“自己小心”的眼神,对我说了一句“我在宫门等你”就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我踏进主上休息的暖阁时,主上正斜倚着软榻的团枕看书,宫侍通报之后小声对我交代,“皇上有些醉了,姬姑娘尽量不要惹怒皇上”,便退下了,留我在门口站着。不知站了多久,只觉得脚也有些麻木了,听到主上说,“进来吧。”
我迎着他犀利的目光站到房间正中,他将书卷随手一丢,微微舒展了一下四肢,看似无意的问,“那手串尺寸应该正好吧。”见我点头,他露出一个笑容,向我招手,“来朕身边。”我想起了下午那个拥抱,有些迟疑的,但总还是在他不耐烦之前站到暖榻边。
苍白纤长的手指穿过我的长发,他忽然问,“清魄喜欢兰陵吗,若喜欢,朕可以考虑将清魄许给他。”我直觉的摇头,只觉得头皮一痛,整个人重重的摔在他脚下。
有力的攫住我的下巴,强迫我将目光对上他的阴骘,般若酒冷冷的味混着他身上特有的紫鸢熏香味扑面而来,紧紧缠绕我长发的手指仍然没有放松, “朕的清魄竟然学会说谎了。”他森然道。
我强忍揪痛,抗声道,“主上都不给清魄说话的机会便已经定了清魄的罪名,清魄无话可说”“啧,几日不见,清魄的脾气又大了一些。”他邪佞的俯下身来,“清魄不觉得兰陵很美?”我恼怒道,“要看美人我每日看自己就够了,哪还管得了高长恭的美丑。”
头皮上的压力稍稍减轻了一些,但还是生疼,主上的口气也稍微和缓,“说的真好,那清寒为何替他说谎。”我自然不会说出这个问题你怎么不去问清寒之类的蠢话,只能照实回答,“兰陵王确是一员猛将,只是因为他相貌皎美,使得人人都看轻他,所以……”“所以你就把你万年一见的同情心放在了兰陵的身上,不惜欺骗朕,好,真好“。
主上手猛的一松,我顿时狼狈的滚倒在地板上,还未来得及安慰一下疼痛的头皮,主上的手又伸了过来,声音却是罕见的温柔,“疼么,来,朕看看。”我只能顺从的攀住他的掌,由他牵着坐进他怀里,由他给我轻轻的按摩着头皮。
奇怪的亲昵,我模糊的想。
主上冷不防开口问我,“你认为朕一直不知道兰陵王是怎样的人么。”我没回答,因为知道他不是真在问我。“朕还是太子的时候,便一直听父皇提起兰陵。你知道父王是怎样对我谈起兰陵的么。”我不觉中出了神,直觉的摇了摇头,主上的声音渐渐变的空茫,“父皇说:十二习得孙武子,十三弓马纵横行;十四竞技夺魁首,十五布阵得头名;北国风光北国水,陶冶十八妙兰陵;心藏计策三千六,胸中包含九万兵!”他的安静忽又转为狂怒,重重的将我勒进怀里,狠狠的问我,“你说朕还不知道兰陵是怎样的人?!”
见我摇头,他才放松了力道,“兰陵家和朕的父亲,有极深的纠缠,而以他桀骜的个性,他并不是一个甘于屈居人下的人,他只是在等待机会,等待自己足够强大的那天,你懂朕在说什么吗,清魄,你还要继续放任你的同情心吗?!”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看住他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心里隐隐升起一丝怜惜。
人人只看到主上的风光,却哪知道高高在上的他也有觉得高处不胜寒的时刻。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禁宫里,成天步步为营,每日钩心斗角,所以他才总那么苍白吧。
“你,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朕……”他的尾音消失,不顾我的僵硬,吻如暴风雨般落到我颊上唇边。半晌,两人都被折腾得气息紊乱、呼吸急促时,他才从我的颈间抬起头,细细看我,我也抬起迷蒙的眼,看住他。
下一刻,我被重重推开,踉跄几步刚立稳,再看他,神色已经是一如往常的清冷,“是朕疏忽了,只想到要多留你几年为朕做事,忘了清魄也是血肉之驱。”他薄薄的嘴唇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朕明日下朝之后会亲自挑几个清白美貌的官宦子弟给清魄送去,你平日看上了谁也尽可对朕说……”
我怒极反笑,“不劳主上费神,虽不至于去找高长恭,但段韶或者斛律光一定不会拒绝清魄。”他并没有像我预计的那样大怒,反而微笑着吐出一个字,“好。”
气急败坏的奔出禁城,值夜的禁卫大约以为我要替主上办什么紧急差使,远远的为我敞开了大门。
奔出宫门,清寒连忙迎上来,将我上下打量,“怎么了,怎么奔的那么快,主上……”他眼光落到我颈上,顿时狂怒咆哮,“他竟然敢……”把我一推便要奔进宫去。
可怜了我今晚一直被推来推去,我为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自嘲感到可笑,不敢多想,我死死抱住清寒的胳膊,用尽力气拖住他,“没有,他没有。”“那你颈上的吻痕哪里来的?”清寒犀利的瞪我。
“吻痕?”我愣了一下,抚上他的薄唇曾流连的那块地方,仿佛他的灼热气息还吹在那里一般的滚烫着。收到清寒的眼刀,我只好交代,“他只是吻了我,还说明天要给我送几个男人来。”
不理清寒的目瞪口呆,我径自朝马车走去。
只是可惜了我那只护手,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竟没来得及将它要回来,只能等明日了。
明日……他不会真的送一打美人来供我消遣吧。 第八章 玩具
一大早府里来了个不速之客,不过我还是有些高兴,因为不是主上许诺给我的那几个,也不是来找我的,是高长恭。
晨光下,一席白衣的高长恭有如嫡仙一般,好像周身都隐隐范着光,书卷的儒雅和皇室的逼人贵气奇异的在他身上相融,吸引了不少下女偷偷在远处嬉笑偷看。
“清寒这个时辰应该在练气,要找他得再过一个时辰再来,”我很不客气的下逐客令,昨夜的教训相当深刻,离他远些比较好。高长恭不以为忤的摆了摆手,“我是来找你的。”我闻言上下打量他,“你不是真如主上所想的,喜欢上我了吧。”
他没有接我的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摊在掌上给我看,“这个东西,你见过么。”我远远的瞥了一眼,略有些疑惑的问他,“这是清寒从前最爱折的芦苇蚱蜢,你是如何得到的。”他微微一笑,将手掌合拢,“多谢。”不理我的问题,转身离开了。
我也没追问他,那个蚱蜢,小时候清寒总折了来哄我高兴,也许在别处也折过哄别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清寒没有对我提过的人,一定是不重要的人,
乔装来到邺城最大的茶馆聚香楼,小二引着我来到二楼常坐的位子,照例上了一壶香茶,一碟香干,一叠芙蓉糕,便退了下去,我开始闭目凝神,将注意力投向四面八方。
茶楼是整个皇城里消息流通最密集的地方,下至各地贩夫走卒,上达皇亲贵胄,都有可能在此进出聊天。没错,我也是主上的耳目之一,在没有任务的时候在这里听人聊天。
高长弘上到二楼就看到这样的景,一个身着月白绣银锦袍的俊美公子微闭着眼,略皱住眉,一动不动的临窗坐着,冬日晚升的阳光从他前方投过来,将他长长的睫毛折射成一扇阴影,覆在他完美的侧脸上。
高长弘一愕的功夫,跟在身后的人已经推了他一把,“忽然愣住做什么,大白天的见鬼了不成。”他恼怒的瞪了后面的人一眼,正要继续迈步,后面的人也看到了窗前的那个剪影,大呼小叫起来,“我的天爷,邺城何时多了这样的美人,怪不得你要看得呆住。”
我没有睁开眼,直到有讨厌的人遮住了阳光。
面前多了两人,我认出方才大声喧哗的轻浮男子是大夫杨?值亩雷友钅裳裕而另一个虽从来未见过,但从衣着气度来看,也应是皇室子弟?br>不知为何,我看到他的时候居然想起了另一张脸,这才起了好奇,细细打量,竟然和那人有三分相似,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琅琊王不是应该明日才到邺城么。”我又把眼睛闭上。
高长弘一僵,脸色凝重起来,“请问怎么称呼。”他故意提早一天回到皇城,并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行踪。
“小姓不足挂齿。”我知他疑惑,他要提前回来总有他的原因,而我也不想探察皇室隐私,“能与杨公子同行而走在前,身形气质又有几分像兰陵王,非是他的胞弟琅琊王不可。”
杨纳言则绕有兴致的坐到了对面,挑眉打量我,“这位公子认得杨某?”我对他望了一眼,“你尚在几尺之外我便闻到了让诸多邺城公子们求之不得的冷香,杨公子不是要说佳韵楼的香盈袖不是你的红颜知己吧。”好了,解了你们的疑惑,可以滚了,还我阳光来。
此人,危险。高长弘眯起了眼睛,也随杨纳言坐下,“既然公子已经知道我二人身份,何不痛快报上名来,兴许大家以后能作个朋友。” 我嗤了一声,没有回答,一个高长恭已经让我避之不及了,要让主上知道又多一个高长弘,还不知道要多麻烦。
高长弘明显已经变了脸色,双肩微沉。啧,要动手了,我朝窗外看了看,聚香楼门口遮蔽阳光的荫棚已经搭了起来,也罢。向对面露出一个慵懒的笑,脚尖一点,在杨纳言的惊呼声中,人已经从窗口翻下去。
不曾提气,摊开双臂碰的一声落在荫棚上,视线正好对上窗口伸出来高长弘怒气冲冲的脸。向他抛个媚眼,成功的让他僵硬成石,我一侧身纵下荫棚,朝一旁的巷子里钻去。
翻墙回到府里,我急急忙忙的朝前厅跑,一面跑一面忍不住想笑,那么大的男人竟然会脸红,今天虽未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但这个笑话应该跟清寒分享。
一进大厅,我的笑凝固在脸上。
清寒不在。
地上跪着四个衣着光鲜的少年,被他们众星拱月般围着坐在上首的人竟是皇帝高绍德。
见我僵在那里,他不悦的挑眉,“看来清魄并不欢迎朕的到来。”我只得干笑,“哪里,主上有什么吩咐派人来传话就可以了,怎么亲自跑来了。”他微笑,“君无戏言,清魄,朕给你送玩具来了。”
我心里奇怪的有如抽丝般痛了一痛,暗暗深吸了口气,我跪下叩头,“谢主上美意,清魄……不能接受。”
他没有理会我的拒绝,而是命那几个少年抬起头来,“这里是邺城最美丽清白的世家子弟,只要清魄喜欢,他们会为你做任何事。”我跪伏着没有起身,执拗的重复,“清魄不能接受。”
“哦?”他的声音变得轻柔,这是他发怒的征兆,“真是个冷血的女子。”,我正奇怪他这句话的含意时,听见他锵的一声抽出了佩剑,接着便是利器刺入身体的钝响。
我一抬头,离他最近的一个少年已经倒在血泊中,犹自微微抽搐,而持剑的他,只是嫌恶的看着衣袍上溅到的几滴鲜血。
见我惊疑的神情,他苍白的俊颜上展开一个动人的笑,“清魄不要的东西,定不是好东西,所以,朕就毁了他们,明日再为清魄找几个新的。”其余四个少年本已浑身打颤的跪伏在地上,此刻更传出压抑的哭泣声。
好残忍的笑,我心里越来越痛,眼看他的肩膀又是一动,我脱口而出,“不要。”
颤巍巍的剑尖停在第二个少年胸口,他没有看我,只是问,“清魄改主意了么。”几个少年投向我的眼光充满了祈求,尽量不去看他们,我平静的说,“他们可以留下,但我不能碰他们,难道主上忘了么,我……”
他缓缓站直,欣然道,“这个朕早已替清魄想到了”,他一指桌上承置的一个锦盒,“那是朕让清魄的师傅特制的药丸,服用一粒,半柱香功夫便不怕清魄的碰触,药效有三、四个时辰。清魄,不要再拒绝朕”
我只得深深叩下谢恩,主上满意的嗯了一声,走到我身边,啪的一下摔下那只护手,便毫不留恋的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