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一边繁华，一边清凉
一已经不能记得是在什么时候第一次看火丁的戏了，尽管我非常希望能记得。我总觉得假如某些痕迹能够清晰地被自己回望，无论酸苦或甜蜜，也总是具备纪念的意义。然而可足以羞愧的是，我甚至在几年前干过这么一件事——逼着朋友跟我一起看《锁麟囊》，朋友很谦虚地问：“这就是那什么张火丁吗？”我回以坚定的点头。很久以后才知道，人家大名李佩红。
不惜出乖露丑把糗事抖搂出来，唯一的目的是要清清楚楚告诉大家：偶从来都不算是个戏迷，更不敢说是火丁迷。所以今天这篇文字一旦言语无味面目可憎或者出现一大堆知识性错误的话，偶先撇脱干净，不负责任滴。
我至今完整看完的火丁戏只有“张三出”，连《江姐》都只隔三岔五看到些零碎儿，更多时候只能在各种拼盘晚会里煎熬着守侯她惊鸿一现；我也没有机缘到现场去捧角儿，那些在长安高喊“张火丁我们爱你”的大喇叭嗓子里，那些在《荒山泪》和《绝路问苍天》的舞台下黯然垂泪的身影里，从来就没有一个我，我只能一个人在家里无比哀怨地看碟，然后对着墙壁凄厉地高喊：好！~~~~~~~自然，当知道社区里某些人居然！！！有她的若干签名CD若干签名照片甚至知道她们家保姆名字的时候，我便由怨至妒顺利升格。
二
早就知道火丁做过一期《戏曲人生》的专访，这两日才找来看了。和四月那期《东方之子》的专访一样，不善言辞到朴讷的地步。偶尔冒出一两句场面话，带着被人教过的痕迹。可爱得紧。还有清唱，显然地不自信起来了。呵呵。人在江湖啊，即便程蝶衣也要去给日本人唱堂会。
我固执地认为，火丁并不会很喜欢非舞台方式的出镜。她是活在皮黄韵律间，为明皇钟灵所琢成的天生一个大青衣。凤冠霞帔也好，缁衣百纳也好，她一样都在最繁华的掌声盛开处袅袅登程，歌裂石之音，舞天魔之态。两道水袖抖十丈软红离合悲欢。而当笙箫止，羯鼓停，烟尘散尽，落幕之后的清凉妆容，又何必给太多人看见？
所以，越来越少在拼盘晚会里看到火丁了，也从没见她去诸如《梨园擂台》这样的节目里做什么劳什子评委。同时不断看到她在全国各地的演出，一台一台的大戏，火爆了东南西北，据说5月长安的《江姐》更是盛况空前，比起《霸王别姬》里程蝶衣出场的经典镜头也不遑多让。有些遗憾，毕竟到目前为止，我只有在电视上看她这唯一途径。更多的却是欣喜和祝福：在台上，请以你最美丽的姿态盛放吧，在台下，也请以你最喜欢的方式生活吧。
三
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我至今没有看过火丁的《白蛇传》，哪怕是一折。只是京艺里的段子，听了一遍又一遍。“许郎夫”娇媚入骨，“小娇儿”撕心裂肺。而最无法释怀的是“青妹慢举龙泉宝剑”。
这一段，如泣如诉唱来。字字句句，仿佛透过鼓乐能看见她心底斑斑血泪。遭遇一场雨，碰到一个人。从同舟共济到同床共枕，因为相爱。想的，只是夫唱妇随，和你终生相依。怀着你的孩子，数着更漏，等你的消息。就这么一份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爱情，而已。却是等到最后，等来一场背叛，一场水漫金山，等来一个宣判：终究因为是异类，要在暗无天日的塔底，囚禁千年。
最遗憾的，是我爱你，你不爱我。最哀伤的，是我们相爱，你却不懂得该怎么爱我。所以，每次在电视上看到她和小川一起唱“许郎夫”，总会想起纳兰性德那一阕《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所以听多了这一段，我死也不肯原谅许仙。连带看宋小川也不顺眼。
四
其实，最初喜欢火丁是因为程派，最初喜欢程派是因为李世济，最初喜欢李世济是因为“春秋亭”，最初喜欢“春秋亭”是因为那一段即使吟诵也足以让人唇齿留香的唱词。拂拭尘埃再回头望去，我依然能看见十六岁的自己，年少的眼睛里怎样生出繁华的惊艳。此前关于京剧的所有印象，不外乎锣鼓家伙沸反盈天，终究因了这一段，幽兰一般沉静清凉下来。
并没有几个人能认同我的观感。他们说，“春秋亭”华丽如是，娇美如是。火红嫁衣眩人眼目，满头珠翠贵气逼人。更有刁仆腐儒院公锣夫，插科打诨使劲帮衬，流水板拉拉扯扯，如满堂花，醉三千客。哪里来的空谷颜色，幽兰声音？
可我终究就是有了这么一个印象了。总觉着富丽堂皇的帷幕下，藏了静水深流一般的沉郁清凉。隐忍着吧，随之而来的，是烈火烹油的富贵荣华终于燃尽，成青烟。那段日子，我一遍一遍，让若干版本在手中流转。只为了看很多人唱这一段——李世济太娇媚，迟小秋太朴实。只有火丁，掀开轿帘来，端端坐了，唱。没有任何夸张修饰，只在娇羞浅笑的神情外，依然微微聚敛了眉峰。明明别人都在她流盼之后轰然叫好，我却为何会想哭？
这个名字由此种成心头一根刺。张火丁。
总觉得一出《锁麟囊》，讲的是无常二字。百万妆奁，一夜成空。原来繁华也不过生在虚空之上，一场大水冲出来个如梦方解。这叫无常，老天拨弄。可总有很多时候，无常也讲个种因得果，所以才有柳暗花明，那一场祥云缭绕的“大团圆”。
凡人你我，都会有这样朴素的善良愿望——让好人得好报吧，无论自己，或者他人。
而我始终想，薛小姐就是火丁那副模样，清减细腰，眉峰若聚，不管悲喜颦笑，眼中，始终是山水的颜色。或者，火丁就是薛小姐的模样，十指如兰，清白容颜，经过花开叶落，终究，看斜日波纹，掩映画梁。 附：<<锁麟囊>>唱词
（一）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
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
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
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
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什么这样陶嚎?
莫不是夫郎丑难谐女貌，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驾巢。
叫梅香你把那好言相告，问那厢因何故痛哭无聊?
梅香说话好颠倒，蠢才只会乱解嘲。
怜贫济困是人道，哪有个袖手旁观在壁上瞧！
蠢才问话太潦草，难免怀疑在心梢。
你不该人前逞骄傲，不该费词又滔滔，
休要噪，且站了，薛良与我去问一遭。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种顿雪消。
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他半分毫。
我正富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
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忙把梅香低声叫，莫把姓名信口晓。
这都是神话凭空造，自把珠玉夸富豪。
麟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
小小囊儿何足道，救她饥渴胜琼瑶。
（二）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
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
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
到今朝那怕我不信前尘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
且自新，改性情
休恋逝水，苦海回生，早悟兰因
可怜我平地里遭此贫困，遭此贫困
我的儿啊！
把麟儿误作了自己的宁馨
[ 本帖最后由 mellon 于 2006-9-29 14:29 编辑 ] 小时候老看戏，现在真是没有那闲情逸致了。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
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
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
唱词好 翁偶虹先生的大作呢
精品中的精品
字字珠玑，声韵上讲究得不得了
以前给名角儿编戏的文人都是即懂戏又通文的
所以经典老戏的唱词里好文字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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