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hena_hu 发表于 2006-10-9 12:36

楼上楼下

作者:亦舒
    本来咱们这层宿舍,是男生宿舍,好好的男生宿舍。不知哪个天杀的教官大概是怕
老婆,提倡男女平等,于是乎这层宿舍便变了男女混合宿舍。一楼是女生,二楼是男生,
三楼又是女生,四楼……三文治似的夹缠不清。
    别以为混合宿舍是风流繁华地,才怪,自从搬来了女生,此地没太平过。
    本来穿内裤可以走遍全整大厦的,现在不行了,现在要端正服装。不是怕女生不好
意思,她们脸皮才厚呢!见了男生,上上下下打量,眼光不该集中的地方,就瞪着看,
是咱们男人怕难为情,唉,若,说之不尽。世风日下,道德沦亡。
    乒乓球桌子,她们占了;起坐间,她们在大讲大笑;网球场,是她们晒太阳胜地,
吱吱喳喳,没完没了,我是见了便避,避之则吉。
    如此春去秋来,数个寒暑,居然相安无事,皆是我避之有方,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
正确也。
    我住二楼九号房。
    复活节后,不知搬进来一个谁。
    这个谁在我顶上三楼住,当然是个女的,这个女人可恶,每天早晚,铁定六点一刻,
起床洗脸刷牙,不知道为什么,楼板薄是可能,尽听到流水淙淙,涓涓不息,吵得我自
床上跳起来。
    这女人有毛病,大学九点半才上课,六点一刻起床干吗?吵得楼下的人不得安眠,
我也算得用功了,准七时半起床,被她这么一吵,等于强逼我也六点一刻起床,几个月
下来,因睡眠不协调之故,体重大减,不胜其苦,想要求调房间,又没空房,真是不胜
其扰。
    我投诉于有关当局,当局曰:“不可以个人之敏感而干涉他人享用私家地之利益,
请参考大英法律民事型犯案‘私人妨碍’科。”
    吹涨。于是我呆呆地忍受着楼上那女人享受她的私家地。
    我心里暗恨着她,于是去查她的名字。三楼九号——F.MUCHI。我一呆,这是哪一
家的姓?日本人?中东人?可恶,幸亏不是中国人,方便我行事。
    正在那个星期六,所有的女生都欢天喜地的出外约会去了,宿舍空了八成,我大喜,
取出打字机,准备起码作其七八页论文,楼上就震天价响起来,有人敲钉子。
    我看钟,五点半。
    不可忍耐的可恶,我放下打字机,冲上楼去,朝九号房就一阵大擂。
    里面一个女声问:“谁?”
    “楼下九号!给你吵死了!天天早上六点开始吵,到现在也够累的了,休息一下好
不好?楼下的人想做正经事。”我吼道,完全不顾后果,捏着拳头。
    门缓缓的打开了,房内没有开灯,有点暗,一个女子靠着门,看着我。
    走廊虽然不亮,我也吓一跳。多么美丽的一个女孩子!高而且瘦,象牙色的脸,漆
黑的大眼睛,没有笑容。穿件半旧红色毛衣,一条长长的牛仔布裙子,软软的靠在门框
上,一言不发。
    我呆倒了半边,气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
    男人啊,男人就是这样不好,男人病在骨头轻。
    我嗫嚅的说:“钉什么?好吵。”
    “对不起,”她慢慢的说,“吵了你呀?不是有心的。”
    看!人家先道歉,我还能怪她?要她跪拜不成?
    我只好说:“是是一一不不一一”
    “现在不钉了。”她仍然没笑脸,声音倒是糯糯的,一口标准牛津英文。
    “那是谁?”有男人在里面问。
    她回头,“没什么,同学。”
    那男人走过来拉开了门,瞪着我,“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我退后一步,这小子一定是她男朋友了。长得倒是漂亮,可惜凶了一点,我看到她
房间地下堆着几只小小的木箱子,确是在敲钉子。
    我只好说:“没事,我走了。”
    我装模作样,故作镇静的走了几步,然后飞身下楼,进了自己房,犹自喘气。
    多么美丽的女孩子!一定是中国人,怎么姓了个怪姓?再也翻译不出来的。难道是
混血?又不像。她男朋友也不像混血儿,两个人都同样的高瘦,风采标致,很一对壁人
的样子。
    她这么好看,真想象不到。
    这么美丽的女孩子早上六点一刻起床干什么?
    噢一一我真不明白。
    第二天她六点过一些又起床了,我张着眼呆呆的看着天花板。MUCHI,到底姓的是
什么?况且平时也不见她出入宿舍,真是个神秘人物。
    我搭讪地去问有关当局。
    我问:“三楼九号的女生,搬来多久了?”
    值班的女职员瞪我一眼,知我是老资格老住客,只好道:“六个月。”
    “哦,念哪科?”
    “法科。”
    我的妈,得罪了她,等着吃官司。
    这么一个美女倒去读法科。不可以貌取人啊。
    “哪国人?”我问。
    “奇怪,中国人,跟你一样。”
    “不不,她的不是中国姓。”
    女职员耸耸肩,“我不知道。”
    “让我看看她签名——”
    “宋先生,这是私人文件,怎么可以随便让别人观阅。如果有人来查你,你开心
嘛?”
    我索性嬉皮笑脸,“若是美女来调查我,不妨。”
    她差点没将我乱棍打出来。
    “木其”?“慕祺”?这算什么姓?
    过后几日,因我留心于她,早上八点钟,见到她与一男人在大堂抱头痛哭,那男人
正是当日见过那一位,长得眉目清秀,却也愁眉百结,在替她抹眼泪,频频低声好言安
慰,她是埋头在他怀里。哭得噫气。
    好一幅动人景色。
    正亏如此俊男,才匹配得这般美女。
    哭了半晌,她送他出门,门外——好家伙,停着一辆林宝基尼尤拉可,一只野猪标
志栩栩如生,化了灰也认得的好车。
    只听见引擎低吼几句,车子就绝尘而去。
    那女孩子回到大堂,用手绢掩脸,哭得不可收拾。
    我是个俗人,本该做俗人应该做的勾当,跑上去安慰她几句,然而自惭形秽,只好
站在一边看着她一路哭上楼去。
    她是失恋了。
    至少爱人跑了,一时不会回来,叫她哪处再去寻这么匹配的爱人去?难怪她要哭。
    于是我决定了,即使她在楼上举行九人大乐队演奏,我也不再加以干涉。
    她仍旧六时一刻起床,我得不到机会与她说话。
    过了没两个礼拜,我又见到了她,只见她喜气洋洋,换了个人似的,一脸笑容拥着
一个男孩子走回宿舍来。我一看,心就酸,啊,对了。他回来了。
    他们走近了,我再一看,不对,不是原来一个,换了人了,长得像,一般的英俊挺
秀,这个却狡黠点,眼睛亮得很,年纪年轻点,脸型比先头那一位稍方。
    看!女孩子长得美,心就花,男友如走马灯,才走了一个,眼泪未干,又来一个,
新人犹胜旧人,真是世风日下,对了一一道德沦亡。
    但是他拥着她,频频吻她面颊,旁若无人。停车场上泊着一辆血红的什么一一?我
的妈妈,马塞拉底美莱克。
    我眼睛盯着牌式,她的男朋友,真非等闲之辈。他们就走过去拿了一小箱子行李出
来,锁上车,上楼去了。
    不是我心术不正,楼上风光旖旎,不必细说。
    宿舍有条例云:女生不得在男生房内,或男生不得在女生房内逗留至午夜两时以后。
谁睬它?每间房间里每夜大概都睡着两个人。
    我很气愤,这么好的女孩子,这么漂亮,又念法科,且不管她姓什么,到底证明是
中国人,怎么如此风流倜傥?叫人受不了。
    我只叹气罢了,打我的论文。
    忽一夜,亦有人来擂我的房门,我正在打字,只好站起来去开门,门外站的正是她。
    她双手叉在纤腰上,骂道:“人人有打字机,就你这架最吵,天天打,打个没完没
了,半夜十二点还打,旁人都别睡了!”
    我看表,晚上十二点半。
    我呆呆的看着她。她把黑发都卷在脑后,有一枝玉簪,穿件睡袍,脸色素净,真正
象牙一般。
    我说:“吵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赶论文。”
    她说:“晚上做功课有什么用?脑子都不清楚,早睡早起身体好,你该遵守啊,小
学生都懂得。”
    我说:“所以你天天六点钟起床放水吵人——你真温习吗?”
    “什么意思?”她板着脸,“你不去打听打听,去年法科考第一是谁。”
    我打蛇随棍上,“我又不知道你名字,怎么打听?”
    “万俟芬。”她说。
    “什么?”
    “万俟芬。”
    我睁大了眼睛,“你是中国人不是?中国人哪有这种姓的?”
    “你们这些人,来了外国几年,中国话也不会说了,中文也忘了,说你们也没用,
真正孤陋,万俟是双姓,怎么没有?真好笑,北宋还有个万俟雅言是大词人呢。”
    我半晌做不得声,佩服佩服。
    “嘿!”
    她益发得意了。
    我没见过她几次,第一次我上楼去吵,她郁浓浓,愁重重,头都抬不起来,任我编
排她什么,都不出声。第二次是真挚的大伤悲。第三次是找到新伴侣了,春风得意,现
在报仇来了,活龙活现,这女孩子,真正是少有,少有,那些小子们真几生修来如此一
个女朋友。
    我频频叹气。
    “这样啦,你每天做到十二点钟,也该休息了。”她说,“我也别太早起,吵着你,
互相妥协一下如何?”
    我说:“这楼上楼下好吵,什么都听得见。”
    “建筑材料不好。”她说。
    我点点头。
    “你念什么?”她问。
    “早念完了,现做研究院,写几篇论文式的报告发表,聊胜于无。”我说,“原子
物理科。”
    “博士都念了?”她问。
    我点点头。
    “你不像博士呀,这么烂的牛仔裤,教授让你进研究室呀?美国可以,英国人很烦
的。”她说。
    “要我额上凿字?”我反问,“这里谁不是博士?”
    “我不是。”她说。
    我正想请她入房,她的男朋友寻下来了,那男孩子叫道:“阿芬,我走了,你早点
睡,明天一早要听课的!”
    “知道了!”她马上向我说再见。
    她奔到那男朋友(幸运的家伙)面前,那男孩子吻了她额头一下,两人依依不舍别
过了,她又上楼去。
    我搁下了打字机。
    怎么还做得出功课呢?楼上住着这么一朵花,这朵花又是有主的,轮来轮去也轮不
到我。
    于是我不再工作了,刚才的一鼓作气现在变得一点也没有啦,只是呆呆地想着心事,
像我这么一个呆子,偏偏又眼界高,等闲的女孩子还看不上眼,于是拖到如今,活该,
不值得同情。
    但是我怎么会看中楼上的万俟小姐呢?这么浪漫的一个女孩子,我是最讨厌女孩子
今日张三明日李四的,现在她偏偏如此,而我又偏偏喜欢了她。这是什么道理?
    没有什么道理,太用功了,成日都对住书本,情思昏昏,发了神经了。
    我叹口气,这一次我是有得苦吃了,看中了这么一个女孩子。
    过几日,情绪略为平复一点,想想精神还是寄托在功课上。一日忽收错了一封信,
明明是楼上九号,却送错在我信格里,本来我可以还给分信的人,但一转念:这是个好
机会啊!干吗不亲自送上去给她呢!
    于是我兴致勃勃的拿着信上楼,到了她门口,又犹疑不决,呆了很久,才敲门。她
来开门。
    见是我,马上笑道:“请进来。”
    她很高兴的样子,我也自高兴起来。
    我把信递过去,说:“喏,送错了信,是你的。”
    “谢谢。”她接过信,低头一看,嚷:“嗳,是阿蔚,阿蔚有信来了!”
    后面忽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我早说不必担心,他再懒,也不能不写信给
我们啊。”
    我到这个时候,才看到她身后床上躺着个小伙子,喏,就是那个,在那里看报纸,
见到我,爱理不理的。
    “把信拿过来我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她说:“来,跟你们介绍——”
    我忽然很沮丧,马上说:“我……没事了,对不起,我走了。”我打断了她的话,
没让她介绍那个男孩子给我。我几乎是夺门而出的。
    我知道这种举止很不礼貌,但是也顾不得了。有什么好介绍的,不外是乔治保罗彼
得之类。
    但是她对我的态度倒很好,客客气气,显然没有恶感。
    我又呆了很久。
    长此以往,再住她楼下,我会变个白痴。我想了很久,想到一个绝招一一搬开住,
找别的地方,见不到她,眼不见为净。
    可是我在这宿舍住那么久,一声要搬,也不是简单的啊,光是收拾,就是难题,况
且急急忙忙,哪里找房子去?英国的房子都是又臭又贵,漂亮的又住不起。嘿!搬家。
    我撑着下巴,想了个半天,没法子。
    有人敲门,我没好气——“谁?”
    “我。”
    “你是谁?”
    “万俟芬。”
    我跳起来,连忙收拾房间,拉正衣服,“请进。”我说。
    她进来了,牛仔裤,T恤。
    她问:“我可以坐下吗?”
    “请坐请坐。”我连忙说。
    她坐下来、“你这人好不奇怪。”
    “我有什么奇怪?”我心想,大概她的男朋友走了,她才有空下来聊天。
    “当然奇怪。”她睁睁圆眼。
    “你倒说说看。”我说,“你叫我十二点后停止打字,我不是停了吗?不吵了吧。”
    “你说我天天六点一刻起床,开水喉洗脸好大声,好了,现在我变懒人了,天天睡
多一小时,你还想怎么?住你楼上,真倒了霉了。”
    我想:住她楼下,更是不用提。
    她说:“刚才方要谢你,你躲到哪儿去了?有老虎吃你似的,抓都抓不住。”
    我不响,谁叫她床上睡个男人,我瞧不惯。
    “真多亏你了,那信是我哥哥寄来的,如果不是你,换个黑心人,事不关己,一扔,
那我可糟了。”
    “不会有这种黑心人的,”我说,“英国人很虚伪,越是虚伪,越要装个有礼有德
的样子。哼!”
    “你那口气,倒像我二哥。”她抿嘴笑。
    “你有几个哥哥?”我问。
    “两个。”
    “就你一个女儿?”我问。
    这些哥哥也不管教一下妹妹。
    “是,就我一个女儿。”她说。
    难怪,宠坏了。
    “你喝什么?”我问,“茶?咖啡?可可?汽水?都有。”
    “汽水。”
    我给她一罐汽水。她开了喝一口,还是很开心的样子。
    “令兄做哪一行?”我问。
    “教书,两个都教书。”她说,“一个回了家,一个从家赶来看我,两个都是讲
师。”
    “了不起。”
    “什么了不起,教训起我来,不花本钱似的,骂了这样骂那样,没完没了。”
    “你那些男朋友,有没有叫他们骂?”我问她。
    “男朋友?”她睁眼,“我有什么男朋友?”
    这女孩子真厉害,如此这般赖得一干二净,比女明星还否认得快,我亲眼见着她与
男朋友搂搂抱抱亲吻,才十五分钟前尚有一位男士躺在她的床上,怎么忽然之间不论否
认得清清楚楚?
    我看进她的眼睛去,她眼睛清澄异常,一点破绽也没有,这样的女孩子,危险甚。
    我呆着看她。
    她还直问:“谁啊?谁是我男朋友啊?”
    我也实在按捺不柱了,这事与我无关,是她的私事,但是她先反问的,须怪不得我。
    “喏!那先头走了的一个,我见你们好好的哭了一场,那么亲热,不是男朋友呀。”
    “你神经病,那是阿蔚呀,我大哥。大哥回家教书,我不抱住他哭,我抱谁哭?你
还说呢,帮他包行李,钉几颗钉子,就被你上来骂。”
    “你大哥?”我傻傻的说,“哥哥与妹妹,从来不这么亲密的。”
    “你这可不是更奇怪了,你家风俗不一样,偏不许咱兄妹俩亲热?那明明是我大
哥。”她白了我一眼,“真是。我哪里变来的男朋友。”
    我一想,猛然记起来,那两兄妹的确有相像之处,两个人都这么漂亮出众,以前以
为是美女俊男刚好一对,现在知道他们是兄妹,就怪不得一般的引人注目了。
    关我鬼事,可是,我偏偏心里宽了一半。
    我笑了,“大哥走了,所以你就野马一般了,楼上躺着那位,可是男朋友了吧?”
    她啼笑皆非,“你这个人,要说多少次啊,我不是讲,我有两个哥哥?走了是大哥,
楼上那是阿营,我二哥。”
    “嘎!”
    “你这个人,脑袋不想好事,专门想坏的,我跟那么多男人搂搂抱抱?我那么吃香,
倒好啦,可惜都是兄弟呢。”
    我瘫痪在沙发上。
    我还有机会?我还有机会?
    “刚刚阿营就说:‘那小子傻乎乎的,倒老实相,少有。’可知人不可貌相,你也
不是好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误会,对不起。”
    “来不及了,以为我是这种女人。”她起身要走。
    我一头汗,不知道该怎么留她才好。
    “而且从明天开始,我改五点起床。听说你去问过管家,要干涉我?我巴巴的来迁
就你,想化敌为友,却不知道你这人有毛病,以为我楼上是开酒家的,乱七八糟的男人
往来不尽?嘿。”
    她站起来,拉开门,就走掉了。
    照说她这么一走,就该放声大哭才是,但心中却非常开心,虽然得罪了她,却把事
情弄清楚弄明白了。
    原来是兄妹呀。是兄妹又怎么一样呢?哥哥当然可以在妹妹床上憩一憩,天经地义。
    我坐在椅子上傻笑。
    笑完就觉得事情不妙。得想个法子补救才是。
    她已经被我气跑了,得求她回心转意才行呀。但是这个女孩子,以后见了我,不但
把我当陌路人,还狠狠的用眼睛白我,我忍她多少气,她还是不肯跟我说话,匆匆的别
转头便走。
    我却没失意,解铃人还是系铃人。
    一日,我看见她的二哥下楼来了,在大门外被我截住,我连连说:“万俟先生,请
你留三分钟。”
    那漂亮的男孩子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几眼,忽然笑了,“你就是住阿芬楼下的——?”
    “是,是。”
    他笑起来多么像他的妹妹,我真是瞎了眼睛,才会认不出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阿芬全告诉我了。”他笑,忽然之间,他一点也不像阿芬那
个“幸运的小子”了,他活脱脱就是一个二哥,不但明理,而且和蔼可亲。
    “来,我们上附近酒吧喝杯啤酒,慢慢谈。”
    他居然一点也不讨厌我。
    我跟着他上了那豪华跑车,我们找了一间酒吧,坐下喝啤酒,他态度开始严谨了,
问我的家庭、功课、年纪,都很大方的,他同样也把他们家里事说了一点。
    “阿芬是小妹,咱们把她看得很严,也要训练她一下,故此叫她住宿舍,一应起居,
自己照顾免得宠坏了,将来嫁不出去,或是遭人非议,终究还是害了她。她是个好孩子,
听话,用功,就是脾气硬一点。她年纪还小,有不少男同学围着她,都被阿蔚,她大哥
与我挡走了。我们喜欢老老实实的男孩子。”
    我唯唯诺诺。
    他们两兄弟也真是不许百姓点灯,只许官家放火,瞧他们多么风流,每人一部全世
界顶尖儿跑车,其它享受,更是不必说了,偏把妹妹关在屋子里一一
    他忽然说:“像兄台这样一表人材,功课又好,人又老实,实在少有——”
    我吓了一跳,“我?哪里敢当,哪里敢当。”
    “是真话呢,若阿芬与兄台这样的人物结交,我们做兄弟的,也放心了。”
    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话,怎么可能,我?他竟会看得起我!
    我大喜过望,话都说不出了。
    “所以阿芬发发小脾气,你不必介意,我星期六请你吃饭,你别嫌弃。我们兄妹一
起来,好不好?”
    “我实在是最最普通的一个人一一”我老老实实说。
    “这才难得,”他诚恳的说,“太多人以为自己是个超人,你这点谦虚,不但我喜
欢,阿芬也喜欢。”
    我只好笑了,是一个宽怀的笑。
    他拍拍我肩膀,“放心。”
    你看,误会从他而起,误会也从他而解。
    但是阿芬还不放过我。
    阿芬撞见了我,肯说两句,但非常不友谊,她说:“哼,现在相信他是我哥哥了,
哼。”
    又说:“还骗了顿饭去吃,哼!”
    我只是嘻嘻的笑,打恭作揖。
    星期六吃饭,他们兄妹准时来唤我,我真是春风得意,难以形容。万俟萱与万俟芬
坐在一起,真是好看煞人,可惜大哥还不在,这家人真是人杰地灵,几兄妹长得如此出
色动人,他们父母不晓得花了多少心血呢。
    我本来不善言词,那顿饭吃得乐极,却没有什么话说。
    阿芬说:“你瞧他多开胃,侮辱了我,不必道歉,还赚了顿吃的,二哥,咱们干吗
请他?”
    她二哥白她一眼,“你少说几句,将来还是这么,谁养你一辈子,嫁不出去就是你
这种人。”
    她不响了。
    过了很久,她说:“我住嘴是因为听哥哥话,不是怕嫁不掉。”真是孩子。
    她二哥歉意的对我笑,我摆摆手。表示不要紧,我就是喜欢她这一切。既然她一个
哥哥己默许我与她来往,那不在场的一位,恐怕不成问题。
    我运气恁地好,待阿芬这场气一消,我真是前程似锦。唉,在宿舍挨那么些年,总
算挨出点瞄头来了,而他们兄弟也好,我才与财皆无,他们倒是看得起我——我还有什
么好怨的呢?还搬家?啊芬整夜开水喉我都无怨言了。
    亏得她住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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