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亨利短篇小说集---欢迎不断添加
作者介绍:欧·亨利(O. Henry, 1862-1910)原名威廉·西德尼·波特(William Sydney Porter),是美国最著名的短篇小说家之一,曾被评论界誉 为曼哈顿桂冠散文作家和美国现代短篇小说之父。他出身于美国北卡罗来纳州格林斯波罗镇一个医师家庭。 他的一生富于传奇性,当过药房学徒、牧牛人、会计员、土地局办事员、新闻记者、银行出纳员。当银行出 纳员时,因银行短缺了一笔现金,为避免审讯,离家流亡中美的洪都拉斯。后因回家探视病危的妻子被捕入 狱,并在监狱医务室任药剂师。他在银行工作时,曾有过写作的经历,担任监狱医务室的药剂师后开始认真 写作。1901年提前获释后,迁居纽约,专门从事写作。欧·亨利善于描写美国社会尤其是纽约百姓的生活。他的作品构思新颖,语言诙谐,结局常常出人意 外;又因描写了众多的人物,富于生活情趣,被誉为“美国生活的幽默百科全书”。代表作有小说集《白菜 与国王》、《四百万》、《命运之路》等。其中一些名篇如《爱的牺牲》、《警察与赞美诗》、《带家具出 租的房间》、《麦琪的礼物》、《最后一片藤叶》等使他获得了世界声誉。
咖啡馆里的世界公民
半夜,咖啡馆拥挤不通。我随意间选坐的一张小桌恰好不为人们所注目,还剩下两把空椅以诱人的殷勤,伸开双臂欢迎新拥进的顾客。
当时,一位世界公民和我同一张小桌,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我真高兴,
因为我持这种理论,自亚当以来,还没有过一位真正的属于整个世界的居民。
我们听说过世界公民,也在许多包裹上见过异国标签,但那是旅游者,不
是世界公民。
我提到下面的情景定会引起你的思考——大理石桌面的桌子,一排排靠
墙的皮革椅座,愉快的侣伴,稍加打扮的女士们正以微妙而又明显可见的情
趣争相谈论着经济、繁盛和艺术,小心周到喜欢慷慨的侍者,使作曲家慌忙
不迭的音乐机灵地满足一切人的口味,还有杂七杂八的谈话声、欢笑声——
假如你乐意的话,高高的玻璃锥体维尔茨堡酒①将躬身到你的唇边,就像那
枝头上的熟樱桃摇晃进强盗樫鸟的嘴壳一样。一位来自英奇·丘恩克的雕塑
家告诉我,这景象真真是巴黎式的。
我这位世界公民名叫E·拉什莫尔·科格兰,明年夏天他将在科尼岛②
——他对我说,他即将在那儿建立一种新的“诱惑力”,并提供国王式的消
遣。过后,他的谈话便随同经纬度的平行线而展开,把巨大的圆圆的世界握
在手里,这样说吧,对世界了如指掌,又极为瞧不起,世界似乎只是客饭中
黑葡萄酒里的樱桃核那般大小。他粗俗无礼地谈及赤道,匆匆由这块大陆转
到那块大陆,他嘲笑那些地区,用餐巾抹掉狂涛巨浪。他把手一挥,谈起了
海德拉巴帮③的某个东方集市。噗!他会让你在拉普兰④滑雪。嘘!你在基
莱卡希基同夏威夷的土著一起驰骋在浪尖波顶。一转眼,他拖着你穿过阿肯
色州长满星毛栎的沼泽,让你在艾达荷州他那碱性平原的牧场上炙烤一阵子,
然后才旋风似地带你去维也纳大公们的上流社会。之后,他会给你讲到,
有一次他在芝加哥湖吹了凉风而感冒,有位年长的埃斯卡米拉人在布宜诺斯
艾丽斯⑤又怎样用丘丘拉草药热浸剂才把他治好。你该致函“宇宙、太阳系、
地球、E·拉什莫尔·科格兰先生,”一旦寄出,便会觉得信定会交到。
我确信自己终于发现了从亚当以来的第一个真正的世界公民,我倾听他
纵横整个世界的宏论,生怕从中发现他仅仅是个环球旅行的地方口音。他的
见解决非飘浮不定或令人沮丧,他对不同的城市、国家和各大洲都是不偏不
依,有如吹风和万有引力一样自然。
正当E·拉什莫尔·科格兰对这小小的星球高谈阔论之际,我高兴地想
起了一位差不多算伟大的世界公民来,他为整个世界而写作,把自己献给了
孟买⑥。在一首诗中,他不得不说,地球上的城市之间不免有些妄自尊大,
互相竞争,“靠这城市抚育着人们,让他们来来往往,但仅仅依附于城市的
折缝之中,有如孩子依附于母亲的睡袍一样。”当他们走在“陌生的繁华街
道上,”便会记起对故乡城镇是“多么忠诚、多么愚笨、多么令人喜爱,”
使他们的名字与故乡的名字生死与共,紧紧相连。我的兴趣被激起来了,因
为突然记起了吉卜林⑦的疏忽大意。现在,我已经找到了一个不是由尘埃造
就的人,他不是狭隘地吹捧自己的出生地或自己的国家,如果说褒扬的话,
他是在赞美圆圆的整个地球,而与火星人和月球的居民相抗衡。
关于这类问题的见解是坐在这张桌子的第三转角处的E·拉什莫尔·科
格兰突然抛掷出来的。科格兰正在给我描绘西伯利亚铁路的地形时,乐队转
成了集成曲。结束的曲调是“迪克西⑧”,振奋人心的乐曲加快时,几乎被
张张桌子的人们鼓掌声所淹没。
值得花上一段来讲讲纽约市内众多的咖啡馆每天晚上处处可见的这种引
人入胜的场面。成吨的饮料挥霍于阐释各种理论。有人轻率地猜测,城里所
有的南方人在夜幕降临之际都赶紧上咖啡馆。在北方的一座城市里如此赞许
这种“反叛”气氛真有点叫人迷惑不解,但并非不可解答。对西班牙的战争,
多年来薄荷和西瓜等农作物的丰收,新奥尔良的跑道上暴出冷门的获胜者,
由印地安纳和堪萨斯的居民所组成的“北卡罗来纳社团”举办盛大的宴会
已经使南方成了曼哈顿的“时尚”。你修剪指甲暗示着你的左手食指会提醒
她你是个弗吉尼亚州里士满的绅士。呵,当然罗,不过,现在不少女士不得
不工作——战争,你是知道的。
正演奏着“迪克西”,就在这时一位黑发年轻小伙子不知从什么地方蹦
了出来,一声莫斯比⑨游击队队员的吼声,疯狂地挥舞着软边帽,迂回地穿
过烟雾,落座于我们桌旁的空椅子上,抽出一只烟来。
这夜晚到了打破缄默的时候了。我们当中有人向侍者要了三杯维尔茨堡
酒,黑发小伙子明白也包括他有一杯在内,便笑了笑,点了点头。我赶忙问
他一个问题,因为我要证实我的一种理论。
“你不介意告诉我,你是哪儿的人……”
E·拉什莫尔·科格兰的拳头砰一声砸在桌上,把我吓得沉默了。
“原谅我,”他说,“但我决不喜欢听到这种问话。是哪里人又有什么
相干呢?从一个人的通讯地址来判断人公正吗?唉,我见过肯塔基人厌恶威
士忌,弗吉尼亚人不是从波卡洪塔丝⑩传下来的,印地安纳人没写过一本小
说。墨西哥人不穿缝口上钉银币的丝绒裤,有趣的英国人,挥霍的北方佬,
冷酷的南方人,气量狭小的西方人,纽约人太匆忙,没能花上一小时在街上
瞧瞧杂货店的独臂售货员怎样把越橘装进纸袋。让人真正像人,不要用任何
地域的标签给他设置障碍。”
“请原谅,”我说,“但我的好奇心不是毫无根据的。我了解南方,当
乐队奏起‘迪克西’时,我喜欢观察。我相信那位为这只乐曲喝采特别卖劲、
假装对南方最为忠诚的人一定来自新泽西州的塞考卡,或者在本市默里·
希尔·吕克昂和哈莱姆河之间。我正要寻问这位绅士来证实我的看法,恰好
被你的理论所打断,当然是更大的理论,我必须承认。”
现在,黑发小伙子对我说,很明显,他的思想也是按自己的一套习惯运
行。
“我倒喜欢成为一枝长春花,”他玄妙地说,“长在峡谷之巅,高唱嘟
——啦卢——拉卢。”
这显然过于朦胧了,因此,我又转向科格兰。
“我已经围绕地球走了十二遍,”他说。“我了解到厄珀纳维克的一位
爱斯基摩人寄钱到辛辛那提⑾去买领带,我看到乌拉圭的牧羊人在一次“战
斗小湾”早餐食品谜语竞赛中获了奖。我在开罗、希腊为间房间付房租,在
横滨为另一间付了全年租金。上海的一家茶馆专门为我准备了一双拖鞋,在
里约热内卢的贾尼罗或者西雅图,我不必告诉他们怎样给我煮蛋。真是一个
太小的旧世界。吹嘘自己是北方人、南方人有什么用呢?吹嘘山谷中的旧庄
园的房舍、克里夫兰市的欧几里德大街、派克峰⑿、弗吉尼亚的费尔法克斯
县或阿飞公寓或者其他任何地方又有什么用呢?只有当我们摒弃这些糊涂观
念,即由于我们碰巧出生在某个发霉的城市或者十公顷沼泽地便沾沾自喜的
时候,这个世界才会变得更美好。”
“你似乎是个货真价实的世界公民,”我羡慕地说。“不过,你似乎也
抵毁了爱国主义。”
“石器时代的残余,”科格兰激烈地宣称。“我们都是兄弟——中国人、
英国人、祖鲁人⒀、巴塔哥尼亚人⒁以及住在考河湾的人都是兄弟。将有
这么一天,一切为自己出生的城市、州、地区或国家的自豪感将一扫而光,
正如我们理当如此的那样,都是世界公民。”
“可是,当你在陌生的地方游荡时,”我仍坚持道,“你的思想是否会
回复到某个地点——某些亲近的和……”
“从来也没有这样一个地点,”E·拉什莫尔·科格兰毫不在意地打断
我。“这一大块陆地的世界的行星的东西,只要稍微把两极弄平一点,称之
为地球,这就是我的寓所。在国外,我碰到过这个国家的无数公民被某个地
方所束缚。我见过芝加哥人在威尼斯的月夜,坐在凤尾船上,吹嘘他们的排
水沟。我见过一位被介绍给英格兰国王的南方人,他连眼皮子也不眨一下,
便把消息通给了那位Autokratie者——他母亲方面的一位姑婆,通过婚姻关系,同
查尔斯顿⒂的珀金斯⒃家的人搭上了关系。我知道一位纽约人被几个阿富汗
的匪徒绑架索取赎金,等他的人送钱去,才同代理人一道回到喀布尔⒄。
‘阿富汗?’当地人通过翻译对他说。‘呵,不是太慢了,你以为?’
‘哦,我不知道,’他说,然后他开始告诉他们关于第六大街和百老汇大街
的一个马车驾驶人的事。我不是固定在直径不足八千英里的任何地方。请记
下我,E·拉什莫尔·科格兰,属于整个地球的公民。”
我的世界公民作了个夸张的辞别,离开了我,因为他越过闲谈、透过烟
雾看见某个熟悉的人。因此,只留下想当长春花的人和我在一起,他屈尊于
维尔茨堡酒,再也没有能力去声言他在谷顶上唱歌的抱负了。
我坐在那儿,回味着我那明白无误的世界公民,弄不准怎么那位诗人没
有注意到他。他是我的新发现,我信赖他。那是怎么回事呢?“靠这些城市
抚育着人们,让他们来来往往,但仅仅依附于城市的折缝之中,有如孩子依
附于母亲的睡袍一样。”
而E·拉什莫尔·科格兰却不是这样。把整个世界作为他的……
我的沉思默想被咖啡馆另一边传来的高声吵嚷和争执所打断。从坐着的
顾客头顶上望过去,我看见E·拉什莫尔·科格兰和另一个陌生人正激烈搏
斗。他俩像泰坦⒅们一样,在桌子之间打来打去,玻璃杯砸碎了,人们抓起
帽子还来不及躲开便被打翻在地,一位微黑女郎尖声叫喊,另一位金发女郎
却开始唱《取笑》。
我的世界公民仍保持着地球的骄傲和名声,就在这时,侍者们利用著名
的飞速楔形结构插入两个格斗者之间,硬把他两个推出了咖啡馆,尽管还在
抵抗。
我叫住一位法国侍者麦卡锡,问他争执的缘由。
“打红领带的那个人”(即我的世界公民),他说,“给惹火了,原因
是另一个谈起了他出生的那个地方的人行道和供水都太差劲。”
“哦,”我难为情地说,“那人是个世界的公民——世界公民。他……”
“原籍是缅因州的马托瓦姆基格,他说,”麦卡锡继续道,“他不愿再
忍受不敲掉那个鬼地方。”
注:
①维尔茨堡(Wurzburg):德意志联帮的中南部城市。在这里指该地所产的酒。
②科尼岛(ConeyIsland):美国纽约布鲁克林区南部的一
个海滨游憩地带,原为一个小岛。
③海德拉巴帮(Hyderabad):印度原帮名。
④拉普兰(Lapland):北欧一地区名,指拉普人居住的地区,
包括挪威、瑞典、芬兰等国的北部和原苏联的科拉岛。
⑤布宜诺斯艾丽斯(BuenoAyres):阿根廷首府。
⑥孟买(Brmbay):印度一城市名。
⑦吉卜林〔Joseph Rud-yard Kipling 1865
—1936〕:英国小说家、诗人,1907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⑧迪克西(Dixie):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在南部各州流行的战歌,
现仍旧流行。
⑨莫斯比(John Singleton Mosly 1833—
1916):美国内战时,南方联盟别动队首领。南军投降后队伍解散
(1865),后加入共和党,曾任美国驻香港领事(1878—
1885)、司法部长助理(1904—1910)。
⑩波卡洪塔丝(Pochahontas 1595—1617):北美
波瓦坦印第安人部落联盟首领波瓦坦之女,曾搭救过英国殖民者John
Smith,与英国移民John Rolf结婚(1614),后去英国
(1616),受到上流社会礼遇。
⑾辛辛那提(Cimcinnati):美国俄亥俄州西部城市。
⑿派克峰(Pike’s Peak):指科罗拉多州为纪念派克而命名
的山峰。
⒀祖鲁人(Zulu):居住在南非纳塔尔。
⒁巴塔哥尼亚人(Patagonian):居住在南美东南部巴塔哥
尼亚高原的民族。
⒂查尔斯顿(Charleston):美国西弗吉尼亚州首府。
⒃珀金斯(Franceo Perkins 1882—1965):
美国劳工部长、女社会改革家,主持制定并实施合理劳动标准法,举办失业
保险和儿童福利事业,后任文职人员委员会委员。
⒄喀布尔(Kabul):阿富汗首都。
⒅泰坦(Titan):希腊神话中天神(Llranus)和大地女
神(Gaea)之子
爱的牺牲
当你爱好你的艺术时,就觉得没有什么牺牲是难以忍受的。那是我们的前提。这篇故事将从它那里得出一个结论,同时证明那个前
提的不正确。从逻辑学的观点来说,这固然是一件新鲜事,可是从文学的观
点来说,却是一件比中国的万里长城还要古老的艺术。
乔·拉雷毕来自中西部槲树参天的平原,浑身散发着绘画艺术的天才。
他还只六岁的时候就画了一幅镇上抽水机的风景,抽水机旁边画了一个匆匆
走过去的、有声望的居民。这件作品给配上架子,挂在药房的橱窗里,挨着
一只留有几排参差不齐的玉米的穗轴。二十岁的时候,他背井离乡到了纽约,
束着一条飘垂的领带,带着一个更为飘垂的荷包。
德丽雅·加鲁塞斯生长在南方一个松林小村里,她把六音阶之类的玩意
儿搞得那样出色,以致她的亲戚们给她凑了一笔数目很小的款子,让她到北
方去“深造”。他们没有看到她成——,那就是我们要讲的故事。
乔和德丽雅在一个画室里见了面,那儿有许多研究美术和音乐的人经常
聚会,讨论明暗对照法、瓦格纳①、音乐、伦勃朗的作品②、绘画、瓦尔特
杜弗③、糊墙纸、萧邦④、奥朗⑤。
乔和德丽雅互相——或者彼此,随你高兴怎么说——一见倾心,短期内
就结了婚——当你爱好你的艺术时,就觉得没有什么牺牲是难以忍受的。
拉雷毕夫妇租了一层公寓,开始组织家庭。那是一个寂静的地方——单
调得像是钢琴键盘左端的A高半音。可是他们很幸福;因为他们有了各自的
艺术,又有了对方。我对有钱的年轻人的劝告是——为了争取和你的艺术以
及你的德丽雅住在公寓里的权利,赶快把你所有的东西都卖掉,施舍给穷苦
的看门人吧。
公寓生活是唯一真正的快乐,住公寓的人一定都赞成我的论断。家庭只
要幸福,房间小又何妨——让梳妆台坍下来作为弹子桌;让火炉架改作练习
划船的机器;让写字桌充当临时的卧榻,洗脸架充当竖式钢琴;如果可能的
话,让四堵墙壁挤拢来,你和你的德丽雅仍旧在里面,可是假若家庭不幸福
,随它怎么宽敞——你从金门进去,把帽子挂在哈得拉斯,把披肩挂在合恩
角,然后穿过拉布拉多出去⑥,到头还是枉然。
乔在伟大的马杰斯脱那儿学画——各位都知道他的声望。他取费高昂;
课程轻松——他的高昂轻松给他带来了声望。德丽雅在罗森斯托克那儿学习,
各位也知道他是一个出名的专跟钢琴键盘找麻烦的家伙。
只要他们的钱没用完,他们的生活是非常幸福的。谁都是这样——算了
吧,我不愿意说愤世嫉俗的话。他们的目标非常清楚明确。乔很快就能有画
问世,那些鬓须稀朗而钱袋厚实的老先生,就要争先恐后地挤到他的画室里
来抢购他的作品。德丽雅要把音乐搞好,然后对它满不在乎,如果她看到音
乐厅里的位置和包厢不满座的话,她可以推托喉痛,拒绝登台,在专用的餐
室里吃龙虾。
但是依我说,最美满的还是那小公寓里的家庭生活:学习了一天之后的
情话絮语;舒适的晚饭和新鲜、清淡的早餐;关于志向的交谈——他们不但
关心自己的,也关心对方的志向,否则就没有意义了——互助和灵感;还有
——恕我直率——晚上十一点钟吃的菜裹肉片和奶酪三明治。
可是没多久,艺术动摇了。即使没有人去摇动它,有时它自己也会动摇
的。俗语说得好,坐吃山空,应该付给马杰斯脱和罗森斯托克两位先生的学
费也没着落了。当你爱好你的艺术时,就觉得没有什么牺牲是难以忍受的。
于是,德丽雅说,她得教授音乐,以免断炊。
她在外面奔走了两三天,兜揽学生。一天晚上,她兴高采烈地回家来。
“乔,亲爱的,”她快活地说,“我有一个学生啦。哟,那家人可真好。
一位将军——爱·皮·品克奈将军的小姐,住在第七十一街。多么漂亮的
房子,乔——你该看看那扇大门!我想就是你所说的拜占廷式⑦。还有屋子
里面!喔,乔,我从没见过那样豪华的摆设。
“我的学生是他的女儿克蕾门蒂娜。我见了她就喜欢极啦。她是个柔弱
的小东西——老是穿白的;态度又多么朴实可爱!她只有十八岁。我一星期
教三次课;你想想看,乔!每课五块钱。数目固然不大,可是我一点也不在
乎;等我再找到两三个学生,我又可以到罗森斯托克先生那儿去学习了。现
在,别皱眉头啦,亲爱的,让我们好好吃一顿晚饭吧。”
“你倒不错,德丽,”乔说,一面用斧子和切肉刀在开一听青豆,“可
是我怎么办呢?你认为我能让你忙着挣钱,我自己却在艺术的领域里追逐吗?
我以般范纽都·切利尼⑧的骨头赌咒,决不能够!我想我以卖卖报纸,搬
石子铺马路,多少也挣一两块钱回来。”
德丽雅走过来,勾住他的脖子。
“乔,亲爱的,你真傻。你一定得坚持学习。我并不是放弃了音乐去干
别的事情。我一面教授,一面也能学一些。我永远跟我的音乐在一起。何况
我们一星期有十五钱,可以过得像百万富翁那般快乐。你绝不要打算脱离马
杰斯脱先生。”
“好吧,”乔说,一面去拿那只贝壳形的蓝菜碟。可是我不愿意让你去
教课,那不是艺术。你这样牺牲真了不起,真叫人佩服。”
“当你爱好你的艺术时,就觉得没有什么牺牲是难以忍受的,”德丽雅
说。
“我在公园里画的那张素描,马杰斯脱说上面的天空很好。”乔说。“
丁克尔答应我在他的橱窗里挂上两张。如果碰上一个合适的有钱的傻瓜,可
能卖掉一张。”
“我相信一定卖得掉的,”德丽雅亲切地说。“现在让我们先来感谢品
克奈将军和这烤羊肉吧。”
下一个星期,拉雷毕夫妇每天一早就吃早饭。乔很起劲地要到中央公园
里去在晨光下画几张速写,七点钟的时候,德丽雅给了他早饭、拥抱、赞美、
接吻之后,把他送出门。艺术是个迷人的情妇。他回家时,多半已是晚上
七点钟了。
周末,愉快自豪、可是疲血不堪的德丽雅,得意扬扬地掏出三张五块钱
的钞票,扔在那八呎阔十呎长的公寓客厅里的八吋阔十吋长的桌子上。
“有时候,”她有些厌倦地说,“克蕾门蒂娜真叫我费劲。我想她大概
练习得不充分,我得三翻四复地教她。而且她老是浑身穿白,也叫人觉得单
调。不过品克奈将军倒是一个顶可爱的老头儿!我希望你能认识他,乔,我
和克蕾门蒂娜练钢琴的时候,他偶尔走进来——他是个鳏夫,你知道——站
在那儿捋他的白胡子。”“十六分音符和三十二分音符教得怎么样啦?”他
老是这样问道。
“我希望你能看到客厅里的护壁板,乔!还有那些阿斯特拉罕的呢门帘。
克蕾门蒂娜老是有点咳嗽。我希望她的身体比她的外表强健些。喔,我实
在越来越喜欢她了,她多么温柔,多么有教养。品克奈将军的弟弟一度做过
驻波利维亚的公使。”
接着,乔带着基度山伯爵的神气⑨,掏出一张十元、一张五元、一张两
元和一张一元的钞票——全是合法的纸币——把它们放在德丽雅挣来的钱旁
边。
“那幅方尖碑的水彩画卖给了一个从庇奥利亚⑩来的人,”他郑重其事
地宣布说。
“别跟我开玩笑啦,”德丽雅——“不会是从庇奥利亚来的吧!”
“确实是那儿来的。我希望你能见到他,德丽。一个胖子,围着羊毛围
巾,啣着一根翮管牙签。他在丁克尔的橱窗里看到了那幅画,起先还以为是
座风车呢。他倒很气派,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它买下了。他另外预定了一
幅——勒加黄那货运车站的油画——准备带回家去。我的画,加上你的音乐
课!呵,我想艺术还是有前途的。”
“你坚持下去,真使我高兴,”德丽雅热切地说。“你一定会成功的,
亲爱的。三十三块钱!我们从来没有这么多可以花的钱。今晚我们买牡蛎
吃。”
“加上炸嫩牛排和香菌,”乔说,“肉叉在哪儿?”
下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乔先回家。他把他的十八块钱摊在客厅的桌子上,
然后把手上许多似乎是黑色颜料的东西洗掉。
半个钟头以后,德丽雅来了,她的右手用绷带包成一团,简直不像样了。
“这是怎么搞的?”乔照例地招呼了之后,问道。德丽雅笑了,可是笑
得并不十分快活。
“克蕾门蒂娜,”她解释说,“上了课之后一定要吃奶酪面包。她真是
个古怪姑娘,下午五点钟还要吃奶酪面包。将军也在场,你该看看他奔去拿
烘锅的样子,乔,好像家里没有佣人似的,我知道克蕾门蒂娜身体不好;神
经多么过敏。她浇奶酪的时候泼翻了许多,滚烫的,溅在手腕上。痛得要命,
乔。那可爱的姑娘难过极了!还有品克奈将军!——乔,那老头儿差点要
发狂了。他冲下楼去叫人——他们说是烧炉子的或是地下室里的什么人——
到药房里去买一些油和别的东西来,替我包扎。现在倒不十分痛了。”
“这是什么?”乔轻轻地握住那只手,扯扯绷带下面的几根白线,问道。
“那是涂了油的软纱。”德丽雅说,“喔,乔,你又卖掉了一幅素描
吗?”她看到了桌子上的钱。
“可不是吗?”乔说,“只消问问那个从庇奥利亚来的人。他今天把他
要的车站图取去了,他没有确定,可能还要一幅公园的景致和一幅哈得逊河
的风景。你今天下午什么时候烫痛手的,德丽?”
“大概是五点钟,”德丽雅可怜巴巴的说。“熨斗——我是说奶酪,大
概在那个时候烧好。你真该看到品克奈将军,乔,他——”
“先坐一会儿吧,德丽,”乔说,他把她拉到卧榻上,在她身边坐下,
用胳臂围住了她的肩膀。
“这两个星期来,你到底在干什么。德丽?”他问道。
她带着充满了爱情和固执的眼色熬了一两分钟,含含混混地说着品克奈
将军;但终于垂下头,一边哭,一边说出实话来了。
“我找不到学生,”她供认说,“我又不忍眼看你放弃你的课程,所以
在第二十四街那家大洗衣作里找了一个烫衬衣的活儿。我以为我把品克奈将
军和克蕾门蒂娜两个人编造得很好呢,可不是吗,乔?今天下午,洗衣作里
一个姑娘的热熨斗烫了我的手,我一路上就编出那个烘奶酪的故事。你不会
生我的气吧,乔?如果我不去做工,你也许不可能把你的画卖给那个庇奥利
亚来的人。”
“他不是从庇奥利亚来的,”乔慢慢吞吞地说。
“他打哪儿来都一样。你真行,乔——吻我吧,乔——你怎么会疑心我
不在教克蕾门蒂娜的音乐课呢?”
“到今晚为止,我始终没有起疑。”乔说,“本来今晚也不会起疑的,
可是今天下午,我把机器间的油和废纱头送给楼上一个给熨斗烫了手的姑娘。
两星期来,我就在那家洗衣作的炉子房烧火。”
“那你并没有——”
“我的庇奥利亚来的主顾,”乔说,“和品克奈将军都是同一艺术的产
物——只是你不会管那门艺术叫做绘画或音乐罢了。”
他们两个都笑了,乔开口说:
“当你爱好你的艺术时,就觉得没有什么牺牲是——”可是德丽雅用手
掩住了他的嘴。“别说下去啦,”她说——“只消说‘当你爱的时候’。” 哦-------哼-------------哩?
蓝的绿的?。。。。。。。。。。。。。。。。
注:
①瓦格纳(1813—1883):德国作曲家。②伦勃朗(1606—1669):荷兰画家。
③瓦尔特杜弗(1837—1915):法国作曲家。
④萧邦(1809—1849),波兰作曲家。
⑤奥朗:中国乌龙红茶的粤音。
⑥金门是美旧金山湾口的海峡;哈得拉斯是北卡罗来纳州海岸的海峡,
与英文的“帽架”谐音;合恩角是南美智利的海峡,与“衣架”谐音;拉布
拉多是哈得逊湾与大西洋间的半岛,与“边门”谐音。
⑦拜占廷式:六世纪至十五世纪间,东罗马帝国的建筑式样,圆屋顶、
拱门、细工镶嵌。
⑧般范纽都·切利尼(1500—1571):意大利著名雕刻家。
⑨基度山伯爵:法国大仲马小说中的人物。年轻时为情敌陷害,被判无
期徒刑,在孤岛囚禁多年:脱逃后,在基度山岛上掘获宝藏自称基度山伯爵,
逐一报复仇人。
⑩庇奥利亚:伊利诺州中部的城市。 原帖由 关东响马 于 2006-11-25 13:17 发表
哦-------哼-------------哩?
蓝的绿的?。。。。。。。。。。。。。。。。
大匪嫩能不能等偶帖完了在来捣乱$怒吼$ $怒吼$ $怒吼$
财神和爱神①
老安东尼·罗克韦尔是已退休的“罗克韦尔的尤雷卡肥皂”的制造商兼厂主。他正从第五大街私邸的书房窗口向外张望,露齿而笑。住在他右
边的邻居G·范·斯凯莱特·萨福克—琼斯是贵族俱乐部成员,正从家里
出来,走向等候他的汽车。同往常一样,他朝这座肥皂宫殿正面的意大利
文艺复兴式的雕塑侮辱性地皱了皱鼻子。
“自命不凡的倔老头儿,你歪什么!”前任肥皂大王品评道。“你这
个外来客内斯尔罗德②一不留心,伊登博物馆迟早会把你这老王八收进去。
这个夏天,我要把我的房子粉刷成红白蓝三色③,瞧你那荷兰鼻子能翘
多高。”
安东尼·罗克韦尔呼唤佣人历来不按铃。他走到书房门口,叫道,
“迈克!”那嗓门有如当年曾震破过堪萨斯大草原的苍穹。
“告诉少爷一声,”安东尼吩咐应召而来的仆人说,“叫他出门之前
来我这儿一趟。”
小罗克韦尔走进书房时,老头子丢开报纸,光滑红润的宽脸盘上带着
慈爱而又严肃的神情打量着儿子。他一只手揉乱了满头银发,另一只手则
把口袋里的钥匙弄得响个不停。
“理查德,”安东尼·罗克韦尔说,“你用的肥皂是花多少钱买的?”
理查德离开学校才六个月,听了这话微觉吃惊。他还拿不准这老头子
的分寸。这老头子总是像初入社交界的少女一样,时不时地问你一些意想
不到的事。
“大概是六美元一打,爸。”
“你的衣服呢?”
“通常是六十美元左右。”
“你是上流社会的人,”安东尼斩钉截铁地说。“我听说现在的公子
哥儿都用二十四美元一打的肥皂,穿的衣服突破百元大关。你有的是钱,
可以像他们那样胡花乱用,但你始终正正经经,很有分寸。现在,我仍旧
使用老牌尤雷卡肥皂,这不仅仅是出于感情问题,而且也因为这是最纯粹
的肥皂。你花十美分以上买一块肥皂,买的只是蹩足香料和包装招牌。不
过,像你这个年纪,有地位有身分的年轻人用五十美分一块的肥皂也够好
了。正如我刚才所说,你是上流社会的人。人们说,三代人才造就一个上
流人物。他们错了。有了钱办什么事都很灵便,就像肥皂的油脂一样润滑。
钱使你成了上流人物。啊,差点也使我成了上流人物。不过,我几乎同
住在我们两边的荷兰佬不相上下,语言粗俗,行为古怪,举止无礼。他们
两个晚上连觉也睡不着,因为我在他们中间购置了房地产。
“有些事情即使有了钱也办不到,”小罗克韦尔相当抑郁地说。
“现在别那么讲,”老安东尼惊愕地说。“我始终相信钱能通神。我
查遍了百科全书,已经查到字母Y,还没有发现过金钱办不到的事;下星
期我还要查补遗。我绝对相信金钱能对付世上的一切。你倒说说,有什么
东西是钱买不到的吧。”
“举个例吧,”理查德有点怨恨地说,“有钱也挤不进排外的社会圈
子。”
“啊哈!是这样吗?”这个万恶之源的金钱拥护者雷霆般地吼道。
“告诉我,要是首批阿斯特人④没钱买统舱船票到美国来,你的排外社会圈
子又会在哪儿呢?”
理查德叹了叹气。
“这正是我打算要给你谈的事,”老头子说道,声音缓和了下来。
“我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个。最近,你有点对劲,孩子。我已经注意观察你两
个星期了,说出来吧。我想,在二十四小时内,可以调动一千一百万美元,
房地产还不算。要是你的肝病发了,《逍遥号》就停泊在海湾,而且上
足了煤,两天时间就可以送你到巴哈马群岛⑤。
“你猜得不错,爸;相差不远啦。”
“啊,”安东尼热情地问,“她的名字叫什么?”
理查德开始在书房来回踱步。他这位粗鲁的老爹爹如此关切同情,增
强了他讲实话的信心。
“干吗不向她求婚呢?”老安东尼追问道。“她一定会扑进你的怀抱。
你有钱,人又漂亮,又是个正经小伙子。你的两手干干净净,从没沾上
一点儿尤雷卡肥皂。你又上过大学,不过那点她不会在意的。”
“我一直没有机会呀,”理查德说。
“制造机会嘛,”安东尼说。“带她上公园散步,或者驾车出游,要
么做完礼拜陪她回家也可以。机会,多的是嘛!”
“你不知道现在社交界的状况,爹。她是社交界的头面人物之一,她
的每小时每分钟都在前几天预先安排妥当了。我非要那个姑娘不可,爹,
否则这个城市会变成腐臭的沼泽,使我抱恨终身。我又无法写信表白,不
能那么做。”
“呸!”老头儿说。“你是想对我说,我给你的全部钱财都不能让一
个姑娘陪你一两个小时吗?”
“我开始得太晚了。她后天中午就要乘船去欧洲待两年。明天傍晚,
我能单独和她待上几分钟。现在,她还住在拉齐蒙特的姨母家,我不能到
那儿去。但允许我明天晚上坐马车去中央火车站接她,她乘八点半到站的
那趟火车。我们一道乘马车赶到百老汇街的沃拉克剧院,她母亲和别的亲
友在剧院休息室等我们。你以为在那种情况下,只有六到八分钟,她会听
我表白心意吗?决不会。在剧院里或散戏之后,我还有什么机会呢?根本
不可能。不,爸,这就是你的金钱解决不了的难题,我们拿钱连一分钟也
买不到;如果可能的话,富人就会长生不老了。在兰特里小姐启航之前,
我没希望同她好好谈谈了。”
“好啦,理查德,孩子,”老安东尼快活地说。“现在,你可以去俱
乐部玩了。我很高兴你的肝脏没闹毛病,不过别忘了常常去神庙,给伟大
的财神爷烧香跪拜求保佑。你说钱买不到时间吗?唔,当然,你不能出个
价钱,叫永恒包扎得好好的给你送到家门口,但是,我已经见过,时间老
人穿过金矿时,被石块弄得满脚伤痕。”
那天晚上,一个性情温和、多情善感、满脸皱纹、长吁短叹、被财富
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女人,埃伦姑妈来看望她的弟弟。安东尼正在看晚报。
他们以情人的烦恼为话题议论开了。
“他全告诉我啦,”安东尼说着,打了一个呵欠。“我告诉他,我在
银行的存款全都听他支配,可他却开始贬责金钱,说什么有了钱也不管用。
还说什么十个百万富翁加在一起也不能把社会规律动上一码远。”
“哦,安东尼,”埃伦姑妈叹息说,“我希望你别把金钱看得太重了。
涉及到真情实感,财富就算不了一回事。爱情才是万能的。要是他早一
点开口就好啦!她不可能拒绝我们的理查德,只是我怕现在太迟了。他没
有机会向她表白。你的全部钱财都不能给儿子带来幸福。”
第二天傍晚八点钟,埃伦姑妈从一个蛀虫斑斑的盒子里取出一枚古雅
的金戒指,交给理查德。
“今晚戴上吧,孩子,”她央求说。“这戒指是你母亲托付给我的。
她说,这戒指能给情人带来好运,嘱咐我当你找到意中人时,就把它交给
你。”
小罗克韦尔郑重其事地接过戒指,在他的小指上试了试,只滑到第二
指节就不动了。他取下来,按照男人的习惯,把它放进坎肩兜里,然后打
电话叫马车。
八点三十二分,他在火车站杂乱的人群中接到了兰特里小姐。
“我们别让妈妈和别人等久了,”她说。
“去沃拉克剧院,越快越好!”理查德按她的意愿吩咐车夫。
他们旋风般地从第四十二街向百老汇街驶去,接着通过一条灯火繁若
星辰的小巷,从光线幽暗的绿草地段到达灯光耀眼、陡如高山的建筑区。
到第三十四街时,理查德迅速推开车窗隔板,叫车夫停下。
“我掉了一枚戒指,”他下车时抱歉似地说。“是我母亲的遗物,我
悔不该把它丢了。我耽误不了一分钟的,我明白它掉在哪里的。”
不到一分钟,他带着戒指回到了马车里。
但就在那一分钟里,一辆城区街车停在了马车的正前方,马车试图往
左拐,又被一辆邮车挡住了。马车夫朝右试了试,又不得不退回来,避过
一辆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那儿的搬运家具的马车。他想后退,也不行,只得
丢下僵绳,尽职地咒骂起来。他给一伙纠缠不清的车辆和马匹封锁住了。
交通阻塞在大城市并不稀罕,有时突然发生断绝往来。
“为什么不赶路啊?”兰特里小姐心烦意乱地问。“我们要赶不上
啦。”
理查德起身站在马车里,望了望四周,看见百老汇街、第六大街和第
三十四街的交叉口那大片地段给各式各样的货车、卡车、马车、搬运车和
街车挤得水泄不通,有如一个二十六英寸腰围的姑娘硬要扎一根二十二英
寸的腰带一样。而且在这几条街上还有车辆正飞速驶来,投入这一难分难
解的车阵、马阵之中,在原有的喧嚣之中,又加进了新的咒骂声和吼叫声。
曼哈顿的全部车辆似乎都挤压在这儿了。人行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纽约
人,成千上万,其中资格最老的人也记不清哪次的阻塞规模能与之媲美。
“实在对不起,”理查德重新坐下时说,“看样子我们给堵死了。一
小时之内,这场混乱不可能松动,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掉戒指的话,我
们……”
“让我瞧瞧戒指吧,”兰特里小姐说。“既然无法可想,我也不在乎
了。其实,我觉得看戏也无聊。”
那天晚上十一点钟,有人轻敲安东尼·罗克韦尔的房门。
“进来,”安东尼叫道,他穿着一件红睡衣,正在读海盗惊险小说。
走进来的是埃伦姑妈,她的样子好像一位头发灰白的天使错误地留在
了人间。
“他们订婚了,安东尼,”她平静地说。“她答应嫁给我们的理查德。
他们去剧院的路上堵了车,两小时之后,他们的马车才脱了困。”
“哦,安东尼弟弟,别再吹金钱万能了。一件表示真诚爱情的信物——
一只小戒指象征着海枯石烂心不变、金钱买不到的一往深情,这才是我
们的理查德获得幸福的根由。他在街上把戒指掉了,便下车去找。他们重
新上路之前,街道给堵住了。就在堵车的时间,他向她表白了爱情,最后
赢得了她。比起真正的爱情来,金钱成了粪土,安东尼。”
“好呵,”老安东尼说。“我真高兴,孩子得到了他想要的人。我对
他说过,在这件事上,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只要……”
“可是,安东尼弟弟,在这件事上,你的金钱起了什么作用呢?”
“姐姐,”安东尼·罗克韦尔说,“我的海盗正处于万分危急的关头,
他的船刚被凿沉,他太重视金钱的价值而决不会被淹死的。我希望你让
我继续把这章读完。”
故事本该在这儿打住了。我跟你们一样,也热切地希望如此。不过,
为了明白究竟,我们还得刨根问底。
第二天,有个两手通红、系着兰点子领带、自称凯利的人来找安东尼
·罗克韦尔,立刻在书房受到接见。
“唔,”安东尼说,伸手去拿支票簿,“这一锅肥皂熬得不坏。瞧瞧,
你已经支了五千美元现款。”
“我自己还垫了三百块哩,”凯利说。“预算不得不超出一点,邮车
和马车大多付五美元,但卡车和双马马车提高到十美元。汽车司机要十美
元,载满货的二十美元。可表演得真精彩啊,罗克韦尔先生?真幸运,威
廉·阿·布雷迪⑥没有光临那场户外的车辆场景,我不希望威廉忌妒得心
碎。根本没有排练过呀!伙计们准时赶到现场,一秒钟也不差。整整两个
小时堵得水泄不通,连一条蛇也无法从格里利⑦塑像下钻过去。”
“给你一千三百美元,凯利,”安东尼说着,撕下一张支票。“一千
美元是你的报酬,还你三百美元。你不至于看不起金钱吧,是吗?凯利。”
“我吗?”凯利说。“我能揍那发明贫困的家伙。”
凯利走到门口时,安东尼叫住了他。
“你注意到没有,”他说,“在交通阻塞那儿有个赤身露体的胖娃娃⑧
手拿弓箭在乱射吗?”
“怎么,没有呀,”凯利莫名其妙地说。“我没注意到。如果真的像
你说的那样,也许我还没有赶到那儿,警察早已把他收拾了。”
“我想,这个小流氓是不会到场的,”安东尼咯咯笑道。“再见,凯
利。”●
注
①archer:弓箭手,但在这里指罗马神话中的Cupid(爱神)。他赤身露体,长着双翅,手执弓箭。
②Nesselrode,指Karl Robert Nesselrode (1780—1862) K.R. 内
斯尔罗德:德籍俄罗斯Politik家。
③红、白、蓝三色:指荷兰国旗的颜色。
④Astor(阿斯特):指John Robert Astor (1763—1848), 原为
德国人,后遗居美国,成为美国皮毛商富豪兼金融家。
⑤The Babamas:拉丁美洲的巴哈马群岛,为著名的旅游胜地。
⑥威廉·阿·布雷迪:美国著名的剧院经理。
⑦Greeley格里利,指Horace Greeley(1811—1872), 美国新闻记
者、作家、编缉、Politik家、纽约论坛报的创始人。
⑧胖娃娃:指爱神Cupid。
麦琪的礼物
一元八角七。全都在这儿了,其中六角是一分一分的铜板。这些分分钱是杂货店老板、菜贩子和肉店老板那儿软硬兼施地一分两分地扣下来,直弄
得自己羞愧难当,深感这种掂斤播两的交易实在丢人现眼。德拉反复数了三
次,还是一元八角七,而第二天就是圣诞节了。
除了扑倒在那破旧的小睡椅上哭嚎之外,显然别无他途。
德拉这样作了,可精神上的感慨油然而生,生活就是哭泣、抽噎和微笑,
尤以抽噎占统治地位。
当这位家庭主妇逐渐平静下来之际,让我们看看这个家吧。一套带家具
的公寓房子,每周房租八美元。尽管难以用笔墨形容,可它真真够得上乞丐
帮这个词儿。
楼下的门道里有个信箱,可从来没有装过信,还有一个电钮,也从没有
人的手指按响过电铃。而且,那儿还有一张名片,上写着“詹姆斯·迪林厄
姆·杨先生”。
“迪林厄姆”这个名号是主人先前春风得意之际,一时兴起加上去的,
那时候他每星期挣三十美元。现在,他的收入缩减到二十美元,“迪林厄姆”
的字母也显得模糊不清,似乎它们正严肃地思忖着是否缩写成谦逊而又讲
求实际的字母D。不过,每当詹姆斯·迪林厄姆·杨回家,走进楼上的房间
时,詹姆斯·迪林厄姆·杨太太,就是刚介绍给诸位的德拉,总是把他称作
“吉姆”,而且热烈地拥抱他。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德拉哭完之后,往面颊上抹了抹粉,她站在窗前,痴痴地瞅着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