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xwings 发表于 2006-11-30 10:53

烟花(zt)连载中

烟花 1、2
作者:drunkpiano

  1.
  
   装的?
  
   装的。
  
   全都是装的?!
  
   全都是装的。
  
   说这话的时候,吴香正蜷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一根一根掰自己的脚趾头。电话那头,陈小娜的声音明显提高。顺着那个尖锐的声音,吴香简直看见了小娜的眼睛,瞪得溜圆,向她扑来,里面挂着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谴责的,惊叹号。
  
   而吴香在电话这头,却笑得更得意了。
  
   那我有什么办法?她振振有辞地说,这是善意的谎言。
  
   可是,那么装不累吗?
  
   累,累也得装啊,为Volk服务嘛。
  
   可是……小娜还想说点什么,反驳她这种作弊的态度,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这种事情,是个天分,你有这个天分,那是你的福气,但是人家没有这个天分的,也要允许别人表演一下嘛,对不对?好比胸小的女孩,人家去隆一下胸不行吗?再说了,你不装一下,人家男的能有什么成就感?没有成就感的话,难免会想着跟别的女人怎么地。
  
   这么一说,小娜对吴香又产生了同情。是啊,人家胸小的女孩,隆隆胸还不行吗?
  
   吴香继续掰着脚趾头,恶狠狠道: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妈的,按说这事也是本能啊,本能我都不会,我这不是残疾吗我!
  
   是不是姿势不对啊?
  
   得了吧,我好歹也算是身经百战、阅男无数了,怎么也赖不得姿势了。
  
  切,阅男无数?!小娜窃笑,真不要脸!
  
  你以为我想啊,你以为谁都有你那么幸运,碰上一个耿原那样的大好人,然后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啊。谁不想从一而终!
  
  嗯,鞋就是这样穿破的。
  
  我呸!
  
   两人都笑。笑声中,吴香又看见小娜的眼睛从电话那头扑过来,这回是斜着往下看,看她,里面仍是是一个惊叹号。
  
   鄙夷的,惊叹号。
  
   笑完了,两个人突然都没话了。吴香手从脚趾头上移开了,靠在沙发的扶手上躺下。
  
   哎?小娜,你说,那是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
  
  高潮。
  
   You poor thing.
  
   真的真的,我好奇。
  
   就是……有点……触电的感觉。
  
   然后呢?
  
   然后,电波在你身体里扩散。
  
   然后呢?
  
   没了。
  
   持续多久啊?
  
   也就六、七秒吧。
  
   很舒服吗?
  
   挺舒服的,不过也有点……空虚。
  
   为什么?
  
   不知道,有种被抛到太空无依无靠的感觉。
  
   你是说高潮过后的空虚?
  
   不是,就是发生的时候,有种很强烈的孤独的感觉。整个人象烟花一样升起来,完全是身不由己的上升,升到很高很高的地方,高到让你感到恐慌,然后在空中,就那么散开,那么一哄而散。发生的时候,你觉得很艳丽,发生之后,又觉得很徒劳。
  
  吴香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艳丽而又徒劳。徒劳的艳丽。艳丽的徒劳。那是什么感觉呢?她脑海里想象出一朵烟花,在黑暗中升起,速度非常快,升到黑暗的尽头。然后,砰。绽放。光彩眩目。惊心动魄。宇宙吓得打一个冷战。她突然感到嫉妒。嫉妒那种失控。对,失控。而她,她吴香,从来没有那样的失控。这么多年,她在床上耕耘着,而她那一亩三分地从来没有开花结果。她总觉得在她辛勤耕耘的时候,有一双人就站在床边,盯着自己,而那个人就是自己。她简直厌恶透了那个自己。那个窥视狂。那团害得她拼命往上升却怎么也升不上去的噪音。那双嗡嗡作响、趋之不去的眼睛。如果有可能,她真想举一块烧红的铁,朝那双眼睛烫去。
  
   那你呢?小娜打破沉默,问,既然你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你怎么装啊?
  
   吴香的眼睛仍停留在窗前,半天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蔫蔫地说:喊呗。
  
   干喊啊?
  
   那不干喊怎么地?还配乐诗朗诵啊?
  
   小娜大笑。
  
   说的也是,小娜那边笑声还没有停下来,吴香这边又补充道:喊这个东西,其实也是有学问的,跟做饭差不多,不能火候过了,也不能火候不足,是吧?
  
   越说越假了。
  
  我就不能以假乱真吗,真是的。吴香一屁股坐了起来,又振振有辞了起来,这个喊吧,首先,你不能喊的太大声,其次,你不能喊的太有节律,再次,你得和一定的肢体语言相结合……这个喊吧,确实是有学问的!
  
  2.
  
  ……哦……嗯……嗯嗯……哦……哦哦……啊……啊啊……轻点…… …哦哦……啊……啊啊……哦……嗯……噢……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哦!……啊!……哦……嗯……嗯嗯……哦!……哦哦!……啊!!……啊啊啊啊!……
  
  终于,完了。
  
  声音不大不小。节律错落有致。肢体语言配合很好。
  
  吴香扭头看垂在她脑袋边上的蒋刚。额角的一缕头发,汗津津地,垂在耳边。侧着趴在枕上的脸,被挤压得有些变形。她凑过去,轻轻吻了他一下。
  
  累不累?
  
  不累。
  
  吴香又吻了一下他。
  
  蒋刚也翻过身,吻了她一下。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躺着,她的手拽着他的手。她的腿架在他的侧面。
  
  刚才这场战役,打得的确是如火如荼啊,蒋刚想。没想到吴香这种看上去气质有点冷硬的女孩,上了床,又是一番天地。张启博说得对,看上去越风骚的女人,在床上越乏味,看上去越正经的,在床上越风骚。
  
  刚才她叫得那么响,张启博会不会听见吧。
  
  也许,该说点什么了?蒋刚想。毕竟,这是两个人第一次上床。众所周知,上床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所以上床之后应该说一些很严重的话。比如“我真的很喜欢你”,比如“跟你在一起真好”,比如,“你真好看”?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第一次上床本身,只是对第一次上床之后的那个演说抛砖引玉而已。可是,此时此刻,蒋刚脑子里一片空白。砖已经抛出了,玉还不知道在哪里。不,不完全是一片空白,面对这个握在手里的、近在咫尺的女人,他心里还是有一个念头的,这个念头就是:饿了。
  
  莫名其妙地,就饿了。
  
  也是,离吃完晚饭,也有6个小时了。
  
  中午在公司要的spicy tuna sushi挺好吃的。
  
  真的很好吃,有点辣,有点酸,还带点甜味。
  
  这可是我第一次真正觉得sushi好吃。以前根本不理解sushi这么弱智的食物,怎么会流行起来。也可能是,什么东西加上一点辣味,自然而然就好吃了起来。
  
  想到辣味,忍不住想起办公室的同事合伙起来,逗Mike吃墨西哥辣椒的经历。
  
  可怜的Mike,给辣得七窍生烟。
  
  美国人就是傻,连辣椒都不会吃,人生有什么乐趣啊。
  
  美国人不懂的乐趣多了。
  
  比如喝酒划拳。他们就不会吧。
  
  还是国内过得爽啊。
  
  手舞足蹈,Mike给辣得手舞足蹈,哈哈!
  
  你笑什么?吴香问。
  
  啊?我笑了吗?蒋刚的思绪猛地给拽了回来。
  
  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是吗?有吗?那肯定是因为搂着你嘛!
  
  我才不信呢。再说了,你也没搂着我啊。
  
  蒋刚赶紧把胳膊凑了过来。
  
  临时抱佛脚,不算。
  
  两个人静了下来。
  
  我爱你。吴香突然说。
  
  蒋刚一愣,觉得脊背发冷,好像那三个字点了他的穴。
  
  刚才漫无边际游荡的思绪,哗,不翼而飞了。
  
  剩他自己,僵在那三个字里。
  
  嗯?
  
  我爱你。
  
  吴香又说了一遍。
  
  这也有点太快了吧?蒋刚的大脑进入了紧急状态。我们一共其实也才见过三次面。Ok,四次,但是其中前两次都是在大party上。说实话,她是哪里人我都没搞清楚呢――浙江倒是记住了,具体哪个市,压根忘了。她哪一年出国的,也忘了。她以前有过几个男朋友,更不知道了。总而言之,几乎算不上认识这个人呢。刚才上床,纯粹是天时地利人和,环境使然。你想,深夜11点,她跑到我家来,大家又喝了酒,这要不上床才怪呢。何况在美国这种地方,何况大家又都老大不小,这也算是正常的“留学生速度”吧。当然我挺喜欢她,但是怎么着也没有到“我爱你”的份上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是不是这年头 “我爱你”其实也不意味着“我爱你”?就是说说而已的啊?比“How are you”其实也不值钱多少啊?我没必要那么严阵以待吧?我已经停顿了五秒钟了,再停顿下去就太不给人家女孩面子了……以前不也那么稀里糊涂地给胡佳慧说了吗?还有刘曼丽,还有张梦,不都那么稀里糊涂地说了吗?说了天又会塌下来?说了明天信用卡公司就会来收帐?收不到帐就会把我给赶出家门去?赶出家门去就会流落街头沿街乞讨?不至于吧?不至于吧!
  
  我也爱你。
  
  蒋刚微笑着,转过头,对着吴香期待的眼睛,温柔地说。
  
  吴香笑了,伸出右手,轻抚了一下蒋刚的脸颊。
  
  其实吴香长得还是不错的,有点黑眼圈,然而女孩子33岁还能有这个样子,很不简单了,只是――中午那顿sushi,真的是,史无前例地,好吃啊。
  

[ 本帖最后由 waxwings 于 2006-11-30 11:00 编辑 ]

waxwings 发表于 2006-11-30 10:54

烟花 3、4
作者:drunkpiano 提交日期:2006-11-16 10:22:00 | 分类: | 访问量:1335

   3.
  
  十字路口的东南角,旁边还有一个地铁站,吴香从地铁站里走出来,又看见了诗人。
  
  诗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吴香不记得了。一月?二月?去年?反正有几个月了,风雨无阻。
  黑人,瘦瘦的,秃头,很安静,40来岁。
  
  他面前摆着一张长桌子,上面有一张大白纸,纸上写着:Published poet。
  
  “已有作品出版的诗人”?“已有作品出版的诗人”在这里干什么呢?吴香见过卖唱的,卖画的,但是,站在大街上卖诗?
  
  新鲜出品,五块钱一首,买一送一。吴香想象他的面前应该有这样一个横幅。
  
  要不这么写也行:巧克力风味,绿茶风味,大麻风味,要什么风味,给什么风味。
  
  吴香从来没有在他那个桌子前停留过。她不买诗歌。她要买的东西太多了,洗发香波,paper tower,cereal,牛奶,蔬菜、水果……哪轮得到诗歌。事实上,她多么希望他是卖水果的。自从街角那个大超市被拆了之后,吴香就不知道去哪里买水果。其实,菠萝,木瓜,桔子,草莓,一行行地摆在那,多么象诗歌,简直就是诗歌,吴香真想好好劝劝他。
  
  她也没有见过任何人在那个桌子前停留过。
  
  事实上,吴香每次路过那个桌子的时候,都会刻意走得快一点,刻意不把头往那个方向偏。
  
  她不忍心。
  
  她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也不想知道。
  
  可是她每天回家,都必须从那个地铁口出来,都必须路过那张桌子。
  
  于是她甚至有些愤怒。
  
  有必要吗?非要把那副可怜相,摊在每个人的眼前?!
  
  她觉得自己每天都象是看到一个小孩被虐待,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同一个小孩。而她不愿拔刀相助,谁也不愿拔刀相助。
  
  于是吴香走得更快了,更加的目不斜视。
  
  4.
  
  吴香怕回家。
  
  她怕那个总是冷冷打量她的门卫。怕那个吱吱呀呀其慢无比的电梯。怕14楼走廊里昏暗的灯光和低矮的屋顶。怕自己在楼道里回旋的脚步。但尤其怕的,是走进屋里关门时,门锁和门框撞击出来的那“喀嚓”一声。
  
  喀嚓。
  
  又是自己了。
  
  她扭头看左边穿衣镜里的自己。疲惫,苍白,面无表情。还有这一屋子的家具,凌乱地坐在黄昏的光线里,打着盹。然后是墙上那面钟,嘀哒嘀哒的声音,温顺地爬过来,象一只猫。然后是那四面墙,那四面渐渐合拢过来的墙,合成一双手,顺着她的脊柱,摸到她的脖子上,然后按着她的脖子,粗暴地,猛烈地按下去,按下去,逼她吞咽着眼前的一盘毒药。
  
  自己。
  
  她怕的是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这么害怕独处呢?这真是吴香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白天在办公室,对付那些数据和图表的时候,听见对桌的Lucy每隔五分钟就发出一声没来由的叹息时,吃午饭和他们一起说一些恶毒的笑话时,不总是迫不及待地想回家么?然而真的回了呢?仿佛整个的生活,工作,地铁,同事,满大街的欢声笑语,盛夏的热风,不过都是,薄薄一张纸。一捅,就破了。破了之后,露出纸那边唯一的赤裸裸的现实。自己。
  
  甚至都不是自己。不过是一个33岁还没有找到爱情的事实。
  
  什么时候开始,“丰富的”“美好的”“健康的”生活,只是萎缩成这样一个干巴巴的事实呢?是不是一个没有爱情的女人,就会变得非常……干瘪呢?她们会变得很讨厌,但首先是因为她们变得干瘪。因为她脑子里没别的了,就这一件事。只想一件事的人,怎么不干瘪呢?祥林嫂是干瘪的。她吴香也是干瘪的。
  
  甚至还不如祥林嫂。祥林嫂还兴致勃勃地到处找人诉说,而她吴香早已没有了这个兴致。她能说什么呢?她有什么可说呢?语言能够解决什么问题呢?早几年的时候,也就是二十八、九岁的时候,她对自己的单身状态还有种振奋,仿佛其中埋伏着个性,埋伏着骄傲,所以唧唧喳喳的抱怨里面,其实还藏着一份炫耀。
  
  我都人老珠黄了,谁还要呀。那时候,她总说。但是她的意思是:别看我快三十了,还挺着呢,一分钱折不打。
  
  这话她现在还跟人说,但是已经没有了别的意思。它的意思就是:我都人老珠黄了,谁还要呀。
  怎么能这样呢?人生还有很多其他乐趣啊。早两三年的时候,她还总是这样劝自己。比如事业。比如旅游。比如交朋结友。
  
  那又怎样?
  
  突然有一天,她对这个谆谆教导的声音厌烦起来。
  
  事业?成天就是分析哪些客户容易上信用卡公司的当,欺负人家傻,骗人上钩,算什么狗屁事业?旅游?一年辛辛苦苦攒那么点假期,花那么多钱、时间、精力,跑到欧洲这宫那宫,跟自我强迫症病人似的,命令自己被一些狗屁不通的画感动,什么毛病啊?交朋结友?不错,跟朋友扯扯淡是挺乐的,可是到这个年龄,人家要么是谁谁谁的老婆,要么是谁谁谁的老公,有多少时间精力理你啊?
  
  就是想要一个老公。搂着。抱着。亲着。踢着。骂着。
  
  然而到哪里去找?
  
  也许有一天,她可以到诗人旁边也摆一个摊,卖爱情。
  
  她有很多很多爱的,真的很多,多得就像中东的石油,多得就像诗人的灵感,每天汩汩地往外冒,可就是不知道给谁。
  
  年轻的时候,她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那个“另一半”。凭什么没有呢?小学升中学,中学升大学,大学再出国,出国又工作,工作再结婚生子,天经地义、水到渠成啊。她长得不难看,又不笨,也不坏,经济Du-Li,体健貌端,凭什么人家顺理成章得到的东西,她就没有呢?
  
  这个问题,她想了十年。
  
  从振奋想到困惑。从困惑想到愤怒。从愤怒想到伤心。从伤心想到绝望。
  
  但是那个问题,还是在那里。在她脑子里,淤积着,长大着,象一个肿瘤,从良性变成恶性。
  她整个的生活,就是这个恶性肿瘤。
  
  吴香换了拖鞋,开了灯,放下包,条件反射地打开电视,在沙发上坐下。
  
  电视里,“Bachelor”之类的reality show,男主人公淘汰了一个女孩,女孩拿着行李走出来,上车,被拉到机场去。在车里,她一边哭,一边说:“I truly loved him. I respect his decision, but I don’t know why. With all those kisses, those intimacies, how can he just tell me to go away……”
  
  吴香跟着眼泪刷刷地往下流。How can he? How can he?
  
  吴香爱哭,但是多数时候跟悲伤也没什么关系,就像是打扫卫生。哭完了,就把垃圾倒出去了,就窗明几净了,就舒服了。
  
  她干脆趴在沙发上哭了起来。
  
  哭完了,她从包里掏出烟,点上。
  
  给不给蒋刚打电话呢?她靠在沙发上,想。
  
  那个见面四次、上床一次的男人。
  
  如果不包括前两次在party上的见面,其实也就两次。
  
  模模糊糊中,吴香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穿蓝衬衣的男人。前三次见面,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公司。绿卡。401K。回国。IT。金融。那些个老生常谈的话题。等到第四次见面,也就是正好没话说了的时候,不失时机地上了床。
  
  上床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吴香想。当然不是因为ML这件事本身――她吴香从来就没有性Gao潮,每次上床都在倒计时,所以上床跟快乐没有任何关系。上床的好处,就是关系变得“明确”。吴香喜欢明确,就像她喜欢开车开着开着,看见一块方方正正的路标牌,告诉她离目的地还有多少多少英里。
  
  她觉得蒋刚还挺不错的:长得不难看,要是用留学生的普遍水准来衡量,简直是帅哥。虽然有时候说话明显心不在焉,但也不算粗鲁。谈不上什么成功人士,不过好歹有一份稳定的程序员工作。不象是特别有情趣之人,但也没有不懂装懂,偶尔还幽它一默……经历十年的恋爱生涯,吴香挑选男人的所有标准,就只剩下“不讨厌”这一条了。
  
  蒋刚这个人,不讨厌。
  
  那天吃完饭,走出餐馆的时候,起了一阵风,他甚至还问了她冷不冷,要不要他的外套。
  
  想到这里,吴香从沙发上起来,匆匆热了点饭吃,洗脸,化妆,走出了门去。

waxwings 发表于 2006-11-30 10:55

烟花 5
作者:drunkpiano
  5.
  
  蒋刚在华尔街工作,一个投资银行里的程序员。
  
  这个职位让他有些尴尬。这是个越放远了看越高大越凑近了看越渺小的职位。远远看去,尤其是从中国老家的那个小城市看去,这真是一个不得了的职位。华尔街。IT界。纽约。美国。投资银行。好听的词全给占了。以前回国相亲的时候,每当说出他的职位,明显就会感到坐在桌子对面的女孩,眼睛刷地变亮,比伸出一只带五个金戒指的手还立杆见影。
  
  但是,蒋刚自己知道,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
  
  在华尔街作IT,跟在华尔街做清洁工,其实没什么本质区别。这是张启博的名言。每每想起这句话,蒋刚都觉得脸上挨了一记重拳。
  
  Sorry。我他妈从小学到大学,丧心病狂地考第一,咬牙切齿地拿奖状,就是为了今天到美国来当清洁工,人生真他妈的有意义。
  
  35岁了,怎么就35岁了呢?一个星期三的晚上,他打着赤膊,一边汗流浃背地打着电脑游戏,一边想到了这个问题。
  
  我?35岁?这简直就是一个误会。
  
  他停下了手里的游戏。
  
  中年。
  
  这个词象个夜闯民宅的小偷,猛地窜进他的脑海,吓了他一跳。
  
  35岁。然后呢,40岁。然后呢,50岁。然后呢?然后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
  
  That’s it.
  
  他看见上帝,象个超市柜台后面的收银员,冷冰冰地把购物清单塞到他手里,并迫不及待地喊: Next!
  
  热,真热啊。
  
  蒋刚站起来,去开了空调。站在空调的风扇前面,吹了一会儿,却也不觉得凉快。又走到卫生间,开了冷水龙头,泼了几把水洗脸。
  
  洗完的脸慢慢抬起来,浮现在眼前的镜子里。
  
  没错,一个35岁的男人的脸。
  
  他微笑了一下,布满水珠的脸上,眼角边散开的皱纹。看清了,不是一个误会。不是。不是。那些皱纹,是上帝条分缕析的解释。
  
  过去这些年,都干嘛了?他问自己。
  
  写code。写code。写code。一写,就是4年了。
  
  拿了个没用的Phd,然后转行写code。然后猛一抬头,看到镜子里人到中年的自己。
  
  同时看见的,还有公司写字楼里的那个墨西哥清洁工,低着头,默默地,几乎是温柔地,拖着地,从走廊的这一头拖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拖到这一头。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他抓起卫生间边上的毛巾,擦了擦脸,回到卧室,对着电脑屏幕,发起呆来。
  
  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进到google的主页。顿了顿,输入“Mao生平”几个字,点击进去,1893,1893,1893+35,等于1928。 1928年,1928年老毛在干什么?蒋刚接着往下看,看到“1928年,同朱德领导的起义部队会师,成立工农革命军(不久改称红军)第四军,他任党代表、前敌委员会S-J……”。Rockefeller,再看看Rockefeller,google“Rockefeller biography”,1839-1937,我靠,这个家伙活得够长的啊,1839+35等于,1874,1874年,and…“In 1874, Standard began building its own pipeline system using Bostwick & Co”……Ok, so, 蒋刚停了停,再google谁?莫名地,想起了曾国藩,好吧,google一下“曾国藩”,1811-1872,1811加35等于1846,1846, 1846年在干嘛呢?他往下看,“1846年(道光26年),充文渊阁直阁事。自书其书舍曰:求阙斋。夏秋间,养病城南报国寺,与同寓刘传莹就汉学、宋学深入研讨……”看不懂,好吧,再来一个,蒋刚看了看天花板,又在google的空白框里输入了“金庸”,对,看看这家伙35岁的时候在干什么,金庸,金庸,找着了,1924年生,35岁,1959年,“1959,与胡小峰合导电影《王老虎抢亲》。创办《明报》”。他又往前扫了扫,好家伙,这时候,《书剑恩仇录》、《射雕英雄传》、《雪山飞狐》、《碧血剑》都已经写完了。最后一个,最后来一个,张朝阳吧,也算是留学生精英吧,google……靠,1964年生,比我大不了几岁啊!35岁1999年,1999年丫在干嘛呢?靠,搜狐也成立了,再过一年都他妈纳斯达克上市了。
  
  蒋刚决定不google了。他往座椅上一靠,仰望天花板。
  
  蒋刚,生于1971年。
  
  2006年——
  
  2006年?
  
  2006年????
  
  空白。空白。除了自己几年如一日趴在电脑前写code打游戏的身影,大脑里一片空白。
  
  可不可以说,如果说一个人一辈子能够有所成就的话,到35岁,应该已经干出一半左右了,如果到35岁左右还一无所成,这辈子,其实也就这样了?再折腾也不顶屁用了?
  
  蒋刚突然心跳开始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得让他窒息。快得失去控制。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开始有些害怕,仿佛一股血柱在往脑门子上冲。蹭――
  
  他站起来了。
  
  嗨!
  
  跟他们比什么啊?!
  
  人家都是百年不遇的大名人,我这是跟自己较什么劲啊我。
  
  刚才往头顶上撞的血流,突然,坠落了下去。心跳,飞速地,平息了下来。
  
  只是从电脑桌到空调前的这几步,蒋刚重新冷静了下来。
  
  咱就是个普通人,也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是吧?他开始开导自己。要是人人都是Mao洛克菲勒金庸张朝阳,天下早该大乱了!咱比上不足比下还有余不是?比如,跟我爸比吧,丫35岁的时候除了打老婆喝酒还会个啥?比如,跟我们中学班主任比,一辈子也就是个语文老师。甚至,跟我们大学同班同学比,有几个他妈的混到了美国混到了一个唬人的头衔混到了还算稳定的收入?当年睡我上铺的张文波,现在不还在曲阜什么什么科技园当个什么处长来着?还有周航,不也就是在某个中关村的小破公司里挣扎?还有一块儿出来留学的,除了徐峰和刘之阳混得略高一筹以外,大家也就是个彼此彼此吧……人吧,到这把年纪了,也该现实起来了,所谓现实,也就是有自知之明吧……蒋刚在心里对自己语重心长了起来……做梦这个事情,十年前就该结束了,其实仔细想想,大多数人一辈子混个什么呢?一个工作,一份收入,一个老婆,几个孩子,也就是这样吧,能把家养好,能把工作做好,已经够不容易了!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唱得多好啊,多朴素的道理啊……
  
  “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蒋刚干脆唱了起来,边哼着小曲边重新切入了刚才的游戏窗口。
  
  突然手机响了。
  
  喂?
  
  喂?我在你家楼下!
  
  啊?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啊?
  
  我给你――开门去。蒋刚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按了那个Door键。那,待会儿见啊。挂了电话,
  奇怪,今天星期三,她怎么跑来了呢?正不知所措着呢,门铃已经响了。
  
  蒋刚去开门。门一开,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就见一大束玫瑰花伸到了眼前。
  
  生日快乐!
  
  吴香的声音,从花的背后,清脆地传来。

waxwings 发表于 2006-11-30 10:56

6.
  
  张启博听见吴香又来了,轻轻把自己的房门给带上了。
  
  上次,那个惊天动地,跟日本A片似的。
  
  我就说越是看上去正经的女孩,上了床越是狂野吧。
  
  张启博要考CFA,得专心学习。
  
  CFA,金融分析师资格。全纽约的有志中国青年都在考这个,何况张启博这样本来学化学现在想转做金融,下半年年就要找工作的。中国青年如果没试可考,就像美国青年没party可参加一样,那可就失去了精神支柱。所以,感谢CFA,让象张启博这样的有志青年在翻山越岭拿了n个学位之后马上要失去人生目标的危难时刻又冒出了一个新的山峰从而这些从小被考大的孩子再一次找到了奋斗的目标。
  
  学习之前,得先查一查email。
  
  他打开自己的雅虎帐号,一封新邮件都没有。
  
  也是,半个小时前才查过,哪能有什么新邮件。
  
  其实,除了垃圾邮件和学校的公务邮件,张启博一个星期平均只收到三封私人邮件,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平均每半个小时查一次邮件,也不妨碍他每次看到Inbox里那个黑体的数字时感到振奋和惊喜。
  
  哪怕垃圾邮件,张启博都非常认真地阅读。
  
  每一封都读。
  
  固然,强行往别人的信箱里塞邮件,这是一件不道德的行为。但是――每次张启博读垃圾邮件的时候,都会对那个并不存在的观众耐心地解释说――你再仔细想想,所有那些垃圾邮件,都有一个作者,而那个作者,是一个有鼻子有眼、有血有肉的人。这个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兢兢业业地写垃圾邮件,发垃圾邮件。不断地发送,不断地被删,然后又不断地发送。
  
  这个人,这些人,难道不是很奇妙吗?
  
  你再仔细想想,张启博进一步论证说,垃圾这个东西,其实特别深刻。所有的人,所有的物,宿命都是垃圾。垃圾邮件和其他垃圾的不同,不过就是它一步到位地变成了垃圾。而其他的垃圾,都磨磨蹭蹭、扭扭捏捏。比如《纽约时报》,每天印出来之后,总得过上一两天,才变成垃圾。比如《Volk日报》,甚至在没有印出来之前,就已经是垃圾。比如今天晚上吃的那两块pizza,它非要穿过我九曲回肠的肠胃才变成垃圾。比如我自己,非要死皮赖脸地活上几十年并且制造出无数垃圾之后再变成垃圾。相比之下,还是垃圾邮件最谦虚、最坦白。它一出世,就达到了自己的本质,而且还最环保。
  
  不得不承认,有些垃圾邮件其实是非常有想象力的,张启博想,比如昨天收到那封。那个人自称是非洲一个富翁的遗孀,她有一大笔遗产,她想投资给外国的基金,她需要找一个国外的托管人,她觉得我可能是最好的候选人。
  
  对,没错,说的就是我,不能是别人,只能是来自中华Volk共和国山西省大同市现美国纽约地区某二流高校的化学博士候选人的张启博。
  
  那封垃圾邮件写得很长,情真意切,张启博几乎都想给她回信。
  
  他想说,谢谢你,谢谢你写出这么富有想象力的垃圾。谢谢你从60亿人口中发掘出了张启博这个名字。谢谢你在付出那么日日夜夜辛辛苦苦的劳动并且一无所获之后仍然百折不挠坚忍不拔……相比之下,那些只贴一个美女图,或者只贴一个产品介绍的垃圾邮件,是多么的粗制滥造,而那些明明是垃圾却自称是诗歌小说散文论文学术专著报纸杂志合同文书会议纪要的文本们,态度又是多么地不老实。
  
  可是目前,他的信箱里连垃圾邮件都没有。
  
  他只好关了邮箱,把电脑前的转椅转到书桌前,端起CFA的复习教材来看。
  
  刚看十分钟,突然觉得有点渴。
  
  他走到厨房,拿一个杯子,装了一杯自来水,咕咚咕咚喝了。
  
  喝了,也不离开厨房,手撑着厨房的柜台,在黑暗中发呆。
  
  那个吴香,看着倒是挺爽朗的一个人。长得不如胡佳慧倒是。
  
  胡佳慧是蒋刚的前女友。
  
  但是胡佳慧那个人太没劲了,说话慢腾腾的,你说个什么,她都是“真――的――呀――?”有一次跟她聊天,说起十三陵,她竟然都不知道十三陵是给明朝皇帝修建的,这种人,都不知道怎么考上的博士。
  
  要不就是文科博士全都靠蒙。
  
  哎,关我屁事。
  
  张启博把空杯子往池子里一放,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几乎是不加思索地,又回到了电脑前。
  
  顺手打开文学城。
  
  变性男子提名环球小姐。尼克基德曼在新片中全裸上阵。房市将要崩溃,全球经济受威胁。芙蓉姐姐出新照片,招牌姿势依旧。陈水扁和Z-G都被马英九玩弄于鼓掌之上……李敖嫌周杰伦眼睛太小,切,他自己眼睛多大……小泉又惹怒韩国民众,反对朝韩早日同一,靠,小泉个乌鸦嘴,人家朝韩统一关你屁事……美国房市将要崩溃,湾区房屋成交率到达谷底,崩溃崩溃,都喊一年崩溃了,它怎么老不崩溃?丫崩溃了就好了,咱发不了财看看人家富翁一个接一个地崩溃还不行吗……李嘉欣与绯闻男友黎明大方牵手,怎么又成黎明了?前两天不还那个庞什么吗?……体坛美女完全排名,靠,连这也是美女?连普通都算不上,扯什么扯?……
  
  张启博挨个读过去,读得非常仔细。几乎把主页上那些推荐新闻全给读了一遍,连“马来西亚华人领袖的女儿考驾照受到性骚扰”都读了。
  
  没劲,天天都是这些破事。在文学城上转了一个来小时之后,张启博得出了这个每天都会得出一遍的结论。
  
  他伸个懒腰,回到了书桌边,又端起了CFA教材。
  
  刚读5分钟,又想,不行,我得看看孙维事件最新动态如何。
  
  于是又回到电脑前。
  
  为了考CFA,张启博本来都决定戒bbs了。但是正如他以前的308次戒bbs一样,这次又失败了。
  
  过去一两年来,他五天一大戒,三天一小戒,简直对戒bbs本身上了瘾。
  
  关键是,张启博试图说服自己,戒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戒。作为一个有着高度网民责任心的资深网民,怎么能在中文论坛发生震级8.9极的大动荡时弃之而去呢?两个星期以前,一个叫孙维的女人,在天涯论坛上发表了一个声明,表示她没有毒死另一个叫朱令的女人,从而掀起了中文论坛上的一次大辩论。群众们大鸣大放大字报,表达他们的热情热血热心肠,主题就一个,那个叫孙维的女人到底有没有毒死那个叫朱令的女人?
  
  有,还是没有?这是一个问题。
  
  千千万万茶饭不思的网民们在思索,在追问,在掐架。
  
  一时间,各大论坛烽烟四起,血流成河。朋友们反目为仇,仇敌们重归于好,由于那个叫孙维的女人,各大论坛上敌我阵营经历了一场大动荡,大串连,大组合。
  
  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这场大辩论的盛况:高潮迭起。
  
  据参与过中文网络几乎所有大战的资深网民张启博回忆,网络已经有一段没有这么热闹了。从参战人数来说,上次朗咸平之争,阿甘之战,都不能与这场孙维朱令之战相比。著名的宝马撞人之战和抵制日货之战,虽然参与人数同样众多,但是从辩论的激烈程度来说,又稍逊风骚――毕竟,在那两场战役中,都出现了网民严重一边倒的情形。大饥荒之争和国军是否抗日之争,又由于专业性太强,变成一小撮书呆子们垄断的娱乐方式。芙蓉现象和赵老师现象,虽然娱乐性很强,但是智力含量太低,不能满足群众要充当侦探的智力追求。只有孙维大战,集密集的参战人数、旗鼓相当的两方阵营、简洁的故事背景、相当的智力挑战于一身,教育性、娱乐性、战斗性有机地结合到了一起。
  
  要不张启博怎么不忍心离去呢。
  
  他迅速点击到天涯杂谈。
  
  我靠,两天没上来,斗争形势一片大好啊!满眼全是新马甲、新看法,新声明,新考证,新漏洞,新疑点,新证据,新进展……张启博开始浏览他这两天错过的新贴以及旧贴里面的跟贴:
  
  老公安进一步指出破朱令案的线索。
  孙维声明中两个耐人寻味的细节(其中一处可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贝志诚,收起你的尾巴。
  向贝志诚致敬!
  孙维声明注册信息有重大发现。
  25个疑点――我看孙维声明。
  26个疑点――我看贝志诚声明。
  朱令的室友今在何处――她的同学良心被狗吃了!
  朱令的男朋友在哪里?
  孙维-朱令-贝志诚事件基本事件数据概要(以时间为列表)。
  沉默是勇敢还是懦弱――也谈朱令事件
  我看贝志诚是凶手(决不是瞎猜)
  朱令母亲的一封信。
  对97年问讯的几个看法
  …………
  
  张启博越看越兴奋,越看越困惑,越看越紧张,边看边在各个帖子下面跟贴灌水。
  
  “最讨厌的就是这个贝志诚,说起话来,对事实的部分,全都是可能、听说、大概、也许,作判断的地方,全都是肯定、100%、完全……什么玩意儿!”
  
  “你们凭什么叫人家孙维回复?如果你都认定人家有罪了,人家说什么你都能找出所谓破绽,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铊的管理如何?请当年物化2的人出来交待一下吧。”
  
  “凡是说的越绘声绘色的东西,就越是假的,什么最高领导人拽着老孙头的手……什么人啊,跟他当时在场似的。”
  
  “如果孙维是投毒者,这是什么样的心理素质啊,一般人谁敢要求测谎……”
  
  “孙维小时候有没有什么重大心理创伤?可以找个儿童心理学专家跟孙维深入地聊一聊”。
  
  …………
  
  最后,张启博看累了,也回累了,表情肌越来越僵硬,眼神越来越涣散。
  
  在看完35个主贴,2341个跟贴,回复了34个灌水贴之后,中国山西青年化学博士候选人张启博困了。
  
  他抬头一看,我靠,都一点半了。
  
  算了,睡吧。
  
  张启博站起来,伸个大懒腰,眼光落在那本打开的CFA复习材料上。
  
  哎,又一个晚上废了。
  
  一定要戒bbs!
  
  话又说回来,真以为考个CFA就能改变命运,那也太my love了。
  
  但是,咱又不是比尔盖茨。既然是my love,就应该老老实实做my love,一个本分的my love,一个勤奋的my love,一个三好my love。
  
  张启博在自我批判和自我辩护中挣扎了一小会儿,就睡着了。
  
  这天晚上,他梦见自己在一个餐馆吃饭,桌上放着四盘韭菜,他吃啊吃啊吃,每吃完一盘,店小二就又端来一盘,最后,他吃得全身都发绿了。他对店小二说,能不能不要再端韭菜了?店小二说,不行,你必须吃韭菜。你一定要吃韭菜。你中了一种毒,只能吃韭菜。张启博在梦里大喊,你胡说八道!韭菜又不治病!店小二就开始掰他的嘴让他吃韭菜,张启博拼命挣扎,我不想吃韭菜!不想吃韭菜!你是谁!你为什么要逼我吃韭菜!店小二嘿嘿一笑,说:我叫贝志诚。
  
  

waxwings 发表于 2006-11-30 10:57

烟花 7
作者:drunkpiano

  7。
  
  一见钟情啊?蒋刚问。
  
  可能是吧,吴香答,其实他长得不是特别帅,但是是我喜欢的类型,眼睛小,皮肤黑,嘴巴大,剃个光头。
  
  怎么听上去象个犯罪分子啊。
  
  他长得就是挺象个犯罪分子的。
  
  蒋刚35岁生日的深夜,也就是蒋刚和吴香见面五次,约会三次,ML两次之后,他们开始相互交待情史。以前蒋刚看电视上说,一般男女第三次约会主题就是交待情史,说的还真是没错。不过蒋刚自己是没有什么兴趣交待自己的情史的,主要是――没有这个冲动,而且确实也记不住。
  
  一般热衷于回忆的人,本质上都是特别热衷于想象自己的过去的人,他蒋刚,实在没有那份想象的热情。
  
  再说了,分手了的爱情故事,仔细想想,是最无聊的,分来分去,无非就那么几个模式,“你踹我式”、“我踹你式”、“互相踹式”、“第三者插足式”、“父母不同意式”、“一方得白血病去世式”……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哭天抢地死去活来以为自己是人类有史以来最悲情的角色,而旁观者只是冷笑只是觉得这么点破事你有完没完啊还真把自己当曹雪芹了这是。
  
  不过,看着吴香眼里那闪烁的迷惘的憧憬的回忆的光芒,蒋刚没好意思表露轻视。何况她说“在严格的意义上”,她就谈过这一场恋爱。
  
  一个女孩子家,唯一一场“严格意义上的”恋爱,那应当是她记忆的珠宝箱里最亮的一颗吧。
  
  你不是说,你刚上大学时有个男朋友吗?蒋刚配合着她的情绪提问。
  
  是有,不过挺平淡的那种恋爱,如果没有遇上他,也就谈下去了,可是遇上了他,一切就不对劲了。
  
  那他怎么找到突破口的?
  
  他找什么呀,他这人挺皮厚的。有一天他过生日,20岁生日,他就把我给叫了出来,说你祝我生日快乐吧,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跟人讨生日快乐。我还记得那天的情形,夏天,我刚考完线性代数,就在宿舍楼下面,旁边都是下自习的学生。他给我买了一瓶酸奶,他自己手里也拿了一瓶,然后,他就在那瞎扯,完了突然说,我觉得,象你这样的人,和象我这样的人,不谈恋爱,太可惜了,你觉得呢?
  
  那你怎么说?
  
  我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有点事,过半个小时回来。
  
  干嘛去了?
  
  我去给我男朋友打了一个电话,跟他说分手。
  
  Sorry。
  
  当然后来他也闹过,不过闹来闹去,也就不了了之了,反正那天晚上,我打完电话以后,就回到了宿舍楼下,找粟向东去了。
  
  他叫什么?
  
  粟向东。他那个姓,挺奇怪的。上面一个西,下面一个米,我后来一直叫他西米露。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粟向东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他说,我说我们应该谈恋爱。我就说,好吧,从今天起,我们就是谈恋爱了,一百年,不动摇。
  
  酷啊,这么经典的开头。
  
  经典什么啊,这辈子全让这个人给耽误了。
  
  怎么了?
  
  反正长话短说吧。我们在一起十年,分手十次,和好十次,后来实在是闹不动了,就是再爱都没有意义了,就彻底分了。
  
  这是为什么?好就好,不好就不好,哪有这么多反复?
  
  不知道,后来我自己分析,可能分手就是我爱他的方式。那时候老觉得自己太爱他了,特别怕这个爱情变得僵死了,所以就老闹事,通过分手来不断充电。
  
  就跟老毛老是要“不断革命”似的。
  
  呵呵,吴香点了烟,接着说,其实后来我大学同屋的姐们都说,这么多年下来,还是他跟我最合适。
  
  为什么?
  
  说他身上有一种傲气,能镇得住我。我喜欢骄傲的人。
  
  哦?可是我一点也不骄傲啊。
  
  我喜欢那种明明骄傲还装作很谦虚的人。
  
  但我真的是由衷的谦虚。
  
  吴香笑笑,推了蒋刚一下。
  
  后来有一次回国,我碰上他了,真的,特别巧,在一个餐馆里,我和我妹去吃饭,我刚坐下,一抬头,看见他了,自己坐一个角落吃东西。我悄悄走上去,蒙住他的眼睛。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他一下子猜出了我的名字。我当时吓得都窒息了。你想想,我们三年没见,猛地碰上了,他第一个猜到的就是我。
  
  真的?蒋刚说,配合着她的惊诧,心里却想,这有什么奇怪,可能除了你,全世界再也没有哪个成年人还玩蒙眼睛的游戏了。
  
  我松开手,问,你怎么自己在这吃饭啊?他说你怎么回来了?我说你怎么自己在这吃饭啊?他说你怎么回来了?两人都不会说话了似的,只问这一句。然后我们俩大笑。正笑着呢,一个女的走了过来,说,这位是――?
  
  他老婆?
  
  嗯,我当时就愣住了,挺尴尬的。那女的上下打量着我,估计看到过以前我的照片,认出来了,也挺尴尬的。我们胡聊了两句,我就走开了。
  
  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
  
  不是。那天晚上我回家以后,我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你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不知道,疯了呗。
  
  其实就是看人家有老婆,急了吧?
  
  呵呵,可能吧,结果他在电话里说他不想见我。我问他,粟向东你是不想见还是不敢见?他说他刚结婚,不想节外生枝。我没说什么,放了电话。
  
  好男人啊。
  
  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吴香白了蒋刚一眼。但是,两个小时后,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在我家楼下。
  
  操。
  
  其实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他也知道,我在国外,他在国内,而且他在一个大公司,做得挺好的,没法出国,我自己当时书也没读完,也不可能回国。更重要的,他既然结婚了,就不可能跟人家分手了,他的个性,我知道,他作不出那么绝情的事情来。
  
  结了婚还跑到前女朋友床上,就不绝情了?
  
  吴香笑,俗了吧你,其实那天晚上我们没上床,真的,说了你可能都不信。象我们感情到了那个份上,就跟亲哥亲妹似的,上不上床真的是一点都不重要,当另一个人的灵魂已经完完全全融入到你的灵魂里面,当他的灵魂就像癌细胞一样在你身体里扩散了的时候,上床真的就一点都不重要了。
  
  当他的灵魂就像癌细胞一样在你身体里扩散了的时候,蒋刚咀嚼了一下这句话,笑道,真玄啊――不好意思,继续,后来呢?
  
  后来,那天晚上之后,我们当然又分手了。
  
  靠,这是你们第几次分手啊?
  
  倒数第二次。也就是第九次。我都数着呢,别忘了,我可是学统计的。
  
  那还有最后一次呢?
  
  说来你不要笑,两年后,他来美国读MBA,而且也在纽约的一个学校,那时候我又刚到纽约来工作。
  
  我靠。
  
  你听没听过一首歌,叫“Life keeps bringing you back to me”?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一个人怎么可能和另一个这么没缘分呢?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这么没缘分的同时,怎么又可能这么有缘分呢?
  
  可人家都是已婚男人了。
  
  是啊,不过我不在意。我从来没有把他老婆当一个竞争者,因为我知道我跟他拥有的那些东西,别人是夺不走的。
  
  你当情人还当得这么理直气壮?
  
  呵呵,我就是说一个事实嘛。
  
  你叫没叫他离婚?
  
  没有。真爱到一定份上,连占有欲都没有了的。再说,我也不想让他为难,他跟他老婆孩子通电话的时候,我都走开。
  
  那他自己呢?
  
  我想他心里肯定也有挣扎,但是他也不说。他当时跟公司的合同,他毕业后肯定是要回去的,他的优势也是在中国。
  
  后来他毕业时就走了?
  
  嗯。但是他走之前那天晚上,突然来找我,说:吴香,我们从头再来吧。那天晚上,我们真是热血沸腾啊,哭哭笑笑的过了一晚上。一会儿回首往事,一会儿盘算将来,一会儿说他不走了,一会儿说他先回去我再回去,一会儿说我们一起回去……后来说好,他先回去,办离婚,把一切处理好,我再回去,反正我对美国也没有什么留恋的。
  
  那你怎么没回去?
  
  他回国第二天出车祸死了。
  
  蒋刚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自己的生活已经很俗了,但总有更俗的结局在等着你。
  
  蒋刚还是说不出话来。楞了半天,没头没脑地说,后来呢?
  
  后来?吴香掐了手中的烟,扭头看着蒋峰,灿烂地一笑,说,后来我就33岁了,一个人。
  
  

zebrafish 发表于 2006-11-30 13:09

$支持$ $支持$ :cool:

waxwings 发表于 2006-11-30 15:19

烟花 8
作者:drunkpiano 提交日期:2006-11-19 4:12:00 | 分类: | 访问量:938

  8.
  
  Richard逮着机会就跟蒋刚说Tim的坏话。
  
  他说Tim是他知道的最抠门的老板。
  
  他说以前Joe就是被Tim给气走的。
  
  他说Tim去年起码拿了50万的bonus,但是给办公室其他所有人发的bonus加起来还不到10万。

  他说他坚信Tim六点以后还呆在办公室的唯一目的,就是监督他、蒋刚、Mike、Julia 几个人工作。
  
  “就算我们没事干,他也不想让我们走,就是喜欢看我们忍受煎熬!”
  
  Richard,理查德,湖南省岳阳人,姓李名察德。据他说,早在31年前他妈生他的时候,她就预见到了有一天他将远渡重洋、不远万里地到美利坚共和国去为该过的软件开发事业添砖加瓦,所以当机立断给他起了一个外国名字李察德。“如果我爸姓刘,我妈肯定给我起名刘易斯了!”每次跟别人介绍自己的姓名时,他都要补充这么一句百说不厌的笑话。
  
  “你比如说上次,他出差到日本,还要爬到msn上检查我们是不是在干活,”中午,公司的自助餐厅,靠窗的座位上,Richard又开始控诉Tim,“妈的,他那里是半夜三点啊,Sorry!宁愿自己不睡觉,也不能让你们偷懒了,这是什么样的精神?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剥削精神!小时候看周扒皮的故事以为是瞎编乱造,现在才知道,这是现实主义啊,血淋淋的阶级矛盾啊――”
  
  蒋刚倒是比他宿命得多。谁让你不幸生在中国呢?谁让你辛辛苦苦读一把学位才能混到的位置人家打着哈欠就能拿到呢?谁让你说个英语结结巴巴要说五个“I mean”才能说完一句完整的话而人家五岁的时候英语就已经比你好呢?蒋刚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的生命,就像是上帝手里的一把豆子,他摇啊摇,然后,哗,一撒,有的撒到美国,有的撒到了非洲,有的撒成了丑陋的蟑螂,有的撒成了可爱的小猫,有的撒成了富翁的儿子,有的撒成了穷人家的小孩。有时候上帝偶尔打个喷嚏,把非洲的打到美国,把富翁打成穷光蛋,把蟑螂下辈子打成小花猫,但是――
  
  咱比上不足,比下不还有余嘛。
  
  所以每次Richard抱怨Tim的时候,他都恩恩啊啊,一笑了之。要说他也很讨厌Tim,尤其是上个月领去年的bonus的时候,他看到那垂头丧气的 “15”后面跟着的那三个笨头笨脑的“0”,当即觉得跟着这个破Tim干活真是一点前途都没有。在这个公司工作三年了,面朝键盘背朝灯地辛辛苦苦干一年才给个一万五bonus,这是什么他妈的破投资银行?蒋刚觉得那个“15”其实应当是“50”,怎么也应该是“30”,要知道据蒋刚估计,去年他们组挣了3 个million不止,一共就那么5个人,就算大部分缴上去了,才分给我一万五丫怎么好意思?丫晚上能睡得着觉吗?但是,一万五,就是一万五,只有一万五,就这一万五,还是人家Tim高兴从牙缝里剔出来的。不高兴了,牙缝里的渣渣都不剔给你你也没折。
  
  但是骂Tim归骂Tim,相比之下,他觉得更值得抱怨的,是自己的“没本事”、“没运气”、“没干劲”。谁让你倒霉读了个没用的生物phd而不是wharton B-school呢?谁让你干的那些活换了刚毕业的大学生一堆一堆都可以干呢?谁让你死皮赖脸非要赖在美国为了混绿卡还要非赖在这个公司呢?谁让你不是比尔盖茨、巴菲特那样的天才自己没能耐创业只能寄人篱下呢?谁又让你在国内无权无势所以回去也得一样装孙子呢? Everyone gets what they deserve,这是蒋刚从大学时代就已经树立的人生信条。有本事就去争取,没本事就shut up。就是这么回事。
  
  唧唧刮刮抱怨了一番Tim之后,Richard突然眼前一亮,说:蒋刚,你对这个石油价格的问题怎么看?你看能不能跌回去一点啊?没等蒋刚说话, Richard自己破口大骂起来:我靠,它他妈石油价格一直涨,我他妈股票价格就一直跌!现在都66美元一桶了,你说这小布什打伊拉克以为能把石油价格给打稳定了,结果越打越高!这伊战一天不结束,这石油一天就不能掉价。你说伊战半死不活吊那也就算了,又来个破Katrina,这Katrina也过这么久了,它这石油价格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也不单是伊战吧,委内瑞拉和伊朗跟美国对着干,估计石油价格也受影响。
  
  不管因为什么吧,你说它能跌点吗?我琢磨着今年是选举年,没准布什能想办法把价格给压低下去。
  
  你管它跌不跌呢,它要不跌你就买能源股不就行了。
  
  跟我想的一样!我早就该明白板块的重要性了,股票它涨或者跌,都是按板块来的,最近科技板全都在跌,妈的,我买的intel最近亏惨了我,yahoo, ebay也好不到哪儿去,就能源股还有点动静,我最近一直在跟踪能源股,我跟你说啊,我发现有一个股票不错,SLB,简称傻拉巴机,这个傻拉巴机就是一个搞石油的公司,最近涨势就很不错,就是跟其它石油公司比,它涨势也是最强劲的,现在这架势,伊朗不还跟美国干得正起劲吗,这石油还得涨,我就买它了。说实话,我现在觉得,要炒股,必须懂宏观经济,我跟你说,光看公司报表根本不行,一定要看宏观经济,最好还得懂点Politik,懂宏观经济,懂Politik,你才看得出行业走向。不懂宏观经济,看不到整体走向,这是我最大的教训!……
  
  蒋刚笑了起来,你有多少最大的教训啊?你怎么每一个教训都最大啊?有没有小巧玲珑一点的教训啊?
  
  被蒋刚这么一说,李察德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推推眼镜,把盘子里最后一块肉推进嘴里,说:“没办法,都是后知后觉――”
  
  “这是我最大的教训”,是李察德最近的口头禅。自从去年9月正式投身股坛以来,他每炒一个股票,就总结出一堆“最大的教训”。
  
  他之所以去年9月开始正式投身股坛,是因为就是在去年9月的一个黄昏,他老婆,刘小蓓,举着一个有两根红线的小棍棍,从灯光明亮的卫生间走出来,走到正在沙发上看friends看得傻乐的李察德说:老公,我怀孕了。
  
  当时李察德如遭电击。
  
  啊?怀孕了?怎么搞的,我们保险工作一直做得挺好的啊?
  
  刘小蓓当即放声大哭。据她自己事后回忆说,这根本不是她所期待的反应。她,刘小蓓,怀孕了,怀上了他李察德的孩子,他李察德应该象中了大彩一样一蹦三尺高,并举起她绕着房间奔跑n周,再左一个亲爱的右一个亲爱的直到把她腻死为止。但是,李察德不但没有表现出欢欣鼓舞,反而表现出沮丧失望,这真让刘小蓓伤心欲绝。尽管Richard事后一再赔礼道歉,刘小蓓说,这个事件已经对她“造成了难以弥补的精神创伤”。
  
  那天晚上,抱着怀里熟睡的刘小蓓,Richard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失眠了。
  
  黑暗中,他环顾着平方400英尺的studio,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竟然要做爸爸了。我,竟然要做爸爸了。
  
  白云奉献给蓝天,玫瑰奉献给爱情,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小孩?
  
  那天深夜,当Richard发出第8声叹息的时候,他终于想出来要拿什么奉献给他的小孩了:一套房子。
  
  对,要买房子。
  
  该买房子了。
  
  他和刘小蓓已经挤在这个租来的studio里面挤了两年了。刘小蓓,这个他李察德认识的最善良最淳朴最勤劳的女人,从来没有抱怨过。但是,明年小李察德到来的时候,形势将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到时候,家里就会三个人了。三个人啦!如果加上很有可能过来照看孩子的李察德他妈,就会有四个人。四个人啊!四个人,是不可能挤在一个400英尺的小studio里面的。到时候,他们家最主要的矛盾,将会是Volk日益增长的住房需求和落后的住房面积之间的矛盾,这个矛盾,将会表现在以下方面:孩子的小床没有地方放;在老妈面前无法和小蓓ML;孩子哭闹的时候,自己将无处藏身;小蓓和老妈闹矛盾的时候,他将没有去处对任何一方面进行思想工作……
  
  为了解决这些个矛盾,就必须买房子,因为在纽约租大房子太不划算了。而买房子,首先涉及到一个资金的问题,尤其是首期付款的问题。就算只在纽约附近的郊区或者Queens买房,稍微过得去一点的房子,怎么也得50万美元左右,就算是20%的头款,也要10 万左右的首期付款。Richard刚工作两年,小蓓也刚工作一年,所以他们的存款,就算让全世界力气最大的大力士来拧,也只能拧出4万左右。这样看来,就当前局势而言,他们家最主要的矛盾,就是老婆日益增大的肚子和落后的存款数额之间的矛盾。
  
  那天晚上,失眠的李察德一手揽着小蓓的肩膀,一手摸着她的肚子,脑子里不断响起那首古老的歌曲:I swear / by the moon and the stars in the sky / And I swear / like the shadow that’s by your side.
  
  第二天早上,Richard上班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etrade上开了一个帐号。

waxwings 发表于 2006-11-30 15:22

烟花 9
作者:drunkpiano

  9.
  
  吴香决定自学成材。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尝试了,每次失败之后,她会对自己说:forget about it,然后很长时间内不再尝试。
  
  这次她之所以重新扬起自学成材的风帆,当然是因为蒋刚。
  
  她喜欢蒋刚。
  
  有一天晚上,躺在他的床上,半梦半醒之间,他碰到她的胳膊,说,好凉啊,你冷吧?然后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去关窗户。
  
  那个片刻,吴香对自己说,就是他了。
  
  吴香这个人容易被感动,别人对她一点好,她就想还给人家很多很多好。
  
  但是,上床还是不行。他一进去,她就痛。
  
  痛得不行。
  
  而他每次坚持的时间还特别长。
  
  事实上,如果仅仅是没有性Gao潮,也就罢了。爬不了珠穆朗玛峰,爬一爬庐山、泰山、普陀山,也是好的。但问题是,由于长期无法获得性Gao潮,吴香对性已经产生了恐惧心理。心理上有问题,生理上就更不行了。每次她躺在蒋刚的下面,看着上面那张起伏的脸,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快结束吧!快结束吧!快结束吧!
  
  嘴里还得接着干喊。
  
  问题是,装一天、两天不难,难的是装一辈子。
  
  是不是真的享受,人家男的一次、两次看不出来,十次、八次还看不出吗?就算十次、八次看不出来,一百次、两百次还看不出来吗?
  
  于是,某个二月的晚上,吴香决定再次攀登珠峰,自己,单枪匹马。
  
  小娜说了,其实,每个女人能达到高潮的姿势都不同,所以重要的是,吴香得找到自己的姿势。

  找不到就多找找,没准找着找着,就找着了呢。
  
  它还能藏哪去,不就是长165厘米重48公斤的一个大口袋嘛。
  
  她把房间打扫得很干净,甚至放了音乐。Nat King Cole。Nat King Cole有全世界最性感的声音。
  
  她穿着小内裤和背心,坐在沙发上,点击到那个她已经找好了的网站:female masturbation: from basic to advanced.
  
  女性SY,从初级到高级。
  
  好家伙。“从初级到高级”,这还分段位呢。
  
  Let’s start at the beginning, shall we?
  
  Sure! 看到Basics下面的这句话,她大声回答了一句,然后飞快地非常点击了进去。
  
  “Once you're naked, pull up a chair and sit on its edge with your legs open and take a good look at your genitals in the mirror. Try pulling your labia gently apart and examining your clitoris and vaginal opening. Try gently stroking your clitoris and watch what happens in the mirror. Insert your finger into your vagina and see how it feels, some women enjoy the sensations but many don't, just remember there are no wrongs here! Just gentle exploration and getting to know yourself a little better. This is your time and no one else, so there is no pressure and no reason to wonder if what you are doing is right.”
  
  真温柔啊。吴香仿佛看见一个幼儿园的阿姨,满眼笑意地在跟小朋友说话,语气不急不缓,不轻不重,仿佛她讲解的不是SY,而是插花。
  
  “If it feels good to you then you're doing it right is the general rule of thumb when it comes to self-love. Place your thumb and forefinger on either side of your clitoris and gently roll it between your fingers. Start slowly and gently and explore until you find the speed that works for you. A variation of this technique is to use both hands and roll your outer lips between the fingers. If your clitoris is sensitive to the touch this can be a great technique to try. With two fingers placed directly on your clitoris move them in a circular motion. As always try varying the speed and position of your fingers. Try drawing circles around your clitoris with your middle finger. Again a great technique if you have a sensitive clitoris like many women do……”
  
  吴香严格地按照网站的指导,动手操作起来。
  
  她干脆蹬掉自己的内裤,放下了电脑,背靠住沙发,全神贯注地操作起来。
  
  慢慢地,“感觉”浮现上来。吴香感到下面象一座小小的发电站,电流缓缓地冒出来,向身体、向四肢慢慢地发散,电流慢慢地加热了血液,加热的血液越流越快。无名的快乐在身体里泛起。吴香的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她依稀看见一点光,从眼前的蒸腾雾气中浮起,先是遥远的,黯淡的,然后清晰起来,变成了一个转动的漩涡。她觉得自己正身不由己地被这个漩涡吸附过去,越来越快。然而——扑通!
  
  她被甩了出来。
  
  漩涡不转了。光点消失了。发电机没油了。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就差那么一点点,那么一点点!
  
  吴香每次自己动手时,总是能够慢慢地攀升,却总在到达最高音之前“啪”地跌落下来。
  她把手从下面挪开。双腿还架在茶几上,背还靠在沙发上,仰面朝天地摊着,看着惨白的天花板发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算了。试试“advanced techniques”。吴香从沮丧中振作起来。她坐起来,把手提电脑重新挪到沙发扶手上,趴过去继续钻研。
  
  又听到了那个讲解插花的声音。
  
  它说可以试试腿的不同姿态、身体的不同姿势。
  
  它说可以试试挤压大腿的根部。
  
  它说可以试试tickle自己的敏感部位。
  
  它说可以试试在某种坚硬的物体上摩擦自己的阴部。
  
  它甚至说了某些奇怪的道具,其中涉及到珍珠项链、蝴蝶结、化妆的刷子以及羽毛,诡异到吴香觉得如果自己真的去试这些方法,那她真的就是彻彻底底地变态了。
  
  不行,还是不行。
  
  她又试着把身体转成各种姿势。
  
  不行,就是不行。身体就是扭成麻花,还是不行。
  
  在彻底变态之前,她决定放弃。
  
  这时候吴香已经大汗淋漓了。她被汗水沾湿的头发,乱蓬蓬地散了一脸。她的内衣内裤、睡衣睡裤散落在她的脚下,象一群受惊的小动物,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仰视着这场激烈的战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他妈的Nat King Cole?!她用遥控器“啪”地把那个老头子的声音给掐掉。
  
  吴香痛苦地转了一个身,在沙发上蜷起来。
  
  她觉得自己像个花痴,看见一只美丽的花蝴蝶在眼前翩翩起舞,于是她追了过去,扑啊,扑啊,扑啊,扑啊扑啊扑啊扑,却怎么也捉不住那只蝴蝶。她突然意识到,那只蝴蝶的出现,纯粹就是为了捉弄她,让她出洋相,让她丢人现眼。
  
  为什么别人都会的东西,我却不会?我招谁惹谁了我?!熟悉的愤怒、绝望袭上心头。从十七岁时手指无意间碰到自己的下体产生快感开始,她就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攀登性Gao潮的珠穆朗玛峰。其间她的实战演习地,已经从老家的小木板床辗转挪到了大学宿舍的上铺,然后从大学宿舍的上铺挪到了研究生宿舍楼的下铺,然后从研究生宿舍楼的下铺转战到了美国加州四季如春的窗前,然后从那个四季如春之地的窗前,挪到了纽约的席梦思之上。可以说,她已经是转战南北,学贯中西了。然而,那只蝴蝶,鬼魅的蝴蝶,还在逃之夭夭。还在继续捉弄她,让她出洋相,让她丢人现眼。多少次,她觉得自己已经爬到海拔7848的高度了,甚至8800 了,甚至8838了,然后就是没法达到那个8848。这些年来,她本着中学学数学,大学学GRE,出国以后学统计的精神,告诫自己,路漫漫其修远兮,唯上下而求索。但是,她已经上下求索了16年了。她那一小片弹丸之地,已经被她上上下下求索得毫无秘密可言了。
  
  如果有上帝,她真想揪住他的衣领,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整个人象烟花一样升起来,完全是身不由己的上升,升到很高很高的地方,然后绽放。
  
  小娜说。
  
  她多么希望站在星空下,和小娜一样,和别的女人一样,看这烟花表演。看它升起,看它绽放,看它坠落,叹为观止。
  
  就像小时候看真的烟花表演那样。仰起头,站在别的小朋友中间,心扑扑跳着,怀着无限的期待和向往,觉得这个世界是一个美丽的魔术。
  
  可是,没有美丽的魔术。
  
  她吴香的身体,是一颗发霉的烟花筒子。没有光,没有热,这边火柴刚把引子点着,那边火焰又熄灭了下去。
  
  没有爱情。
  
  没有性Gao潮。
  
  没有期待与向往。
  
  没有美丽的魔术。

waxwings 发表于 2006-11-30 15:23

烟花 10
作者:drunkpiano 提交日期:2006-11-21 12:06:00 | 分类: | 访问量:951

  10.
  
  星期一一大早刚到公司,李察德就喜滋滋地凑过来小声对蒋刚说:大好消息!大好消息!
  
  怎么了?
  
  Tim辞职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上星期五。
  
  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人事处的John跑来通知的。
  
  为什么呀?
  
  还能为什么?我估计啊――Tim今年bonus拿得也不满意,跟上面谈来谈去没谈拢呗。
  
  你不是说他拿了50万吗?
  
  我那是瞎猜的,谁知道上面抽了多少走?他欺负我们,上面就不会欺负他啊?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
  
  那谁来管我们了?
  
  不知道,反正谁也不能比Tim差!
  
  两人正嘀咕着呢,突然一个白人大高个走了进来,见李察德和蒋刚就问:“Who worked with Tim on the student loan project?”
  
  Me。蒋刚有点怯生生地说,不知道这个人有何公干。
  
  Hi, my name is Ray. I’m the supervisor of *(^*&^%. Could you come with me to see our manager Mr.&^*%?
  
  Ok――蒋刚迟疑地答道。这个白人大高个刚才说的几个关键词,他全没听清楚,但是他知道Ray是这个部门里的一个重要人物,是Tim上司之一,有好几次在公司的party上,蒋刚看到过Tim跟他套近乎。既然Tim是蒋刚的team leader,那么Ray就是team leader的平方吧。
  
  Ray带着蒋刚走出了办公室,当他按下十一层这个楼层的时候,蒋刚就知道Ray要带他见的,是这个部门的总管Bruce,也就是team leader的立方。蒋刚到这个公司三年,除了第一天上班的时候被Tim领着来见过一圈经理,就再也没有到过11层。
  
  What’s the matter? 蒋刚在电梯里小心翼翼地问。
  
  You’ll know. Ray微笑着说。
  
  到了11楼,果然被带到了Bruce的办公室。
  
  So, you worked with Tim on the student loan project? Ray跟Bruce窃窃私语了几句之后,胖胖的Bruce扭过头对站在门口的蒋刚说,What’s your name?
  
  George。
  
  为了避免他的名字gang在英文中引起的歧义,蒋刚早在10年前来美国时,就挥刀自宫,把蒋刚阉割成了George。
  
  Ok, George, come on in. Sit down please. I have something really important to discuss with you. Bruce的嘴角强撑出一个微笑,指指他办公桌前的椅子,与此同时,Ray也在一边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蒋刚一坐下来, Bruce嘴角那个强撑出来的微笑就飞快地收拢了。他开始几里瓜啦地演说,比手划脚,其中说到Tim这个词4次,project这个词7次,rating agency这个词6次,very important这个词6次,investors8次,risk model这个词3次,next Monday这个词两次,hope这个词4次。
  
  蒋刚凭着他漏洞百出的听力,最后也大致听懂了Bruce的意思:由于Tim的突然辞职,这个student loan的项目受到了严重挑战。但是,这个项目不可能不做了,因为投资者已经投了50多个million,而且还有100个million要慢慢地注入。尤其紧迫的是,下周一一个重要的rating agency就要来听这个项目的可行性报告,以前都是Tim去做报告,现在既然他走了,目前又只有你George最了解这个项目,那么你就必须来做这个报告。Ray会帮助你的,你们要一起合作,通过Tim的风险模型向rating agency来论证这个项目是会挣钱的。
  
  Bruce最后那句话蒋刚倒是听得一清二楚:Could you help us out during this emergency?
  
  你能在这个紧要关头帮助我们一下吗?
  
  蒋刚简直要笑出声来,他,Bruce,这个team leader的立方,在请求他,蒋刚,这个team leader的平方根,在公司的危难时刻伸出援助之手。
  
  靠,我也有今天!
  
  当然,蒋刚还是保持了中华民族谦虚谨慎的优良传统,他告诉Bruce,他只能try his best。他以前只负责这个风险模型的编程部分,具体的数据输入和文字分析他没有做过,只有过边缘性的接触。能不能做,结果如何,能不能挣钱,还要取决于具体数字拿到以后输入模型才能定断。
  
  当然了,这个模型本身我还是很熟的,里面的参数我都知道,也参与输入过很多假设性的数据。最后,蒋刚还是忍不住拍了一把胸脯。
  
  Anyway, I’ll try my best。
  
  Bruce对这个中国青年磕磕绊绊的英语只能说是一知半解,而且他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说话要用那么多“I mean”,但是,他最后一句话Bruce还是听懂了的:Anyway, I’ll try my best。
  
  Great!
  
  Bruce站起来,绕到办公桌前跟蒋刚握手。Ray也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机会啊,机会!
  
  电梯往楼下降的时候,蒋刚心扑扑跳着。
  
  靠!那个risk model,有什么难的?Tim以前一直像个传家宝似的,掖着藏着,生怕别人偷了去。其实,他也知道,这种东西,给个机会学,谁不会啊?何况我这么聪明的人?全国中学数学竞赛二等奖获得者高考全省第三名GRE2280都是白拿的?关键是人家根本不给你机会学。人家一辈子做leader,从平方做到10次方,你一辈子做程序员,永远是个平方根,人家多爽!
  
  以我的能力,一辈子就写这点程序,就像把一条龙一辈子困在水沟里一样,哪施展得开?这次要表现好了,没准就从technical side跳到business side去了呢?那也不是不可能的,那才真叫在投行工作!走出电梯的时候,蒋刚嘴里不知不觉吹开了口哨。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起伏不能由我,热情热心换冷淡冷漠……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全都吹混了,混了就混了吧。
  
  与此同时,Ray正从Bruce的办公室里退出来。
  
  So, you’ll work with this Chinese guy?
  
  Sure, I’ll collaborate with him.
  
  What’s his name again?
  
  Oh…Uh…I forget.
  
  Robert? I think all Chinese guys call themselves Robert after coming to America.
  
  Or Kevin.
  
  两人大笑,Ray转身离去。

waxwings 发表于 2006-11-30 15:24

烟花 11
作者:drunkpiano 提交日期:2006-11-30 6:46:00 | 分类: | 访问量:302

  11.
  
  转眼情人节了。
  
  中午从公司出来吃午餐的时候,吴香趁机拐到大街上溜达了一圈。公司就在中城,所以她就沿着第五大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吴香喜欢大街。年轻的夫妇推着婴儿车在街上走,情侣在车站边旁若无人地依偎着等公车,步履蹒跚的老太太穿着毫不气馁地考究,要饭的黑人眼眶里泛着皎洁的一点白,栓在路边的一条狗蹲着默默地等待主人。
  
  她喜欢热闹。
  
  热闹让她觉得温暖,哪怕是别人的热闹。
  
  就象平时她回到家里,第一件事总是打开电视,打开电视后总是找情景喜剧,哪怕不看,也要开着,只是想让那西里哗啦的笑声塞满自己的房间。
  
  她随便靠着一堵墙,站住,点了烟抽。
  
  刚下过雪,天地都亮得晃眼。
  
  左边,大教堂前面,很多游人在打转。一对夫妇,问她能不能给他们照个相。
  
  Sure。
  
  吴香叼着烟,给他们拍了一张相。
  
  Thanks.
  
  You’re welcome.
  
  然后那两个笑脸,就一直停留在吴香的脑子里。男的,胖胖的,红红的脸蛋上裹着黑的灰的白的络腮胡子。女的,胖胖的,弯弯的眉眼,白色的毛线帽子下面钻出来金黄的刘海。
  
  多么标准的couple。
  
  年龄越大,吴香越热爱庸俗。
  
  好莱坞电影,皆大欢喜的结局,令人肉麻的喜剧,Barns and Noble里教你怎么发财的书,郊区客厅里的圣诞树,胖胖的中年男人和胖胖的中年女人。
  
  她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一个庸俗的男人一起慢慢变老。
  
  在公司专心致志地跟别人钩心斗角,勇往直前地挣钱,在家里早上看报纸,晚上看足球,Politik上充满了狭隘而幼稚的观点。
  
  最好四大名著一本都没读过,人家谈论苏格拉底他就问:苏个什么?
  
  吴香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东西,打量起来。
  
  Motorola最新的razor款式手机,现在市场上卖疯了,全纽约――也许全美国的人――都在用。她给蒋刚买的情人节礼物。毕竟,这是他们第一个valentine’s day。
  
  昨天下班的时候买的。说实话,在verizon的店里看到零售价是300块时,吴香还真有点犹豫。不是心疼钱,而且怕人家笑她傻。所有人都是等着换plan或者手机续约的时候换手机的,哪有傻乎乎单买手机的。还300块。
  
  可她还是买了。
  
  她本来就是一个傻乎乎的人。
  
  对人好,就好到底,好成一个笑话为止。
  
  跟蒋刚date也有一、两个月了,她也能看出来,她对蒋刚的热情远胜于蒋刚对她的热情。周末,总是她计划两人一起干什么。平时,也是她去他家多,他去她家少。打电话,十次里面有八次是她打给他。她已经把他拉来跟自己最重要的“闺密”们吃过饭了,他到现在――除了室友张启博――还没有给她介绍过任何自己的朋友。
  
  但是,她过了那个计较的年龄了。或者,她从来没有过那个年龄。什么欲擒故纵,软硬兼施,狡兔三窟,那些个伎俩,她从来不用。不是不会,也不是不懂,只是不想。她舍不得让自己变成那样。也不舍不得对自己喜欢的人那样。她相信自己喜欢的人,是应该有那个勇气、那个善良、那个智力去超越这些的,是应该和她一样傻的。
  
  所以她才会主动对蒋刚说我爱你。
  
  所以人家生日,她会主动买了花跑到人家家里去。
  
  所以她会傻乎乎地花300块钱给他买一个手机。
  
  她是一直把自己热气腾腾的心端到别人面前,让人左手拿刀右手拿叉去切去吃去蘸酱油的。
  
  吴香把手机放回口袋,踏着变成泥泞的雪,走回办公室去。
  
  一整个下午,她都在等蒋刚电话。
  
  下午同办公室的Lucy还收到一束花。她“my God”“my God”地喊半天后,就开始给男朋友Jerry打电话,sweetie,honey,sweetheart排着队从她嘴里冒出来,几里瓜啦吵得吴香带上了耳机。
  小娜还给她发了个贺卡,一个大白兔胸前不断跳出闪闪的红心。
  
  I love you,大白兔说。
  
  两点,三点,四点,五点,五点半。到五点半的时候,吴香实在按耐不住了,给蒋刚打了一个电话。
  
  结果蒋刚说他这个星期都特别忙,忙一个“很重要的presentation”,晚上要加班,要不今天就不一起吃饭了,晚上回家直接回她家然后再庆祝。
  
  好吧。
  
  吴香放了电话,发起呆来,发了一会儿呆,扭头一看,Lucy已经走了。
  
  她也关了灯回家。
  
  走到家门口,仰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窗口,其实也看不出一片窗口中哪个是自己的,决定不回家了。
  
  但又无处可去。
  
  Starbucks。
  
  她走到离家最近的starbucks,买了一盘salad吃。她一边嘎吱嘎吱地啃着菜叶子,一边透过starbucks的窗玻璃,看外面的大街。
  
  行人变少了,而且个个显得心事重重。
  
  四处的灯光倒是亮起来了,然而只是照亮这城市的苍凉。
  
  纽约是一个多么苍凉的城市啊,吴香想,虽然他们都说它多么华丽多么热闹多么富贵。
  
  也许是这华丽这热闹这富贵让它苍凉。
  
  她看见街对面有一个女人在打车,已经打半天了,就是打不到。每过一辆出租,她就拼命挥手,但是没有一辆停下。交通指示灯,从白变红,从红变白,一闪一闪。街对面最热闹的那个地方,是一个花店,灯火通明,好多人在买花,一圈圈臃肿的背影,围着一桶桶红的白的黄的玫瑰。墨西哥伙计系着一条脏兮兮的围裙,麻利地剪枝,包装,收钱。
  
  不能看了,吴香扭过头来。
  
  越看越觉得自己是整个世界的局外人。
  
  但是怎样才不是一个局外人呢?回家听电视里西里哗啦的笑声?在办公室里输入分析那一堆冷冰冰的数字?
  
  有时候吴香真担心自己会象一个氢气球一样,一不小心就飞到了太空去。
  
  背井离乡,没人疼没人爱,多么抽象的存在,没准哪天真的就,走着走着飞到了太空去呢。
  
  吴香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手机。
  
  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晚上,蒋刚果然到了吴香家。
  
  不好意思,本来想买一束花的,但是太晚了,花店都关门了,他说。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着吴香,而是在研究他的袜子上的一个破洞。
  
  吴香没有拿出那个手机。
  
  不是生气,只是突然没有了热情。递出那个手机,需要一系列与之配合的表情、动作、言语、音调,她就是,没有力气完成那一系列动作。
  
  多难啊,得笑,得说话,音调还要高,表情还要兴奋,眼神还要欣喜。
  
  坐在starbucks发呆的时候,她和整个世界隔着一块厚厚的窗玻璃,现在,吴香蜷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胳膊,想,这个坐在眼前研究破袜子的男人,其实也在玻璃的那边。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烟花(zt)连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