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白衣·红豆
第一章“如果你打电话超过一个小时,那么耳朵里的耳屎会增加大概 700 倍。”常风左手报纸,右手黄瓜,趿拉着拖鞋走进客厅,“你和田馨认识十年了,还有那么多话说,真是两个女人等于一千只鸭子。”
“这种网络笑话,too old。”李云微丹凤眼一横,“十年怎么了?我和你都认识二十年了,那咱俩以后见面别说话,直接眉来眼去算了。人家田馨打国际长途回来,又不花你家电话费,你激动什么啊!”
“靠,怕你的耳屎污影响市容。”常风咬了一口黄瓜,用剩下的半截点着李云微的鼻子。
“我都没嫌弃你的口水,你就嫌弃我的耳屎了。”李云微飞速探头,咬了一口黄瓜,继续对着话筒柔情似水,“喂,甜甜啊,刚才常风又来疯了,你也知道,他的确是常疯。”
“拜托,大姐我掏美金打国际长途,可不是听你们俩打情骂俏的,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田馨不愧是练过美声,常风离听筒三米远,都听了个一字不漏。他抢过话筒:“什么打情骂俏?我和李云微只有阶级斗争!”
“嘿嘿,别抵赖了。看来校友录上的消息没错。”田馨笑的诡异,“今天我这个电话临检效果卓越嘛。北京时间凌晨五点,未婚女子李云微出现在未婚男青年常风的单身公寓,形迹可疑哦。”
“什么消息?”常风一头雾水,“真是来自大洋彼岸的八卦!”
“自己看去。”田馨咯咯的笑,“别忘了,我可是首席伴娘人选,到时候记得挑个英俊潇洒的伴郎来衬我哦。不会还拖着吧,小心到时候奉子成婚哟。”
“她也疯了。”李云微揉揉太阳穴,“校友录上的八卦也当真,无非说你我未婚同居。早知道前两天不请那群猪来这儿涮火锅了,猪嘴也吐不出象牙。”
“田馨,你出国后得健忘症了么?”常风呵呵地笑着,“我和李云微,二十多年前就同吃同睡同洗澡,你又不是不知道。”
[ 本帖最后由 @Paopao@ 于 2006-12-17 13:12 编辑 ] “你说的话,怎么和我姥儿说的似的。”李云微低头,飞快的抹了一下眼睛。
“咱姥儿最近身体咋样?”
“还行,我和头儿说过了,这次来北京出差,顺路回家看看。我打算接姥姥去烟台大舅公那儿,你也知道,我家在哈尔滨没什么亲戚了。”
“哦。”常风想了想,“那我请假,和你一起回去吧。正好,也到他们的忌日了,我们做子女的,总应该去拜一拜。” 三年来都是一个调调……常风一愣。三年前暮春的清晨,殷潍柔软的身体还在怀中,纤细的胳膊环着他的腰,抬起头来眼睛笑成月牙。李云微在电话中大吼,“常风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在学校外面金屋藏娇也不和哥们我打个招呼,还说什么开裆裤朋友呢,我呸!”
“小傻微,你得健忘症了?”常风痞笑,“你和殷潍见面的时候我不就说过,‘我老婆你也敢碰’吗?”
殷潍……常风叹气,这个李云微,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让他再想起前任女友,唯一一个自己说过爱她的女孩儿。转头望去,没心没肺的罪魁祸首正若无其事、神游太虚,用吃剩的黄瓜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脸。
“这不把自己的口水都擦回去了?”常风笑她,“别擦了,你当自己擦完了就变十八了?”
“我知道,我还知道自己过两年就虚岁二十八了!”李云微狠狠瞪他,“你是男人三十一朵花,我是女人三十豆腐渣!”
“嘿,也不行。”常风浏览着网页,忽然语气严肃,“云微,你的确该找个好人家嫁了。”
“你说的话,怎么和我姥儿说的似的。”李云微低头,飞快的抹了一下眼睛。
“咱姥儿最近身体咋样?”
“还行,我和头儿说过了,这次来北京出差,顺路回家看看。我打算接姥姥去烟台大舅公那儿,你也知道,我家在哈尔滨没什么亲戚了。”
“哦。”常风想了想,“那我请假,和你一起回去吧。正好,也到他们的忌日了,我们做子女的,总应该去拜一拜。”
“哟,云微你回来啦,现在着飞机就是快,上午打电话说在机场,下午这就到了。”保姆徐姨抹着手迎上来。
“我姥儿呢?”云微把鞋一甩,“老太太可想死我了。”
“在里面调饺子馅儿呢,总说我弄得不好吃。”
“姥儿,我回来了,你看,谁来了。”李云微拽着常风,兴冲冲跑进客厅。
“这谁家的小伙儿?挺精神嘛!”姥姥推推老花镜,“云云,是你对象?”
“哎哟,我都说让你换副眼镜,度数不够了是吧。”李云微按着常风的后脑勺,向前一推,“这不是常奶奶的孙子小风么?”
“哦,原来云云你男朋友是小风啊,那姥姥就放心了,小风是个乖孩子啊。你们这次是回来结婚的吗?” 李云微用胳膊肘碰碰常风,“我外婆现在有点糊涂,你就和她打哈哈吧,今天说过的,明天她就忘了。”
常风乐了:“放心,在北京六年,没学会别的,还没学会贫嘴么?”
“那我先帮忙去和面。”李云微挽袖子洗手,转身进了厨房,留下常风口无遮拦,“姥姥,我们都结过婚了,您忘了,您还是主婚人呢!”
“我记得,当然记得。你俩给我磕了仨响头呢,就为要五毛钱去买巧克力豆。”
徐姨揉着面,乐呵呵地说,“云微啊,你揉面挺带架啊,现在城里的小姑娘,难得哟。”
“这不是逼到份儿上了?都是我姥儿,总惦记吃自己家做的山东大包子。”李云微浅浅一笑,“前两年她腿脚还利索,我们没请保姆,她就总自己包包子,你说,我能让她一个老太太吭哧吭哧揉面么。”
“唉,也真是辛苦你了。”徐姨怜惜的看着云微,“爸妈都不在了,你还要照顾姥姥。”
“是啊,他们倒是走得潇洒。”李云微长叹。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云微,那真是你爱人?”徐姨凑上来,“你还挺保密,我在你家干了一年多,都没听你提过。”
“徐姨,别听那一老一小瞎闹。”李云微皱眉,“那都是小孩儿过家家。原来没动迁的时候,我姥姥家和常风奶奶家就是楼上楼下。”
“哦,那好啊,三岁看到老,知根知底。这叫啥来着,青梅竹马呀。”
“青梅竹马。”李云微喃喃地念着,“常风他妈,最恨的,就是这四个字。”
“背后说我妈坏话呢?”常风探头进来,“姥姥说让咱们先让大街吃碗面,晚上回来再吃饺子。”
“云呐,去,吃面去。”姥姥悠长的声音传来,“上车饺子下车面。”
“这些老山东,讲究真多!”李云微翻白眼,“一天吃那么多顿,我得蹦多少健美操?”
“怕什么?你看你到了夏天就和排骨似的。”常风捏捏她的肩膀,“看这儿尖的,抱在怀里多硌得慌?怪不得贺扬那时候胸部骨折,什么对方球员撞的,都是抱你的时候扎出窟窿了。”
“少提贺扬,”李云微白他一眼,常风纯属报复,自己无意提起殷潍,他马上就把贺扬翻出来了,“那不还有冬天嘛!长胖了穿衣服和北极熊似的。”
“冬天?你穿上羽绒服,小细腿套上牛仔裤,就是一双筷子顶着个馒头。”
李云微看徐姨憨实的脸笑成一朵花儿,有些不好意思,握拳打在常风肩上,“走,疯子,出去和你算账。”
“好,正好我去看看附近的旅店。”
“风啊,晚上就住这儿吧。”姥姥的山东腔又传过来,“住什么旅店,云云那屋是双人床。”
李云微的脸腾的就红了,她大步跑过去,“姥儿!不是四五岁了,还能睡一块儿,二十五,我今年二十五!”
“云云,二十五,就不能和姥姥睡一块儿了?”姥姥有些纳闷,“咱俩一起睡,不就把我的床空出来给小风了?”
哪儿和哪儿啊?李云微无可奈何叹口气,人家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现在的外婆,就是一个老活宝。
“哈哈。”出了大门,常风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你看你叹气那样子,是不是特失望?没事儿,和姥姥说一声,咱俩一起睡也成。”
“我撕烂你的嘴。”李云微拍拍常风的脸,“让你一天到晚败坏我名声。”
早在小学四年级时,和常风一起踢足球的哥们贺扬看上了李云微,想找他递递纸条牵牵线,问“听说你和李云微很熟?”
十岁的常风不假思索地说,“嗨,属她最熟了,还一块儿睡过呢。”
那时候,纯情足球男孩儿贺扬虽不知道男女一起睡有什么好处,除了抢一床被子之外还能有什么乐趣,但隐约觉得李云微和别的男生睡过,以后就是那个男生的人了,着实痛苦了一段时间,为此寄情足球,一路踢到市少年队。
十多年后,常风给李云微贺扬敬酒,说“祝二位白头到老。”前锋贺扬起脚抽射,踢在常风屁股上:“就你当初那一句和李云微睡过,害得我们的爱情迟来十年。” 李云微在酒桌下面狠狠地踩了贺扬的黄金左脚,没喝酒两颊就飞起红云。
不知死活的常风死不松口,“唉,你自己问云微,我们是不是睡过?”
“睡一张床,和一块儿睡过,性质不同。能乱说么。”贺扬冲殷潍举起酒杯,“弟妹,我没说错吧?”
殷潍甜甜的笑着,眼睛弯弯,她大方的说,“对我而言,没什么不同。一块儿睡,自然不是两张床。”
众人大笑。常风俯身,亲亲殷潍红润的嘴唇,“还是我老婆最会说话。”
李云微想得出神,贺扬、殷潍、田馨、雷航一、高汀婷……那些笑笑闹闹的朋友们,似乎还都在身边。
常风看她傻傻的微笑,知道她又想起前尘往事,拍拍她的肩膀,“东宝,想戈灵了?走,咱们吃双汇火腿肠去,不对,回哈尔滨了,咱吃红肠去。”
“老太太,你看,小两口多恩爱!”阳台上,徐姨向下张望着,不时向坐在藤椅里的姥姥汇报,“你看你看,肩并肩手挽手。”
“不用看我就知道。”姥姥捧着一盆饺子馅儿,“春天的韭菜就是嫩阿,清最喜欢吃了。刚才看到他俩,我真以为小淦和清竹回来了。”
“清竹?”徐姨回头,“文清竹?云微的妈妈?小淦是谁?”
“常淦。小风的爸爸,清竹的爱人。”
第二章
“九万八、七万三,好家伙,还有十八万!”李云微咧嘴,“这年头,死都死不起了!”
“云呐,什么宝贝这么值钱?姥姥看看?”
常风侧步挡住李云微,“没啥。有人愿意捡垃圾,别人给什么破烂儿都往兜里揣。”
“公墓的宣传单。”李云微从他身后探头,“刚才去上坟,他们发的,印得这么漂亮,我以为是售楼广告呢,原来是阴宅。姥姥你要不要看看?”
“李云微!”常风瞪她一眼,“你从来管不住自己的嘴。”
“怕什么?我姥儿才没那么多避讳呢。”李云微满不在乎的把宣传册递过去。
姥姥摇摇头,没有接,“太贵了,住不起。”
常风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不能说,“放心吧您,尽管仔细看大胆挑,看好哪儿我们就给您买下来留着,保证让您住的心满意足。”这毕竟不是买房子,是墓地。李云微这女人,一口一个公墓、阴宅、死不起了,就这么刺激八十高龄卧病多年的外婆,不是冷血黑心,就是大脑发育不完全。
“自己选房子,总比别人选好。”李云微居然还乐,“再说了,我姥儿早就选好了,对吧!”
“对,到时候把我的骨灰一半洒在松花江里,另一半洒在渤海湾里。连盒子都不用要。”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姥儿向周总理看齐呢。”李云微搂着姥姥晃来晃去,笑眯眯看着常风,“你还不如我姥儿有觉悟呢。”
“好!那我现在就给你李云微买一个,省得你俩眼一闭没得选。”常风气的翻白眼。
“行啊,就算我不用,改天一转手,搞不好还能翻一番。你投资,我获利。”李云微抚掌大笑。
“你现在怎么这么没心没肺的?小时候不这样啊?”扔完垃圾,常风拍拍手,“记不记着那次夏令营,你做梦姥姥去世了,哭着喊着要回家。最后没办法,大队辅导员坐火车把你从二龙山送回来。”
“常风,姥姥比你想象的豁达,她还顶烦我多愁善感的样子呢。再说,如果我还和小学二年级一样哭天抹泪,这么多年眼睛都要哭瞎了。”李云微淡淡一笑,“在你心里,我始终就是口无遮拦的孩子,对么?”
常风一愣,习惯了彼此抬杠,李云微偶尔的成熟神态反而觉得陌生。
“你那什么表情?我就知道你心里当我蠢猪的,看我不勒死你!”李云微噘噘嘴,表情又生动起来,胳膊架在常风的脖子上。
“咳咳,你不是蠢猪。”常风脸憋得通红,“上不来气了,你这胳膊藤条似的,简直是瘦型猪……算我错了成吧,放开我,要不一会儿你就要破财了,我要十八万那个……” “没诚意!”李云微搅着杯里的酸奶,“什么将功补过,就一杯酸奶,人家想吃冰糕都不给买。”
“你不是最喜欢喝马迭尔酸奶吗?”常风舀了一勺儿,虽然撒了满满一层白砂糖,但是冷饮厅自制酸奶浓重的乳酸味儿还是让他眉头纠结。
“你享受不了就吃冰糕去啊,别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李云微三两口喝个底朝天,又意犹未尽捧起杯罩住嘴巴。常风侧过头去不看,“你别恶心人了好不好,每次都舔杯底。来来,我这儿还有一碗。”说着,他把自己的瓷杯推过去。
“那我不客气了!哎,反正给你吃也是牛嚼牡丹。”
常风笑笑,他之所以没有买冰糕,是知道李云微一定会来抢他的份。这丫头从高三起得了胃病,又舍不下冷饮,每次大饱口福后都抱着肚子说肝肠寸断,下一次又好了伤疤忘了痛,还大义凛然的念着,“生命诚可贵,胃肠价更高,若为吃冷饮,两者皆可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