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ycati 发表于 2007-1-2 02:13

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goodnight小青

  前几天在一本关于张爱玲的书里看到胡兰成的照片。照片里的胡年纪已老,穿着长衫,形相清癯。头发雪白的,还是有他一股动人心魄的味道在。同事看了说:“是帅。不然张爱玲怎么就单单爱上他。”这位中国文学史上最孤高绝世的才女。
  胡的好处是眉目之间那一种恋恋的神情。即使在模糊不清的旧照片里,依然能看出那神情,仿佛弥漫着对世间万物的恋慕。有点依依不舍的,牵丝攀藤,剪不断理还乱的样子。
  恰与张爱玲成鲜明对照。在张那一帧最为人们所熟知的经典照片中,她一只手叉在腰上,瘦削的颈项,微微昂着头,垂着眼皮,不动声色地俯视众生。冷静,决绝,正如李碧华形容的,是一只毒辣的鹤,我们永远看不见她顶上的朱红。
  是这样大镶大滚的华丽衣裳。艳红的嘴唇,细而高挑的眉。这女子是上个世纪最艳丽的传奇故事。然而那张脸上,只是寂静。
  无从揣测她的悲喜。
  她不喜小猫小狗,不喜小孩。再爱的书籍看过即归还,不买亦不藏书。从不悲天悯人。无论多么好的人与物事,她也只是了解他们的好,而不用情。这样剔透决绝、“天道无亲”的女子,毕竟也会在胡兰成避难温州、与另一女子同居的时候,千里迢迢地追随了去。也会在离开温州的前一晚,坐在他与旁人同居的房里,看看他又看看她,直至深夜还舍不得走。也会在伤心绝望“涕泣久之”之后,依然寄钱给他用。她在送给他的照片背面写:“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恃才傲物睥睨人世的才女,惟独在这个男人的面前,会情愿将自己屈抑得那么卑微,像古时候女人自称的“贱妾”。而他就变得伟岸,仰之弥高。尽管他其实可能只是个平庸无奇的人,并且有若干其他女人。她不是不知道的。却仍然有卑微的欢喜,只想看着他恋恋的眉眼。尘埃里的花朵甜蜜地开。
  张爱玲一双冷眼洞穿人情世故,写尽昏黑茫昧的俗世情欲,自己却终究未能超脱。到头来,一样是贪嗔爱妒,女怨男痴。但红尘滚滚,情欲纠缠,没谁可以例外。那尘埃里的花朵,开了落了,都由不得人。宿命给我们的情节,并未提前预知。所以张爱玲的故事也只是平常。就像她笔下的人物一样,爱了,分开了,老了。没有了结局。
  多年以后眉目多情的胡兰成写了一篇哀艳缠绵的《民国女子》,记述与张爱玲相识以来直至分离的种种经过,唏嘘感叹,低回不已。而张爱玲在她七十多年的漫长生命中,自始至终未有一个字提起过这段感情。这个容颜冷淡、衣衫华美的女子。或许她明白,嚎啕痛哭或寻死觅活都不是她的所为,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所以她只是独自离开,并且始终保持缄默。我们听不到她的哭声,只看到她俯视众生的冷淡的眼睛。
  爱已熄灭。旁人的话语扬起灰烬。胡张之恋在纷纭的传说中依然鲜活。半个多世纪,惹尽尘埃。只是不再有花开。烟尘里闻到的是冰凉的往事气息。
  奇怪的是在数不胜数的关于张爱玲的正传野史中,并无几人关心她与第二任丈夫赖雅的感情如何。尽管她冠用这个姓氏三十九年直至去世。我忽然想起一种有点可笑的动物。海参。据说海参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把心肝脏腑都吐出来,转移敌人视线,俾以逃命。然后它会隐藏起来,再生出一副内脏。也许在世人心中,只有四十年代上海时期的张爱玲才是张爱玲。她鲜艳诡谲的文字。她扑朔迷离的恋情。他们不愿正视没有了这一切的张爱玲。因此总是把她定格成二十几岁横空出世的那个文坛奇女子,生长在上海的繁华旧梦里,衣香鬓影。只有张爱玲自己知道,离开了那个梦,她依然要生活下去。于是她生活下去了。但是历劫之后,已是别样心肠。
  所以没有人问起一只吐空了心肝五脏的海参是怎样敌住一无所有的空洞,在深深黑暗的海底,活下来。
  很多年以后,当她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老妇人,孤身一人居住在美国。她的房东要去上海,打电话向她说知。她只说了一句“恍如隔世”。很淡漠的语气。关于上海的一切,少年往事,爱恨辗转,仿佛早已遗忘。
  此后一直到死,她再也没有提起过上海。
  是这样寻常的红尘情事。

ustclaoma 发表于 2007-1-2 10:34

原帖由 julycati 于 2007-1-2 02:13 发表
  也许在世人心中,只有四十年代上海时期的张爱玲才是张爱玲。她鲜艳诡谲的文字。她扑朔迷离的恋情。他们不愿正视没有了这一切的张爱玲。因此总是把她定格成二十几岁横空出世的那个文坛奇女子,生长在上海的繁华旧梦里,衣香鬓影。只有张爱玲自己知道,离开了那个梦,她依然要生活下去。于是她生活下去了。但是历劫之后,已是别样心肠。

惭愧,不说还不觉得,想起张爱玲,还真是这种感受,旧上海那种夏夜,那种湿晕晕的月亮的影子,张爱玲就是那个时候穿着旗袍的女子,哪里能够允许她世俗的生活,世俗的婚姻和世俗的老去,我真的很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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