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德十八手李鸣以他的机智和新学的一招“万战不败”,竟然令铁笛仙曹鹏束手无策。赛霸王钱刚救师心切,抖枪偷袭李鸣的后心,和师父曹鹏形成前后夹攻。
李鸣耳闻身后枪带风声迅疾而至,不禁心头一惊,想躲哪里还能来及?前面铁笛仙两掌已然袭到,后面又遭突袭,刚想用那一怪招拼死对付铁笛仙,心里话,我纵然死在你的铁枪之下,也要拉个垫底的。
猛觉眼前一花,腰间一紧,已被一人带出了丈许。只听铁笛仙厉声吼道:“好朋友,你淌这个浑水,请亮‘万儿’出来。否则,老夫绝饶不了你。”
李鸣惊魂甫定,身子已被人放开。他第一眼就先投向那急难相助之人。一看之下,几乎喜得叫出声来。原来救他脱险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鬼神不测的神秘怪客。
但见他一袭青衫,在晨风中飘飘然有出尘之雅。只是那张呆板蜡黄的面庞,仍是毫无表情,使人看了不寒而栗。李鸣刚想跪下道谢,那人已摇手阻止,转脸再看钱刚,只见他以枪拄地,满头热汗,浑身颤动不已,知已被那神秘怪客做了手脚,不禁惊诧不已。
这时,忽听神秘怪客哑声责道:“曹鹏,听说你觅地潜踪,寄迹荒山,本以为你已埋骨此地,哪知你还雄心不老。不过,这件事你办得实在塌台。凭你的身分,竟然祖孙三人围攻两个初入江湖的后生小子!你这赫赫有名的铁笛仙不觉得汗颜吗?你的这位令徒还在背后暗枪袭人,更不地道!
我只是对他稍加惩戒,三日自好。只可惜你这个小孩儿,资质特佳,倒被你这个老酒鬼给耽误了。今日这事,怪姓佟的愣小子不懂事,先开罪了令孙。你只要答应就此撒手,化敌为友,我叫我徒儿传这小家伙几手武功。老酒鬼你看如何?”
醉里乾坤铁笛仙是黑道中顶拔尖的人物,眼光何等锐利。那神秘怪客一伸手,不仅把李鸣从自己手下救出险地,还顺便点了钱刚的穴道,功力是何等的高深!而且他对自己的来历知之甚详。
自己十年避难,隐居荒山,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怎能不叫他心惊胆寒,知道自己绝不是神秘怪客的对手。不禁惊叹武林中竟然造就了这么一位奇艺绝伦,出类拔萃的年轻怪杰。听他对自己的孙儿垂爱匪浅,愿授武功,又怎能不喜出望外?
当下又惭愧又欢欣地向神秘怪客扫地一揖说:“一切怪我老不正经。阁下好意,我替小孙致谢了。”
小神童已高兴地跪了下去。因为这里是个荒镇野店,住客很少,天气又早,只有店伙伸出头来看了一下,又吓得缩了回去,其它并没惊动别人。经李鸣一让,大家刚想进房叙谈,那神秘怪客忽然一指曹玉说:“我许的事,绝对作数。在下有事,先走一步了。”
话未说完,人已凌空而起。半空中又对曹鹏说了声:“老酒鬼,你的两个老朋友找你来了。”话刚落音,人也悄然而逝。
铁笛仙曹鹏闻言,脸色一白。李鸣忙问何故。曹鹏叹了一口气道:“当年我案子作得太大,御林军有个人物奉旨捕我,其中一人还伤在我手,因而致残。他的大师兄厉害得很,我惹他不起,才率徒携孙逃避深山。”
李鸣问这三个仇人的姓名,曹鹏坚不吐口,改口谈起了神秘怪客的功夫,众人无不凛然佩服,就把话题扯开了。经此一来,大家化敌为友。曹鹏坚请李鸣和佟铁去自己所住的山村盘桓几日。李鸣重任在肩,焉敢迟误?谢过曹鹏师徒、祖孙三人的好意,就要动身。
曹鹏虽然好酒,但向不误事,一生办过惊天动地的大事无数。知神秘怪客必然和李鸣的渊源甚深,有心结纳异人,竟然自告奋勇,带领徒弟钱刚,爱孙曹玉帮助李鸣等押送重金。
李鸣得他仗义相帮,更壮行色。加上曹鹏又是当年黑道巨魁,一路通行,不日安然到了镇江。
众人原打算从六圩渡江北上,李鸣想顺便取道南京,以便拜见双亲。从南京到凤阳,再央求父亲江南按察使李精文用官方势力运送。就可保万无一失了。遂从镇江动身,当天就赶到龙潭。
刚到镇江,李鸣就一再辞谢曹氏祖孙。无奈,铁笛仙执意送到南京,加之小神童曹玉和李鸣、佟铁相处甚欢,更加上祖孙二人都想再见见那神秘高人,所以还是相随下来。
到了龙潭,找一家客店住下,老少数人要了三间上房。让小二送茶水时,拿着一封封得很为严密的信来,开口问道:“哪位是曹爷?外面有一个瘸子,要我把这封信面交你老。”
曹鹏闻听,脸色陡变,两手抖颤着接过信来,拆开一看,脸色更为沉重。
李鸣猜想,曹鹏可能是碰上了往日的仇家。不过,凭曹鹏一身武功,半世威名,等闲人物还不闻声远飏?今见他脸色沉重,必然是遇上了棘手人物。因为人家原来是山居避祸,行动隐秘,为了相帮自己才重踏江湖,如有不测,自己怎么能对得起他们?
当下,急促地问道:“这送信之人是何等人物?老前辈能否见告。”
曹鹏的脸色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微微一笑说:“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往日在江湖上有点儿小小的过节罢了。”
李鸣哪里肯信,恳切地说道:“老前辈,你和令孙侠义相送,我并未言谢。你要有什么事情瞒着晚辈,就太也看不起我们弟兄了。”
铁笛仙曹鹏含笑说道:“公子高义,老朽怎敢欺瞒?确实是两个不相干的朋友。他们既然有书信相约,我就带小孙前去相会了。”说罢,不等李鸣再行挽留,已一手拉着小神童曹玉向门外走去。
不料,就在这时,一个尖声细气的声音说道:“曹老爷子,你干吗走得这么急呀?好不容易听到一点消息,我就心急火燎地赶来了。多年的老交情,你就好意思一走了事吗?”人见愁李鸣就知是送信的人找来了。
灯光摇曳下,两条人影象幽灵似地闪进门来,大模大样地往上首一坐。李鸣眼快,早已看出头一个人有四旬左右,左眉下垂,右鬓角有一个铜钱大的疤痕,右边的腿短了一些,走路有点儿瘸;第二个人满脸大麻子,年纪约在五旬左右。
李鸣心想:凭曹鹏的武功声威,对他们都有些畏惧,可能这两个人在江湖中有些名头。如此想着,望了曹鹏一眼,意思是希望他介绍一下,自己好量体裁衣。
哪知曹鹏是诚心不愿给李鸣惹麻烦,自己过去结的梁子,只有自己了结。他故作不知地转向来人说:“难为二位大人还将我老酒鬼放在眼里。当年二位大人可没有少照顾我。难道我家破人亡,退出江湖,二位大人还不肯高抬贵手吗?”
瘸子哈哈一笑说:“我们弟兄再不争气,自己的过节,自己清算,绝不会趁火打劫,下井投石。
老酒鬼,你确实也把我们弟兄害苦了!为了你,砸了御林军的差事,我万士其还落了个瘸狐狸的外号。我二师哥为了这档子事,还几乎进了刑部大牢。总算统领大人念我们弟兄效力多年,一力担保,九千岁才饶了我们,杖责四十完事。我们弟兄为此还挨了掌门师兄一顿臭骂,勒令我们辞职回家。
按理说,我们一不吃公粮,二不当官差,本该自认倒霉,一忍了之。但不知为了什么,前不久九千岁又派人找到我们弟兄,非叫俺对你铁笛仙查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坟不可。
没别的,老酒鬼你跟我们走一趟北京吧。实话告诉你,为了能把你收拾下来,我们还请出了大师兄同路前来。”
曹鹏听到此言,脸色陡变,失声叫道:“火神爷南宫烈也来啦!”
瘸子得意地接道:“不错。”
缺德十八手李鸣年纪虽然不大,江湖上的事情却知道不少,尤其对南宫烈他知道得更为清楚。因为江汉双矮和南宫烈素有微隙,加之南宫烈是剑门山红松崖烈焰帮的掌门,是威震江湖的火神爷。他的火器花样多,威力大,诡异莫测,毒辣异常。
他和麻面鼠千里远、瘸狐狸万士其师兄弟三人合称剑门三雄,江湖上人人望而生畏,不敢沾惹。当年南宫烈好不容易炼制了十二颗烈焰神火弹,被矬金刚窦力偷了个一干二净,还给了武凤楼三粒。
所以,李鸣一听火神爷也来至此地,他的头当即轰然作响,就知面前坐着的是麻面鼠和瘸狐狸了,怪不得铁笛仙大有谈虎色变之感。不过,李鸣还是力求能解脱铁笛仙曹鹏,省得他为了自己的事情而陷身此地。
想到这里,偷眼看了一眼铁笛仙曹鹏,见他脸色铁青,须眉皆竖,知他动了真气,要和这师兄弟二人较较真的。心想:神秘怪客可能是江三叔。就算不是江剑臣,看情形他也会出手帮忙。何况,大哥武凤楼也该快到了。这两人不管是谁,只要能来一个,就可能闯过这场灾祸。
随即灵机一动,假装不认识他们二人,笑嘻嘻地说道:“闹了半天,原来二位是鹰爪孙,想要和曹老爷子过不去。你们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我是何许人也,竟敢在我的面前发横。曹爷是我请出来的,你等要想动他,先得放倒我。有小爷三寸气在,你们这两块废料别想如愿以偿。”
曹鹏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了,要不是深知这两个人心黑手狠,武功又相当厉害,还有大靠山火神爷撑腰,换了别人,他早已动手了。如今听李鸣这么一骂,心中不由得一惊,知麻面鼠阴险异常,够李鸣受的。
果然听麻面鼠千里远阴森森地说道:“恕我们弟兄眼拙,请问小爷贵姓大名?”
李鸣哈哈一笑道:“我乃江南按察使李大人李精文之子,姓李名杰夫。”
佟铁一听,几乎笑了出来,知李鸣又在冒坏,他报名李杰夫,别人一喊,就成了李姐夫了。
麻面鼠哪解其意,冷冷一笑说:“原来你小子是李姐夫。”
李鸣连说:“不错!不错!正是你李姐夫。”
瘸狐狸万士其旁观者清,怪笑二声,一招“披荆斩棘”,向李鸣打来。李鸣不闪不避,一抖日月五行轮,上砸下扫,又是那招同归于尽的打法“万战不败”。
瘸狐狸怎么也料不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大孩子,竟有如此毒辣的拼命打法。即使自己的一招“被荆斩棘”能以得手,可怎么也逃不过人家的上下两轮。忙不迭施展“悬崖勒马”的式子,硬把身子退了出来。
李鸣撇嘴一笑说:“你小子是远看春风杨柳,近看老牛甩蹄,坐下威风凛凛,站着长短不齐。你怎能配和你李姐夫动手?”
瘸狐狸被李鸣这一首歪诗戏耍得七孔生烟,刚想扑上拼命,千里远鬼怪似地伸出了两手,一招“玉带围腰”向李鸣扑来。他恨死了这个坏小子,诓他喊了一声李姐夫,见他又戏耍自己的师弟,怪叫一声,扑上来想把李鸣活捉生擒,好好的折磨他个痛快。
哪知他这一含愤扑去,李鸣还是不躲不闪,等他来得切近,又是上砸太阳穴,下扫脚拐骨那一招同归于尽的杀手,也逼得千里远撤退保身。
李鸣哈哈一笑说:“怎么,看小爷诗赞万瘸子,你小子眼热了?好,我也赠你一首:雨打沙土地,翻查石榴皮,破鞋踩烂泥,光肢坐簸箕。”
麻面鼠越发气得紫头绛脸,刚想再扑,猛听一个中气十足的洪亮口音说道:“Lao-Er退下!我看看这小子是什么东西变的。”话到人到,倏忽之间,一个身穿大红外衣的威猛老者已出现在客房门前。
缺德十八手李鸣一见来人,心中吓了一跳。
只见他一头赭红色的头发,一张紫红色的长马脸,高高的鹰钩鼻子,四字阔口。高大的身躯,穿着一件红色大氅。乍一出现,宛如团烈火在面前燃烧。李鸣料定他就是剑门山红松崖烈焰帮的掌门火神爷南宫烈。脑中飞快地转着:这师兄弟三人一齐到来,曹鹏的处境就更是二十四分的危险啦!
自己所盼的神秘怪客和大哥武凤楼一个没来,此事如何处置?看样子,铁笛仙对火神爷很有顾忌,主要是伯他的火器厉害,伤人残酷。不如自己和他胡搅一场,拖延时间,以候救援。
李鸣刚想上前,赛霸王钱刚护师情切,虽然听说南宫烈厉害,可他性如烈火,总认为恩师之言有些过实。
随即阴阳把一合,一抖铁枪,怒吼一声:“老儿不要赶尽杀绝,吃我一枪。”枪出如怪蟒,一招“乌龙出洞”,点咽喉刺两肩,迅猛骇人。要知道钱刚膂力甚大,这一枪又是奋力扎出。按理说,南宫烈再是久负盛名的火神爷,也得先避其锋。
哪料人家脚下连步子也未移动,等枪尖离咽喉还有三寸左右,突然一翻铁腕,那只毛茸茸的大手已搭上了枪身,声如洪钟地说道:“这种破铁烂铜,也能伤人!”单臂一较力,那杆铁枪竟被他弄成弯弓。
幸亏钱刚虽然被震得虎口生疼,却死命地紧握铁枪,未曾被夺出手去。一惊之下,也知恩师之言果然不假。
这时,小神童曹玉一咬牙,一支判官笔直点南宫烈的玉枕穴,另一支扎向南宫烈的后心,又准又狠,迅猛难敌。南宫烈右手一抖,把钱刚震出七八步远,连脸都没有转一下,好象脑后长着眼睛一样,双手向后一抓,分别把两支判官笔抓到手里,夺了过去。
小神童一急,左脚站稳,右脚泛起,一招“浪子踢球”向南宫烈裆中穿去。
李鸣一见大惊,深知这脚如果踏实,小神童非被南宫烈的反震之力致伤不可,忙着向前一抢,但已慢了一步,不忍目睹即将出现的惨景,双眼紧闭起来,猛觉一条人影擦身过去,睁眼看时,小神童已被一人扯出五尺开外,落在天井中的一棵冬青树前。
因为火神爷在门外,钱刚冲上去一枪,小神童则猛袭其后心。经此一闹,所有人等都蹿出了房外。
李鸣一看救小神童、钱刚于危境之人的身法,就知道自己渴盼已久的武凤楼到了。火神爷也被来人的“移形换位”绝妙轻功所震,认为是先天无极派的五岳三鸟之一。不料举目望去,原来是一个不足二十岁的素服少年,玉面朱唇,长眉星目,神仪内敛,温文儒雅,不觉一怔。
那少年拱手为礼,朗声说道:“晚辈五岳三鸟门下,武凤楼叩见老前辈。”
火神爷哈哈一笑说:“久闻白二侠于侯门之中,寻得一徒。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请问武公子到此何事?”
武凤楼很恭敬地说道:“晚辈受阉贼魏忠贤所害,家破亲亡,被逼无奈,亡命他乡。本不该多管闲事,无奈铁笛仙曹老前辈与我们有些渊源。请前辈看在我三个师尊的面上,放他一马。不仅曹老前辈从此感念你的好处,就是先天无极派也承情不尽。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火神爷面容一肃说道:“我与先天无极派虽无深交,但也无冤仇。窦矮子偷了我十二颗烈焰神火弹,还给了你三粒。根据我以往的脾性,绝不会放过你去。念你是忠臣之后,我破例不究。今日这码事,关系烈焰帮门户之羞,请武公子不要多管。”
武凤楼心中虽然不悦,但脸上还是和颜锐色地说:“老前辈和曹老前辈之事,依晚辈看来,不可再相残杀。万、千二位前辈虽然丢了差事,也没有什么可惜之处。以剑门三雄的声望,甘为奸宦作鹰犬,似乎不太值得。
万前辈虽伤了一足,但曹前辈阖家仅剩他祖孙二人,又避居深山,从这一点来看,就不可以再赶尽杀绝了。我们侠义同道不是都讲究个济困扶危吗?”
南宫到底是一门之长,听了武凤楼的话,不禁沉吟下来。麻面鼠怕大师兄被武凤楼说动了心,更加他利禄熏心,想拿了曹鹏去魏忠贤处领赏,趁大师兄一怔的当儿,冷笑一声说:“黄口小儿有多大道行!竟敢管起剑门山的事情来了。我惦量掂量你是否够格!”
说着,起手一式“二龙戏珠”,直取武凤楼的双目。武凤楼虽恨他出手太黑,但因为确实对火神爷有几分顾忌,一个“移形换位”,轻飘飘地闪到了麻面鼠的身后。
麻面鼠千里远早已看出武凤楼的轻功高超,他两指点空,身随指进,接着一个“怪蟒翻身”,左掌反而向武凤楼的太阳穴切来,应变奇快,掌力轻疾。
武凤楼心中顿时一凛。当下不再多费口舌,右掌一穿,反震千里远的脉门。左手拢指成爪,向千里远肩头抓去。
麻面鼠左掌收招,改掌为拿,也奔向了武凤楼肩头。这种近身搏斗,特别显得狠辣。武凤楼肩头微塌,躲了开去,那只抓向千里远的左手势不稍缓,仍是抓向了麻面鼠的肩井,逼得麻面鼠不得不疾退两步。
这虽不算栽,但以剑门三雄的身分,两三招之内竟被一个年轻人逼退,就算栽了个软跟头。所以南宫烈哼了一声,千里远只好含恨退后,从此,他和武凤楼结下了很深的梁子。
万士其虽然排行居三,但功力却比二师哥高明得多。身形微晃,已扑身到武凤楼近前,冷笑说道:“三鸟高徒,果然不凡。万某幸逢此会,岂能白白放过。不过,我想在兵器上向你讨教几招。”话未落音,蛇骨鞭已亮了出来。
武凤楼因有要事在身,知千里远、万士其二人仍有追随魏贼之心,为了锄除奸阉的党羽,他便不再客气,左手一领万士其的眼神,右肩一塌,销魂刀已弹跳出鞘。
瘸狐狸万士其突见一道光闪夹着颤巍巍一红一紫两道光华喷薄而出,知是销魂刀,心里一凛。但他艺高人胆大,还是没把武凤楼放在心上。蛇骨鞭缠头裹脑横扫了过来。
武凤楼反手一格,“当”的一声,用刀背荡开了蛇骨鞭。万士其见他不削自己的软鞭,只用刀背格开,而且手法又快又准,心中暗暗佩服武凤楼的功夫深奥,待人宽厚。腕子一抖,蛇骨鞭一个“毒蛇寻穴”,直指武凤楼的乳泉穴。这一招乃是虚晃,不等武凤楼还招,万士其一坐手腕,蛇骨鞭头暴起,已扎向武凤楼的咽喉。
武凤楼知他这一招还是虚招,销魂刀刀刃朝下横在胸前,不封不架,目不旁瞬地注视着对方。
万士其乃成名多年的江湖人物,又在御林军供职数载,凶杀恶斗经历颇多。他这一招虽是虚招,以他的功力,直扎过去变为实招,也足以置人于死地。他见武凤楼不动,趁热往前一送,眼睁睁要扎到武凤楼的喉间。
不料,武凤楼铁腕一翻,销魂刀一立,刀背正好磕在万士其的蛇骨鞭鞭头之上。
“当啷”一声,将蛇骨鞭磕得荡了开去。武凤楼借这一磕之力,紧跟着一招笑指南天,销魂刀已抵住了万士其的咽喉。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过,武凤楼存心不让万士其难堪,一抵即收,疾似闪电。反而顺着万士其荡出的鞭势,斜着闪出好几步。看上去,好像二人这一招都使出了全力,结果成了平手。
瘸狐狸本不甚恶,这次随二师兄再次搜捕铁笛仙曹鹏,也只是为了一报伤足之仇。刚才虽被李鸣戏耍了一番,可想想曹鹏全家人伤亡殆尽,颇有悔意。
武凤楼一到,三招逼退了二师兄千里远,他还认为二师兄是一时大意。不料自己一上来就因轻敌,被武凤楼的刀背砸在鞭身上。要不是武凤楼仁义为怀,自己的蛇骨鞭早已一断两截。
现在,他分明已用险中取胜的办法,刀尖抵住咽喉,要取自己这条性命是易如反掌。可他不光不伤自己,还故意闪出几步,给自己留个全脸。作为一个武林前辈,自己岂能一点不要面子,再缠斗下去?
又见武凤楼临敌沉稳,真有泰山崩于前面神色不变的大将风度,他从心眼里服气。所以第一个抢着说:“武公子刀法神奥,我万士其认栽啦!”说完,把蛇骨鞭围回腰际。
武凤楼也把销魂刀插入鞘内。他一向以忠厚之心待人,认为来抓曹鹏的是千里远、万士其二人,如今他俩已知难而退,自己又未逼人太甚,事情或许可以退一步解决。不料,他的宝刀刚刚入鞘一半,火神爷已冷笑说道:“年轻人,看你不出还真有两下子!我们师兄弟三人,已有两人栽你手下,老夫岂能袖手旁观?你的刀入鞘得未免太早了。”
武凤楼知火神爷南宫烈终身未娶,至今还是一身童子功,他练的又是阳刚至极的六阳拳和朱砂掌。这两种功夫都以威猛著称,更加上还有一囊数不清的阴毒火器,更是招惹不得。听他一叫阵,心中不禁一凛。
刚想回话,缺德十八手李鸣已跳了出来,阴阳怪气地说道:“闹了半天,你就是剑门山的火神爷?难为你脸皮真厚,还好意思到处卖狂,别给好朋友现眼啦。”
南宫烈一生狂傲,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嘲骂过?怪叫了一声说:“你小子是谁?师爷叫什么名字?我要叫你们师徒在我的烈焰神火弹下焦头烂额,看你小子还敢卖狂!”
李鸣哈哈大笑说:“我的大名,你的两个不争气的师弟知道,小爷没工夫再说。”
南宫烈问千里远道:“Lao-Er,这鬼头叫什么名字?”
千里远迟疑了一下,因为他知道李鸣报的名字必然有假。南宫烈误会了二师弟的意思,他认为李鸣可能有很大的靠山,所以千里远迟疑不说。心中有气,提高了声音,怒声喝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千里远无奈说:“他是李杰夫。”
南宫烈听罢一怔,又问了一句道:“他是谁的李姐夫?”
李鸣哈哈一笑说:“我就是你的李姐夫。”
南宫烈气得满头红发飞扬,形如怒狮,吼道:“坏小子,你敢戏耍老子。我叫你尝尝受洋罪的滋味!”说罢,就要动手。
李鸣摇手阻止说:“南宫烈,我可没有戏耍你。小爷我叫李杰夫,豪杰的杰,大丈夫的夫。谁稀罕你喊我李姐夫!”
南宫烈知李鸣是信口胡诌,哼了一声问道:“你师父是谁?”
武凤楼知矬金刚窦力偷过火神爷十二颗烈焰神火弹,气得火神爷到处寻他。偏偏窦力神出鬼没,南宫烈到处找他不着。如今南宫烈问李鸣的师承,他怕李鸣说了实话,南宫烈不会善罢甘休,刚想阻止,李鸣已哈哈大笑说:“火神爷,你最好别打听我师父他老人家是谁。我怕你胆小,我若报出他老人家的尊讳,你会当场寻死自杀。”
火神爷一听,几乎气炸了肺。怒声追问道:“你师父到底是谁?快讲。否则,我不会饶了你。”
李鸣肃容垂手,正色说道:“我师傅就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持过你羊拐的江汉双侠窦二爷。”
李鸣这一通师名不大要紧。真的几乎把火神爷南宫烈气翻了个儿。他须发直竖,狂叫了一声说:“原来你是矬鬼的徒弟,想必是坏小子李鸣了。好极啦!捉住了你,不怕该死的矬鬼不来见我。”说着话,“忽”地一掌向李鸣拍去。
李鸣知道厉害,早有准备,一个“金鲤倒穿波”退出三四步远,双手乱摇说:“难为你这么大名鼎鼎的火神爷,竟跟我这毛孩子一般见识。”
火神爷是叫李鸣给气急了,才愤而出手,一击不中,心中也觉得对一个后生小辈抢先下手有失身分,含怒说道:“你这小子又贼又坏,我岂能让你安然走脱?这样吧,你乖乖地走过来,让我点了你的穴道,叫你师父前来领你。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下杀手,只是让你不能逃走罢了。”
李鸣哈哈一笑说:“我凭什么让你点我的穴道?我也知道你和我师父有仇,谁叫我是他的徒弟呢?常言说,‘父债子还’,又云‘师徒如父子’从前的过节,由我替师父他老人家了结。我知你的两只鬼爪子练过朱砂掌,我要和你互换一掌,但只限一掌,死伤认命,前仇一笑勾销如何?”南宫烈刚想答话,李鸣接上说:“只是一件,挨打时双手必须背在身后,绝不准还手。”
南宫烈不是不知道窦力机智莫测,自己找他,还真不容易。要想报仇出气,除非是他来找自己。心里话:自己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一个小小黄口孺子,岂奈我何?拼着挨他一掌,然后只消用三四成功力,就可把这个坏小子打成残废,带回剑门山红松崖,不愁矬金刚窦力不找自己。
主意一定,点头答道:“好!一切依你。滚过来吃老夫一掌。”
李鸣一翻眼皮气道:“凭什么叫你先打?”
火神他很大方地说道:“念你是个后生小辈,我就让你先打。”
李鸣面容一正说:“我堂堂江汉双侠之徒,不占你这个便宜。”
火神爷气道:“既不让我先打你,你又不愿先打我,难道罢了不成?”
李鸣说:“我一生光明磊落,一不欺压弱小,二不哄骗孩童,要赌咱赌个公道。”
武凤楼听到这里,几乎笑出了声来。心想:你简直把人家火神爷给骂死啦!你一个十几岁的毛孩子,讲什么一生光明磊落?第二句明明是骂火神爷恃强凌弱,第三句简直是把南宫烈当孩子耍了。
又听李鸣说:“咱二人谁也别占谁的便宜。眼下现成的有纸有笔,写两个阄,一个写先,一个写后。谁抓着先,谁先动手。你看公道不公道?”
火神爷根本不在乎谁先谁后,听他这么一说,连道:“可以,可以。”
这时,麻面鼠一拉万士其说:“三弟,这小子鬼得很,咱们得小心他一招。”
当下,扬声说道:“姓李的小子,这阄归谁写?”
李鸣“噗哧”一笑说:“刚才喊李姐夫,这时又喊李小子,不认我这门子亲了!”
千里远气得麻脸一白,就要发作。倒是万士其沉稳得多,一拉千里远说:“这小子死在眼前,别跟他一般见识。”说着,又转向李鸣追问一句:“阄由谁来写?”
李鸣见他二人鬼鬼祟祟,料定有鬼,故作大方地说:“为了叫你们放心,由你们一方来写。”
千、万二人暗自高兴,忙找到帐房先生要了纸笔。千里远说:“三弟,依我看,这两个阄放在地下,姓李的小子准会抢着先抓。咱不如暗助大师哥一臂之力,两个阄都写上‘后’字,让那小子先抓先看。那时,这坏小子准死无疑。”
万士其也是恨李鸣入骨,听他一说,高兴地点头答应,就把两个阄都写成了“后”字。二人走出了帐房,把两个团好的纸团抛在地上。果然,火神爷为了身分攸关,站着未动。李鸣则一见纸团落地,就忙不迭抢步上前。
万、千二人心中暗喜。只见李鸣一伸双手,把两个阄都抓在手中。千里远一急,刚要发话,就听李鸣喃喃自语道:“这俩阄,哪个是先?哪个是后呢?天老爷保佑我吧。”说罢,猛然一伸右手说:“这个是。”
他故意拉长声音,眼角早已瞟向了千里远和万士其。见二人脸上颜色死板板地,并无一丝变化。他随即收回右手,又伸出左手说:“这个是”
再一瞟二人,见他们还是木无表情,不声不响。李鸣暗骂一声:瞎了眼的两只蠢猪,我李鸣是哄死人不抵命的老祖宗,你们那点把戏,岂能瞒过小爷我的双眼。
他先把左手的纸团一举说:“火神爷,这个要是我的,右手里就是你的。右手里要是我的,左手里这个就是你的。这没错吧?”
火神爷哪里想到他的两个师弟在写阄时做了手脚,坦然答道:“当然。”
李鸣突然把右手伸向火神爷说:“这个给你。”
火神爷刚想接过,千里远已一声急呼说:“大师哥,他先抓的,让他先拆。”
李鸣哈哈一笑说:“谁先拆都一样。你不要这个,把这个给你。”说罢,右手陡然收回,又把左手的纸团交给了南宫烈。同时,右手的纸团已向口中扔去,嚼了几下,吐在地上,然后笑吟吟地说道:“火神爷,保佑你的阄是个先字。”
到这时,千、万二人才知李鸣确实机智过人,自己倒弄巧成拙,有苦难言了。只见火神爷南宫烈已摊开了纸团,赫然入目的是个后字。好歹他本不在乎谁个先打,就骑马蹲挡式一站,猛收一口真气,内力贯足,浑身所有的血管都似乎象蛇虫乱拱一般。他真的按李鸣的要求,把双手背于身后,两眼注视着前面。
武凤楼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暗埋怨李鸣瞎搅胡闹,不该和南宫烈提出换掌。这一掌不管打到哪里,都会把李鸣震成残废,更别说再挨人家一掌了!欲要阻止,哪里还来得及?
只见李鸣一面运气敛神,一面向武凤楼挤了一下眼睛,意思是:你急什么?我才不这样傻呢。接着向前猛跨两步,右掌陡然提起,吐气开声。说声:“打!”一掌向南宫烈当顶击去。
火神爷心中暗笑,心想凭你有多大一点功夫,竟敢和我火神爷换击一掌。我只消劲贯当顶,猛然一顶,怕不震断了你的手腕!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顶上,双手又背在身后。
哪晓得李鸣是有意坑他,一掌打去,半道拐弯,变掌成抓,向他的肋下掏去。等火种爷发觉上当时,自己的一囊火器,已被李鸣掏去。再想追赶,他已手提弹囊,跳到武凤楼身后去了。
可怜火神爷第一次集中全部精力,费时三年,炼制了十二枚烈焰神火弹,一时失慎,被李鸣的师傅矬金刚窦力偷去,几乎把他当场气晕。时隔五年,他又炼成了十二枚威力更为强大的烈焰神火弹,又被这个坏小子当面摘去。
请想,叫他如何能忍受得了?又见李鸣藏在武凤楼身后。武凤楼怕他扑击,已亮出了销魂刀来。他急怒攻心,差一点儿没喷出血来。遂怪吼一声:“贼小子,老子跟你拼了!”一言未了,庞大的身躯已腾空而起,那鲜红的外衣陡然膨胀起来,象被大风吹满的风帆。两只怪掌箕张,手心宛如朱砂,凌空击来,形如疯狂。
武凤楼虽有销魂刀在手,心中不由得也是一凛!特别是见他衣服虽然鼓起,却丝毫不见飘动,知他已把内家真力贯足,遍布全身。如让他抓住李鸣,缺德十八手李鸣非死即伤。自己和李鸣情如手足,岂能让他得手?明知得罪了火神爷南宫烈就等于开罪了整个剑门山烈焰帮,那也在所不惜。
何况他已知悉剑门三雄的Lao-Er千里远受风流剑客晏日华的勾引,想活捉铁笛仙曹鹏去青阳宫献功。他就列不能不出全力和烈焰帮一拼了。先天无极派的功夫,一向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百变的。所以,武凤楼右手握紧销魂刀的犀牛角刀把,左手食、中两指夹住销魂刀的刀尖,刀刃对着自己的前胸,刀背对着扑上前来的火神爷南宫烈,这是销魂刀一百单八刀中最厉害的“追魂七刀”中的第一招“鬼卒捧簿”。
火神爷是何等人物,早已一眼看出,对方不仅手握利刃,而且还有置人于死地的绝招。知道扑下去必然受挫,半空中一个翻转,左脚一点右脚面,斜着蹿出一丈左右,落地一长身形,哈哈一声怪笑说:“年轻人,怪不得你敢横刀架梁,原来不光寻来了灵隐寺老秃驴的镇寺宝刀,还学来了‘追魂七刀’。
看样子,我要不舍得倾家荡产,那就得一世威名。葬送在此地了!也是我活该和你们结个鬼缘,你们这一群老少混蛋,也是鬼使神差注定如此。火神爷要大开杀戒了!”
话未落音,已取出一个长约半尺的朱红火筒。就在这时,曹鹏的老脸顿时煞白,惊呼了一声:“毒雾神针!”然后咬牙骂道:“南宫烈,你这不要脸的老鬼,我曹某虽然曾伤你三师弟一足,但并非重伤。为此,我已家破人亡,躲了你们整整十年。咱们纵然有仇,但与这一群年轻后辈何干?你竟然羞恼成怒,使出这种下八门也不敢轻易使用的阴毒手法。既然你非要赶尽杀绝不可,我曹鹏绝不当孬种,让这几位年轻朋友远走高飞,我立即随你们前去投案。”
武凤楼仁义宽厚,从李鸣口中已知曹鹏的一切,岂肯撤手一定?何况,他和阉贼之仇,不共戴天,凡是魏阉要捕杀的人,他都引为同道,那就更不能不管了。如今见铁笛仙曹鹏为了保住自己和李鸣、佟铁等人,竟然要自投归案,哪里肯依?朗声叫道:“曹老前辈,胜负未分,你怎么竟自示弱于人?武凤楼不才,我要凭一身所学,荡魔卫道,扫除邪恶!”
铁笛仙曹鹏凄然说道:“武公子之情,老朽心领。你哪知老鬼手中的火筒阴毒无比,非人力可敌。我不愿你们年轻人与我同归于尽,才决意随他投案,任凭魏贼宰割。”
缺德十八手李鸣闻听,心中一动。连忙问道:“南宫老儿所持之物,就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毒雾金针’吗?”
铁笛仙曹鹏默默地点了一下头。李鸣证实了火神爷所持之物果然是江湖中久已失传,也曾被武林中公议禁止使用的“毒雾金针”,他也顿时心头一惊。他知道铁笛仙曹鹏所言,毫不夸张。
这种暗器是用云贵苗疆的五毒桃花瘴夹以无数细如牛毛的金针,配以威力极大的火药,用喷火筒激射而出。打击面积,竟达一亩方圆。而且细针也用毒浸过,一经击中,子不见午,毒辣无比。看起来,凭大哥的追魂七刀已无济于事。
因为武凤楼只亮出了“追魂七刀”的起手式“鬼卒捧簿”,南宫烈就被逼改用了“毒雾金针”。奇险当头,自己再不设法挫敌,不仅铁笛仙必落奸阉之手,就是下余之人也难逃灭顶之灾。
想到这里,哈哈一笑,从武凤楼身后急闪而出说:“南宫老鬼,你也是堂堂一派的掌门,动不动就拿出你那断子绝孙,罪该下三十六层地狱的破吹火筒子,借以吓人。”
他也真会逗,硬把地狱给加了十八层。又知火神爷一辈子未娶,练的是童子功,才骂他断子绝孙。众人虽在险地,也都被他给引得笑了起来。
南宫烈自遇李鸣,连连受挫,抓阄失慎,火器被盗,恨得咬牙切齿,七窍生烟。听李鸣如此一说,冷笑一声道:“缺德鬼,你不要逞口舌之利,老夫绝不会再上你第三次大当。”
李鸣心里话,我要不叫你上我的第三次大当,誓不为人。遂笑着说道:“我知你不敢再看我的戏法,哪里会上我的当呢。说实在的,场中除去铁笛仙曹老前辈以外,别人都没有你的香火高。可是,我大哥只亮了一招‘鬼卒捧簿’,你怕上面有你的名字,不敢动手过招,才拿出你那要命的玩意儿。
我也不能硬说你做得不对,因为谁的命都只有一条,谁又能不怕死呢?不过,真要这么办,可就损尽了你的赫赫名头。虽然制服了我们,你也深为武林中所不齿。我有个办法,你看可好?”
其实,南宫烈对自己的这种做法,又何尝不知道是很不光彩。但一来为势所迫,二来也是恨李鸣师徒入骨。如今李鸣这么一说,却又阴又狠地问道:“你说怎么办才好?”
李鸣胸脯一挺,朗声说道:“你的火是冲我发的,理应由我来扑灭。我虽不才,也是名师之徒,岂能因人成事?我的意思是叫我大哥武凤楼退后,由我和你动手。要是我万一侥幸放倒了你,你说怎么办?”
南宫烈不屑地说:“凭你行吗?”
李鸣一笑说:“你别狂,我是说万一侥幸,那你怎么办?”
南宫烈说:“我甩手就走。你和曹鹏的事一笔勾掉,永不再提。”
李鸣说:“不,我只要你和曹老前辈解释前怨,一笔勾销。至于我和家师,你不论何时何地,都可以随意去找,我们爷们绝不含糊。”
李鸣真不愧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人见愁,他这一席话说得四面见方,八面见线,一点挑眼的地方都没有。南宫烈一顿足说:“好!我答应你的条件。可是,你说了半天,还只说了上半句。那下半句你怎么不说呢?”
李鸣“噗哧”一笑说:“南宫老鬼,你是个老江湖了。又是一个出了名的心黑手狠的人,那下半句话还有说的必要吗?反正放不倒你,我必然落在你手。那时,岂不是任你抓磨?就是我不想认命,也由不得我了。你说是吗?”
南宫烈哈哈大笑说:“好小子,你说得干脆,我听了痛快。因为我心里高兴,今天破破例,在你没有受我的折磨之前,我允许你向我求一件事,我还肯定答应。”
南宫烈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你落在我手,已成定局。我答应你一件事,也不过是要求从轻处置,或者免去一死,甚而至于求我准你小子落个全尸等等。哪知李鸣是出了名的刁钻古怪,机智阴损,无空还想强钻,何况有机可寻?
他一听南宫烈说了这一句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竟然给南宫烈磕下头去。别说武凤楼眉头一皱,暗暗生气,就是曹鹏祖孙三人也没有一个不生气的。各人暗恨李鸣太没有骨气,就是刀压脖子,也不该如此脓包。特别是小神童曹玉,竟气得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南宫烈见李鸣给自己磕头,满脸得色,故作大度地说:“李鸣,你小子虽然可恶,但还是知道好歹的。时间有限,有什么要求你就说吧,我会答应你的。”
李鸣爬起来说道:“我已经给你磕了头,当然不怕你不答应。因为你如不答应我,岂不也得给我回磕一个?”
南宫烈一听,陡然一惊。心想:坏了!这小子是出了名的难缠,自己一时大意,授他以柄。不知这个既缺德又脸厚的坏小子能说出什么话来?
正自沉吟,忽听李鸣嘻嘻一笑说:“我别的什么也不求你,只求你自己断去自己的一只右手。”
李鸣这句话刚出口,场子中几乎象开了锅一样,所有的人都沸腾起来了。自己这一方面的人,个个喜形于色,暗竖拇指,无不佩服他的应变之才。而剑门三雄则不啻炸开惊雷,撕肝裂胆,无不骂他缺德透顶。特别是火神爷南宫烈,竟至脸色巨变,气恼得说不出话来。
缺德十八手李鸣嬉皮笑脸地说道:“怎么,要反悔吗?这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难道你还想咽回去不成?”
一句话逼得南宫烈头上竟然冒出汗来。倒是武凤楼看不过,挥手说道:“鸣弟,话虽是人家说的,那也不能这样做。你换个条件吧。”
李鸣哈哈大笑说:“好,大哥,我听你的。不过,南宫烈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大哥。要不是他宽宏大量,出面讲情,我非得逼你自断右腕不可。现在,我改换一个要求,就是动手的时候,请你不要还手。”
李鸣说到这里,怕南宫烈的两个师弟不答应,又加重了语气道:“这可比自断手腕要强得多了。”
千里远、万士其一想,也对,这确比自断手腕强多下。再者,凭大师兄一身功力,要和这个只会十八招的毛孩子动手,就是一招不还,时间一长,硬累也把李鸣活活累死了。怕他何来。因此便站在一旁,并未言语。南宫烈的想法,也和他两位师弟的想法一样,当下就点头答应了。
李鸣慢吞吞地摘下了日月五行轮,分握两手。说了一声“多谢。”,话到人到,招数还真是又凶又猛。十八招轮法,疾如狂风骤雨,夹着两道冷电,电光石火般向南宫烈周身致命的所在撤去。
南宫烈虽不还手,但李鸣想要伤他,谈何容易。一晃眼,十八招已然打完。南宫烈躲闪的身法刚想停下,哪料李鸣双轮一挥,又从第一招“达摩传经”施展开来,南宫烈无奈,又施展软绵小巧的功夫躲闪起来。
他果真很守信用,并不还手。一晃眼,又到了最后一招“罗汉伸腿”,十八招又打完了。话不可重叙,李鸣毫不停手又施展开第三遍。他的缺德十八招果然厉害,看实则虚,看虚则实,似左反右,声东击西,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变幻无常,神鬼莫测。
他打得又是滚瓜烂熟,一招接一招,一式连一式,不给对手以丝毫的喘息之机。可是,南宫烈毕竟不是一般的敌手,见李鸣翻来覆去老是打这十八招,不由得暗暗好笑。心想:凭你这种打法,我闭上眼也能闪避。小子,有劲你就只管使吧,不累垮你这个缺德鬼,你火神爷爷誓不罢休。
果然,李鸣连使了四遍,手法就渐渐慢了下来,步法也有些开始凌乱,鬓角也已渗出了汗来。看样子,他是拼上了,真有不见输赢绝不下赌场的决心。
他强提真气,又从第一招“达摩传经”开始,施展开第五遍十八罗汉手。眼见李鸣气喘渐粗,南宫烈知他已成强弩之末,说不定施展不到“罗汉伸腿”就得累倒在地。遂也把身法放慢,跟着李鸣游走。李鸣好不容易撑到第十七招,身体已摇摇欲坠。
南宫烈怕武凤楼再横刀阻拦,知李鸣的第十八招“罗汉伸腿”是取源于十八罗汉中睡罗汉的形象,双手齐展,向敌人推去。又知此时他内力已尽,绝无力伤人。自己只要微微退后,使他的双轮落空,他肯定会收势不住,一跤跌倒。那时,自己便能尽情折磨这个坏小子,并夺回自己费时五年精心炼制的十二枚烈焰神火弹。
这样想着,见李鸣少气无力地使完了第十七招,知道他的“罗汉伸腿”就要出手,遂蓄势以待。
果然李鸣两目暴张,猛叫一声:“打!”双轮一分,平推过去。南宫烈凹胸吸腹,微往后移。原认为足可使李鸣招数递老,又怕武凤楼等人把李鸣抢去,不肯远离。哪知李鸣喊声既出,双臂一震,日月五行双轮竟然脱手而出。
二人相距又近,南宫烈再想逃命,哪里还能躲闪得了!只听一声掺叫,火神爷已跌倒在地。李鸣腾空跃起,斜纵一旁,大叫一声:“各位,还不乘机斩草除根,等待何时!”
铁枪赛霸王钱刚和小神童曹玉一个一拧手中铁枪,一个一拌判官双笔,双双攻上。千里远和万士其见大师兄中了缺德十八手的诡计,身受重创,知再打下去,有武凤楼在场,也讨不了好去。
千里远哈腰抱起南宫烈,万士其奋勇断后。师兄弟三人傲然寻仇而来,结果落得个凄然惨败而逃。李鸣等人眼见剑门三雄蹿出店外,并不追赶。只听远远传来麻面鼠千里远的声音:“李鸣小子,爷爷饶不了你!”声落人逝,店内渐归寂静。
由于刚才的过度紧张,现在大难已过,众人反而怔了一下来。良久之后,小神童曹玉猛然雀跃欢呼道:“好一招神奇的绝技!这一下子,南宫老儿不死,也得躺上一两个月。”
铁笛仙曹鹏紧紧握住李鸣的双手说:“老朽深感小兄弟救命之恩。我们祖孙三人愿投靠麾下,以供驱使。”
钱刚竖起拇指赞道:“李公子真有韧劲儿,十八罗汉手连使五遍,才令南宫老儿疏于防范。这两轮一砸肋间,一砸小腹,他虽有功力,也够老儿受的。二位公子真是人中龙风,武林异人。武公子一招丧敌胆,李公子三计挫火神,真是太高明了!”
众人正在高兴,忽听一个冰冷冷的声音说道:“诡计伤人,有什么可夸之处?李鸣,你自己掌嘴四下,以示警戒。”
众人一听,就知是那个武功深不可测的神秘怪客。听他边走边说,话一落音,人也走远,才知道他始终未离此地。凭在场众人和剑门三雄的功力,一人隐身近侧,硬是不能发现,这人的功夫也就太吓人了。
再一看,李鸣已双膝一屈,跪倒在地,两手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四个嘴巴,不光没有惊俱怨怒之色,反而显得兴高采烈。小神童曹玉噘着小嘴嘟囔道:“能耐再大,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叫人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李叔叔,你怎么能这样听话,竟真打起自己来了?”
这小鬼头从心眼里服气武凤楼和李鸣,原来想喊兄台,却不自觉地改了称呼。他是想讨好李鸣,进一步拜武凤楼为师。
尽管曹玉替李鸣忿忿不平,但李鸣还是笑容满面,竟然跪在地下忘了起来。武凤楼自和这位宝贝兄弟相遇以来,知他机警过人,智计百出,因而心高气傲,向不服人。今日对神秘怪客竟是服服帖帖,奉若神明,不觉暗暗好笑。
李鸣一看大哥的脸色,已知其意,忙贴过去,附耳低声,告诉武凤楼怎么和神秘怪客多次相遇、几番救护,并传了自己一式百战不败的绝招,跟任何人都能打成平手。如今见他肯处罚自己,明摆着有拜师之望,自己怎能不大喜若狂。
武凤楼一听,也替他高兴。估计此人就是在袁家堡救出自己的三师叔江剑臣,心中不免产生一股失之交臂、未能一唔的憾意与懊丧,竟然怔怔地发起呆来。
李鸣见大哥武凤楼伤愈赶来,就明白相告,要曹鹏祖孙三人暂回山村,如有需要,再去人相请。小神童哪里肯随祖父回去?扒在李鸣耳边低语了一阵子,李鸣点头答应。小神童又低言告诉了祖父,曹鹏的眼睛突然一亮。连连说好,遂辞别了武凤楼、李鸣等人,带徒自去。
李鸣等一行四人结算了店帐,拾掇了骡驮,因为马只有两匹,大家就徒步而行。走了一天,已快到金陵,忽见一个青年人从林中走出,注视了武凤楼一眼,低声念道:“无极开山门。”
武凤楼回答了一句:“三鸟震武林。”
那人立即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交给了武凤楼,拱手一礼,转身入林隐去。武凤楼拆信一看,脸色顿时陡变。 (十二)
原来密信上写道:郡主慨赠巨金,侯已探悉。江边、滁州,沿途皆卡。信王来皇陵之期业已迫近,可将重金暂存南京,伪装前往,寻机和侯作最后较量,务摧其气焰,保五皇子平安。必要时,你三叔会出手相助。
此示。
下面印一展翅飞雕。武凤楼看罢,知掌门师伯为了协助自己,业已发动本门全部力量,送信人也是先天天极派门下弟子。看完以后,又交给李鸣。
二人密议,决定派佟铁暗带重金持李鸣的亲笔书信,去找按察使李精文,请他代为保存。然后用骡驮改装石头,以吸引敌人。有三师叔暗中相助,二人决定和侯国英最后一拼。计议已定,由李鸣向父亲李精文详细叙明一切情况,叩请相助,派佟铁以原来两匹马载着金驮暗去南京。然后用骡驮装上碎石,三人动身向江边赶去。
由于有大师伯的沿途示警,武凤楼等人特别谨慎。到了江边,找到船只,渡过了长江,竟然没发生任何事情。中午打尖,三人吃完饭正准备动身,忽然一个紫面虬髯的老年穷汉凑了上来,对着李鸣央求道:“小客官,小老儿是此地的脚行,养有三匹好马,专跑长途。我看三位是富家子弟,长途跋涉,如何经受得了?请骑上我的马匹赶路吧。”说罢,用手一指远处树上拴的几匹健马。
李鸣心中一动,暗想:大师伯说,女魔王侯国英在沿途设卡,这老汉莫非是侯国英的爪牙?有心试他一试,遂一伸手抓住他的臂膀,暗中用力一扣,同时口中说道:“很好,我成全成全你。”
他这一抓,用上了八九成力道,原想试试老汉是否真是一个赶脚之人。哪知这么一扣,那穷汉却惨叫一声,一条右臂已软软地垂了下来,而且并无一丝反震的力道。
李鸣又见那老汉疼得热汗直冒,浑身抖颤,知他一点武功内力皆无,不禁怪自己多疑,心中好生不忍,忙把他的脱臼处给推拿接好,从袋中掏出十两银子交给老汉说:“对不起,我情急失手啦!这十两银子是牲口的脚力钱。不过,马行迅速,你能跟得上吗?”
那老汉凄然一叹说:“老汉是天生的穷命!赶脚一生,再快的牲口,也不会把我落下。小客官,你放心好了。”
李鸣由于刚才抓伤了他,心有歉意。又见他说得可怜,笑了一笑说:“你有这三匹牲口,卖了它,买几亩土地也可糊口。这么大年纪,还受这份风雨冷热的活罪作甚?”
那穷汉叹口气道:“我要有这么三匹马,睡觉也能笑醒!可借这马是脚行老板的,我是只挣几个有限的脚力钱罢了。小客官,请上马吧。”
等三人离开了桌子,那穷汉又把桌子上吃剩的薄饼夹上剩下的菜肴,揣入怀内。李鸣是富家子弟出身,虽然刁钻古怪,见此也不由得暗动恻隐。上马后,他始终揽辔在前,缓缓前行。
走了一程,回头一看,那穷汉果然脚步娇健,紧紧地随在马后。心中不禁一动,遂加快了速度。再一回头,见那穷汉还是一步不落。心中一凛,怕看走了眼,中了敌人的奸计,向武凤楼、曹玉二人一打招呼,飞马狂奔起来。
二人也有此意,纵马追去。一气足足跑出了十四五里,三人才缓缓停下。再回头一看,那穷汉已踪迹不见。
小神童说:“二叔,这老家伙到底叫我们给撇下了。”
武凤楼哼了一声,责道:“小小年纪,不准跟二叔学坏。什么老家伙老家伙的,我们侠义中人,最讲究惜老怜贫。”
曹玉被武凤楼训得一伸舌头,不敢再多言语。李鸣刚想反驳几句,一支响箭破空而起,前面突然出现几十个黑点,逐渐庞大。接着,一阵擂鼓似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不多时,数十个江湖怪客,各骑怒马如龙,蜂拥而至。
当先一骑,是一匹浑身雪白、一无杂毛的白马,上面端坐一人,温文秀雅,身穿藕褐色绣罗花袍,脚登粉底官靴。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总督女魔王侯国英!
她身后马上坐着一对老年男女。这两个男女皆披散满头长发,形如鬼怪,煞是吓人。
李鸣心中一凛,他知道这一行人中,最为难斗的恐怕就是这一对男女怪人了。低喝了一声:“注意那对老年怪人。”随后纵马向前,冷然说道:“侯总督,你可真是冤魂不散,我们走到哪里,你都会追到哪里。今天,又见面了!”
侯国英马上轻笑,脆生生地说道:“奉旨追捕,侯某焉敢辞劳。武凤楼,你这马上驮的是什么东西,能直言相告吗?”
李鸣哈哈大笑说:“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骡驮内是数十万两金银,侯总督是见财起意吗?”
侯国英阴森一笑说:“能告诉我这巨额金银的来历吗?”
李鸣正色道:“侯总督此话何意?”
侯国英干巴巴地笑道:“我问的是这些金银的来路,李公子不会不懂吧?”
李鸣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那自然是武大哥的祖宗遗产了。”
侯国英一声冷笑说:“武伯衡自命清高,沽名钓誉,哪来这许多银两?你骗不过我侯某人。识相的,说老实话,我会网开一面,饶尔等一条小命。否则,我叫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成的味道。”
缺德十八手李鸣也真叫不含糊,在强大的敌人面前,谈笑怒骂,丝毫不惧。听了侯国英的威吓,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侯国英一怔,问道:“你何故发笑?”
李鸣说:“自古道,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只是说一个小小的四品皇堂,何况武大人是两江巡抚,区区数十万金,又算得了什么?侯总督如确实垂涎,我劝武大哥全数相赠如何?”
侯国英虽然神通广大,手段毒辣,论口舌之争,她还真斗不过人见愁李鸣。一听之下,勃然大怒,说道:“闭嘴!谁稀罕你这一点金银?我只是要知道它从何而来。”
李鸣一声狂笑说:“侯国英,你真是其蠢无比!你想,我会告诉你吗?你只要活捉了我们爷儿三人,又何求不得?少废话,咱们还是手下见高低。”话一说完,翻身下马。
韦家五鬼知缺德十八手诡计多端,虽相争功,却不敢轻易临敌。一时间竟然冷起场来。
李鸣乘机哈哈大笑说:“侯国英,这就叫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小爷我大马金刀的一叫阵,还真把你的几个脓包手下给叫哑啦。你瞧,一个也不敢出阵。”李鸣也真损,他真把韦氏五鬼给骂惨了。五鬼一气,哇哇怪叫,一齐从马上飞扑过来。
李鸣正是想激他们如此。等五鬼一齐扑上,他竟喊了一声:“好家伙!一拥齐上呀。”气得侯国英重重地哼了一声,暗骂李鸣缺德,更气自己的手下脓包。五鬼被李鸣一喊,也觉得五打一太不象话?又听顶头上司一哼,知道已引起侯国英不悦,心内又是一惊,顿时愣在当场,手足失措起来。
李鸣这才笑说道:“谢谢五位捧场,想给在下一个面子。可是,我要真的伤了五位,也对不起你们的师父了。我看五位还是退回去吧。”
李鸣话未落音,只听两声鬼啸,两条古怪的身影倏地飞落,正是那两个披发怪人,男左女右,冷冷地站在自己面前。李鸣原是想试一试这一对怪物似的男女,是不是传言中五鬼的师父鬼王司谷寒,鬼母阴寒月。不料一试之下,果然是湖北君山恶鬼谷,名震黑白两道的鬼王、鬼母。
他这一惊,确实非同小可,刚想鼓动其如簧之舌再施巧言,哪知鬼母一声撼人心肺的诡笑,黑影一闪,已掠身面过。李鸣觉得腰中一轻,伸手一摸,一对日月五行轮已被阴寒月顺手摘去。李鸣心神大震,这鬼母的功夫太也吓人了。
李鸣正在惊魂不定,只听武凤楼一声冷笑说:“好一招黄泉鬼影!只是还欠点火候。我的销魂刀,比我这兄弟的日月五行轮强得多了。两位贤伉俪,谁有兴趣,不妨一试。”
说罢,从背后摘下销魂刀挂于腰际,冷然傲立,当场叫阵。鬼母刚想发动,已被鬼王阻住。他瞧了武凤楼一眼说:“看你年纪相貌,又带有销魂刀,肯定是五岳三鸟的传人武凤楼了。不然,绝不会认出我们君山恶鬼谷的‘黄泉鬼影’身法。贵派的‘移形换位’有异曲同工之妙,不需再较量了。我想讨教你先天无极掌法,望小朋友不要吝教。”说完,不等武凤楼开口,身躯一晃,掌风已然及身。
武凤楼知他就是凶名昭著的鬼王司谷寒,哪敢大意?忙卸肩塌腰,闪开他攻来的一掌。
好鬼王!一招落空,跟着一招“钟鼓齐鸣”又打了过来。
武凤楼左肩一引,斜着蹿出五尺,脚下尚未站稳,鬼王如影随形,颤巍巍的一只鬼爪已向他脑后玉枕穴抓来。武凤楼一个“扭项观花”又闪避开了。一连三次,未能奏效,鬼王老脸微红,突然一招“饿鬼乞食”,向武凤楼猛击过去。
武凤楼知恶鬼谷这两个老鬼都练有极厉害的阴毒掌力,所以始终不敢和他硬拼,遂一个“移形换位”闪向一旁。
鬼王有恃无恐,接着又是一招“冤鬼索命”,逼得武凤楼横移八尺。李鸣知道大哥武凤楼绝不是老鬼的对手,忙把两枚丧门钉扣在掌心,从侧面一掠而上,喊了一声“老鬼,小爷接你一掌。”
这就叫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凭李鸣往日的那份聪明机智,那真是点眼即过。今日因见武凤楼被鬼王逼得节节后退,光想着上去接应,却忘了鬼母在一旁虎视眈耽。他原打算掌扣丧门钉,诓鬼王对掌,暗刺他的劳宫穴,破他的阴毒掌力。哪知道刚掠身而出,已听得一声诡笑,面前人影一花,自己的两肩肩井已被人紧紧抓住。
他刚想一扬两掌,用丧门钉伤他,却听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说道:“坏小子,我劝你满肚子的坏杂碎趁早别往外掏。否则,我捏碎你的琵琶骨,叫你一辈子残废。”接着,肩头一阵子剧痛,他的双手哪里还能提得起来?两枚丧门钉也随着落在地上,这才看出自己是落在鬼母的手中。五鬼中最小的韦志道蹿了过来,看样子是来捆绑他的。
李鸣心里清楚,侯国英恨自己入骨,这一被生擒活捉,非受尽人间惨罪不可,别想痛快地死去。虽然如此,他还是眼珠乱转,寻求脱身之策。
说时迟,那时快,李鸣刚落鬼母之手,五鬼韦志道还未蹿到之时,小神童曹玉已飞身拔起,右手笔“魁星挥笔”,横砸鬼母的太阳穴,左手笔“毒蛇寻穴”,直点鬼母的鼻下人中。小神童是救人心切,动手过招,全不顾武林禁忌,一开始就拼着命狠下煞手。李鸣怪叫了一声:“玉儿退下。”话未落音,身子已被鬼母抛出。
阴寒月两只瘦长的鬼手一分,已抓住了小神童曹玉的判官双笔,一声诡笑道:“小人儿好毒的手法!”双臂微震,那对判官笔已被她夺在手里。
好曹玉!虽然仅只十一二岁,可是祖父铁笛仙乃黑道拔尖人物,久经其熏陶,练就了一副钢筋铁胆,临危不乱,半空中一个“云里翻身”,硬把自己小小的身躯甩出一丈左右,脚一沾地,顺手往腰中一扯,一条七尺长的链子锤已荡了起来,再度猛攻,救护李鸣。
这孩子对李鸣极有感情,知他得罪的人多,树敌面广,落入侯国英手中万难生还,所以拼命抢救。不料,一照面,双笔就被夺出手去,忙扯出腰间围的链子锤来。
这是他童年时所使的兵器,因为使用顺手,一直未舍得扔下,有时还演练演练。不料,今天还真派上了用场。他链子锤在手,胆气一壮,猛地一扑身,抖手一个“插花盖顶”,往鬼母当顶砸去。
鬼母一声轻笑,带着笑声骂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信手一扬,也不知用的什么手法,链子锤的锤头已被她抓到手中。接着笑道:“我最喜爱狠毒的孩子,你很合我意。可惜,生得过分清秀,要是再长得硬气一点儿,就更美了。娃娃,拜我为师好吗?”
小神童心中一气,暴喊了一声:“凭你也配!”右手一抓链子锤中间,左手一抖,另一个锤头“泥牛入海”,往鬼母下盘砸去。
鬼母笑骂道:“娃娃,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左腿一抬,已把砸来的链子锤踩在脚下。小神童心里一急,双手抓住链子中间,奋力猛夺。
只见鬼母右肩微抖,一股大力反震过来。小神童无奈,只得撒手扔开。转脸一看,五鬼韦志道已用绳索把李鸣捆了个结结实实。他立时心神狂怒,无计可救,一咬牙,竟朝鬼母阴寒月一头撞去。
鬼母对这头小蛮牛,确实很为喜爱。尽管她生性嗜杀,又黑又狠,今天对小神童曹玉竟萌动了慈母的天性。虽然曹玉骂她,打她,她不光一点不气,反而象母亲倔娇儿一样地逗他,爱他。最后,见他一头撞来,心中大喜。
她一生未育,五个徒弟皆丑陋不堪,哪有曹玉这么可爱。她心头一颤,宛如爱子扑怀索乳似地心花怒放,忙伸出双手,正想把曹玉搂入怀中,亲他的小脸蛋儿,哪知曹玉将要撞到之际,蓦地一条黑影,幻魂似地一闪而过,而自己的右腮已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掌,顿觉火辣辣的生疼。
她一生横行,杀人无数,人们避之如虎,就是鬼王司谷寒也让她三分。今天,她头一遭被人打了耳光,哪里容得!她虽知来人身法奇绝,神幻无比,但仗着自己夫妻练有阴毒的掌力,一发狠,点脚纵起,向着闪去的黑影猛扑过去。
不料,竟然扑了一个空。耳中猛然传来了一声怒吼,那明明是丈夫鬼王怒极的声音,再寻声看去,只见和鬼王动手的武凤楼已闪在一旁,自己丈夫的左边腮上一个鲜红的掌印好象似刚刚印上不久。
她心头一凛,来人能举手之间抢出了和自己动手的小孩。顺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已然神乎其神。哪知又在自己的跟踪追迹之下,扯开了被丈夫全力扑击的武凤楼,同时也揍了丈夫鬼王一记耳光。有趣的打耳光也有讲究,正好是男左女右。这好整以暇、从容不迫,把自己夫妻视为儿戏的人物,莫非真的是神鬼不成。
她惊魂未定,再一注视,只见自己的丈夫鬼王已被锦衣卫总督侯国英阻止,站在侯国英对面的是一个紫色脸膛,一脸虬髯,穿着褴楼的老年穷汉。
鬼母心中一征,心想,自己已成名多年,久走江湖,怎么没见过这么一号人物。如论功夫,他算是武林中顶顶拔尖高强的了。可自己不仅不认识,甚至也没有听人传说过。那自己真是孤陋寡闻到了家啦!她那往日骄横的气焰,顿时消失了不少。
这时,就听侯国英朗声问道:“朋友,看你的身手,也是高明。想必是隐身武林的奇人异士。敝人在内廷供职,官拜锦衣卫总督之职。下官奉旨捕捉叛贼之子武凤楼,请阁下别淌这个浑水。容本督功成之后,必致谢意。”
侯国英是出了名的女魔王,狡诈百出。她见这紫面虬髯人的身法功夫极为神幻,不知虚实,才自报身分,软硬兼施,企图令对方知难而退,免去一场大麻烦。然后,再派人查清他的来历,或是收买,或是铲除。所以,才破例说出这些好听的话来。
哪知她虽然打的是如意算盘,可那紫面虬髯人却不买她的帐,生硬地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总都、总头,我是个赶脚糊口的穷人,把老板的三匹马雇给了他们三位。价钱是这位小客官讲的。”说着,用手一指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李鸣,“现在,你们不光把我的三匹马给惊跑了,也把我的雇主给绑上了。请问,我找谁讨债去?你得放开他,好和他算帐。”一边说着,一边旁若无物地向李鸣走去。
自从这个紫面虬髯人一出现,李鸣的眼睛就陡觉一亮。见他朝自己走来,便就地一滚,脱离了韦志道的控制。韦氏五鬼往上一围,企图全力阻截。一晃眼的工夫,五人全被紫面人抓住抛了出去。
鬼王、鬼母不愧是恶鬼谷的鬼主,形势虽急,绝不联手偷袭。女魔王侯国英却一按马的判官头,飞身而上,手中折扇一扬,丝丝丝三缕疾风,直朝紫面人扑去。
紫面人左手提起李鸣,右手一抓,三枚天罡钉已被他抓在手内。信手一划,李鸣身上的绳索全被划断。侯国英一咬牙,身躯陡翻,九缕寒风从上中下袭往紫面老人。
就听冷笑声中,人影一晃,九枚天罡钉又被紫面人左三右六齐齐接去,侯国英又气又急,一式“龙门三叠浪”的巧妙手法,连续打出三次,每次六支天罡钉,疾风骤雨般向紫面人倾泻而下。
不料那紫面人却象随风的柳絮,软绵轻巧,飘忽至极,两手信手抓来,十八枚天罡钉竟一支也没有落下,全被他接在手中。
侯国英玉腕陡颤,一甩手,五枚天罡钉形如梅花,撒向紫面老人。扇中仅剩一支,一咬牙刚想激射而出,猛然间想起一事,心中悚然一惊,不由得把按上去的拇指又轻轻移开,最后一支天罡钉并没发出。举目看时,一蓬梅花似的寒星已落入紫面人的袖中。顿时吓得侯国英花枝抖颤,额角上沁出了冷汗。
紫面人诡谲地一笑说:“耳闻人言。你在练成天罡扇之初,曾立下誓言,出师之后,第一个赤手空拳接下你三十六支天罡钉者,你就改装下嫁。今日,你只打出三十五支,那一支怎么不敢打啦?你是嫌我又老又丑,还是想削发为尼?你今天非得给我说个明白不可。”
紫面人这一番话,直把个不可一世的女魔王侯国英羞得面红过耳,怒火中烧,恨不能钻入地缝,愤而自裁。但她到底是女中袅雄,迅即冷然一笑说:“不错,是有这么一句话。可接不够三十六支者,也不够资格呀。”
紫面人哈哈一笑说:“你最后那一支敢不敢打出来?”
侯国英迟疑了一下说:“世上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我会打出这最后一枝的。不过,不是现在。”
紫面人仰天狂笑道:“想不到堂堂的锦衣卫总督,也有怯阵的时候。”
侯国英的三十六枚天罡钉,已被紫面人接去三十五支。她所以不敢打完,是怕最后一支也被接去,那岂不应了自己当初的誓言。她对紫面人的武功,实在是由衷佩服。只是嫌他既老且丑,才不愿嫁她。如今一来遭他戏耍,急怒攻心;二来又见他狂傲无礼,仰天大笑,毫无防范,侯国英暗骂一声“老鬼该死”,陡然把最后一支天罡钉用重手法甩了出去,疾如电光石火,直奔紫面人的咽喉。
侯国英是诚心要紫面人的性命,所以出手既毒又狠,十分吓人。哪知紫面人就象算准了她的发钉时间,手劲和打法一样,突然身形一正,把嘴张开。然后,双唇只一合,正好把侯国英打来的最后一支天罡钉咬在口中,时间、劲道,拿捏得恰到好处。
侯国英顿时吓得头晕眼花,摇摇欲倒。紫面人哈哈一笑说:“侯国英,你还有何话说?看起来,只好嫁给我这个又老又丑的穷汉了。”
侯国英羞愤交加,张口结舌,一时间,竟急得流下泪来。
这时,就听紫面人“噗哧”一笑说:“侯国英,你不要难过。就是你为践誓言,情愿嫁我。我也不愿娶你这个女魔王。所以,才故意没接全你的三十六支天罡钉因为这最后一钉,是我用牙咬住的,并不是用手接的,不作数。可是,我的三匹马怎么办?那可是被你的人给惊跑的,你不认帐可不行。”
侯国英只求他不追逼接全三十六支天罡钉就改装嫁人的誓言,其它的事情,都好商量。一听他要追索三匹失踪的马匹,情愿加倍偿还,刚想张口说话,不料那紫面人已经不再理她,一把抓住了李鸣,破口骂道:“老子一生好强,没曾想竟然收了你这么一个窝囊废徒弟!你可气死我了。”
他这句话一出口,几乎把双方的人都惊得叫出声来。恶鬼谷的人更吓了一跳,原来神鬼莫测的紫面人竟是这个坏小子的师父,幸亏刚才没对他狠下杀手。
李鸣见紫面人救他的身法,心中已然雪亮,知道他就是教自己一式怪招的神秘怪客。听他骂自己的言语,知他已同意收自己为徒,喜得如一步登天,几乎头脚不稳起来,忙着扑通跪倒说:“师父,你老别气。不是徒弟我窝囊,是你老捆得我太严实,使我施展不开手脚。只要你老人家点头认可,请看徒弟我大开杀戒。”
这小子一高兴,又犯了满口瞎诌的老毛病。武凤楼心想:缺德鬼,你好好地嚼吧,非挨揍不可。果然那紫面人左右两个耳光,打得李鸣晕头转向。然后向武凤楼说道:“这两个老鬼作恶多端,又纵容他们的五个徒弟充当阉贼的鹰犬,我要你全宰了他们。逃了一个,我罚你跪一天一夜。”
武凤楼一直到现在,才完全明白面前的紫面人正是自己的三师叔五岳三鸟中排行居三的钻天鹞子江剑臣。听师叔的吩咐,又想起掌门师伯的手示,知今天一战,是大挫侯国英锐气的大好时机。遂飘落当场,手指五鬼骂道:“我奉命宰你们五个。谁乖乖地听话,我保险叫他痛痛快快。谁要抽冷子想溜,我叫他尝尝错骨分筋是什么滋味!”
韦家五鬼未投靠魏忠贤以前,就在黑道中闯过很大的事儿,又有师父师母和顶头上司女魔王在场,虽知紫面人厉害无比,但这些亡命之徒总认为能狼不敌众犬,好手架不住人多,听了武凤楼这一句话,“刷”地一声,齐崭崭地一起亮出青光闪闪的鬼头大刀,五把鬼头刀的刀尖上吐出了五道刺人双眼的寒芒,宛若一排刀山刀海,直向武凤楼逼来。
小神童曹玉自命为武凤楼的首徒,见自己的师尊突然遭受到五鬼的联手攒攻,不由得大喊一声,双掌交错,蹿身而出,立于武凤楼的肩下,护卫着师父。
紫面人不由得暗暗点头,柔声唤道:“娃娃,快快退回,你帮不上忙,反而碍事绊脚。听话,啊!”
小神童全部兵器已被鬼母夺去,明知帮不上师父的大忙,但出手一腔激愤,才一错双掌蹿了出去,意在拼死相助。现在听紫面人和声相唤,怎敢不遵?只好恨恨退下。
只见武凤楼缓缓地抽出了销魂刀,一个“夜战八方”藏刀式,点手叫阵。五鬼“刷”的一声,抢占了五方,由大鬼韦志远司命,暴喊了一声:“上!”五把鬼头刀从五个方向,一齐朝武凤楼扎来。
武凤楼一声轻啸,声如龙吟,身躯陡然暴旋,销魂刀已化成了一片红紫相间的光幕。只听一阵细碎的“噌噌噌噌噌”之声过处,韦氏五鬼五柄鬼头刀的刀尖全都被截去了!更为奇特的是,五人从五个方位扎来,上下高低不同,力道各不同,而武凤楼不仅一刀惊退了五鬼,更为难得的是,刀尖都被削去半寸,没有一丝儿长短之差,足见其眼力之强,手法之准,功力之深都已达到了极高境界。
小神童喜得几乎跳起来,李鸣斜眼偷看紫面人,只见他眉头微微颤动,意颇不足。不由心中一凛:大哥的刀法如此凌厉,他老人家还不满意,今后可有我的洋罪受了!
正当李鸣怔怔出神之际,大鬼韦志远又忙叫一声:“上!”这一次比上次可厉害得多了。因为他们是亲弟兄五人,心意相通。大鬼一声令下,五口鬼头刀上劈、下剁、左砍、右削、中回穿,夹带着五缕劲风,五声轻啸,一齐向武凤楼狂袭过来。
武凤楼豪情顿增,一声长啸,有如狮吼,一式“移形换位”,销魂刀幻起层层霞光。一片斩铁断钉声中,夹杂着一阵惊呼,韦氏五鬼的手中已只剩下五把刀柄,所有刀身一削而空。五鬼弟兄脸色惨变,惶然后退。
武凤楼右手紧握刀柄,左手拇、中两指虚夹刀尖,刀背朝外,刀刃向内,正是追魂七刀中的第一式“鬼座捧簿”,他那两只寒光四射的眸子,紧紧盯住五鬼的身影,吓得五鬼索索而抖,谁也不敢先逃。因为他们知道,武凤楼的身法比自己快得太多了!在他的眼神笼罩之下,谁若稍动一动,谁就会首先横尸地上。
鬼王、鬼母做梦也想不到,五岳三鸟门下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弟子,竟能有这么高的功力!关心爱徒情切,双双同声说道:“五岳三鸟,名不虚传。我等认栽!”
侯国英“唉”了一声,腾身上马,从牙缝里吐出一声“撤”,率行驰去。她身后的十四个锦衣卫士迅速地排成了两层七星阵势,每人一具扳弩,压住退路,交替着撤走,渐渐地隐没在夕阳的余辉之中。
紫面人对侯国英的逃走,一点也不加理会,退到一块青石上坐了下去。武凤楼、李鸣、曹玉已全部跪到面前。武凤楼磕完了四个头以后,仍是跪着不起。李鸣、曹玉自然也不敢起立。
紫面人缓缓说道:“楼儿,你尚有何求?”
武凤楼又磕了一个头,虔诚要求道:“弟子想求三师叔现出真容,让孩儿正式参拜。”
江剑臣闻此,似乎非常激动,沉吟良久,才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师祖遗训,怎敢违逆?我行道江湖,没有你掌门师伯的命令,绝不准露出庐山真面。反正,今后我对你们三人也不会再藏行踪,你们应该知足了。”武凤楼不敢再求,只得站了起来。
李鸣仍伏地不起。江剑臣哼了一声说:“我从前听几个老哥哥,包括你两个矮子师父,都夸说你很有出息,又念你的大师伯矮罗汉窦觉为了楼儿之事惨死杭州,我才答应教你几手功夫。哪知你除去朗朗大言以外,简直脓包至极!你一见恶鬼谷两个老鬼,就该早作准备,只要严守我的训示,用那招同归于尽的打法,总可立于不败之地。
偏你自作机警,贻误时机,一照面就被人家摘去日月双轮。后来又被人家捆住手脚,简直是废物一个!我改变了主意,不要你这个没出息的徒弟。”
李鸣被江剑臣臭骂了一顿,饶他一肚子坏水,满脑子阴狠缺损的鬼主意,却不敢吭上一声,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连连叩头不止。武凤楼刚想开口替李鸣求情,江剑臣瞪了他一眼,吓得他滚到舌尖的话又咽了回去。
江剑臣不再理睬李鸣,转向小神童曹玉柔声叫道:“娃娃,你很有一股子狠劲儿,很对我的口味。站起来,我有句话问你。”
曹玉仍是伏地不起,恳切地说道:“孙儿身分未定,请三师爷训示。”
江剑臣哈哈大笑说:“你倒很会利用机会!起来吧,我替你做主。等禀明了你掌门师祖,择了日子,让你拜楼儿为师就是了。”
曹玉惊喜交加,竟流出了泪水。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江三爷会一口应允,忙着又给江剑臣磕了一阵子头,站起身来,扑倒在武凤楼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四个响头。然后很小心地对江剑臣说道:“三师爷,孙儿理应叩见李师叔。可他老人家得不到三爷爷的恩准,不敢起来,这叫孙儿如何给他老人家磕头?请三爷爷看在孙儿得列无极门墙的份上,开恩饶恕了李师叔吧。”说完,就又要跪下。
江剑臣被他这一手乘机求情的机灵心眼儿逗得笑了起来,瞥了李鸣一眼。曹玉不等三师爷开口,就忙着说道:“二叔,三爷爷已经恩准了。你快起来,受侄儿一拜。”等曹玉给李鸣磕过了头,江剑臣脸色一变说:“鸣儿,我暂时虽让你起来,可我绝不会马上收你为徒。除非你能立上大功一件,我才准许你入我门下。”李鸣连连答应。
武凤楼叩请三师叔指示去凤阳的一切机宜。江剑臣说:“五皇子朱由检即日可到,随行人员,也已查清,除老驸马冉兴外,还有信王府老太监王承恩,小太监曹化淳和侍卫吴孟明。你掌门师伯已飞函请出北方大侠俞允和一字慧剑供雪二人一路暗护。另外,你师父与你窦二伯父也北上相迎,谅无一失。只是凤阳皇陵镇守使祖大寿乃魏阉亲信。魏又暗派多人南来,决心利用信王祭陵的机会,下手翦除。这一次,双方齐集凤阳,必有一场恶战。”
李鸣看了江剑臣一眼,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江剑臣说:“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李鸣问道:“师父,这次南下的阉党,谁最厉害?”
江剑臣说:“最厉害的是青阳宫的三僧……空性、空净、空明。这三人是魏阉一毒、两剑、三僧、四煞、五鬼、六怪、七凶、八魔中最主要的人物。”
李鸣奋然说道:“请师父准我去凤阳,挡此三僧,卫道驱邪,报效师门。”
江剑臣瞪了他一眼说:“你有何能耐,敢出此大言?太也放肆了!”
李鸣说:“弟子绝不敢胆大妄为,我自有挡他之策,请师父恩淮。”
江剑臣一气说道:“如办不成呢?”
李鸣立即应声说:“自废武功。”
江剑臣不由得一怔。须知,练武之人,爱武如命。如废去武功,岂非生不如死?正在沉吟,李鸣又追上一句:“请师父恩准。”
江剑臣知他立功心切,但也为他有此胆量而暗暗高兴,点头说道:“很好,我命楼儿助你。”
李鸣摇了一下头说:“因人成事。不算大功。我要自己去办。”
听了李鸣的话、江剑臣不禁暗暗后悔:是不是自己刚才对他太严厉、太苛求了?对于这三个恶僧,江剑臣可是比谁都清楚。他们三个都是少林寺僧人,是现在少林寺掌教方丈空印禅师的同辈人物。少林派七十二神功,三僧已练得出神入化。因为利欲熏心,又不守戒规,才被魏忠贤聘至青阳宫中作了他的心腹武士。
这三僧相当高傲,就是对魏忠贤的生死至交,麾下排为首座的头号人物五毒神砂郭云璞,也不放在眼里,魏忠贤因为这一次是行刺信王,生死攸关,又知先天无极派跟自己作对,为保万全,才请出三僧来凤阳坐镇,其身分可想而知。
现在,以李鸣的一身所学去挡三僧,岂不是以卵击石?而且信王马上就到,一场恶斗近在眼前,这是关系大明江山和先天无极派的威名所系,容不得有半点差错,所以,江剑臣沉吟了起来。
武凤楼说:“二弟,不准胡闹,你虽急于立功,可也得有个分寸。三僧凶焰熊如烈火,你又不叫人相助,误了国家大事,你百死莫赎。”
小神童曹玉也出言相劝二叔不要急功犯险。李鸣因为有江剑臣在座,不敢卖狂,只有小心翼翼地说:“我这次先去凤阳,是挡三僧,不是杀三僧。大哥你听懂了吗?别的我不敢夸口,杀掉三僧也不算太难,何况只是阻止挡住他们,到时候不能出手罢了。我自有办法叫他们不敢动手,束住魏阉派往凤阳最厉害的三个杀手。”
江剑臣见他说得有理,遂点头答应。李鸣当下叩别江剑臣,徒步赶奔凤阳,江剑臣等爷儿三人把骡马寄存一家农户,也随后跟去。武凤楼带曹玉一路。江剑臣自己单走,他化装成一个走江湖的老年郎中,尾随着李鸣向凤阳赶去。
他对李鸣管制虽严,内心还是相当喜爱的。当晚住宿滁州。次日动身,李鸣已扮成了一个小道童模样。江剑臣见他在街上买了几尺黄布和一只铁鼎、勺子、硫磺等物,不知这坏小子想干什么,只有远远地随着,防止他斗三僧不成遭了毒手,无法向掌门师兄交代。
一路无事。这一天早上赶到凤阳,适巧正赶上皇觉寺庙会。天刚到半晌午,已人流如潮,拥挤不堪。只见李鸣一入人群,竟然踪迹不见。江剑臣一时口渴,他又素有洁癖,不愿喝会上的茶水,就信步往皇觉寺院走去。不料,刚到寺前,只见赶庙会的人纷纷闪开,从寺内走出三个身材奇伟的和尚来。
头一个面如淡金,狮鼻阔口,大耳垂轮,貌相神武,穿一件黄色僧衣,白布高袜子,两道脸儿的粉底僧鞋;第二个头如麦斗,面如锅底,扫帚眉,大环眼,深眼窝,血盆口,凶猛异常,穿一件深灰色的僧衣,灰布高勒袜子,灰布僧鞋;第三个僧人身材细长,骨瘦如柴,几乎是皮包着骨头,细眉小眼,鹰鼻扁嘴,身上穿着一件大红僧衣,飘然如火,布袜僧鞋。
三个和尚高视阔步,傲然无物,每人手上都拿着一串念珠,未带任何兵器。那念珠全是用精光四射的钢球穿成。江剑臣是何等目力,一眼看出正是那三个少林凶僧:金面佛空性、铁罗汉空净、瘦金刚空明。身后边是皇觉寺住持僧园智和一群僧人。
一行僧众走出庙门,向会上走去。会上人多,虽有僧人开路,也是拥挤得很。猛然一眼看见道童打扮的李鸣出现在三僧面前,江剑臣不由得双眉微皱:“这小子胆子太大了,竟敢螳臂当车!要不是我随后而来,凭你那点儿微末功力,岂不被这三个凶僧碾成碎粉?”
江剑臣正暗自生气,忽见李鸣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小布袋,摇晃了一下,倒出二十文钱来,买了一条手巾,把黄布袋又揣回怀内。接着,斜跨一步,到了一个吃食摊上,从怀中一掏还是那个小布袋,一抖一倒,又是二十文铜钱滚了出来。他买了十块五香豆腐干和十文钱的花生米。买完后,又揣起了布袋。
三僧颇感有趣,脚步竟放慢了下来。只见李鸣边走边买,那小黄布袋内好象永远是二十文铜钱在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吸引了不少人观看。李鸣买好东西,向会外走去。三僧也紧紧跟随其后。
江剑臣暗暗好笑: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个和尚哪里料想得到呢?
出了会场,前面是一片很大的树林,而且紧靠山坡。江剑臣见李鸣不慌不忙。缓缓向山坡上走去,不由得暗赞:这小子真够有种的,竟敢独自一人将这一群身怀绝技的僧人引上偏僻的山坡。心里话,我倒要看看你小子到底用什么办法收拾这三个凶僧。为了隐起身形,他身躯微晃,藏在一棵浓密的树帽子上。
只见李鸣放下肩上的搭裢,拿出刚才买的那只三只脚的铁鼎,用山涧水洗净,又装了半鼎清水捧向林中,用石块支起,在山坡上找了十几块象石头一样的东西,放在鼎下,一晃火折子将其点燃,竟烧起水来。
尽管很多人围观,可他并不理会,还是有条不紊地忙他的。
一会儿,水沸腾了。他从腰中拿出一个纸包,慢慢打开,原来是一小包米粒。李鸣拿起一粒,又捏去一半,把半粒米粒丢入铁鼎,用那柄铁把小勺乱搅起来,众人愈加掠奇。一会儿工夫,稀奇的事情出现了。鼎中的清水渐渐稠了起来,最后竟成了一鼎米粥。
这时,瘦金刚趋前说道:“小童儿,你这粥能喝吗?”
李鸣并不理他,自顾取出小碗,自己先盛半碗喝了下去。然后用清水洗了洗碗,用刚买的毛巾把碗擦净,盛了一碗,双手捧着送到三僧面前说道:“这是宫廷御米碧玉粳精制而成。三位上人敢尝尝鲜?”
古话说,人见稀罕事,必定寿命长。别看三个少林和尚经多见广,也被李鸣这件神奇的怪事深深地吸引住了。何况,又见他先盛半碗喝了。更加三人平生骄横,依仗浑身神功,藐视天下武林人物,岂能怕一个小小的童儿?遂带着一种好奇心理,毫不迟疑地接过米碗,先递给大师兄金面佛。
金面佛空性一品,不仅有一股清香,而且还隐有甜味,忙着传给二师弟铁罗汉。师兄弟三人互相推让着把一碗米粥喝了个干干净净。
铁罗汉哈哈一笑说:“小童儿,真有你的!佛爷跟你有缘,等我们处理完手下的事情,跟我回青阳宫如何?”
李鸣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称谢。
江剑臣心想:看不出这小子还真沾上了三个秃驴。听铁罗汉说,手下还有事办,莫非就是铲除五皇子之事?正自狐疑,忽听皇觉寺老住持园智禅师合十向三僧说道:“三位师兄约老衲等四人前来,有何事情?今日敝寺香火甚盛,实无暇来此。因三位师兄坚持要挟,才不得不来,有话请讲吧!”
江剑臣闻言,不觉一怔。心想:这三个恶僧要挟皇觉寺全体高级执事僧人到这僻静所在,有何密事相议?况皇觉寺乃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当年出家的寺院。朱元璋登基后,怕人耻笑他的出身,曾火焚了寺院,杀净了寺人。燕王朱棣登基后,才又重修庙宇。原皇觉寺旧址已不可考,这座庙宇属后建。该寺僧人大多受过皇封,今日三凶僧竟将他们强持而来,必有机密重事。
江剑臣正自苦苦思索,就听金面佛空性傲然道:“正是因为今日乃圣寺大会,怕惊动世人,才约四位师兄来此无人之处。我们弟兄三人奉九千岁之命,前来凤阳接管皇觉寺。请师兄们将所有财产、僧众,包括地产山林,统统造册移交,并限两日内完成。”
金面佛这句话刚刚出口,不光把皇觉寺四僧吓得叫出声来,连隐身暗处的江剑臣也不禁浑身一抖。暗想:好一个胆大妄为的奸贼魏忠贤,竟然敢明言废去皇觉寺的执事僧人!他颠覆大明的野心,已暴露无余。知阉贼所以敢如此必是如今天子天启皇帝病势沉重,不久于人世。他为了铲除五皇子信王,来一个破釜沉舟!想到这里,决心活捉三僧。审问明白,交给信王,以作逆贼魏忠贤的罪证。
主意一定,倒觉得李鸣今天确实立了一大功劳。正想着,又听铁罗汉空净低吼一声说:“园智,园慧,园明,你们三人各写信一封,由园亮立即赶回寺内,办理移交手续。至于你们三位,从现在起,不准再回皇觉寺。话已讲明。赶快修书。”
铁罗汉说到此处,那皇觉寺知客僧园亮早已取出了纸张笔墨。显然,他在出庙之前已把这些东西带上了。
老住持园智慈眉倒竖,冷哼了一声说:“园亮,到此之前你已预闻了此事,为什么不报给我知?你是皇觉寺知客,这样做已属背叛。还敢拿出纸笔,形同逼供。园明师弟,先拿下这个叛徒。”话刚落音,罗汉堂长老园明大师已腾身而起,向知客僧园亮扑去。
江剑臣见老住持年已六旬,须眉如银,含愤发话,别具威仪,真不愧为大寺院的一寺之尊。当时就打定主意,要暗护这个老年住持,园明大师是皇觉寺罗汉堂的首座长老,武功自然很高。他怕事久生变,想一举拿获叛贼,不动则已,动则全力扑击。
哪知他两手箕张,已快抓到园亮之时,忽然一股大力向他的腰际袭来,势道凶狠,力难抵敌。园明被逼无奈,猛然却步,一掌护胸,一掌拒敌。不用他细察敌踪,已发现截击自己的乃是那凶如虎狼的铁罗汉空净和尚。
园明大师恨声骂道:“空净,你也是佛门弟子,竟敢如此凶横!”
铁罗汉哈哈狂笑道:“贼秃,你别臭美了!凭你们这三块臭料,也配掌管皇觉圣庙?这是九千岁有知人之能,命我们弟兄三人前来接管。痛快地交割清楚,佛爷我大发慈悲,饶你们不死,还奉养你们圆寂天年。敢崩半个不字,我叫尔等血溅山坡!”
园明大师愤怒已极,没等他把话说完,已“隔山打虎”,一拳掏去,拳带风声,凌厉异常。
铁罗汉哈哈一笑,铁拳挥出,一招“直捣黄龙”,两个如钵的拳头硬碰硬地接了个正着。两个人同时闷哼了一声,园明大师被震退了两步。而铁罗汉的庞大身躯却一晃即止。双方武功,当时立判。
铁罗汉哈哈狂笑道:“凭你这点能耐,也配执掌罗汉堂?再接我一招。”一言未了,一招“五丁开山”猛袭过来。
园明大师明知不敌,但一腔义愤难平,暴喝一声,一招“单掌开碑”迎击过去。他刚才已被铁罗汉震得心旌摇摇,这一掌更被他震得摇摇欲倒,心血翻腾。
铁罗汉凶性大作,正想赶上把园明立毙掌下。不料,一声冷笑接着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声音:“铁罗汉,你死到临头,还敢逞强伤人!”
铁罗汉心头一惊,连转身形,扭头往发声处看去。只见说话的,正是刚才粒米成粥的道童,这时,已扑身到他身侧不远之处。
铁罗汉空净不愧是老江湖了,闻言之后,立即喝问:“小辈何人?竟敢戏弄佛爷。”
这时,金面佛、瘦金刚也扑身而上,与铁罗汉三人品字形一站,恰好把李鸣围在正中。
只见李鸣嘻嘻一笑道:“三个贼秃,瞎了你们六只贼眼。要想知道小爷爷我的尊讳,先摆好骑马蹲裆式的架子,省得吓趴下你们三个贼秃。”
金面佛城府较深,止住了暴怒至极的二师弟空净,对着李鸣狞笑道:“小子,佛爷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本是好里好面的。你受何人指使,敢来和你三家佛爷作对?趁早给我实话实讲。否则,我叫你立毙当场。”
李鸣哈哈一笑说:“金面佛,难为你老大不小的年纪,又是三秃之首。”
铁罗汉刚想发怒,又被金面佛示意止住。
李鸣接着说道:“可笑你竟连三岁的孩子都不如。”
金面佛气得哼了一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鸣笑嘻嘻地说:“你看小爷爷我是疯是傻?”
金面佛一怔说:“我看你不象疯傻的样子。”
李鸣正色说道:“这还象句人话。请想,小爷爷我一不疯,二不傻,我又不是活腻味了。以你们三人的武功,我三个也打不过你们其中的一人。我敢硬摘你们的眼罩子,能没有一点原因吗?你们虎视凶凶地围着我,我这样旁若无人地站着不动,你们三个不开眼的贼秃就不会想一想,我为什么会这样大胆吗?”
可能李鸣的这句话够分量,一下子触动了少林凶僧的神经,三个恶僧都禁不住微微地抖颤了一下。李鸣摇头晃脑地接着说道:“小爷爷所以不怕你们三人,是因为你们三人的性命已经握在小爷爷我的手中。”
这句话好象晴天霹雳,把三个少林僧人几乎吓昏了。李鸣顿了一下,又慢条斯理地续道:“你们大概还有点不大相信是吧?难道刚刚喝了我一碗米粥,你们就忘了不成?”一提米粥,少林三僧的脸孔,“刷”的一下子全都变了颜色。
铁罗汉空净颤声问道:“在那米粥里,你下了毒药?”
李鸣嘻嘻一笑说:“铁罗汉,你这个人头虽大,可倒一点不笨。真叫你猜对了!所以,我劝你们还是闭气运功,以防毒气进入心脏。常言道,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
直到这时,瘦金刚才冷冷问道:“小子,就算我们弟兄招子不亮,中了你的道儿,你不怕我们三人一怒毙了你吗?”
李鸣哈哈笑道:“三个中了散功丸剧毒的人,要能毙了我缺德十八手李鸣,我又怎么能配称人见愁呢?”
少林三僧闻听此言,大吃一惊。他们对李鸣的为人早有耳闻,知他诡诈多端,计智百出。再一想他骗自己的办法,也真是高明透顶。
金面佛心里猛然一动,急急问道:“李鸣,你不是先喝了半碗吗?”
李鸣嘻嘻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瓶说:“我不会先吃一粒解药丸吗?”
江剑臣暗骂李鸣不该亮出解药。果然瘦金刚身法奇快地一闪而出,抢去了药瓶,慌忙倒出一看,果然只有三粒。他怕时间长了,散去了功力,忙着和两位师兄一齐服下。不料刚吃下去,人见愁李鸣突然亮出日月五行轮,身子后退丈余,纵声狂笑起来。
(十三)
江剑臣见李鸣亮出解药,被瘦金刚伸手夺去。师兄弟三人立时服下,不由得暗暗埋怨李鸣一时大意。要想阻止,哪里还来得及!正自着急,却见李鸣突然亮出兵器,后退丈余,狂笑起来。
这一来,不仅江剑臣狂然醒悟,暗暗称赞自己这个阴损透顶的记名弟子手段高明,连三位少林僧人也一齐明白过来,知道上了李鸣的大当。
只听李鸣说道:“瘦鬼,我真得谢谢你帮了我李鸣一个大忙,替我毒了你们师兄弟三个人。因为,这三粒才是真正不掺假的毒药。”
李鸣这句话一出口,皇觉寺僧竟高兴得一齐鼓起掌来。凶横不可一世的少林三恶僧,由于惊恐愤怒,几乎不克自持,甚至把三张脸形都扭曲得不成样子了。
金面佛怒吼一声,示意自己两个师弟联手杀了李鸣出气。瘦金刚迟疑地叫了一声:“师哥!”那意思是缺德十八手人已退出一丈以外,就让自己师兄弟三人一齐下手,也不可能一扑而获。
金面佛一想也是的,自己和皇觉寺已然公开挑明,真要和李鸣动起手来,那一群皇觉寺僧人岂能不乘机一拥而上,两面夹攻。放在平时,别说这些僧人,就是再多上一倍,也奈何不了我们。可眼下我们吃了这坏小子的毒药,如若动了真气,必致毒气加快蔓延,岂不是自己找死?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先顾性命要紧。
金面佛想到这里,含恨问道:“李鸣,你打算怎样对付我们?”
李鸣笑了一笑说:“请你说话客气一点。要知道,你三人的性命全操在我的手中。实话实说吧,我绝不是想要你们三人的性命。不然的话,我的独门毒药既入尔等之腹,我拔腿一走,岂不省事?何必还和你们三人罗嗦费事。”
金面佛一听,也觉有理。声音立即柔和下来,问道:“那你究竟打算干什么?”
李鸣的脸色也温和了许多,说道:“少林三僧的威名,江湖上谁人能比?我所以出此下策施毒,也是因为自知不是三位的对手。”这个机诈百出的小子也真行,诈吓吹捧,软硬兼施,几句话果然说得三僧脸上的颜色好看了许多。
金面佛问道:“你既然知道我们弟兄厉害,又何必招惹我们?干脆你拿出解药救活了我们,咱们各走各的,永不相扰,我保证我们兄弟三人绝不与你为敌。你看如何?”
李鸣哈哈大笑说:“难为你们三个人怎么能在江湖上横行这么多年?到底是机缘凑巧,还是没有碰上高人。难道你们三人还真敢吃我的解药吗?”
李鸣这小子真高,这句话果然把三个恶僧问住了。是的,就是李鸣真拿出解药来,他们也不敢再吃。正在三僧呆然木立之际,李鸣凑前两步说:“我这样对付你们,是想向三位要求两件事情。你们答应了,我就给你们真正的解药。不过,得先答应我的要求。”
别看三僧这么凶狠,在生死关头,还真叫李鸣摆治得上下不得。金面佛是三人之首,只得问道:“你要我们做什么?痛快地说出来。否则,我们纵死,也要拉你同下地狱……”说罢,恨恨不已。
李鸣这才正色说道:“第一,我要和你们三人义结金兰,称兄呼弟。你们今天栽在我手上,算是自家兄弟作耍,可保你们一生威名。你们答应不答应?”
李鸣这么一说,简直把三人的头脑给弄昏了。闹了半天,只是要求拜把兄弟,真是奇事奇闻,奇人怪论!可是,李鸣不光这么说,而且还从怀中取出了四份义结桃园的贴子,显出了他的诚心结纳,不由三僧不信!三人一想,既能活命,又可不损威名,纵然结拜,又顶屁事?遂不约而同地点了一下头。
李鸣又说:“这第二件事,就是同意传我少林神功的百步神拳,只学十八招,多一招不学。不过,为了怕你们反悔,得立字为证。你们答应了这两件事,我便交付真解药。”
三僧听罢,略显迟疑之色。李鸣立即重誓相许,绝不翻悔。三人一计议,这两个条件都是很普通的事,无关紧要,当时就答应了下来。只是要李鸣先立重誓,然后再照办不误。
李鸣真是装神象神,装鬼象鬼,跪倒在地起誓说道:“皇天、后土、过路的神灵听着,只要三个和尚哥哥答应了我的要求,弟子李鸣如果不真心给他们解药,叫我死于极阴毒的掌力之下,或死于乱箭之中,尸骨无存。”
李鸣这一起誓,连三个和尚也一齐说道:“言重了。”当下就按李鸣的要求写好了姓名年庚,每人一份庚贴,行了结拜之礼,李鸣正式参拜了三位义兄。
接着,由金面佛取出一本手抄书来,撕下几页交给了李鸣,说这是百步神拳前十八招的口诀、打法,并作了示范。李鸣把神拳秘诀接下,纳入怀内,笑嘻嘻地说道:“事情已经结束,三位和尚哥哥请回。小弟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三僧一怔说:“那解药呢?你要翻悔吗?”
李鸣脸色一正说:“天有灵,地有灵,头上三尺有神灵。我李鸣血口起誓,怎能翻悔?我身上实在没带解药,明日自会送往镇守使衙门。我去当人质,你们好放心服药。一言为定,明日准时送到,保险不会误事。”
三僧一听,也觉有理,除此也无其它良法。只得叮咛再三,—起走去。经此一闹,连接管皇觉寺的事情也搁下来了。
皇觉寺的众和尚谢过李鸣解围之恩,也一齐回转本寺而去。江剑臣见附近无人,正想飘身而下,李鸣已跪下磕头说:“师父,你老人家请出来吧。”
江剑臣心中一动,凭三位少林僧人都没有发现自己藏身近处,竟然叫这孩子发现了。看起来,李鸣的功力绝不象一般人所说的二五眼、三脚毛,还真有两下子。可是再一看,自己明明藏在西边,他却冲着北面跪下了,不觉一笑,这小子连对自己的记名师父也耍起心眼来了!随即悄没声息地从右侧掩了过去。
只听李鸣又喃喃自语道:“难道我估计错了?师父他老人家真没有跟踪来此吗?今天的事,还真玄乎。”说完,方才站起。
江剑臣已大声骂道:“不成材的东西,师父不来,你就觉着玄乎,那么,你是估计我会跟来,才敢抢着立功的啦?”
李鸣笑嘻嘻地涎着脸道:“我知道师父会跟踪我的。我丢人失手事小,师父可丢不起这个人。”
江剑臣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你从谁手里弄来的散功丸?这药可只有六指追魂才有的啊。”
李鸣“噗哧”一笑道:“压根儿我就没有毒药呀!是他们三个贼秃信了我的鬼话,才弄得疑神疑鬼起来。”
江剑臣听了,实在忍俊不住,失声笑了起来。
李鸣得意地说道:“这就叫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我原打算趁他们疑神疑鬼之际,伙同皇觉寺的众僧宰了这几个秃驴。后来一想,信王今、明两天就可到来到凤阳。我想利用送药这个机会,去探听一下虚实。”
江剑臣不由暗赞他的胆大心细,谋略过人。反问道:“你不怕他们三人宰了你?”
李鸣掏出结拜的庚贴和几张百步神拳图谱一晃说:“有这些把柄在我手中,他们怎么敢害我?魏忠贤的毒辣,他们三人可比咱爷们清楚得多。只要受了魏忠贤的猜疑,又有谁能活得下来?到时候,我只消几句话,就可以降住他们。何况还有他们身上所中的散功丸呢。这可是六指追魂的独门药物,非他的解药无法相救的呀!”
江剑臣暗暗点头不语。正当爷儿两个说得高兴之际,小神童曹玉飞快地奔至面前,先后给师祖、师叔见过了礼,禀告说:“掌门师祖已到,现在三清观。请三祖爷快去。”
江剑臣本是人之弃婴,被萧剑秋路过江边发现,抱交师父无极龙尤振海收养。无极龙见他的骨骼、资质,都是练武的上上佳品,就收了下来,以江为姓,取名剑臣。
江剑臣自小就是大师兄抚养,长大后,所有武功也都是大师兄代师亲授。只有师父无极龙晚年,才亲自传了他一些本门中的不传之秘。直到无极龙去世前一年,突然发现了本门三种神功。可自己的前面两个徒弟已长大成人,资质也欠佳,不能再练,所以就单传了小徒弟江剑臣一人。
无极龙临终遗命:
一、命小剑臣立即去黄山天都峰寻地苦练,直到练成为止;二、练功期间每年只许他下山一次,积外功一月;三,因江剑臣人太俊美,怕惹情孽,影响练功,每次行道江湖绝不准露出本来面目,一律改装变容。
最后规定江剑臣除去视大师兄如师之外,一切行动都必须向掌门师兄请示。
因此,江剑臣和萧剑秋不光年龄相差三十岁左右,就感情而论,也是情如父子。江剑臣许久未见大师兄,一听小神童传言,喜不自胜,一向以孤傲冷静著称的他,如今却率先举步领头驰去。
一进三清观,只见掌门人萧剑秋坐在上首,他肩下是窦力,再下边是白剑飞,武凤楼站在他们三人身后,下首坐着三清观观主飞尘子,两个弟子雨石、雨谷侍立其后。看样子,他们话已谈得很久了。
江剑臣一进来,先和飞尘子对施一礼,互道景仰之意,才向大师兄叩下头去。被萧剑秋伸手拉起,又和二师兄白剑飞与窦力见了礼。
等李鸣向所有的人逐次施礼已毕,萧剑秋才脸色一肃说:“凤阳之会,是武林正义扫荡邪恶之战。但对方势力太大,党羽众多。阉贼恶爵九千岁,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稍忤其意,立招杀身大祸。和他作对,确实凶险。
所以,我主张绝不轻易求武林同道相帮,就是本门本派,我也只要他们暗中相助,尽量不让他们和魏阉手下人朝相,以免受累。因此,我方力量非常单薄,飞尘道兄乃萧某生死故交,我考虑再三,才决定下榻此间。”
萧剑秋说到这里,微一停顿。白剑飞站起来说道:“禀掌门师兄,五皇子今天日落以前就可赶到凤阳,我最好能在城外和他朝朝相。”
萧剑秋沉吟了一下说:“你另有重任,不得再行露面。我带楼儿去城外一行。”说罢,一招手,带武凤楼向外走去。李鸣刚想暗中尾随,江剑臣瞪了他一眼,吓得他一伸舌头,缩了回去。
这时,太阳已快下山。萧剑秋和武凤楼抄僻静山路,迅速赶往城外。为了试一试武凤楼的功力,展翅金雕一上来就施展了先天天极派的独特轻功“一气凌波浑元步”,上半身毫不见动,宛如天空飞掠的浮云,向前方飘然逝去。
武凤楼知掌门师伯在考查自己的功力,哪敢大意?也把一身所得施展到极限,飞也似地尾随上去。萧剑秋见他小小年纪已达到这种境界,心中很是高兴。他知道二师弟白剑飞虽然好酒贪杯,嘻嘻哈哈,律徒却是极严。武凤楼竟然在中岳嵩山打柴六年,轻功自然有很高的成就。
由于爷儿俩用上了极高的轻功赶路,盏茶工夫,已到了城北。抬头一看,前面横着一道土岭,便悄无声息掩上前去,突然看见一行人马逶迤而来,眨眼间已登上了土岭。
一行人内功精湛,腿力充足。只见前面一骑开道,马上人是一个蓝衣大汉,相貌威猛,肋下佩刀。后面并骑二人,上首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华服少年,面如美玉,长眉斜飞,直鼻方口,双目如电。坐在另一匹马上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人。他面貌混和、雍容华贵,一种富丽逼人之气,足以使巨富豪权为之减色。
二骑之后,有一四十多岁与一个二十左右太监模样的人紧紧跟随,再后面是二百名御林军,萧剑秋一扯武凤楼,腾身而起,隐于大树之后。这时,一行人已登上了土岭,看得更为清楚。
那华服少年勒马土岭,纵目远眺,马鞭遥指,顾盼之间,神采飞扬。萧剑秋看罢,不由得一怔,一拉武凤楼退下了土岭。武凤楼见大师伯脸色沉重,小心地问道:“师伯,发生了什么事?”
萧剑秋沉重地说:“天启昏庸,不理朝政,宠信乳母客氏,纵容魏阉专权,大明江山,国祚不长,内乱日盛,遍地尽起义之师,满人渐强,外围皆虎狼之兵。听闻诸皇子或懦弱不振,或贪色恋财,唯有信王雄才大略,堪为人主。
不料,今天一见,他虽天生聪颖,但顾盼鹰扬,日后必主寡恩。且双目带煞,必然刚愎自用。只恐能共患难,不可共富贵。令尊曾作彼师,竟未看出,岂非天意。我要你拥他登上九五,立即告退,免遭不测。”
武凤楼凛然一动。他素遵老父遗训,如今一旦听掌门师伯之语,虽不敢诽议,但总有些颇为不然。
萧剑秋知他不会深信,附耳低语了一阵。武凤楼说了声“谨遵师伯之命”,悄然逝去。
萧剑秋怔了一会儿,不禁摇头叹息。正在这时,只见皇陵镇守使祖大寿和从江南赶来的两江水陆代理提督魏银屏,各带手下将校亲兵迎了上来,萧剑秋立即悄然隐去。
这一行人正是信王等众。首先开路的蓝衣骑者,是信王府贴身侍卫八卦刀吴孟明。和信王并肩面行的是老驸马冉兴即信王的姑丈。两个太监年纪大的是王承恩,年轻的是曹化淳。
五皇子朱由检知阉贼早有除己之心,皇上越是病危,自己的危险也就越大。幸得皇姑丈相帮,借祭皇陵为由,避离京师南下。一路上多亏白剑飞,窦力二人暗中保护,才平安来到凤阳。
如今见魏银屏、祖大寿前来参拜护驾,信王吩咐免参,又传谕王承恩、曹化淳带二百御林军先去行宫安顿候驾,然后,自己只带侍卫吴孟明,老驸马冉兴,三人三骑向凤阳西面宗人府前去察看。
这宗人府乃是大明朝自成祖永乐皇帝起,在凤阳、南京、北京等处设立,主要是软禁触犯了刑律的皇族子弟。信王在北京时曾听人言,凤阳宗人府的大权已被魏忠贤所把持,将其中不少皇族宗室大肆诛戮。所以,想去一看究竟。老驸马冉兴有心阻止,但信王雄心勃勃,怕阻止不住,只好纵马紧跟。
三骑马正走之间,信王突然发现前面溪水旁边躺着一个青衫书生模样的人。他对身后二人一挥手中的马鞭,率先抖缰赶去。
八封刀吴孟明是信王府侍卫,他本人又是武师出身,怕信王千岁有失,一夹马腹,迅速赶去,老驸马冉兴也只好驰马相随。等吴孟明翻身下马,见信王已将那人扶了起来,只见他一身泥污,淋淋漓漓,面色泛青,嘴唇发紫,满嘴涎沫顺着嘴角不断溢出。看其年纪不足二十,是个读书人的打扮。
吴孟明出身豪富,又是老驸马冉兴的外甥,平素教五皇子习学拳术,很受信王礼遇。信王受魏阉排挤,在当今诸皇子当中,最不受皇上喜爱。加之信王对下人宽厚,所以,吴孟明有时敢直言不讳。
如今见小千岁一身亲王服被那落水人给玷污得斑斑点点,心中一急,埋怨道:“千岁,你是龙凤之体,理应自重。快快放下这落水之人,回头打发人前来救他就是了。”
放在平日,吴孟明的话信王一般是会听从的。可今日却大为不然,虽未发怒,却正色训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圣人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小王岂能见死不管?我看此人骨骼清奇,绝非常人。如今他昏迷不醒,口吐涎沫,肯定是中毒无疑。”
说到这里,突然看见溪水边上有一条死蛇,长仅尺余,周身墨绿。信王素有大志,刻苦攻读诸子百家,涉猎甚广,对医学也颇有心得。当即断定这青衫书生是中蛇毒无疑。
他因为将青衫书生揽入怀内,行动不得,遂传渝吴孟明道:“快快取下马背上的黄色锦囊。”
吴孟明不敢违命,只得将信王所骑马上的黄色锦囊取来奉上。信王腾出右手在囊内掏摸了一下,拿出一把湘竹折扇。扇柄上系一扇坠,乃是千年雄黄之精雕刻成盘龙模样,金光闪闪,通体透明。信王把雄黄扇坠扯下,递给吴孟明说道:“此人所中之毒,唯此可救。速速碾碎给他灌服。”
冉兴、吴孟明二人一听,大吃一惊。扑通一声,一齐跪倒在地,冉兴奏道:“小千岁,此物乃先皇所赐,珍贵异常。为了一介凡夫,毁此奇珍,万万不可。”
吴孟明说得更为露骨:“千岁,先皇驾崩时,你年纪尚小。奇珍异宝,只此而已。如今为这个穷酸毁去,岂不怕当今万岁知道,治你个轻弃先皇恩泽之罪?微臣绝不敢从命。”
信王知二人绝不会砸碎扇坠,遂轻轻把中毒人平放地上,拾了两块石头用溪水洗净,用手绢擦干,放下一块,把扇坠置于其上。右手拿起另一块石头往上一扬,刚想下落,冉兴、吴孟明已连连叩头,乱呼“不可”。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鬼幻似地从草丛中渐渐扑近,似乎也想阻止信王别砸碎了这件稀世奇珍。不料信王救人心切,石块一落,那件雄黄扇坠已成粉碎。
他迅速取了一些粉末,撬开中毒人之口送入嘴内,又命吴孟明取些溪水灌了下去。然后包起了砸碎的雄黄说道:“毁了一件玩物,救活一条人命,哪些不好?孟明,速将他挟上我的马去,带回行宫。”
吴孟明见事已如此,哪敢再抗谕令?双手操起青衫书生,放在五皇子的爱骑逍遥马上。
吴孟明刚想把自己的坐骑让给小千岁,信王已一跃上马,一手轻挟中毒书生,抖缰折回来路。草丛中那条奇幻的人影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悄然逸去。
信王一行四人来到行宫之前,凤阳府所有官员都呈上了手折。信王一皱眉头,吴孟明知信王素不喜好排场,纵马向前,大声传谕道:“王爷远道疲劳,各位大人暂回本府,候王爷传见。”各官遵命散去。
信王进了行宫,太监王承恩趋前跪禀:“一切安排妥当,请王爷沫浴更衣。”
信王先叫吴孟明把中毒人抱下马来,自己才甩蹬下马。吴孟明心中生厌,又不敢不遵信王口逾,抱着中毒书生,不高兴地问道:“禀王爷,此人放在何处?”
他这是不愤之言,信王岂能不知?微微一笑说:“放在我的寝宫。”信王这句话,可把行宫所有的人都给震动了。冉兴、吴孟明知不可再谏,只好抱着中毒书生向寝宫走去。
这寝宫非常豪华,原是供每年前来祭陵的皇子作行宫的。雕满龙凤图案的龙床上,己为信王整顿一新。吴孟明一看,束手无策。心里话:怀中之人反正不能放在龙床上。正想启禀千岁请示行止,猛听怀中人一声呻吟,身躯微抖,“哇”地一声,一股子涎水喷了吴孟明一身。
吴孟明素性.爱洁,见自己一身污秽,恨不得将中毒之人摔于地下,再踢他几脚。但有千岁在此,岂敢造次?他心内有气,双臂陡然用力,想给中毒书生吃点苦头。不料一夹之下,大吃一惊。原来他所夹之处,有如硬木一段。他以为此人中毒太深,已然死去,更感丧气。随即大喊一声:“千岁,这人已经死了。”
信王不如真假,忙不迭地说道:“快放床上,以便急救。”
吴孟明这时哪里还顾什么龙床不龙床,只求赶快放手。当下紧走两步,来到龙床之前,将中毒书生往床上一撂。斜眼看去,只见那人面色渐转红润,青紫之色已快退净。他暗暗稀奇,一时莫名其妙起来。
信王一把脉搏,已趋好转,认为是吴孟明捣蛋,反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吴孟明连连后退。因为中毒人尚未清醒,信王传谕煎熬参汤,命小太监曹化淳伺候服下。
等信王沐浴更衣,进罢了晚餐,在已定更以后。吴孟明请示信王,如何安息。
信王思索了一下说:“寝宫有一暗间,速备床铺,我暂宿一宵。”吴孟明恨不得把中毒人抛出宫外,可又怕触怒小千岁,只得依王爷吩咐,在暗室内铺床让信王安歇。一切安排停当,老驸马冉兴、大太监王承恩和小太监曹化淳叩头退出。八卦刀吴孟明仍侍立信王座后,默默不语。
信王突然叫道:“吴孟明。”
吴孟明恭身应道:“微臣在。”
信王微笑道:“你今天很不高兴,是吗?”
吴孟明低声说:“微臣不敢。”
信王怔了一下说:“你也休息去吧。”
吴孟明仍直立不动。信王奇道:“你怎么不听小王之言了?”
吴孟明说:“微臣职责侍卫、千岁卧榻之前有生人在此,微臣怎敢离去?”
信王素知他很忠心自己,确实不肯出去,就命吴孟明掌灯,又到龙床之前去看那书生病情如何。信王一验看,发现那书生下体己湿,想是中毒过后,小便失禁。
信王接过灯来,叫吴孟明给他退下了裤子。信王又取出自己一条裤子,令吴孟明给他换上。吴孟明简直气得发昏,又不敢违抗。
收拾好之后,信王回到座上,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们已来到行宫,孟起怎么还没到来?”
书中暗表,原来信王身边待卫只有两人,除吴孟明外,另一个是他的族弟吴孟起。吴孟明出身豪贵,吴孟起却生于平民。可吴孟起的一身武功却超过吴孟明许多。过了淮河,老驸马请准信王派吴孟起先进入凤阳暗查动静。现在已过初更,人还不见来到,所以信王问了一句。
吴孟明知族弟武功很高,轻功更佳,人称飞天流星,对他很为倚重。听千岁一向,就放心地答道:“请千岁放心,孟起此去,万无一失。也许有事没有查清。”
信王无奈,只好叫吴孟明掌灯送自己去暗室安歇。
这暗室虽然不小,但黑暗异常。吴孟明一肚子气闷,干脆连窗户也未开启,伺候王爷睡好,自己在床前盘膝坐下,闭目养神。由于沿途小心守护,加上奔波劳顿,工夫不大,吴孟明竟睡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孟明忽觉一阵内急。睁眼一看,见信王熟睡未醒。他悄悄站起,蹑手蹑脚,拉开了暗室的屋门。刚跨出一步,就吓得“哎哟”了一声,几乎跌坐地上。
这一来,把熟睡中的信王也惊醒了,忙披衣下床,跨出喑室,尽管信王平素自夸胆大,这一回也被吓得真魂出窍了。
原来灯光摇曳之中,在那张龙床之前竟赫然站立着两个彪形大汉,清一色的夜行衣靠,每人一口金背砍山刀高高举起,正对着龙床之上,更加出奇的是,两口刀虽然举起,两个大汉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简直象木雕泥塑一般。看样子,好象已站了很久。
信王虽然不懂江湖中的事情,可他天资聪慧,又博览群书,料定两个大汉肯定是魏阉派遣前来行刺自己。在他们作案时,不知是什么人用什么法子给制住了。吴孟明到底是练武的人,他一见此状,就知道这两个人是被人用点穴手法给封闭了穴道,所以才呆然木立。
灵机一动,想起了睡熟的青衫书生。心想,莫非是他?忙蹿到床前一看,只见那中毒书生仰面朝天,形如大字,睡得正香。
信王缓缓说道:“死生有命,诚然不假。要不是救了这个中毒书生,孤家睡此龙床,岂不是已身断三截。快传御姑丈、王承恩二人速速来此,不要惊动外人。”
不多一时、冉兴、王承恩二人衣衫不整,闯进寝宫。一见情形,大惊失色。急忙上前跪倒,异口同声请王爷治二人护驾不力之罪。
信王伸双手一一扶起说:“阉贼势大,二卿何罪之有?快快审问这两个叛贼系何人指使。”
吴孟明扑到二人身旁,用尽平生之力,怎么也不能把他们推倒。那二人始终是原来的样子,丝毫不改。又呼叫中毒书生,任你如何呼唤,那书生只是哼了一声,又转身睡去,怎么也叫他不醒,信王早已觉察这书生绝非常人,正想说话,猛见小太监曹化淳跪到寝宫门外禀道:“皇陵镇守使祖大寿夜叩宫门,声称有急事禀报王爷千岁。”
信王闻言,心中已然雪亮。看起来,这两个大汉是魏忠贤麾下的恶贼无疑。想必是奉派行刺,届时不偕,又派祖大寿漏夜深更借口急事,前来察看。忙叫王承恩去传谕道:“告诉祖将军,小王疲倦已极,有事明日再禀。”
不一会儿,王承恩面带惊慌之色回来道:“祖大寿一再声称,他身为凤阳总兵,又兼皇陵镇守使。王爷祭陵,他应负护卫之职。今晚凤阳发现飞贼,他坚持一定要察看寝宫。”
信王沉吟一下说:“我明白了!祖大寿等是怕行刺之人被我们擒获,审出口供,对阉贼不利,所以深夜闯宫。如无异常情况,他自然退回,如发现刺客落在我们手中,他必破釜沉舟,乘机害我。我想,就是你们几个,他也不会留下一人。”
老驸马冉兴等一方面佩服五皇子年纪虽小,料事如神,所言确实有理。一方面知煞星照命,危机立至。冉兴低声叹道,“王爷不听老臣之言,致有今日之危。事已至此,已别无良策。只好由老臣出面抵挡,吴孟明保王驾速从后门闯出。”
信王苦笑道:“御姑丈,孟明一人之力,自保尚且未必,岂能保孤?我倒要看一看祖大寿这厮敢对我如何?”说罢,头一个走出寝宫。
众人也只好一齐跟去。吴孟明走在最后,为了不让祖大寿发现这两个行刺的大汉,他反手将寝宫的大门紧紧地关了起来。
信王等人刚出寝宫,祖大寿已全副戎装,肋下佩剑,率一群将校走了进来。见到信王,打了一躬说:“千岁,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今夜凤阳发现飞贼行踪,为保王驾安全,对全城各处一律搜索。请王爷莫怪。”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手下人搜查,他自己竟然直奔寝宫闯去。
吴孟明一急,拔刀在手,蹿步上前一拦,大声说道:“寝宫乃王爷住所。谁敢入内,我砍下他的脑袋。”
祖大寿冷然道:“护驾乃是我祖大寿之责。你一个小小侍卫,狂的什么?拿下他。”
话未落音,两员将校两杆铁枪,已蛟龙出水压住了吴孟明的双肩。老驸马冉兴早已吓得抖战了起来。只有信王凛然不惧,卓立中庭。
祖大寿闯进了行宫,信王、冉兴等人紧张地等待着一场巨变。可万万没有想到,祖大寿竟然很快地退了出来。
冉兴心中一动,走进寝宫一看,不仅两个刺客不见了踪迹,连那个中毒书生也已无影无踪。老驸马如释重负地退了出来。
不大会儿,分头搜查的将校和兵丁陆续回来禀报,没发现什么动静。祖大寿面容一缓,再打一躬说:“打扰王爷!末将告退。”
信王两眉一挑,但迅即恢复平静。他心平气和地说道:“祖将军为孤勤劳,何来打扰二字?”说罢,调转身形,不理祖大寿,向寝宫走去。祖大寿一挥手,一群人蜂拥而去。
信王一腔疑团,疾步急趋,刚到寝宫门外,冉兴禀告说:“王爷奇事!刺客和那书生都不见了。”信王不禁一怔。
不料,他和冉兴二人走进了宫中,只听老驸马一声惊呼,信王也惊诧不已。原来中毒书生仍高卧床上。两个刺客还是高举钢刀站在床前。
直到这时,信王眼中才陡然一亮,抢步上前,对着床上深深一揖说:“小王谢兄台救命之恩!快请下床相见。”话未落音,那中毒书生已飘然下床,跪倒悲呼道:“千岁在上,罪臣之子武凤楼参拜王驾。”
原来,中毒书生乃武凤楼奉师伯之命改扮而成,用意是一试信王。不料五皇子为救一介书生,竟忍心毁掉奇珍,使武凤楼大受感动。进宫以后,他本该立即参见,禀知一切。但气不过吴孟明这样的下眼看人,有心警告他一下,又知当夜必有人行刺,干脆就再装下去。
等两个刺客扑到床前,他悄没声息地点了二贼穴道,又睡了过去。直到祖大寿心虚,前来查看动静,他迅急挟着两个刺客从后窗蹿出,匿迹房顶。
祖大寿所带之人皆手下将校,如何能发现武凤楼的踪迹,待祖大寿带人退出寝宫后,他又带回二贼,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最后,被五皇子叫破,他才含悲忍泪起来参驾。他自幼随父攻读,恪守祖训。天、地、君、亲、师的儒家正统思想,对他原有很深影响。
然而自从拜在先天无极派门下,白剑飞又有意磨练他八年之久。长期游猎度日,使他对贫苦人.民有了频繁的接触,毕竟转变了很多。但对五皇子朱由检,他却是真有感情,毫无逊减。那是他父亲武伯衡赞为中兴之主的小千岁。就是掌门师伯说他必主寡恩、刚愎自用,武凤楼也认为是为人主者所必不可少的性格。
直到经过改扮中毒人亲身试探之后,他确实被五皇子的天性仁慈所感动了!竟几次忍不住要起来参驾。因为不敢不遵掌门师伯之命,才硬强迫自己忍了下来。现在既被察觉,叫他怎么还能再装下去?
武凤楼一通名参拜,五皇子朱由检真是喜从天降。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神奇人物,竟是自己素所敬重的老师武伯衡之子,自己经常因未得一见面引为憾事的武凤楼。
特别是以后听说他十二岁失踪,生死不明,曾替老师的晚景深深哀叹。不意今日在自己危机四伏,告援无门的时机,他却飞将军自天而降!
见武凤楼跪在地上,他急忙弯下腰去,双手搀起,亲切地叫道:“皇兄,从今以后,小王要你永远免参。你我情同手足,绝不可拘世俗之礼。我的老师他老人家福体康泰吗?”
武大人在江南被害,魏贼封锁了消息,况为时又短,五皇子哪里知晓?有他这一问,更显出他和武大人师生之间的情谊深厚。因为他问话之际,一种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武凤楼一听信王问起父亲,顿时热泪直流,惨然一痛,又扑倒在信王脚下。信王是何等聪明,见此情景,心头猛惊,知自己的恩师必有变故。他颤声急问:“皇兄快讲,我的老师到底怎么样了?”
武凤楼痛哭失声,把自己不是失踪,而是拜在先天无极门下,父亲如何被阉贼所害,临终如何叫自己辅佐信王等诉说一遍,又取出武大人的临终遗书呈给信王。五皇子一见那熟悉的苍劲笔迹,痛极之下,竟闭过气去。
武凤楼急忙替他推血过宫,五皇子才醒了过来,一把抓过一只茶杯往地上摔去,咬牙切齿地说道:“不杀此贼,誓不为人!今日得皇兄到来,乃大明之福。我要与皇兄对老师之灵位结为兄弟。”
武凤楼屡道不敢,一再推辞,信王哪里肯依?当下由老驸马冉兴亲自写好灵位,燃上香烛,二人刺血相约,终生绝不相负。
武凤楼年长两岁为兄,信王为弟。但君王之礼又不可废,到后来,武凤楼还是以千岁称之。二人结拜毕,信王口称“兄长”,趋前就拜。正当这时,对面殿堂上陡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随着,三条人影宛如三缕轻烟,逝向行宫后边。
只听中间一人说:“楼儿太富于感情,他受信王这一殊宠,必粉身碎骨报之。看起来,我们的一腔心血算白费了。”说这话的是先天无极派掌门人、五岳三鸟之首、展翅金雕萧剑秋。
另一个嗓音深厚的人说:“大师兄,我看也不尽然。楼儿虽富于感猜,但是恩怨非常分明。‘凡是帝王家,没有不吃人’这句话是不无道理的,信王能例外吗?早晚楼儿还是会回到本门本派中来,接替我们执掌先天无极派门户的。”说话者是武凤楼的恩师、五岳三鸟中的Lao-Er、追云苍鹰白剑飞。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清越朗朗的口音接道:“楼儿资质不次于我,悟性比我还强。恩师仙逝前传了我三项神功。这三种功夫神奥无比,除非天赋绝佳之人,难以参悟透彻。
我看能发扬光大我先天无极门者,非此子不可。我绝不准他入仕朝廷,待漏伴君。那样岂不毁了这个天具异禀的武林奇才?大师兄,你要当机立断。”最后说话者当然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五岳三鸟中的最小一鸟,也是功力最为高强的钻天鹞子江剑臣了。
他们师兄弟心意相通,志同道合,都知良师虽难求,佳徒亦难寻。所以,决定共同收一个徒弟,以传三鸟的衣钵,而且决定由二鸟白剑飞负责寻找,并由他先行传授。然后三人合力,促其深造,这才引出了白剑飞强行收徒的一段佳话。
武凤楼假装中毒,被信王带进行宫。三鸟为察真情,才一齐出动。他们师兄弟自艺成以来,联袂行动,这还是破天荒第一遭。
从行宫退出之后,白剑飞赞叹道:“小师弟经过这黄山面壁十年,功力超过我许多了。就是大师兄,恐怕也逊了一筹呢。”
江剑臣惶恐地说:“小弟幼遭不幸,父母遗弃。幸得恩师垂怜,二位师兄疼爱,才有今天。我决心报效师门,如口不应心,有如此树。”说罢,随意将手往一棵高大的柏树身上一插,已齐腕没入。抓出的树心,一扬手,已化为木屑撤了出去。
展翅金雕萧剑秋沉声说道:“剑臣,你的龙爪透骨力确实已登峰造极。就是恩师在世,也不过如此。不过,你性情暴戾,处事偏激的天性却丝毫未改。恩师多次要我严加约束,以免越出常轨。所以,我才严禁你在江湖行走。偶尔积点外功,也不让你露出真相。
就拿今天来说,这棵树自生自灭,几十个寒暑才长得如许高大。被你随意一抓,即成大洞,岂不有伤天和?你已二十七岁,不是小孩子了。愚兄也不能常在耳边唠叨。你要多修立身之道才是。”江剑臣被大师兄说得毛骨悚然,连连认错。
弟兄三人踏遍了皇陵附近,查看了所有地形,这才回到了三清观。
次日天明,掌门人萧剑秋单独把缺德十八手李鸣传了过来,温言说道:“你们师徒义薄云天,死命相助楼儿,你大师伯还因此而送命。我已答应小师弟收你作记名弟子。”
李鸣大喜过望,重新拜见了掌门师怕。萧剑秋道:“少林三僧是魏阉此次派来凤阳的主要骨干。你的那套戏法玩得很有火候,最精采的是一针刺穴地通了你缺德十八手人见愁李鸣的真名。这件事看着玄乎,其实,越是这样,越能降住这三个魔头。特别是利用他们三人死要面子这一份弱点,定能把他们系得牢牢的。依我看,你送药最好是白天去送。越是人多,他们三人越不会亮你的海底。不过,你要胆大心细。我叫你师父去暗地护你,放心去吧。”
李鸣走后,江剑臣眼望着大师哥。等他吩咐自己去接应李鸣。可是,萧剑秋却说:“剑臣,你跟我去一个秘密所在,利用两天时间,详细计划去魏忠贤的青阳宫卧底事宜。我们和魏贼的力量悬殊太大,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成败在此一举,丝毫大意不得。”
江剑臣迟疑了一下,说道:“鸣儿孤身犯险,需要有人暗中接应。”
萧剑秋微微一笑说:“剑臣,你忘了,兵不厌诈。鸣儿知有你暗中相助,胆气必豪,更使三僧摸不清虚实。你不必去了!他虽在虎穴,凭他的机智,可稳如泰山。去青阳宫卧底之事,极为重大,你得在两天之内熟悉很多事情,谙熟各门各派的武功家数。事已迫在眉睫,此地一切,均由你二师兄主持。”说完,又安排了白剑飞几句,便带着钻天鹞子江剑臣辞别众人,扬长而去。
白剑飞和江汉双矮交谊极深。现在双矮已丧其一,李鸣又是他们的唯一传人,他怕李鸣冒险进祖大寿屯兵之所,稍有不慎送了性命,所以对掌门师兄的安排,总有点儿惴惴不安。
李鸣笑着说道:“二叔,你老放心。魏阉的手下,真正和我对过盘子的不多。侯国英不傻,她绝不会在凤阳公开露面。否则,她就不成其为女魔王了。”
白剑飞一听有理,再三嘱咐,才命他前去。早饭已毕,李鸣又改成了道童装束,派小神童到街上药房里买来了一盒大活络丸,撕去包装,改团成黄豆大小的丸子,用一个碧绿的小瓶盛了,就直接往凤阳总兵府走去。
祖大寿一所有道童求见,而且指名要见三僧,因三僧是九千岁魏忠贤的宠信,他马上就派人请了进来,一面又命人去请三僧,等李鸣走进总兵府,祖大寿已带领自己的左膀右臂来到了客厅。
他左有阴间秀才邱明,右有左臂金刀邱成相陪,三人一见李鸣,不由得一怔:这个人太年轻了,只有十五六岁。多咱和名震武林的少林三僧打成交道?
祖大寿人本阴沉,开口问道:“小道爷,你是哪里人氏?贵观何处?令师是谁?”
李鸣知祖大寿等三人是瞧自己不起,有意寻他三人的开心,高傲他说道:“小道乃东海人氏。出家峨嵋山紫虚观。家师苦道人。我的道号叫谷野。”
这小子又开始骂人了!果然祖大寿一时不察,听说是峨嵋苦道人之徒。哪敢再存轻慢之心!很客气地笑道:“原来是姑爷到此,失敬!失敬!”
阴间秀才邱明和左臂金刀邱成原是江湖中巨恶,因积案大多,怕被官家拿获,被风流剑客晏日华说服,托庇于魏阉麾下,派来辅佐祖大寿镇守皇陵。
邱明早已看出李鸣是信口胡诌。这也怪李鸣一时大意,露了马脚。
试想,峨嵋乃武林大派,紫虚观设在后山幻波池附近,是人迹罕到之地。苦道人司徒平晚年出家,乃当世武林异人,剑术自成一家,神幻无比。苦道人有两个师弟,一名秋风,一名黄叶。收徒三人,号称峨嵋三剑:夏梧桐、邱叶落、冬一深。象这等剑术名家,他们的儿子徒弟都已近不惑之年,岂会有十五六岁的弟子?而且道号也不会是姑爷。
阴间秀才是诚心给李鸣个难看,哈哈一笑说:“原来小道爷是峨嵋山的高弟!邱明有缘得见,不胜荣幸。让我们热乎热乎!”说到此处,陡然一伸右手,一式“玄阴绝户爪”向李鸣的手腕抓去。
李鸣是缺德透顶的人物,一听邱明的口气,就知他心怀不善,早已暗暗扣了一支丧门钉在手,邱明也是一时大意,抓去的势子又狠又猛。等发现机关,想收招已然不及,被丧门钉的锋利尖子几乎刺穿了掌心。
就听李鸣冷然说道:“朋友,我和少林三僧乃结义的弟兄,你竟然敢用阴手毒爪暗算于我,我不得不聊作警戒。”
他说话的时候是面对邱明,左臂金刀邱成正好站在李鸣身后。邱成知自己的哥哥聪明过人,既然用绝户爪李抓李鸣,必是觉察出了什么问题。见哥哥十年辛苦练成的绝户爪,被这小道士一下子刺穿了掌心劳宫穴,功力全废。他心下一狠,钢牙一错,暗暗抽刀在手,猛然一招“劈山救母”,奔李鸣头顶劈去。
他这一招太毒辣了!在背后偷袭,李鸣的全身皆笼罩于他的金刀之下。他盘算得很好,假如李鸣觉察到金刀劈风,身子往前蹿去,他右脚前跟,手腕往前一送,正好是一招“卞庄刺虎。”扑实了,准会从后心进去,前心出来,就是手下留情,怕也性命难保。如果李鸣不向前蹿,不管他向左向右闪避,自己只消一翻手腕,或削或扫,必置李鸣于死地。
饶是邱成机关算尽,无奈李鸣更鬼。他钉刺邱明劳宫穴,是为了翦除祖大寿的党羽。他也知道,一刺之后,必有人暗算。因此,早已全身戒备。一听身后有金刀劈风之声,明知前蹿难逃刀下,左闪右避亦难脱毒手。他是出了名的缺德十八手,鬼招怪式眨眼即来。
他前脚猛点,一个“脱袍让位”,既不往前蹿,又不左右避,反而饶过刀锋往邱成怀中靠来。邱成哪里料到李鸣有此一招?刀劈了出去,人也靠人怀中,这邱成又只一只左臂,被李鸣一抬左手,正好抓住邱成的左腕、三指一扣,邱成脉门一麻,金背砍山刀已落于地上。
李鸣的右手反手一扎,那支丧门钉正好刺进了邱成右边的环跳穴。邱成“哎哟”一声,翻身栽倒。
祖大寿是行伍出身,被他们三人这一刹那的近身搏斗弄了个眼花缭乱。
中军官一声呼喊,帐下亲兵“忽”地一声围了上来。正在这时,三声重浊的声音齐声喝道:“住手!”众人一怔,只见三个身材高大,形貌威严的僧人已闯进了大厅。
李鸣灵机一动,抢前一步,稽首叫道:“三位盟兄,小弟遵命前来,几乎遭人暗算。这件事实在叫人费解!我一向未入江湖,更没有和谁结仇作对,来到此外,又事先声明是找三位哥哥。不知为了什么……”说到这里,一指邱明道:“这位朋友竟然一照面就用玄阴爪抓我?随后,这位朋友……”他又一指邱成,续道,“又用兵刃暗算偷袭。就算这二位朋友和我师父苦道人有仇,也不该出手就伤三位哥哥的朋友。”
李鸣这小子太损了!他寥寥几句话,不光告诉了三僧自己此来用的是峨嵋派门下弟子的名义,又把邱明只是想试试他的功力说成是冲着三僧来的,说成他是有意暗算少林三僧的客人。同时,把峨嵋派也拉进了浑水。
三僧虽然叫苦不选,终因自己昨天吃了李鸣给的六指追魂的散功丸,急需他送来的独门解药,明知是当,怎敢不上?只好佯装发作道:“祖将军,你要是对贫僧弟兄三人不满,可以挑明了说。为什么如此对待我的客人?
你要不说个清楚,贫僧三人立即告退。凤阳之事,由祖将军亲自向九千岁交代。对愚兄弟客人不恭之辈,不管他是何等人物,有什么靠山撑腰,我们都要试试他的斤两。”说完,六只怪眼直勾勾地盯着二邱兄弟。
祖大寿虽是凤阳总兵兼皇陵镇守使,可对九千岁魏忠贤的亲信,叫他又如何得罪得起?一见三僧发怒,一面忙着向他们解释,又一面向李鸣赔礼,还当面把二邱狠狠训斥了一顿,才算了事。
李鸣适可而止,掏出药来,交给金面佛就忿忿告辞。金面佛如何肯放他走?把药塞还李鸣,三人半推半拥着把李鸣请到了自己的住处。这是一个很清静的小院。花木扶疏,别致幽雅。伺候的仆役,也都是俏婢美童。李鸣的心猛地弹动了一下,咬牙暗骂这三个少林败类。
落座以后,没等三僧开口,李鸣已拿出药来,全数赠送给他们。三僧原来恨李鸣入骨,只是怕真的惹恼了他,一旦散功丸的毒气大发,无人弄得来解药。另一方面,自己还是真有把柄落在他手。
现在见李鸣一下子拿出一瓶解药,头一个就是瘦金刚空明狞笑了一声说:“难得小兄弟为我们拿了这么多解药来。但不知如何服用?”
李鸣轻轻一笑道:“每日服一粒,可以延缓散功丸暂不发作。”
听了这话,铁罗汉怒目恨道:“那管个屁用!”
李鸣冷笑一声,突然把药瓶又夺了回来,说道:“既然如此,三位请莫发虎狼之威。我李鸣不傻,要是没有把握,绝不会闯入你们这个虎狼之穴。如今我不是连骨头加肉都摆在你们面前吗?尔等任意施为好了。皱一皱眉头,我就不是缺德十八手。”
说也奇怪,李鸣这么轻描淡写地一叫阵,三僧又软了下来。金面佛忙着叫了一声:“小兄弟,咱们不是已结成金兰之好了吗?你二哥性急,话说得鲁莽了些,自家兄弟何必介意。难得兄弟守信前来送药,愚兄哪能慢待?”说罢,立即吩咐摆酒。
酒席刚刚摆好,忽有一个美童走了进来,在金面佛身边低语了一阵。金面佛的脸色陡然一变,双手合十向李鸣道歉说:“京中有人来了。小兄弟在座,多有不便,请暂避一下。”
说罢,示意美童带李鸣从画屏后面出去。美童奉命将李鸣送到一座书房里歇息。刚一转身,肩膀上猛然搭上了一只重手。吓得他猛一扭头,李鸣闪电似地伸出了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颌,一推一拿,给摘了下来。李鸣随即解下了他的腰带,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迅即提起,放在帐子之中。然后轻身闪了回来,借屏风为障,偷偷观看。
只见屋中已多了一个面黄如蜡,骨瘦如柴,身材细长,脸上挂着阴险奸笑的中年人。李鸣一看那人的长相,不由得心中一动,这人好象师父经常告诫自己,要谨慎提防的那个凶神煞星一摸一样。心惊之下,不敢多动。
只听那黄面人阴沉沉地说道:“九千岁对那小孽种能够安抵凤阳,非常不满。你们又打草惊蛇,连派去的刺客也下落不明。九千岁要是知道了……”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
金面佛空性惶恐的说:“这事怪我们不得,是祖大寿想争功抢先下的手。”
那黄面人嘿嘿一笑说:“你们为什么不阻止?难道尔等能逃脱得了罪责吗?小爷就潜居附近,你们也不主动去拜见,光顾在此纳福。”
说着,用淫邪的眼光看了看身旁的俏婢美童。三僧的脸色更是一变。那黄面人陡然脸色一正说:“小爷有密令,为了防止泄露机密,除你们三人外,此处人等,天黑以前一律不准擅离,违者格杀勿论。你们三人一人留下,二人去策应小爷行事。老爷子手谕在此。”
说着,把一封信抛在桌上,起身而去。李鸣知行刺信王必在下午,又知自己再要拖延难以脱身,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猛然灵机一动,返回书房,和美童互换了一下服装。趁着黄面人的命令尚未生效,从后边混出了总兵衙门,往三清观赶去。
追云苍鹰白剑飞一听李鸣所说那黄面人的长相,不禁惊愕得站了起来。飞尘子也一拍桌子,恨声说道:“魏阉所以敢如此胆大包天,欺君图上,还不是因为手下网罗了这批江湖败类!为了除恶扶正,说不得贫道也要大开杀戒了。”
这时,天刚正午。素斋还未摆好,忽然雨谷进来禀知说:“有一贵公子携众前来上香。弟子见他们极不地道,特来请示定夺。”
白剑飞冷哼了一声说:“女魔王侯国英的嗅觉,竟然这么灵敏得可怕!看来,三清观必为我们所累了。”
飞尘子一挥手道:“二弟说哪里话来?速速闪避。由我先行对付。”说罢,不等白剑飞他们答话,低声吩咐了雨谷几句,就匆匆迎了出去。
正在这时,忽听一迭脆生生的声音传了进来:“飞尘道长,你迟迟不出来迎客,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说完,接着传来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李鸣心中一紧,两手不由得攥紧了日月五行轮的把柄,把牙一咬,准备以死相拼。 ( 十四)
凤阳三清观,原是一个不大的道观,除观主师徒数人之外,还有两个打杂的香火道人,平常很少有官府人来往。不料女魔王侯国英嗅觉灵敏,手眼通天,竟然跟踪寻来。追云苍鹰白剑飞等人躲避之际,已听出女魔王阴森森的充满杀机的冷言厉语,心头一震,知自己要这么率众一走,观中众人必定在劫难逃!
一咬牙刚想拔剑动手,猛听老观主飞尘道长也冷然说道:“贫道早年虽涉足江湖,可近十年来已闭观苦修,痛悔前衍,誓不与武林同道来往。侯大人此来,不知有何见教?”
白剑飞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惨。知老观主怕自己不肯退走,故意把话说绝,逼自己速离此地。明知女魔王既然出现,肯定是发现了蛛丝马迹,哪能因为老观主的几句话就甩手一走?
可事到如今,自己再想出面,反而更给他带来不利。略一思索,当机立断,一挥手,率先向观后驰去。
幸好侯国英所带的锦衣卫还没有形成包围圈。闯出去之后,白剑飞立即令小神童曹玉留下,隐身附近,观察究竟。自己和老少群侠分头奔至城厢,约定晚上二更天在凤阳府文昌阁顶聚会。
单说追云苍鹰白剑飞杂在人丛中间,向城内走去。刚刚来到城隍庙附近,耳旁突然传来一声低吼道:“好个二秃子!凭你这块料,竟然敢和九千岁作对,你简直是活腻了。痛快地跟爷们去领死吧!”
话落人到,一只大手已抓住了他的右肩。凭白剑飞的功力,一晃眼之际,竟然叫人家给抓住了肩头,而且在这腥风血雨笼罩下的凤阳城中,怎能不叫他大吃一惊?
但他临危不乱,右肩微塌,一个肘捶已撞在来人的左肋。左手拢指成爪,一招“饥鹰夺食”已抓向对方的太阳穴,端的迅猛无比,狠辣异常。那人一声低笑,松手而退。
白剑飞这才留神戒备,张目巡视。只见暮色苍茫中,荷塘池畔,站着一个身材高大,光头虬髯的老年和尚。身穿一件又脏又破的灰布僧衣,长不过膝,光腿赤脚,穿着一双草鞋。唯一不同凡响之处,就是腰间悬着一个很大的酒葫芦。这时,那和尚正咧开大嘴,冲着自己微笑。
白剑飞一见,不由得“呸”了一声,笑骂道:“我道是谁?胆敢闯白二太爷的道儿!原来是你这个该死的贼秃。想叫二太爷饶你,快快献上你那个盛水的葫芦,让二太爷我消消心头的火气。”
原来,这个虬须僧人,乃是中岳嵩山少林宝刹的一代奇僧醉和尚。他在少林寺中,辈分极尊,乃目前少林寺掌教的师叔。这醉和尚虽皈依三宝,却不遵守清规,嗜酒如命,不戒腥荤,游戏风尘,疾恶如仇。
他和五岳三鸟同居嵩山,交情甚厚,特别是和江剑臣,更为亲密。白剑飞正在人单力孤之际,得见这一代侠僧,怎能不大喜过望!
只见醉和尚脸色一正,沉声问道:“白二,萧老雕哪里去了?这老子真是混蛋加三级。就让他躲在牛角里,我也得把他锯出来。可气死我了!”
白剑飞一听,不由得一愣。不知道自己的大师兄哪一点得罪了他。为了避免惊动外人耳目,抢上两步,一把抓住了醉和尚,向庙后一片树林走去。
找一片清静地方,先一把夺过醉和尚的酒葫芦,拔开了塞子,狠狠地狂吸了一阵,塞上塞子,才笑着问道:“醉和尚,你别依老卖老。我大师兄对你可够分量了,连二太爷我也一向对你好里好面。特别我三弟,凭他那份狂劲儿,对任何人都不假以辞色,可对你这个老贼秃,他可是敬如长辈。你可别不知足,你要发酒疯,我真敢摔碎你的这个宝贝葫芦。”
追云苍鹰白剑飞知醉和尚虽是出家人,可是性如烈火,怕他真为了什么过节,和自己的掌门师兄有个言差语错,伤了和气,所以才装疯卖傻,先消消对方的气再说。
哪知话刚落音,醉和尚怪眼一翻,气哼哼地骂道:“要不是为了江三那个小王八羔子,我放着清福不享,从河南血奔似地跑到浙江,又追到凤阳?我是吃饱了撑的!”
白剑飞一听,不由得暗暗称稀奇。刚想问醉和尚什么事情惹得他如此发火,只听醉和尚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少林、无极,同处嵩山。我和你们和老鬼师父又很对脾气,与你们这三个小子也异常投缘。特别是江三,这孩子是天生的奇才,骨骼禀赋,武林之中百年少见。你们的师父无极龙老鬼咽气时,又谆谆嘱托我对他严加教导,使之为武林放一异彩。
黄山十年,他已悟透三项神功。目前最紧要的是叫他觅地潜踪,再作五年深讨,方能大成。这不光是你死去的老鬼师父的谆谆遗训,也是我们这一辈几个老不死的最大希望。哪知你的那个混蛋透顶的师兄萧老雕,竟以掌门师兄的身分叫他去青阳宫魏忠贤那里去卧底。弄得不好,岂不毁了这孩子的一生?”说罢,恨恨不已。
白剑飞听到此处,才恍然大悟,原来醉和尚发这么大的脾气,千里迢迢,从河南追来此地,是为了自己的三师弟。他怕江剑臣奉命去青阳宫卧底,弄巧成拙,毁了一生,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激。
脸色一肃,一改往日嬉笑漫骂的习惯,正容说道:“醉大叔,掌门师兄派小师弟进京,也是迫不得已。阉贼势大,篡逆在即。为了大明江山,为了天下百姓,也为了楼儿的家仇,我们不能不破釜沉舟,誓与周旋。
不过,请你老放心,凭小师弟的一身功力和他的聪敏机智,阉贼麾下虽然有不少狠角,可也奈何不了他。何况他还是应聘前去,更不会有什么风险了。”
哪知道白剑飞刚说到这里,醉和尚已气得虬髯如戟,张口骂道:“白二,我一向认为你头大不闷,有几分聪明。哪知你真是混蛋加五级!要知道,如果是动真的,别说剑臣已练成了无极神功,不怕魏阉手下那一群魔崽子,还有我醉和尚哩。
我是怕他幼僻孤苦,常居深山,从没踏入红尘一步。截至今日,江湖上还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加上他血气方刚,正在少年,青阳宫中粉黛佳丽云集。我是怕他陷身于孽海情涛,不能自拔。”
白剑飞听到此处,不由得哈哈大笑说:“老人家,说了半天,你是挂的这一份心呀!今天亏了你是对我说的,如果你当着我师弟这样说,他要不拔净你的满腮胡子才怪呢。难道说堂堂的五岳三鸟,竟然连这么一点定力也没有?我说醉爷们,放宽你的一百二十个心吧。老三如有不测,你就拿我的秃头盛酒喝了。”话未落音,一条黑影急射而入。
醉和尚一眼看出是一气凌波身法,忙从白剑飞手中收回酒葫芦,注目而视。见来人是一个不满二十的英俊少年,不禁暗赞一声:好小子!
那人向白剑飞深施一礼,喊了声:“师父。”
追云苍鹰又让他向醉和尚施礼已毕,才轻声问道:“楼儿,何事如此匆匆?”
武凤楼低声答道:“小千岁订于明日上午祭陵,弟子特来此敬告恩师。我已派人去唤鸣弟,想来不久可到。”说罢,垂手而立。
白剑飞仰望长空,默然不语。
醉和尚低吟道:“铁甲将军夜度关,朝臣待漏五更寒,日出三竿僧不起,算来名利不如闲。我和尚是无能为力了。”在“阿弥陀佛”声中,人已飘出林外。
醉和尚刚刚逸去,缺德十八手李鸣已到,低声说道:“蔡师伯,曹玉已回。这一次。女魔王竟然发了善心,对观中人等,破例未施毒手,匆匆而回。我估计她这是欲擒故纵,所以才网开一面。我已叫曹玉去文昌阁传话,所有人等一齐从行宫后角门进入内花园,谨防侯国英今晚搜查全城。不知可否?请师伯训示。”
白剑飞颔首默允。李鸣又道:“银屏郡主率铁骑来此,必然参与密谋,说不定会暗地通知大哥防范。趁天色尚早,何不叫大哥前往一探,岂不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武凤楼默然说道:“为了我,她已成了魏姓的逆女。真不知一旦回京,魏忠贤会如何对她?我实在不忍再连累她了。我倒希望她能跳出这是非之坑。”
武凤楼刚说到这里,猛然看见白剑飞左手一扯缺德十八手李鸣,斜跨几步,同时低喝一声:“楼儿速走!”话未落音,人已向树林外面迎去。
只听他大声呼道:“东方大妹子,你好厉害的眼力啊!”
武凤楼一听,不由得心中一凛,怪不得师父扯着李鸣迎了出去,原来是青城山的人追踪赶来了。看起来,师父是不愿让自己露面。
可是,他老人家又怎么能和青城山的人说清楚呢?事情从自己身上引起,绝不能叫师父一人涉险。
这时,明月东升,银辉洒地。武凤楼隐身一棵树后,把树林外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玉面无盐东方碧莲和风流剑客晏日华师兄妹二人与自己的师父面对面地站着。玉面无盐身后一字并排地站着八个青衣大汉,每人一条镔铁大棍。这八个人不光身材高矮一样,就是所用的镔铁棍也一样长短。月光照映下,八副脸孔也是一样的木无表情,冷漠阴森。
武凤楼陡然记起恩师白剑飞曾向自己讲过,青城山百兽崖东方门下,有巡山八大勇士,一个个不光力大无穷,而且都有一身横练功夫,实在非同小可。听说他们八人号称“青城八猛”,曾合练了一种八方风雨阵法,配合默契,阵法奇诡,加上他们八人的力大棍沉,武林之中还没有听说谁能破得了这个阵法呢。
可这八个人一向是只听青城山主掌门人东方木一人之令,不知为何竟被玉面无盐带来此地。看起来,今天这档子事很难善罢甘休了。不过,师命难违,只有看看再说了。
武凤楼正自沉吟,猛然传来了玉面无盐东方碧莲冷彻心肺的格格笑声。笑音一落,傲然说道:“白剑飞,你别再妄想套以前的交情,眼下青城山和先天无极派已势成水火。我请青城八猛来此,原来是对付武凤楼那个小子的,不料碰上了你。真有意思,自古来都是师债徒还,但今日只有徒债师还了。这也是你教徒不严,命该如此。”
她说到这里,一挥手,喝了一声:“上!”
身后八个青衣大汉一式单手提棍,一个盘旋,皆变成了“二郎担山”,已抢占了四方八位。白剑飞知道,和一贯蛮不讲理的东方碧莲是说不清道理的。当下一狠心,也拔剑在手,稳如山岳,气定神闲地等候八猛的发难。
武凤楼不出得暗暗敬佩师父的这一份定力,真是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可是,就在他们互相对峙之时,另一边的危险发生了,东方碧莲用手一指缺德十八手李鸣说:“坏小子!任谁都能饶恕,就是不能饶恕你这个缺透了德的人见愁。今几个碰上你狠心的姑奶奶,你就认命吧。”
说罢,玉掌一错,刚想扑上,忽听晏日华在一旁叫道:“师妹,对付这个无能的小子,哪里能动用你这把牛刀!愚兄保险叫他死活都难。你注意点儿八猛兄弟他们,别让白秃子闯出去了。这老小子是出了名的贼滑,确实大意不得。”说着,已“仓啷”一声,掣出了一口长剑。
他在魏忠贤门下,身分极高,被列为二剑之一,又是替魏阉出谋划策的人物,所有延聘武林江湖人物之事都由他一人承担。何况他身为青城三豹首徒,剑法上确有独到之处。
当下,晏日华拔剑在手,一溜寒光,已罩住了缺德十八手李鸣。
李鸣这小子武术不高,胆子可大得出奇,随即也一分日月五行轮,昂首挺胸地站在晏日华的对面。晏日华起手一式“画龙点晴”,往李鸣面门前刺来。
李鸣左手轮一起,向晏日华的上身撞去,右手轮一式“推山填海”,狠砸晏日华的气俞穴。晏日华吓了一跳,只好飘身躲避一旁。心想:“他这是什么招数?”不要命啦!
他哪里知道这就是钻天鹞子江剑臣传授给李鸣的同归于尽的打法。这种古怪的拼命招数对付武林高手,还真特别有效。请想,一个武林成名人物,谁愿意和一个无名小辈同归于尽呢?所以,李鸣这一手还真灵验,竟把个晏日华搞得吼叫连天,气愤不已。
武凤楼正看得出神,一阵金刃撞击之声惊醒了他。寻声一看,师父和青城八猛争斗正激,一片棍山剑影!真是惊心动魄,鬼哭神愁。
他攥在五凤朝阳刀把上的右手,早已握出了汗来。可是师父的脾气,他素所深知,哪敢轻易违背,注目一看,八猛的八条镔铁大棍势如蛟龙,猛似飞虎,配合默契,毫无破绽,而且打法阴狠。每一照面,都是两棍拦阻,两棍袭击,四棍以逸待劳,铁壁合围,密不透风。
任凭追云苍鹰白剑飞的剑法绝伦,内力深湛,象这等纯以内力相拼的打法,即便一时半会儿不能落败,但内家真力的消耗也就相当可怕了。武凤楼急得两眼冒火,七窃生烟,恨不能马上挥刀助战。
就在这时,忽觉鼻端传来了一阵幽香。忙不迭拧身现掌,同时目光一扫。只见月光疏影之下,盈盈地站立着一个紫衣女郎,正是东方绮珠。
武凤楼的心不禁往下一沉,知道自己的公然拒婚大大地损害了这个骄傲自负的女孩子,使她由爱生恨,和自己誓不两立。但见她一脸幽怨,面容瘦削,短短时日,人已憔悴不堪,不由得心中歉然。
刚想向她致意赔礼,东方绮珠粉面一沉,探手腰间,已甩出一团黄影,金风飒枫,映目生寒。原来是一条九节连环索,通体用黄金打造,九个连接的金环上端,加上一个纯钢打造的索头,锋利异常。
武凤楼闻知这条九节连环索原来是青城派历代掌门人使用之物,不知怎么会落在东方绮珠手中。看她抖手出索,九节金环竟然没发出一点儿声响,这说明她的腕上功力已达精纯,确乎不容忽视。遂和声说道:“东方姑娘,武某实有难言之隐,不得已得罪了姑娘。自知对你不起,请姑娘任意惩罚,我武凤楼绝不还手。”说话间,一脸虔诚之色,溢于言表。
东方绮珠恨声说道:“武凤楼,你说得轻巧!我们青城山再不济事,也是武林一脉,我的三个爷爷也算是英名盖世。要不是你那个该死一千次的掌门师伯萧剑秋致函求婚,我们怎么会千里迢迢,来到此地?
为了我的婚事,我三个爷爷遍请至亲好友,武林同道。不料酒席筵前,你一声不愿意,把我当鼻涕一样给甩啦!叫我一个黄花闺女,怎么有脸见人?现在,没别的,我是铁下了心啦!有你无我,有我无你。亮出你的兵器,咱二人以死相拼。”
武凤楼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东方姑娘,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师徒对你们不起,武某怎敢再惹姑娘生气?更不愿和姑娘动手。只要姑娘格外仁慈,容我将国事家仇料理完毕,我必亲自赶往青城山,俯首待罪,任凭宰割,武某纵死无怨。你看可好?”
东方绮珠冷哼一声说:“你别做梦啦!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亡字一出口,九节连环索已然化成一团黄影向武凤楼砸来。武凤楼赎罪心诚,九连环眼看就要砸到身上,竟然一动也不动。
东方绮珠做梦也想不到,武凤楼在生死面前仍是这样镇静,不禁更增敬慕。幸亏她功力玄妙,一条九连环攻发由心,眼看砸实、她迅疾一抖玉腕,九节连环索又反震而回。可是,一想到他情愿一死也不愿和自己成婚,不由得幽怨倍增。
她第二次寒着脸喝道:“接招!”一言未了,九节连环索宛如怪蟒,一招“毒蛇寻穴”已砸向武凤楼左边乳泉穴。不料,武凤楼还是双手下垂,纹丝不动。就是脸上的神情也是一丝不改,好象心甘情愿地死在她的手下。
武凤楼这样一来,不光气坏了东方绮珠,也吓煞了另一个女郎。要不是旁边有人提醒,她几乎吓出了声来。
书中暗表,藏中另一棵大树后边的是两个人,一个是郡主魏银屏,一个是女中军兰儿。她早已隐身树后,因白剑飞、武凤楼等正在说话,不便打搅。以后,又被青城八猛和白剑飞的激战所吸引,忘记了此来的目的。
当东方绮珠一出现时,魏银屏不由得暗暗称赞了一声:好个清丽俊俏的女孩子!及至听完东方绮珠含恨发泄了一肚子委屈以后,魏银屏已玉体摇摇,几欲倾倒。她虽然知道武凤楼为了自己曾拒婚不娶之事,但详细情形却不深知。如今一旦洞悉详情,止不住柔肠千转,芳心震颤。知武凤楼对自己一片真情,刻骨铭心,生死不渝。
可自己不光是他的仇人之女,而且只要五皇子一登大宝,自己便是一个待罪之身,岂肯让心上人受此牵连。她见武凤楼虽不招架,那东方绮珠也象是下不了杀手,一看追云苍鹰白剑飞,已陷身在八猛的阵法之中,狠斗之下,早拼上了内家真力。怕时间一长,必有凶险,灵机一动,附兰儿耳边低嘱一番,兰儿迅急走去。
魏银屏再回注林中,只听东方绮珠含愤喝道:“姓武的,你别认为我不敢杀你。你若再不拔刀,我可要下杀手了!”虽然如此,武凤楼还是充耳不闻。
东方绮珠又悲又愤,厉喝一声:“拿命来!”一招“老藤缠树”,拦腰扫去。哪知武凤楼仍是站立不动!
东方绮珠招已递足,收招不及,眼睁睁武凤楼要重伤在九节连环索下,就听东方绮珠一声悲呼道:“你这个该死的东西!”一错银牙,玉腕疾旋,九节连环索避开要害,锋利的索头正好划在了武凤楼的左臂之上。顿时,衫袖飞裂,左臂上端已划开了一道三四寸的血槽,殷红的鲜血涌流而出。
同时,东方绮珠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身躯抖颤,九节连环索已软软地垂了下来,颤声叫道:“该死的!你为什么不躲?想装死不成?”
武凤楼道:“咱们两家的梁子,错在武某。姑娘就是置凤楼于死地,我也不怨你意狠心毒,更不会和你动手拼搏。谢谢姑娘手下留情,武某不死,必报大恩。能否请姑娘劝劝令姑母,不要再难为我的恩师。则武某有生之日,绝不忘姑娘大德。”
东方绮珠凄然说道:“我姑妈性如烈火,甚至连我三位爷爷的话都不听,硬是带着八猛追了下来。她起誓必杀你们师徒四人,我是阻不住她的。何况青城派的八方风雨阵,不摆则已,摆必伤人。别说是我,就是姑妈,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武凤楼不由得心头一惊。这时,缺德十八手李鸣已堪不支,完全凭那同归于尽的怪招和他的机智灵活,才得暂保性命。可追云苍鹰白剑飞却已鬓角挂汗,喘气粗重,显然已陷入八猛的急攻狠打之中。
对恩师的功力,武凤楼知道得最清楚。截至今日,五岳三鸟全是童子功。
尤其是白剑飞,生性坚毅,刻苦修练,内力更为坚韧。这时,只见师父挥动长剑和八条沉重如山的铁棍硬接硬架,从剑身上发挥出来的劲力也越来越狠,剑招却越来越慢。再一看八猛,马步虽然沉稳,可脚下的步法也渐渐慢了下来,几乎每一脚踏下去,都压出一个很深的脚印。
武凤楼惊心八猛的功夫果然名不虚传,知道双方都陷入困境。白剑飞撕不开八方风雨阵则已,只要撕开,至少得有两人毁在他的长剑之下。所以,八猛也是欲罢不能,都拼上了老命。
玉面无盐几次把手探入囊中,欲施暗器,都因为九个人翻翻滚滚,恐怕误伤了自己人!不好下手。这时,已到夜半,路上早无行人。何况这里又偏僻异常,除去敌对双方,连鸟雀也都已惊飞。好一场殊死的拼斗!
正当一场激战难分难解之际,突然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来势很急。瞬息之间,两百名铁骑已压了过来。当头一人,好似中军模样,把手中令箭一挥,斥道:“深宵夜半,亡命厮拼,统统给我住手!否则,我一声令下,叫尔等乱箭丧身。”
东方绮珠正找不着借口,见此光景,一飘身蹿到玉面无盐身旁,低声说道:“姑妈。我们犯不上杀官造反。叫晏叔叔停下手来,和他们讲话吧。”
说到这里,猛然向场中喝道:“统统住手。”动手双方,陡然分开。
不容晏日华说话,那中军已一挥身,两百匹铁骑正好插入双方中间,端弓搭箭,将他们隔开。白剑飞刚一犹疑,李鸣向中军官略一注目,忙扯起白二侠向东南方向逝去。
晏日华与东方姑侄无奈,只好恨恨而去。武凤楼早已认出那中军就是兰儿所扮,知是魏银屏所命,刚想转身走去,魏银屏已挡住了去路。
武凤楼一阵颤栗,哑声说道:“银屏,凤楼已是百死之身。为了我,你已倾家荡产,获罪家门。女魔王虎视耽耽,你怎么能在这皇陵重地,再一次公开护我!你难道就不替自己想一想吗?”
魏银屏默默不语地贴到武凤楼的胸前,取出一方白绫给他轻轻地包扎伤口。武凤楼也一声不响地任她包扎着。两颗心贴得这么近,几乎可以听到彼此怦怦跳动的声音。
包扎已毕,魏很屏轻抚着武凤楼那条伤臂,泪光莹莹。颤声问道:“疼得厉害吗?”
武凤楼吁出了一口气说:“些许小伤,奈何不了我。”
魏银屏幽幽怨道:“你真傻!为什么不闪不避?亏得那丫头没下狠心。不然,岂不白白地丢了性命?你的一条性命,关系重大。如有不测,岂不辜负了老娘的临终遗命。”
武凤楼颀长的身躯,不禁抖颤了一下,宽慰她道:“我从东方绮珠的眼神中,已看出她不会要我的命。再说,我也真对不起她。一个黄花闺女,又骄傲得象一个公主,千里迢迢,前来联姻,被我当面拒绝。不管她怎样对待我,也不能怨她歹毒。况且,凭她的功力,也杀不了我。我就是怕她对我余情不断,爱心不死。我是想让她重重地伤我一下,用我的鲜血来向她道歉,省得将来再有牵连。”
魏银屏猛地一下子抬起头来,两只亮闪闪的大眼睛,盯在武凤楼的脸上,语音严肃地说道:“凤楼,我害死了你啦!为了我,你受尽亲友责备。为了我,你又树此强敌。你还是忘了我吧!我看东方小姐不光貌艳如花,而且爱你至深,你不可辜负了她!而且,青城山势力雄厚,正好作你的后援,现在补救,尚未为晚。你快找东方绮珠解说和好去吧,我马上就离开这是非之地。”
武凤楼听罢,两眼直勾勾地盯视着魏银屏,一无旁瞬。直盯得魏银屏毛骨悚然,颤声问道:“你,你,你怎么用这种眼光看我?”
武凤楼一声不响,陡然一转身形向林外走去。魏银屏猛扑上前,扯住武凤楼的衣襟,泪如雨下,凄然说道:“武郎莫气。我是为你好啊,我真的是为你好。我对你是爱莫能助啊!你知道吗?侯国英的哥哥侯国章突来凤阳,密传我叔父的书信,他们竟然避开了我。
幸亏侯国章早已垂涎于我,被我审问出了原委。原来是辽东满人送来了国书,约我朝派一个王子去山海关外共同狩猎。实则借狩猎为名,以探我朝深浅虚实。满人是多尔衮亲王前去。
叔父怕皇上派五皇子前往关外,立下了大功,挽回兄弟间的情谊,蒙受重用,妨碍他篡位自立,决定不顾一切,立即对信王下手。你人单力孤,又焉能力支大厦?
五皇子能扶则扶,实在不行,我也无法救你,君可自行天涯海角逃生。为让你身心有所寄托,我才劝你和东方绮珠联姻。
凤楼,我实在是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呀!我这是自己摘自己的心,挖自己的肝啊!你认为这样做,我心里好过吗?你,你太不知道我的心了……”魏银屏再也说不下去了,竟然嘤嘤啜泣起来。
武凤楼猛然伸出双臂,把魏银屏拥入怀中,柔声叫道:“银屏,我们武、魏两家虽是冤家对头,但是与你无关。你出污泥而不染,以国事为重,深明大义,曾多次救了我的性命。
为了我,你一不惜和家门反目,二不顾自己的荣辱生死,三不怕涉嫌非议,世上的多情女子,都将因你而减色!我们又有老娘临危主婚,信誓旦旦,岂能更改?
从今以后,我不准你再说出以上的言语。你我两地同心,各凭良心行事。我立即去行宫禀告信王,请你再密切注意侯家兄妹的举动。”说着话,用自己的脸颊抹去了魏银屏的满脸泪痕,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转身向行宫赶去。
魏银屏目送武凤楼渐去渐远的背影,不禁忧喜交集,柔肠百转,忧的是侯国英势大,武凤楼生死难卜。喜的是他对自己情深义重,不枉了自己对他的一片苦心。
如是呆然木立良久,几乎不知身在何处。这时,突然一只又瘦又长的大手搭在了她的柔肩之上。魏银屏身心一凉,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凝结住了。她虽未转脸,已知来人是侯国英的胞兄侯国章了。
也只是他,才敢对自己如此肆无忌惮。因为,魏银屏从小在青阳宫中和侯国英兄妹青梅竹马,一齐长大。而且两家关系特殊,侯国章又长银屏几岁,处处维护着她,因此,两人感情一向不差。玉泉夫人客氏几次当面和魏银屏的父母说笑,要娶魏银屏当她的儿媳。
客氏母子三人位显势大,炙手可热,除去客氏被皇帝封为圣泉夫人外,侯国英是锦衣卫总督,侯国章是大内总管,权倾朝野,加上九千岁魏忠贤又是侯家兄妹的义父,魏忠英夫妇自是求之不得。
若不是魏银屏看不上侯国章举止轻浮,好色如命,两家早已联上了姻亲。虽然如此,事情还摆在那儿。依着客氏,早已要求万岁降旨赐婚。
但侯国章爱银屏太切,怕引起她的不快,才延迟至今。一直到了昨天,侯国章才从妹妹口中得知一切。他虽恨得要命,但却更如疯似狂地要得到她,这也是一种变态的心理作用。
由于详悉内情,故意对魏银屏泄了机密,知魏银屏必定寻机和武凤楼接触,果然叫他盯上了。这小子虽然平时傲然无物,可却怕死异常。他知道武凤楼的五凤朝阳刀厉害无比,哪敢招惹?等武凤楼走远了,他才悄然闪出,右手搭上了魏银屏的柔肩。
魏银屏闪向一旁,对他怒目而视。
侯国章正色说道:“屏妹妹,咱们可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我对你的一片情意,你不是不知。直到今天,我对你还是不改初衷。只要你和姓武的割断关系,我一定做到守口如瓶。绝不让你蒙上一点儿耻辱。怎么样,啊?”说罢,一脸奸笑,显然不怀好意。
魏银屏心头一惊,知道自己和武凤楼刚才的一切,已完全落入了他的眼中。自己目前的处境,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是依从了他,这是自己死也不能做到的。另一条就是杀了他灭口,可是自己的一身功力,绝不是这个豺狼成性的侯国章的对手。他久处大内,身任总管之职,皇宫侍卫和青阳宫中的一般江湖败类皆承仰他的鼻息,因此,他也学了不少的狠毒绝招,要把他除掉,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恨怒交集。侯国章已慢慢地向她靠来,一张瘦削的长马脸上,浮着一层淫荡和冷笑。两只鹰隼似的贼眼,看得魏银屏满身直冒冷气。她虽然又气又恨,但又不敢马上发作,怕迫使他更进一步地拉下脸来,只好全身戒备,看他有何举动。
只见他陡然间一晃身躯,饿狼似地扑了过来,出其不意地抓住了自己的一条左臂,急急地扫了一眼,脸上的颜色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魏银屏心中一动,知道他一定看见了自己左臂上那一颗五年前点上的守宫砂依然鲜艳夺目,方才邪火顿熄。侯国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肯定认为自己和武凤楼已然花好月圆,失去了贞操。
这一点,真是出于侯国章的意料之外,他亲眼看到武凤楼和她相偎相依,郎情似水,妾意如绵,做梦也想不到二人竟能守身如玉。因此,他的疯狂举动,倒被这种意外的发现抑制了不少,禁不住心中一阵子狂喜。
须知,封建时代对处女的白璧,是看得极为重要的。侯国章苦恋魏银屏已久,又因她是魏忠贤的亲侄女,大事如成,九千岁必登九五,自己岂不是驸马之尊?
说不定少儿无女的魏忠贤死后,自己能继位登基,贵为皇上呢。所以,娶魏银屏之心更切。原认为魏银屏已属武凤楼所有,心中只有一种疯狂的报复心理和占有她的野心。
不料,突然发现魏银屏仍守身如玉,他希望倍炽,强压欲火,又恢复了平日那种神圣的恭谨和卑微,顿时变得雍容儒雅起来。
玉雪冰聪的魏银屏,对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更为透彻。见他不为已甚,心中暗暗欢喜,杀他灭口之意陡然转炽。当下就微微一笑说:“你怎么突然对我又客气起来了?别忘了,你是拴在我叔父腰带上的一种零碎。只要把悬着的带子掐断,就有摔碎的危险。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说罢,故作生气,转身向林外走去。说来也怪,魏银屏这一生气做作,侯国章反而低声下气起来,忙着抢上两步,柔声叫道:“屏妹,你对姓武的如此亲热,叫我焉能不气?我可是死心塌地地爱你这么多年啊!只要你和姓武的能一刀两断,我还是护着你的。”
魏银屏故意放慢了脚步,让他靠近了自己,重又把左臂徐徐伸过,冷然笑道:“你再睁开眼仔细看看,我魏银屏到底是什么样人?”
侯国章听她话音虽冷,已不再拒绝自己贴近,见一条珠圆玉润、莲藕似的手臂伸到了面前,不由得心花怒放。刚想用手抚摸,哪知魏银屏玉腕陡翻,并起食、中两指,电光石火般地变招“双龙取水”,狠狠地插入了侯国章的双眼之中。
侯国章疼得几乎晕死过去。魏银屏知道留下他后患无穷,顺手抽出了他肋下的佩剑,笔直地插进了侯国章的前胸。眼见侯国章的死尸栽倒在地,魏银屏才如释重负地走出了树林。
这时,兰儿也寻了过来。二人分跨坐骑,驰回了驻地。
兰儿得意地一伸大拇指道:“郡主,真有你的!干得干脆利爽。”
魏银屏幽幽叹道:“侯国章虽死有应得,但总是儿时的玩伴。要不是关系重大,我还真下不了手呢。只是,回来得太过匆忙,没有毁尸灭迹。”
兰儿毫不在乎地说:“任她侯国英再精明,也猜疑不到郡主你的身上。怕她何来?”
魏银屏听她一说,才略略放心,便草草地休息去了。
次日,侯国英派人来请。魏银屏带领亲兵和兰儿等四婢,来到皇陵镇守使的总兵衙门,只见祖大寿、侯国英和凤阳知府朱伯乾等一概到齐。
祖大寿宣布:五皇子今日祭陵。所有在凤阳的文武官员,一律随祭。
当下,各备手本,按品级分乘轿、马,一齐来到凤阳行宫,文武人等递交了手本。停了片刻,老太监王承恩出来宣谕:“千岁有谕,各位大人不必进入行宫,请在外面稍候,千岁马上动身。”宣谕已毕,又退回行宫。
众人只好分立两侧静候。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五皇子才走了出来。侍卫吴孟明、小太监曹化淳各拉三匹坐骑,十六名年轻太监抬着八盒子祭品,老驸马冉兴、老太监王承恩和另一个黄面短须侍卫紧紧跟随。
侯国英抢步上前,跪拜在地。祖大寿紧随她跪倒,其他官员跟着跪了一地,异口同呼:“参见千岁。”
朱由检长身静立,龙目生威,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视了一遍,才吐出一个“免”字。等众人起来后,他已首先上马先行,众人纷纷随后。
不多时,已到皇陵约一里之外。五皇子首先下马步行,进入御道。他突然叫道:“祖爱卿。”
祖大寿上前答道:“微臣在。”
朱由检含笑问道:“本王年幼识浅,足迹初离京师。此次祭陵,更为初次。一切祖宗规度,请爱卿随时提醒。”
说到这里,陡然提高了声音问道:“进入皇陵时,按例准许携带凶器和闲杂人等否?”
祖大寿和侯国英陡然一惊,相视一下,由祖大寿跪禀道:“按例不准。”
五皇子面现微怒,环视祖、候二人身后武士一眼,沉声斥道:“除四品以上现职官员,其他人等一律逐出,不得逗留。随祭人等,解除兵器。违令者,以故意违例论处。祖大寿身为护陵总兵,故意违例,分明是欺孤年幼。降三级留用,罚俸一年。”
说罢,恨怒未息,又加上一句,“如再失职,必予严惩。”只吓得祖大寿热汗直流,连连叩头。
五皇子走出好几步,祖大寿才敢爬起。侯国英故意放慢脚步,靠近了他,低声窃语道:“祖将军,你尝到辣味了吧?在朝堂之上,连我义父九千岁也不敢轻逆他的鳞甲呢。别看他未成气候,可天威凛凛。如让他登上九五之位,我们这一班人必难逃灭门之灾。为了九千岁和我们大家,绝不能叫他活着离开皇陵。”
祖大寿余惊未退,擦了擦鬓角汗水,小心翼翼地问道:“九千岁还有什么训谕?五皇子虽不得圣宠,但究属皇上幼弟。若死在凤阳,我如何承担得起。还是等离开凤阳,再动手收拾他吧。”
这些话避开了外人,可没有逃过魏银屏的双耳。一听之下,知他们发动在即,不由得替武凤楼等人暗暗焦急,更加沉心注意。
又听侯国英说:“不行!事情已迫在眉睫。他有先天无极派保护,万岁病已危急。让他走脱,岂不是龙归沧海?我已安排好了,不能再优柔寡断。”
祖大寿还在犹疑,侯国英冷笑一声说道:“告诉你,祖大寿!我哥哥侯国章昨晚已遭暗杀。不是本督吓唬你,下一个被摆平的肯定是你这个护陵大将。”一句话把祖大寿吓得面如土色,顿时垂下了头去。
皇陵内苍松翠柏,陵殿巍峨,翁仲石马,分列御道两侧。五皇子走到一座配殿阶下,看了老驸马一眼,示意他代传口谕。
老驸马冉兴转过身来,阻住众人去路道:“千岁进殿更衣,请各位稍候。”吩咐已毕,指挥十六名小太监随王承恩去摆祭品,自己和曹化淳、吴孟明、黄面侍卫等一齐走入配殿。
侯国英对黄面侍卫很为注意,转而向凤阳知府朱伯乾问道:“朱大人每日去行宫侍侯,知这黄面侍卫为谁吗?”
朱知府小心翼翼地答道:“回总督大人,他是信王府侍卫吴孟明之弟吴孟起,新补上的王府侍卫。”侯国英还是陷入了沉思,对这个名叫吴孟起的黄面虬须侍卫,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正在这时,五皇子已从配殿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素服,虔诚垂首,默默致哀地向陵寝走去。除去一个新补上的侍卫吴孟起跟随,连贵为国戚的老驸马冉兴也在御道尽头处跪了下来。侯国英无奈,只好和祖大寿等也跪在当地陪祭。
魏银屏顿觉芳心一松,对五皇子朱由检的态度,魏银屏是矛盾的。她明知他和自己的叔父是生死的搏斗,她既怕魏忠贤死于朱由检之手,致魏氏一家户灭九族,可是,她又怕朱由检死自己的叔父之手,让朱明改朝换代。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这可能是因为武凤楼的关系,爱屋及乌吧。
不大一会儿,五皇子从寝陵退出。侯国英目视祖大寿。祖大寿的身躯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但还是跪地请示道:“请王爷千岁瞻仰陵中圣迹。”
魏银屏察颜观色,就知侯国英等必然在陵内暗处安排有刺客,马上就要腥风血雨席卷皇陵!不知武凤楼人在何处,对五皇子采取哪些保护措施,鹿死谁手?吉凶难卜!
正在寻思,忽听那黄面侍卫哑声喝道:“千岁祭陵劳乏,需要在此歇息。列位大人请各自回府,不要再行候驾。”
祖大寿脸色陡变,文武官员分头散去。
魏银屏故意和祖大寿、侯国英拉开一段距离,独自缓行。等出了皇陵,转入了一条岔道时,祖大寿看附近已无人在侧,惊慌地说道:“总督大人,小奸王已对我们起了疑心。侯总管的死,也大有文章,你可要快拿主张。我一家数十条人命,都被你送往刀口上了。”
侯国英脸色陡地一寒,含怒斥道:“怕死的胆小鬼!难为九千岁怎么看走了眼,用上你这号窝囊废!现在已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就让你想退下来,小奸王也不会留下你这一条狗命。你要不听我的,小爷我甩手一走,这贻误戎机之罪,九千岁会怎么酬谢你,你比我更清楚。”
几句话说得祖大寿打了一个冷战,哀声求道:“我的小爷,一切依你,我听吆喝还不行吗?”
侯国英看他已被唬住,忙低声安排几句,祖大寿遂上马加鞭而去。魏银屏刚想退走,侯国英已转过脸来叫道:“屏妹妹,你还好意思躲着我吗?咱们两家是两只蚂蚱拴在一起了,飞不了谁,也蹦不了谁呀!”
说着,在马上一跃而起,一条俏影迎风荡起,人已象一只巧燕,飞落在魏银屏的身侧。对于侯国英的绝顶轻功,魏银屏也不由不暗自叹服。特别是见她秀发披肩,玉面含春,一身可体的素罗花袍迎风飘酒,纤长的玉手倒持着一把乌光油亮的折扇,湖绿色的长裤下角塞在高筒粉底官靴之中,亭亭卓立,风度翩翩。
乍一看,真不愧为一个浊世难寻的佳公子,不知底细的人,谁也看不出她是一个谈笑杀人,连眼都不眨一眨的女中枭雄,嗜血魔王。
魏银屏知道她粘上了自己,是甩她不掉的。也可能是因为昨晚暗杀了她的胞哥和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真诚地劝道:“英姊姊,我俩这几年生疏多了,再也很难象童年那样亲如姊妹啦。说真的,你已是花信年华,别忘了人老珠黄啊!”说到这里,忧伤地长吁一口气,不无惋惜地注视着侯国英的俏丽面孔。
听了魏银屏这一席出自肺腑的贴心话儿,侯国英的身躯好似轻微地、几乎令人观察不出来地抖动了一下,脸上也隐隐约约掠过一丝茫然的神色。
不过,也只是一掠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傲视一切的神情,朗朗笑道:“我以一个女儿之身,掌锦衣卫权柄,无数铁甲和绿林怪杰皆俯首贴耳,唯唯听命。就是他顶天立地的七尺英男,也不过如此。我尚有何求?至于宜其家室,我一来不作此想,二来也没有能入我眼底之人。纵观朝堂上下,武林之中,有谁能配作我的并体之臣?我只好视男儿如黄土而孤傲终身了。”
说到这里,徐徐地把一只玉手轻按在魏银屏的肩上,和声劝道,“好妹妹,说千道万,老爷子是你的嫡亲叔父,你又是自小过继在他的膝下。可不能由你的手上,送了老爷子的无常啊!”
话未落音,只见祖大寿已去而复还。突然看到二女并立,竟然出乎意外地呆住了。
侯国英却若无其事地问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祖大寿微微点了一下头,仍是言语不得。恰在这时,一大群百姓模样的人从四面街道上涌向了皇陵,为数不下数百人。魏银屏心中一凛,知道是侯国英指使祖大寿搞的鬼,说不定这百姓之中就藏有刺客。暗叫一声:好阴毒的狠招!
按例,一个亲王千岁来原籍祭祖,是不准许也是不能够禁止老百姓参谒拜见的,何况五皇子朱由检素有亲近庶民的习惯。看来,信王是难逃毒手了。
魏银屏正自沉沉思索,忽听百姓一阵欢呼。
放眼看去,五皇子朱由检已从陵内走了出来。众百姓齐呼“千岁”,齐齐地拜倒在道路两旁。五皇子急跨马背,从跪拜的百姓中间迅疾穿过。王承恩、曹化淳等将祭品随手抛给百姓。信王的马跑得很快,几乎是一闪而过。
眼看人丛就要通过。忽见一人猛地把身子一长,喊了一声:“千岁金安!”
这冷古丁地一声怪噪,皇子胯下之马陡然一惊。就在这时,忽见百姓丛中有两个低头跪拜的人一齐把双手一扬。当时,情况很乱,众多百姓欢呼鼓噪,这变故又发生在一瞬之间,连附近的人都几乎没有发现。
只听侯国英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成了!”接着喊了一声“快撤”,话未落音,已飞跃马上,一抖丝缰,那马领先驰去。魏银屏、祖大寿紧随其后。等他们相随来到祖大寿的衙门时,凤阳城已是万家灯火了。
三个人进入正厅。侯国英、魏银屏上首落座,祖大寿下首相陪。使魏银屏奇怪的是,侯国英一向倚为左膀右臂的夏侯双杰已整整两日没见踪影。
她心中猛然一动:莫非是侯国英派遣他们二人下手行刺?转念一想,又觉不大可能。因为他们兄弟一向自视很高,一个叫铁指袭石,一个唤单掌开碑,都是以力取胜,没有特别擅长的打暗器手法。况且今日只发现有两个人双手齐扬,侯国英就说:“成了”,足见暗器功之力高,已足令侯国英如此的相信。
正茫然间,晏日华悄悄进来,对侯国英禀道:“东方女侠到。”
侯国英立即满面笑容地迎了出去。不大会儿,与玉面无盐东方碧莲挽手而入。玉面无盐向魏银屏点首为礼,对祖大寿睬也不睬地傍着侯国英坐了下来。看样子,侯国英是专门等候她的到来。
等东方碧莲坐好,侯国英即命晏日华道:“传我的命令,所有参加今日行动的人,叫他们分批前来见我。”晏日华应声而出。
大约一刻工夫,韦氏五鬼中的四鬼韦志达,右臂吊在颈间,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刚想向侯国英禀告,女魔已变脸作色道:“十名锦衣武士,包括你们弟兄,仅剩下你独自一人!你受苦了。”
就这么平平常常的“你受苦了”一句话,好象巨雷轰顶,四鬼扑通跪倒哀求道:“小爷,我可是跟你多年了。我们弟兄五个,为了老爷子和小爷你已死了四人,望小爷开恩,准许小人回家务农去吧。”
侯国英对他毫不理睬,冷冷地目视晏日华道:“他伤得很重,你送他回去吧。”
晏日华应声而出,突然一掌,已击在四鬼的天灵之上,当时毙命,两个锦衣卫弯腰抬了出去。祖大寿登时吓得如坐芒刺。
接着,铁指袭石、单掌开碑兄弟二人走人大厅,满面羞愧,垂首侍立。可能因他们是侯国英的心腹,虽然羞愧,并不惊惶。
侯国英拍案而起,恨声斥道:“饶你们二人,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了。此次随我出京,连连受挫。因为对手是先天无极派的高手,我毫不怪你。怎么今天交给你们二十名一等锦衣卫士,又是暗中行事,你们竟然给我来一个全军覆没!该当何罪?”
夏侯双杰一齐单膝点地。老大夏侯耀武说道:“禀小爷,我们按你的指示,提前隐入皇陵,潜藏在寝陵附近,掩蔽得非常成功。哪知就在五皇子刚要踏上御道之际,一个高大的老和尚突然出现。我见事机败露,想杀他灭口。
不料,他摘下腰间的酒葫芦,狂吸了一口酒之后,喷出一道酒箭,激倒了二十名锦衣卫士,又逐个点了他们的气海穴,破了满身功力,逼他们各自回家,不得再行作恶。
我们弟兄二人只一个照面,就被点了穴道,听他说道,看在振峰、振山两个小儿面上,饶你们一遭。说罢,拍开穴道,就放了我们。
可叹我们兄弟二人,在江湖上也曾自命不凡,今日遭此惨败,无颜再在小爷手下效力。俺兄弟打算回转昆仑,请师父、师叔和师兄们下山,藉以挽回昆仑派的颜面。”
侯国英一听,不由得大感惊异,转首问东方碧莲道:“国英年轻,对江湖异人知之不详,女侠出身名门,青城三老威震武林,能否猜知这老和尚是何许人也?”
刚问到这里,正厅外一个洪亮的声音,震人耳鼓地笑道:“凭她一个黄毛丫头,怎么能认识我老人家。”
大家愕然一惊,扭头看去,只见厅外庭院之中,皎皎月光之下,一个身材高大,神威凛然的灰衣僧人正对厅门而立。 (十五)
灰衣僧人一现身,头一个就是东方碧莲,几乎惊愕得叫出声来,忙着抢步出厅,要行大礼。
老和尚哈哈一笑说:“女娃娃,难为你还记得老衲。我已二十年不问世事,今天恰好叫我碰上,才管了这档子闲事。青城派和三鸟的梁子,纯系无心造成。你一个女孩子家,更不适宜趟这个浑水。乖乖地听我老和尚的话,回到你父亲的身旁行孝去吧,不得在外边惹是生非。那个姓晏的小子不是好东西,帮魏忠贤做了不少坏事。再不悔改,我要替青城三豹一正山规了。”
说也奇怪,一向性如烈火、桀螯不驯的玉面无盐东方碧莲,却一下子变成驯顺的羔羊,听罢了灰衣僧人之言,默默无语地敛衽为礼,转身而去。
老和尚叫住了她,嘱道:“丫头,回去对三个老豹子说,不准再与五岳三鸟为难。青城山与先天天极派的梁子,不出一年,老衲一定亲自带着武凤楼前去了结。”
东方碧莲轻道了一声:“多谢老前辈!”诺诺后退。
自从这和尚一出现,侯国英就心中一紧。听他口气和长相,特别是腰间挂的那个大酒葫芦,使她陡然想起了江湖上传说的醉和尚,知他功力通玄,又疾恶如仇,不敢妄动,便沉着冷静地寻思对策。
见他逼东方碧莲回山,又辱及魏忠贤,守着众多部下,有些羞刀难以入鞘,陡地站起身来,出了大厅,冷然说道:“佛驾想是名震江湖的醉老前辈吧?晏日华是为皇上出力,九千岁是朝廷大臣,你虽是一个出家之人,也该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率土之滨,都是王臣。岂容你任意中伤?你既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劝你还是不染红尘为妙。大师已二十年不履尘世,今日有缘幸会,请入厅中,让后生晚辈一尽孝心如何?”
醉禅师仔细打量了侯国英一番,缓缓说道:“你大概就是侯国英吧?听说你近些年来,锋芒毕露。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只可惜步入歧途!如用之于正道,确可为武林放一异彩。你既然心下不服,请接我和尚三招。”话一落音,一只大手已向侯国英的左肩抓去。
侯国英悚然一惊。幸好她扇不离手,迅疾抖腕挥扇,柳腰一挫,一招“倒打金钟”,杂夹着“棒打仙桃”,向醉和尚猛击过去。同时,左手并双指,急点醉和尚的右乳。
醉和尚原式不变,那只大手一伸一缩,闪开侯国英的折扇,还是奔左肩抓去。同时,破袖子甩起,正好扫在侯国英的左手背上。侯国英顿觉有如火炙,暗暗心惊。
但她到底是久经大敌,一甩左肩,右手折扇猛然一张,五支天罡钉闪电而出。玉面无盐惊愕急呼:“勿下毒手!”
哪知侯国英五支天罡钉打出之时,醉和尚正一声长笑,双手齐出,五支天罡钉被他左边的破袖子一下子卷住,那只手仍是倏张如爪,搭向侯国英的左肩。
侯国英粉面陡变,“乳燕斜飞”,避开了醉和尚的第二抓,一式“孔雀开屏”,铁扇子“刷”的一声暴震,十二支天罡钉左七右五分袭醉和尚的五官面门。
醉和尚嘻嘻一笑,左袖上甩,用刚才卷住的五支天罡钉正好接住她从右边袭来的五支天罡钉,“噌”的一响,尽数断为两截,激射出去。右手袖子悠然甩回,恰好罩往左边袭来的七支毒钉。
侯国英一咬银牙,身形陡转,左手一翻,虚领醉和尚的眼神,右手扇子猛然一展,一招“老君扇火”,十八支天罡钉分成三组,都是前一后五,用“五毒捧日”的狠毒打法洒向醉和尚上中下三路。
醉禅师啸声起处,两只破袖子上下交征,三组天罡钉连同刚才的七支,全被卷向天空。一片金铁交鸣,纷纷落于空地。
侯国英猛一顿足,弃扇于地,右掌翻起,击向了自己的天灵。
醉和尚拢指一挥,一招“手挥五弦”,扫中了侯国英的肩井穴,正色说道:“小娃娃,你倒有一股子狠劲儿,打不了人家,就打自己,那算什么本事?你别觉得打不过我象丢了多大人似地。不信你去问问,能在我和尚手下走满三招的,能有几人?
何况你的破铁碎铜又多,我老人家也好忙乎一阵子才对付下来。冲着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家,有这么好一身功力,虽有恶迹,我今天绝不难为你。可是,你得依我三件:
一,立即返回北京;
二,绝不准再对五皇子下手;
三,今后不准滥杀无辜。
否则,今后相见,绝不宽恕!”说到这里,又瞪了东方碧莲一眼,双袖陡张,活象两只翅膀,腾身而起。
醉和尚走后,侯国英象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金交椅上,呆呆出神。其他人等俱都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只有夏侯双杰仍然侍立在侧。
侯国英有气无力地说道:“看样子,画虎不成反类犬。此次行刺,肯定是惨败无疑了。现在,我准许你二人回去,速用八百里加急,传四煞、六怪南下徐州迎我。我要在徐州至济南一线设卡,和武凤楼作最后较量。如再不成,我决心退出武林。你二人出生入死,跟我一场,速找管事的领二百张金叶子,作你们家中用度,盼速回京师助我。”
说罢,闭上了眼睛。夏侯双杰默默地施礼退出。
魏银屏见她锐意剧减,很为心上人高兴。她出离正厅,见时间已过夜半,和兰儿等返回自己驻地营帐。次日早饭之前,魏银屏正在练剑,总兵衙门来一中军传谕:“小千岁在行宫召见,接谕速去。”
打发中军走后,魏银屏只带四名女婢纵马前往。她不知是吉是凶,赶到行宫时,所有凤阳府的文武官员已然俱在,只有侯国英未到。魏银屏心里忐忑不安地紧走几步,按品级谒见了信王。
只见朱由检风姿如旧,居中高座。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双眼睛。昨天明明看见人丛中有两个人突然四手齐扬,显然是打出毒辣暗器,怎么五皇子竟能丝毫无损?莫非小千岁也练成了不世奇功?偷偷扫了祖大寿一眼,只见他青筋暴露,热汗直流,吓得几乎不克自持。
忽听五皇子对祖大寿说道:“小王此次祭陵,幸得爱卿护驾。昨日责处,孤决心收回。今后,望爱卿以国家社稷为重,小王决不相负。”
祖大寿由于惊吓过度,茫然不知所措,以致五皇子安抚之言全未听清。还是知府朱伯乾在背后扯了他一下,低嘱谢恩,他才连连叩首。
五皇子一抖袍袖,所有人一齐起立。又听信王道:“小王此次奉旨祭陵完毕,决定三日后回京缴旨。所有官员,一律免送。侯总督因病未到,实属憾事……孤有一物,请魏郡主代交。”说到这里,早有那黄面虬髯侍卫捧着一个小小铁匣,交给了五皇子。
朱由检亲自开启,验看了一下,又重新盖好交给黄面侍卫,命他送到魏银屏面前。就在递交铁匣之际,那黄面侍卫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中,突然闪出一丝温柔的光芒,那么亲切,那么熟悉!
魏银屏不禁心神一颤,原来这冒名吴孟起的黄面侍卫正是武凤楼!怕被人看出破绽,强自克制,不再看他。信王袍袖一摆,众文武告辞出宫,各自回府而去。
魏银屏怀抱铁匣,和兰儿二人赶到侯国英住处,将参见五皇子的情形不厌其烦地细述了一遍。然后,将信王所赐铁匣交了过去。
侯国英捧着铁匣子的双手微见颤抖,俏眼一闭一张,迅即双目含煞,猛然打开了铁匣,只见里面放着三支没羽的弩箭和五支黑虎钉。这八只暗器打制精巧,通体闪着蓝光,显然是喂过毒的。
侯国英一看之下,脸上的肌肉一阵子收缩,突然高唤一声:“来人!”一个锦衣卫士应声抢步进来,单膝点地。
侯国英急促地说道:“传我口令,客光斗、客金斗二人从现在起,不准擅自走动。”那锦衣卫士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侯国英看了魏银屏一眼,幽幽说道:“我空自拥有庞大的锦衣卫士和众多的江湖高手,竟连一个小小的先天无极派也斗他不过,屡战屡败。现在,我才证实那黄面侍卫竟是犯官之子武凤楼所扮。而昨天出陵之时,他又化妆了五皇子,才使我功败垂成。
不过,他的接暗器手法也确非等闲。为了一击必中,从京师动身时,我就带来了两个打暗器的好手,那就是客光斗和客金斗兄弟二人。他们打暗器的手法既狠又准,非常巧妙。
况且没羽箭、黑虎钉皆是狠毒暗器,又特意喂上了剧毒。他们杂在人丛之中突然袭击,神鬼难防。不料,仍未逃出武凤楼的眼去。此子不除,后患无穷。”
刚说到这里,刚才传令的锦衣小校又走了进来,回话道:“禀小爷,客氏兄弟一个时辰前被人唤出衙去,不知去向。”
侯国英大惊失色,厉声吩咐道:“速速多派人手四处查找,限时禀报。”那小校退出之后,侯国英急躁不安,如履薄冰。
魏银屏试探着问道:“两个锦衣卫士,英姊姊何必如此焦急?”
侯国英长叹一声说:“他们二人是我姆妈的近房侄孙。我姆妈非常喜爱,不断传入圣泉宫相见。如再有不测,一日之间葬送我姆妈三个亲人,叫她老人家如何经受得起?”
魏银屏知道侯国英所说的三个亲人中包括了被自己杀死的侯国章在内。心想:“这一下子,看你还敢狂傲不驯吗?”为了不让她有多余的时间思考!故意东扯葫芦西拉瓢地跟她闲聊。
半个时辰后,忽听大厅外人声嘈杂。侯国英忽然站起,魏银屏也跟着站了起来。只见大厅外两副门板上,分躺着两具死尸。侯国英和魏银屏抢步上前一看,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二人面容乌黑,身体扭曲,胸前各贴着一张字条,上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显然是客氏兄弟自己的阴毒暗器,残杀了他们自己。
魏银屏虽然自幼生长在青阳宫中,对江湖中人所见不少,近两年又随父亲魏忠英出任陕西、江浙一带,捕杀了不少盗贼元凶。但杀相如此残酷者,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别过脸去。
侯国英见此情景,脸色剧变,挥手令手下人抬出去掩埋,又传来晏日华和几个得力的卫士,低声吩咐了几句,对魏银屏只说了一声“京师见”,便带着几个随从纵马驰去。
一直驰到淮上临淮关,侯国英才停下了急奔之势,拨转马头,缓缓直奔一处庄院走去。
晏日华头前领路,早有庄丁飞报进去。等侯国英驰马刚到上书“飞云堡”三个大字的庄门之前时,晏日华已领着两人迎了出来。侯国英甩蹬离鞍,从人接过马去。那二人早已深深施下礼去,口称:“淮上飞云堡邱龙图、邱龙啸拜见大人。”
侯国英傲不为礼,只把玉手轻扬,率先步入堡内。
举目看去,但见好大一座庄院!绿竹环绕,倚山傍水,形如飞云,所以有飞云堡之称。进入大厅,侯国英昂然上座。邱龙图、邱龙啸第二次重新见礼,侯国英才扫了二人一眼。
只见邱龙图四十五六岁年纪,细腰宽背,身材适中。微白的一张脸膛,五官端正,很有一股子英风锐气。邱龙啸身高马大,面黑如墨,势如虎豹,显然是个粗鲁人物。
侯国英一见飞云堡四家堡主,只有二堡主邱龙图和四堡主邱龙啸出迎,大堡主邱龙眠、三堡主邱龙吟却未露面,微有愠意,冷然说道:“本总督专程拜谒,怎么那二位堡主不见出来?莫非下官职位卑微,不配拜见鹰爪门的大掌门邱堡主吗?既然如此,下官告辞。”
二堡主邱龙图为人本分,一见侯国英发火,连忙单膝点地,口称:“大人莫怪!家兄和三舍弟确实有事外出,已经月余。大人以锦衣卫总督之尊光临寒舍,小民焉敢轻视。”
说罢,又连连叩头。晏日华这才走上一步,劝侯国英道:“大人莫发虎威,二堡主之言确实不假。”
侯国英一听邱龙眠果真不在家中,心下一喜,态度稍见和缓,一挥手令邱龙图站起,和颜悦色地说道:“本官一时不察,多有得罪。听说少堡主邱人俊少年英才,已得贵派真传,为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后起之秀。请出来一见如何?”
二堡主微现迟疑。那四堡主邱龙啸为人粗豪,一听锦衣卫总督侯国英称赞他宝贝侄子,满心欢喜,不等二哥说话,早已一迭连声地大喊:“快叫少堡主出来,和贵客相见。”
二堡主邱龙图叫苦不迭,又无法阻止侄儿出来,直气得汗出气喘,言语不得。
书中暗表,这飞云堡乃鹰爪门的总舵。自古以来,淮河多勇士。掌门人邱龙眠一身鹰爪功出类拔萃,在武林中地位很高。兄弟四人统领鹰爪门,声势显赫,威震淮上。
唯一不足的是邱氏门中人丁不旺,只掌门人邱龙眠生有一子,名叫邱人俊,自幼娇惯,被视为掌上明珠。
这邱人俊武功虽然不弱,却是飞扬跋扈,无恶不作。特别是贪淫好色,借助轻功很高,日走千家,夜串百户,人送外号花间浪蝶。他和昆仑派的粉面二郎侯玉堂是江湖中的两个花中魔王,采花作案,到处皆是,引起武林中人的愤怒。
为此,先天无极派的追云苍鹰白剑飞曾带领小师弟钻天鹞子江剑臣将其拿获,原意是吓他一吓,令其改过。
不料,年少气盛的江剑臣一怒折断了他的四肢,受到师父无极龙的重责,把邱人俊放回总舵。那邱人俊伤好之后,不惟不思悔改,反而日甚一日,为害更大。
一年多以前,白剑飞又曾追踪数日,立誓锄掉这个采花淫贼。可是这小子贼滑过人,且又轻功奇绝,才得免一死。
他逃回家中一哭一诉,反而更加深了鹰爪门和先天无极派的嫌隙。萧剑秋因邱龙眠在武林中颇有声望,不愿做得太绝,才阻止二师弟白剑飞暂时放手。从此,邱人俊被父亲严禁家中,不令外出,所以事情没有闹大。
今日侯国英突然来到飞云堡指名要见邱人俊,二堡主邱龙图心中怎能不为之一震。偏偏四堡主胸无城府,为人草率,没等二堡主说话,已大声令人去请少堡主。邱龙图再想阻止,已来不及了,只好全神戒备,见机行事。
工夫不大,庄丁已把花间浪蝶邱人俊带了进来。侯国英虽为人阴狠,可最恨淫邪,不由得怒扫了邱人俊一眼。
只见他三十岁上下年纪,一张苍白的长脸没有一点血色,把原来还算清秀的脸庞变得白惨惨的,毫无生气。细挑身材,浑身锦绣。
邱人俊一进大厅,四堡主邱龙啸就抢先叫道:“俊儿,快来参见锦衣卫总督侯大人。”
花间浪蝶闻言,面色大变,略一迟疑。四堡主又一迭连声地催促。邱人俊是梁上君子,见不得官人。听说侯国英是京都锦衣卫总督,早已吓得魂飞天外。见侯国英凛然上坐,风流剑客晏日华侍立旁侧,四名锦衣卫士分列左右,他怕是捕他归案,又怀疑二叔、四叔是不敢抗官拒捕,不惜把自己献官求全。
当下心中一狠,逃命当紧。暗提一口真气,力贯双臂,右脚前踏,左脚横站,口称:“大人在上,小民参见。”双掌陡出,形如鹰爪,抓向侯国英的左右足三里。
他一贯心黑手辣,又逃命心切,一上来就用上了大力鹰爪功。这一下要被他抓实,侯国英的双腿准得残废。他哪里知道女魔王侯国英的厉害?她早已从他进入大厅后面上的神色看出了邱人俊要暗算自己,虽知他是鹰爪门的嫡传,功力不会太弱,但侯国英身经百战,人又机智,故意面带寒霜,激他下手,自己好借机收服鹰爪门。
待他双手抓来,左手一招“手挥五弦”划向邱人俊的双腕脉门,逼他抽招自保。果然邱人俊见侯国英五指微拢,只这么随意一弹,指风到处,嘶嘶有声,功力实在惊人。
他心神巨震,双掌一撤,刚想夺门出逃,就听一声冷笑,侯国英的一把阎王扇已压在了他的琵琶骨上,顿觉半身骨节微微一麻。又听侯国英冷冷说道:“少堡主,你奸盗邪淫,积案累累。本督到此,你还敢抗官拒捕!可惜你的鹰爪功太也糟糕了。卫士们,捆!”
一声令下,蹿上两名锦衣卫士,干净利索的绑上了花间浪蝶邱人俊。邱龙图面色苍白,身子抖动了一下。他知道杀官拒捕,行同造反。况且,锦衣卫士都是江湖中的高手,不用说侯国英是武林中人人头疼的女魔王,招惹不得,就是风流剑客晏日华,也是青城派的长门弟子,武艺惊人。自己身家性命在此,岂敢大意?他为人沉稳,虽然邱氏兄弟四人就这一点骨血,但瞻前顾后,不能不叫他举棋难下。
他的四弟邱龙啸可就不同啦!他不光性如烈火,又毫无城府,听侯国英夸邱人俊少年有为,立即唤他出来相见。
不料,自己的宝贝侄子一照面就被人家捆上了,他如何能忍耐下去?暴喝了一声:“放开我的侄儿!”状如饿鹰,扑向了两名押着邱人俊的锦衣卫士。
哪知他快,别人比他更快。风流剑客晏日华“呛啷”一声,长剑已横在邱人俊的颈间,只消手腕一送,邱人俊的一颗人头就得滚落在地。
邱龙啸再粗鲁,他也知道投鼠忌器。无奈,只有悬崖勒马,把前扑之势猛然收回。正不知如何是好,大厅外有人报道:“掌门人回堡。”
侯国英示意两名锦衣卫把邱人俊带到一旁。晏日华“呛”的一声,把长剑插入鞘内。
这时,从厅外闪进两个人来。
头一个五旬左右,面色姜黄,二目深陷,精神内敛,鹰钩鼻子,四字阔口,身材瘦削,两臂特长,一件土黄绸大衫,长仅过膝,脚穿白袜子,镶边福字履;第二个四十多岁,黄白面皮,细眉长目,透着精明。二人均是面色惊慌,匆匆而进。
侯国英一见长相,就知头一个是鹰爪门掌门人,名震大江南北的铁指鹰爪邱龙眠,后面跟着的是飞云堡三堡主,向有小诸葛之称的铁掌神抓邱龙吟。
她此来飞云堡的目的就是要用威逼利诱的手段,把鹰爪门收归自己麾下,好凭借淮河天险,再加上鹰爪门这一地头巨蛇,把五皇子朱由检和武凤楼等人置之于死地。如今见正主儿已到,她眼珠一转,突然纵声狂笑起来。
乘邱氏四兄弟莫测高深之际,侯国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冲着邱龙眠问道,“听庄丁所报,你就是威震江淮一带的铁指鹰爪邱大掌门了!”
邱龙眠轻声答了一句:“不敢当,正是小民。”
侯国英反后一指他的身后,冷然说道:“这一位是人称小诸葛的三堡主了?”
邱龙吟朗声答道:“正是在下。”
他比他的大哥精明,知侯国英既称女魔王,手段肯定毒辣。明知夜猫子进宅必无好事,可是无事要胆小,有事要胆大,天塌下来非得接着不可。所以,他静中观变,考虑对策。又见侯国英带人不多,不象真打算把邱人俊捕走,才在答话中软中含硬。
侯国英聪敏过人,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她知邱氏四龙就数邱龙吟狡猾,毫不理会他的无礼,却向邱龙眠道:“邱掌门,下官虽蒙皇上恩典,授以锦衣卫总督之职,可我这个总督和历任总督不同。因为我也是武林中人,就连录用的锦衣卫士也大半来自江湖。所以,我对江湖朋友向来怀有好感。即便是牵连上案子,我也尽量往轻处给拾掇。除非好朋友逼得我下不了台,我是不会做绝的。拿令郎来说吧,光凭他这花间浪蝶的雅号,不需查有实据,本督就可以把他处以极刑。三堡主,我说得不算过分吧?”
饶是邱龙吟有小诸葛之能,对侯国英这种咄咄逼人的问话,也难置辩。此刻,他不得不答了一声:“是。”
侯国英的语气陡然低沉了下来,说道:“不瞒列位,本督师出铁扇帮。恩师于和与贵派上代掌门人素来友好。令郎的案子虽经各州府一再上详,都给我压了下来。我知道邱氏四龙向无大恶,只要对少堡主严加管束,不再继续为害世人,纵令我为此受些牵连,为了师门渊源,我也认了……”,侯国英说到这里,故意放缓了话头。
邱龙吟见事有转机,抢着谢道:“多谢大人厚谊,我邱氏满门蒙恩感德,永志肺腑。可是,大人怎么又把舍侄绳之以法了呢?”
侯国英要的就是他这一问。她突然玉面含霜,呈现了一团怒气,就是那一双秀丽的双眼也激射出一丝杀芒,恨声斥道:“我好意远道来此,一叙武林渊源,并令四堡主唤他出来相见,哪知他狼子野心,狗胆包天,竟敢对我也骤下杀手。要不是下官尚有自卫之能,早已惨遭毒手。现在,四位堡主皆在此对,请还下官一个公道。”话未落音,已缓缓地打开了那把杀人利器天罡宝扇。
这句话出口之后,不光掌门人邱龙眠父子关心,就连一向足智多谋,权诈多端的邱龙吟也暗暗心惊。心想:这一下子完了!
邱龙眠惨然一叹,无话可答。他回过头来扫了二弟邱龙图一眼,意思是问他这话可真。邱龙图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证明确是如此。邱龙眠后退一步,垂下双手,凄然说道:“劣子罪有应得。小民亦有不教之罪。请大人开天地之恩,就地将其诛戮正法,勿使其恶名远播江湖,小民等当没齿难忘大人恩典。”说罢,跪了下来,他的三个兄弟也慌忙跪下。
侯国英见鹰爪四龙齐齐下跪,嘴角旁的肌肉微微跳动了一下,沉声说道:“既然贤昆仲知我苦心,使我不至于获罪朝廷。本督感谢你们的贤明,竟然大义灭亲。为了武林道义,我冒险赏他一个全尸吧。”
侯国英也真会演戏。这一句话宛如睛天霹雳,震得邱氏兄弟直如冰水浇须,一齐打了一个寒颤。侯国英猛一挥手,重声喝道:“晏日华,点他的死穴。”
她嘴中喝令晏日华行刑,两只眼却死死地盯着邱氏四龙,防止他们情急拼命。可怜飞云堡四家堡主就只邱人俊这一根独苗,见他马上就要惨死在面前,何尝不想拼命抢救?
但晏日华已长剑出鞘,四名锦衣卫虎视眈眈,侯国英一把阎王扇不光抖开,而且拇、食二指已按住绷簧,只消一甩手,三十六支夺命追魂阎王钉正好笼罩住四龙的全身。他们稍动一动,就将亡家灭种,整个飞龙堡必将荡然无存!鹰爪门四条顶天立地,显赫一时的武林高手,就这样慑服于侯国英的魔掌之下,束手待毙。
邱人俊绝望地惨呼一声:“饶命!”直令四人摧肝裂胆!魂散魄销。
晏日华并起的两指,眼看就要点实!侯国英突然叫了一声:“且慢!”,晏日华应声放回手来。
这一声,不光邱人俊象从鬼门关赦回,邱氏四龙被吓飞的真魂也重新归窍。只见侯国英“叭”的一声,把扇子一拢,左手猛挥,似乎很费力地从牙缝中进出两个字来:“松绑。”话一说完,人也跌坐在金交椅上。
女魔王的这一连串做作,连她的心腹人物晏日华也不由得冷气直冒,暗暗对侯国英的权术胆战心惊。
可这“松绑”两字传人飞云堡人的耳中,不啻是给咽气的人陡然服下灵丹妙药,一听之下,无不精神一震。
晏日华已手起剑落,割断了邱人俊身上的绳索。爷儿五个齐齐跪倒,叩谢侯国英的饶命之恩。
侯国英一一搀起,喟然一叹说:“我虽释放了邱人俊,可他的案卷尚在锦衣卫存档,不会消失。本督一旦离任,令郎还会大祸立至。不是我小觑你们鹰爪门,锦衣卫内可是藏龙卧虎之地,光一毒、二剑、三僧、四煞、五鬼、六怪、七凶、八魔不算,九千岁身边还有贴身四卫,镇宫八将,巡查十八彪。收拾个把江湖门派,岂不是举手之劳。”
一番话,说得邱氏兄弟凛然色变。到底是邱龙吟精明,他从侯国英口中好象已领悟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侯大人,你人情做到底,能否指给我们兄弟一条生路?”
侯国英见时机已经成熟,看了晏日华一眼。风流剑客立即取出四张锦衣卫空白公文,放在桌上。邱氏四龙也是老江湖了,见此岂有不懂之理?立即填上四人的名字,捧给侯国英。她连看也不看,就示意晏日华收下,又发给四人每人一块腰牌。
四人既成了锦衣卫士,侯国英就成了他们的顶头上司,忙重新以属下之礼参见。又准备了一桌丰盛酒席,款待这个权诈多变的女魔王。
吃饭中间,侯国英才正式宣布:由四龙立即封锁淮河各个渡口,并多派眼线,侦察五皇子的动静。邱龙眠只得一一遵命。
晏日华乘机说道:“邱兄,你蒙小爷恩赐,已列入一等锦衣卫士。就是三位令弟,也被列为二等。这可是极大的荣幸呀!要知道,多少兄弟出生入死,流汗洒血,熬上十年八载,也爬不上这个阶梯呢。
更何况令郎能不能取消罪案获得重生,就在此一举了。不然的话,就连小爷也不好在九千岁面前自圆其说。好在,你们鹰爪门在淮河两岸势力雄厚,五皇子的护从人等又极少,望你一击成功,为锦衣卫树立功勋。”
邱龙眠知鱼已吞钩,不容他不死心塌地地效命侯国英。鹰爪门和无极派素有嫌隙,乐得借这个大靠山和先天无极派一拼高低。更何况一级锦衣卫士官职虽然不大,可和总兵、副将都可以平起平坐,副将以下的将官皆可以呼唤使用。一个江湖人物能爬上这等位置,也就不负所学了。
所以听晏日华一说,他立即献计道:“临淮离凤阳不远,如果他们毁在淮河两岸,飞云堡首先被嫌。不若今晚定更以后,叫龙吟率领Lao-Er、老四、人俊,会同我一个住在凤阳府的师弟张平,乘行宫护卫松懈之机,入宫行刺。只要杀死了五皇子,武凤楼等人就会树倒猢狲散。然后倾我们全力,消灭先天无极派,岂不易如反掌?请小爷定夺。”
侯国英一听,当即赞成,并且指示说:“五皇子身旁,只武凤楼一人可畏,其余皆江湖末流。行刺之事,怎能大举而去?那样,反而误事。
依我看,二堡主机智无比,少堡主轻功绝伦,由贵门下张平熟人熟路率领,行刺不难得手。我叫晏日华准备赏格,静候三位的好音。你们商量着办,我要退席了。”
侯国英异常轻快地走出了大厅。邱龙眠等四人相送,被侯国英阻住,只有风流剑客一人默默护送。来到一处很幽雅的三间静室以内,晏日华听听四处无人,只有跟来的几个卫士分守各处,就小心翼翼地说道:“小爷,你怎么只叫他们去两个人,岂不是白白送死?我反复冥想,猜不出小爷的用意何在。”
侯国英冷笑一声说:“晏Lao-Er,你笨蛋透顶!没有仇恨,哪来的力量?鹰爪门下遍布江淮各地,很有几个人物,势力雄厚得很。他们虽与三鸟有些嫌隙,但没有多大的梁子。大不了是白剑飞要追寻采花淫贼,只要邱人俊不再胡闹,这梁子不解自开。因此……”
侯国英的话还没有说完,风流剑客晏日华早已一拍脑袋,一脸谄笑地讨好说:“小爷,你老英明!我算服了你啦。邱人俊这小子只要死在武凤楼之手,就断了邱氏门中一线香烟,鹰爪门非倾全力对付武凤楼不可。小爷真不愧是女中丈夫,远胜须眉。”
侯国英脸色一变,冷冷地叱道:“怎么,我被你捧了一会子,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丈夫而已。”
晏日华深知这位顶头上司的厉害,知道自己一时失慎,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忙赔笑说道:“大人,你还没听卑职说完呢。我是说小爷不愧是女中丈夫的这个,这个大丈夫!”
没等晏日华把话说完,侯国英双娥微蹙,不显山不露水地说:“你去盯着他点儿,有事急报。”说罢,转入内间。
晏日华哪敢再行饶舌?忙不迭地退出静室,严令几个锦衣卫士小心防护,才又回到了大厅。这时,铁掌神抓和花间浪蝶爷儿俩已结束停当,正领受掌门人邱龙眠的交代。
晏日华一到,邱龙眠忙站起让坐,并最后嘱咐道:“一切小心,事成后不要直接回来,可用迂回的路线转回飞云堡,不要让任何痕迹落入外人的眼中。如有疏漏,立即灭口。”
邱龙吟、邱人俊遵命而出,早有庄丁带来马匹伺候。爷儿俩飞身上马,向凤阳府奔去。
路上,邱人俊向三叔说道:“张师叔素厌孩儿,我看不去约他也罢。”
邱龙吟面色微沉,责道:“俊儿,你一向少受管教,才致有今天的恶果。你爹爹当日如听信你张师叔所言,也不至于弄到如此不堪的地步。见了面磕个头,说几句改过的话,你张师叔焉能和你小孩子计较。”
邱人俊知三叔一向疼爱自己,加上他一向狂傲,对武凤楼一个初出道的娃娃如何能放在眼中?遂撒赖说:“我就是不去!要去你去好了。”
邱龙吟只当他是任性之言,也未在意。不料赶到凤阳城外,邱人俊还真抠上了,说什么也不去张平的府舍。邱龙吟有大事在身,无暇与他计较,只安排他先去行宫了望侦察,一定等自己和张师叔赶到时再一齐下手,使行宫内猝不及防。
邱人俊应声,“是啦!”邱龙吟便匆匆离去。
邱龙吟走后,邱人俊立即往行宫奔去。他如此心急的原因有二:
一是急于立功赎罪,也免得藏头缩尾,不敢见人,二是见父叔皆当上了锦衣卫士,从此耀武扬威,成名露脸。他也想一举成功,弄个一官半职,好在人前卖弄。加上又轻敌太甚,所以才轻率地决定只身涉险。
哪料刚刚来到行宫外面,正想腾身跃过那道护宫河,猛然脚下一绊,身子陡然一斜。忙不迭地一个“紫燕穿柳”斜斜地蹿出七八尺远,才拿桩站稳。
一气之下,扭头往失脚处看去,月光亮如白昼,竟然没有发现一点儿什么能绊住自己的物件,不禁吓了一跳。正自悚然,猛听一个沙哑的嗓音说道:“这小子稀松得很。我懒得出手,让给你个小馋猫吧。”,话是走着说的,话未说完,人已走远。接着,草丛一分,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双手掐腰,正拦在邱人俊面前。
邱人俊倚仗一身家传的大力鹰爪功,在江湖上很为骄横,虽栽在白剑飞、江剑臣手下一次,几乎废命,但到底被他逃出了活命。事后,他还到处宣扬,借五岳三鸟的赫赫威名炫耀自己。哪料今日一照面,就人不知鬼不觉地被绊了一跤,几乎来了个嘴啃泥。现在那个绊自己一跤的高手已然走去,留下一个黄口小儿挡在自己面前,那不啻是拿自己一文不值!
他羞愤交加,双臂一震,两只形如鹰爪的怪手,猛向小孩的双肩抓去,打算一举抓碎他的两肩琵琶骨,再顺手砸碎小孩的天灵盖,好出出自己的一口恶气。就在他双爪暴出之际,只见那个小孩两只掐腰的小手猛然双臂交叉,巧搭十字,奋力向他的双爪迎来。
邱人俊心想:“你小子这不是以卵迎石吗?”他诚心要小孩的命,又猛加两成功力,几乎是全力施为。
“噗哧”一声,四手合实。邱人俊猛觉奇痛钻心,功力全泄,双手掌心的劳宫穴已被利器一齐扎透,从两个血洞中鲜血直流。
原来这小孩的双手之中,各扣了一支丧门钉。他等于拼尽全力硬往锋利的钉尖上拍去,焉有不扎穿之理?邱人俊还有真股子狠劲儿,尽管双手伤处痛入骨髓,却腾身而起,双脚齐飞,分踢小孩左右乳泉穴。小孩好象早就料定他会情急拼命,不等他双脚踢到,已一个“金鲤倒穿波”倒纵一丈开外,同时手中两支丧门钉也电闪打出,直射邱人俊的双目。
邱人俊逼得倒翻跟头,向后面落去。忽听身后一个语冷如冰的声音说道:“万恶淫贼,你的大限到了!还敢临死挣扎吗?”
他猛然一惊,短剑出鞘,人未转身,已“风扫残云”,向身后扫去,跟着人也转过身子来。这才看出身后的人,正是自己畏之如虎的追云苍鹰白剑飞!顿时吓得真魂出窍,知道这条命是保不住了,刚想夺路逃走,一支判官笔已从后心扎入。
白剑飞怒喝一声:“留下活口。”
身后一个清脆的童子声音气道:“这小子该死一百次,他活不成啦!”判官笔一抽,死尸栽倒地上。
白剑飞“唉”了一声,小娃娃已噘起小嘴道:“二爷爷,你也太难说话了!杀这么个恶人都不叫杀个痛快,还讲什么‘杀恶人即是善念’?”
白剑飞“噗哧”一笑说:“偏你小子话多。不留活口,怎么审问口供?”
这时,缺德十八手李鸣走了过来,小孩得意地向他喊道:“师父,你的这一招真灵,一上来我真担心对付不了他呢。臭淫贼的大力鹰爪功还真不含糊,要是硬碰硬地对着干,我顶多能撑他十招,非毁在他手下不可。我说师父,咱这一神招得有个名儿吧。”
原来,用丧门钉扎穿邱人俊双掌的不是别人,正是江剑臣收的徒孙、武凤楼的徒弟,小神童曹玉。他用李鸣的缺德招数巧胜了邱人俊,还逼着李鸣给起个招名。
白剑飞又好气又好笑,硬绷着脸斥道:“小玉子,你不是楼儿的徒弟吗?怎么又叫鸣儿师父了?”
曹玉小脸一正,肃然说道:“二爷爷,古时不是有一字之师吗?我不光学会了一招,还打胜了淫贼邱人俊,我该不该叫二叔师父?”
白剑飞道:“那也不能认两个师父。”
曹玉道:“二爷爷,俺师父还有三个师父呢。”
一句话说得白剑飞再也忍俊不住,咧开大嘴笑了起来。
李鸣向曹玉一挤眼,抢着喝道:“孺子太不懂礼!现有二爷爷在此,哪有为师说话的余地。还不请教你二爷爷,等待何时?”
小神童还真听师父的,立即抢步叩头道:“请二爷爷指教。”
白剑飞知道是李鸣这缺德鬼出自己的洋相,刚想骂人,忽听有人说道:“武林拼搏,如同打仗,向来是以智巧取胜。这一招确属神奇,理应有一个恰当的名称。”
白剑飞一抬头,只见五皇子朱由检由武凤楼、冉兴二人陪着,笑吟吟地站在身后。大家正要上前施礼,朱由检正色说道:“我已三番五次要大家当朋友相处,不必拘君臣之礼。白老英雄领头,回头非罚不可。”众人只得作罢。
小神童灵机一动,笑着说道:“千岁既然夸好,就请千岁爷给俺爷们那一招赏一个名称吧。”
白剑飞一听,不由得大吃一惊。他知道五皇子外和内刚,自尊心特强,虽相处不长,已知之甚详。这种胡闹的打法,哪能起出什么招名。这不是难为信王千岁吗?要是真被小神童给问住了,信王的金面该往哪摆?这还了得!
刚想用话岔开,五皇子已哈哈一笑说:“小玉子真会难为人。好!我看这一招就叫‘愿者上钩’吧。”
白剑飞不由得脱口赞道:“好一个‘愿者上钩’。”小神童曹玉更是喜得拍手雀跃。
正当大家欢喜之际,武凤楼突然腾身而起。与此同时,白剑飞右掌一抓,左掌一挥,五皇子陡觉身子被一种柔和的力道托住,被托出一丈多远方才落地。武凤楼已象一只大鸟向一处深草丛中落去,草丛中立即蹿起两条黑影,两口明晃晃的利剑分别向武凤楼的要害刺来。
武凤楼一声轻啸,一式“春云乍展”,两只手掌分抓二人的腕间,强逼二人撤招。这两个偷袭者也果然厉害,略一矬身,又连续攻到。月光下,两条寒光裹住一条淡影,狠斗了起来。
五皇子着急道:“白老英雄,快派人去援助武皇兄。”他长在京师,深居皇宫,虽曾见过一些搏斗,何曾有今晚武凤楼力敌二人这般的凶险?因此,急呼白剑飞派人救助。
白剑飞微微一笑说:“两个鹰爪门下,绝讨不了好去。为了无愧江湖道义,我们绝不以多为胜。就是玉儿杀花间浪蝶,也没有人上去帮忙呢。夜风甚凉,请千岁回宫吧。”
五皇子哪里肯走?又有白剑飞在侧,乐得见见风险。忙再看时,只见武凤楼凭着一双肉掌,已把二人逼得手忙脚乱。这时,他陡然一声长啸,立掌如刀,出手招数全按五凤朝阳刀刀法。虽是以掌代刀,却是式式险狠至极。
一招“鬼卒捧簿”,按下了一个人的利剑,跟着一招“阎王除名”正扫中对方肩井,震得那人“哎哟”一声,急退数步。
另一个利剑一抖,急扑上前,拼死硬挡,救护同伴。而受伤那人却乘机钻入草丛之中。少了帮手,剩下的那人更不是武凤楼的对手,三招未过,掌中利剑已被武凤楼击落在地。他拢指成爪,急袭武凤楼的胸前大穴。其实,这是一个虚招,只求武凤楼退后一步,他就可以飞身逃窜。
哪知武凤楼双目如电,早已看穿他是欲退反进,冷然一笑说:“朋友,你走不了啦。”右手一招“天翻地覆”,格开了他的双手,左手已扣住了他的肩头。微一用力,那人已疼出声来。
武凤楼随即收回手来说:“看样子尊驾也是鹰爪门下有名人物,别丢了你们开派祖师和上一代掌门人的威名,我武凤楼不会叫你难堪的。”那人已羞得低下头去。
这时,白剑飞与小神童已走了过来。白剑飞“哎哟”一声说道:“张老兄,你一个大好人,怎么也趟下了浑水,跟着他们欺君犯上起来。”
原来和武凤楼拼斗的,就是一步来迟,邱人俊已惨死当场的邱龙吟和张平二人。邱龙吟叔侄情切,痛心拼命。张平也是见掌门师兄爱子惨死,同仇敌忾,双双抢攻。
邱龙吟早已从月光下看出有一穿黄袍的少年,知是五皇子朱由检,抖手三支铁莲子偷袭而出。被白剑飞看出,接下了他的铁莲子,反手用阴掌把五皇子送向一旁。
张平只知三师兄传掌门人之命帮助对付无极派,可并不知行刺五皇子。如今听白剑飞说他欺君犯上,他秉性耿直,为人刚正,如何肯服?愤然说道:“白剑飞,我张平不才,闯荡江湖十数年来,自信还未给祖师爷丢脸。咱们两派之间有梁子,这是帮派之争。我张平再艺业低下。不是你们的对手,我赢不起,还输不起吗?既然落在你们手中,杀剐存留,悉凭尊便。这也不能算是欺君犯上吧!”说罢,冷笑不止。
白剑飞面容一正说道:“张兄,你在江湖上尚无恶名,反而落个赛专诸的美号。这说明你素有孝名,孝者必忠。可是,你知道那穿黄袍者为谁吗?”
直到这时,赛专诸张平才看见一伙人当中有一个穿黄袍的少年,顿时吓得变了颜色。须知,明清两朝,黄色服装是代表神圣不可侵犯的皇权。近日来,听说五皇子前来祭陵,这少年既穿黄袍,那他肯定是帝王贵胃了。
何况,他也看见邱龙吟三颗铁莲子是打向这个少年的。一惊之下,竟口吃起来,连着吐出了“这,这,这……”三个这字。
白剑飞严厉地说道:“这就是当今的御弟,信王殿下。你协同那邱家老少行刺王驾,罪该灭族,还敢说不是欺犯上吗?”
张平大惊失色,扑通跪倒,连连叩头,口称:“王驾千岁,犯民罪该万死。望千岁念犯民受人蒙蔽,不是诚心,天大死罪由我一人承当,兔累我的全家老少。犯民纵死九泉,也感皇恩浩荡。”说罢,又连连叩叩头哀求,以致额上流血。
五皇子袍袖一展,白剑飞已喝令站起,说道:“千岁已开隆恩。不过,你可得把详情禀明。”
张平诚挚地说道:“我实是不知细情。今晚定更以后,邱龙吟拿掌门人令符,要我协同对付几个无极派人物,并嘱不需按江湖礼节,一经照面,立下杀手。我又见少堡主已陈尸在地,才有刚才的一场死斗。不过,江湖恩怨,绝不至于如此下毒手往死里招呼。而且掌门师兄也不是怙恶不悛之人,这倒叫我猜测不透了。如千岁和白二侠信得过我张平,我可立即赶往飞云堡,查清隐情,据实禀告,以报千岁的鸿恩,再领应得之罪。如千岁不信,可先派人抓来我的家口,以作人质。”
五皇子看了白剑飞一眼,白剑飞示意可行。信王这才一抖袍袖,沉声道:“小王既信,何需人质?望老英雄速去速来。”
张平感激流涕,再拜叩谢,一声“告辞”,飞驰而去。
吴孟明指挥手下人掩埋了邱人俊的死尸,大家回到行宫正殿中落座。曹化淳带领小太监送上夜宵,正要请大家就餐之时,人见愁李鸣击手而起,连说:“糟啦!”众皆愕然。
白剑飞猛然醒悟,脱口说道:“是糟了!怎么就把侯国英给忘了呢?凭她的手段心胸,加上这一次失败太惨,她非急于调集人手,另施毒计不可。鹰爪门可是一个江湖大派,人手众多,又因采花淫贼邱人俊之事,与无极派素有嫌隙。女魔王只要稍施权术。必为她所用。看起来,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张平此去,只怕凶多吉少。”
说到这里,转对武凤楼道:“千军万马并不可怕,他们绝不敢明目张胆来害千岁。只有江湖人物,叫人防不胜防。你和李鸣、曹玉、速速去追张平。我护千岁御驾秘密起驾回京。你只要盯死侯国英,千岁就不会遭受风险。我沿途发出暗号,召集本门徒众随时听候调用。你等可按我的指示互相配合,速速行动。”
武凤楼一挥手,李鸣曹玉已飞出殿外。这一耽搁,和张平的距离已大大拉远。
且说张平叩别了信王,连家也未回,把轻身术提高到极限,如飞而去。路上反复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一方面暗恨邱龙吟哄骗自己欺君犯上,犯下灭门大罪,另一方面不禁敬佩先天无极派的神奇武功。武凤楼一个二十岁不到的江湖后辈,竭自己与邱龙吟二人之力,竟败得那么惨,要不是人家手下留情,自己早已横尸荒郊。同时,更加感激五皇子心胸宽广,皇恩浩荡,对自己这个为虎作伥的江湖人竟然如此信任。
反复思考,更促使他加快了步伐。一个更次左右,张平已来到了飞云堡总舵。喊开了堡门,由堡丁带路,赶到了大厅。
只见四龙齐在,邱龙图、邱龙啸怒目握拳,邱龙吟已用绷带把伤臂吊在胸前,掌门大师兄邱龙眠俯首踱步,好象举棋不定。
张平一步跨了进去,四个人一齐抬起头来,而且全是一怔,象是认为不应该回来的人突然回来了一样,很为惊讶。特别是三师兄邱龙吟,更是张惶失措。
张平并不理会,抢步上前,单膝点地,口称:“掌门师兄在上,小弟张平参见。”邱龙眠伸手搀起,凄然说道:“听三弟讲,贤弟万难生还了。不料,你竟能逃脱了一死!说说后来的情况吧。”
张平用眼扫了一下厅外,见堡中的丁勇都离得很远,就严肃地说道:“掌门师兄,三师兄用本门令符传谕小弟,对付先天无极派,小弟自当禀遵。哪知事实却不是这样,而是去行刺当今御弟信王千岁。我为本门的利害关系,斗胆动问,这件事情是掌门人的主张,还是三师兄假传令谕?还有,干这种大逆不道的犯罪勾当,是受何人指使?我身为鹰爪门弟子,明知出言惹祸,却不得不讲。请掌门师兄明示。”
邱龙眠一向对张平另眼看待,师兄弟之间感情甚笃,见他活着回来,很为惊喜。可听张平这么一问,他另有苦衷,如何能实言相告?只好应付过去再说。
略一犹豫,立即答道:“事关本门机密,你不要多问,反正早晚会告诉你的。”
张平仗着和师兄情谊深厚,哪肯就此作罢?更加回去无法向五皇子交代,就跟上一步,恳切地说道:“请掌门师兄一定说明真相!这可不是武林恩怨和一般的派别之争。请掌门师兄详察。”
邱龙眠知侯国英生性善疑,怕她派人监视,见师弟不识高低一味追究,随即把脸一沉,说道:“时机未到,你不应知晓,不准多问,快退下去休息!”
张平知再也问不出结果,面容一惨,悲声说道:“既然掌门师兄拒绝说明,为了本门荣辱,小弟只好叩请二位师叔出头干预了。”
邱龙眠一丝天良发现,沉吟下来。邱龙啸已横身一拦,低声叱道:“张平!你身为鹰门十大弟子之一,竟敢目无掌门,我要拿下你治罪!”双掌一错,矮身攻击。
张平身形一闪,叫道:“四师哥,小弟一片血心报效师门,请不要多疑。”嘴中说着,已化解了邱龙啸攻来的招数。
邱龙啸勃然大怒道:“你敢还手?我废了你。”说罢,上抓咽喉,下抓环跳,恨不能把张平立创掌下。
张平知道厉害,再不见机,非丢掉性命不可。这时,他知邱氏四龙已走入邪道。一面闪避,一面寻机脱身。同时嘴中说道:“四师兄请住手,听小弟一言。”
骗得邱龙啸手下稍缓,张平已一个“乳燕穿帘”蹿出了大厅。邱龙眠尚未发话,邱龙吟已低吼一声:“留下他,莫让走脱。”
张平身形陡转,苦笑一声说:“恕小弟失礼。”刚想拧身上房,猛然右肩一沉,一把天罡扇正好压在琵琶骨上。接着一声冰冷的低语钻入耳鼓:“你还走得了吗?”
“喀嚓”一响,一条右臂已被生生地了卸下来。同时后心一紧,已被人抓了个正着。接着,身子被抛球似地甩入了大厅。邱龙啸抢步上前,把没受伤的左臂一扭,扯往背后。张平把眼一闭,只好任凭发落了。 ( 十六)
出手制住赛专诸张平的,正是隐身窃听的女魔王侯国英。
她的身手是何等敏捷!随着被抛入大厅的张平身后,她也进入了大厅。风流剑客晏日华已率领四名锦衣卫士,守住了厅门。
侯国英两只秀目,寒芒如电,利剑似地扫向了邱龙眠,缓缓说道:“邱掌门同门情深,堪为武林楷模。”
邱龙眠心头一寒,颤声答道:“龙眠动作呆笨,几乎被他逃出手去。”
侯国英还是慢条斯理地说:“本来吗,师兄师弟,怎么下得了手?”说到这里,突然把脸一寒,沉声叱道:“你因循手软,几乎误了我的大事!晏日华!”
晏日华慌忙进来答道:“卑职在。”
侯国英说:“邱龙眠效忠不力,降为二级卫士,记大过一次。如再违犯,定予严惩。给他换过腰牌。”
原来锦衣卫分为四等,腰牌颜色也分红、黄、蓝、白四色。晏日华给邱龙眠换了腰牌,又退出厅外。
侯国英走到张平面前,格格一笑说:“看起来,你还真有一腔忠君报国之心哪。朱由检给了你几品官职?你谢恩把额头都给磕破了。”
这侯国英确实是聪敏过人,判断如神。她一眼就看出除去自己卸掉了他一臂外,张平浑身无伤,那么头额流血,必是朱由检赦罪,他感恩叩谢所致。
由此一点来看,她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材。如用之于正道,确可以治国安邦,放之于江湖,亦可为武林放一异彩。可惜错走了道路,投靠于奸阉魏忠贤门下,结果落得个悲凉结局。此是后话,按下不提。
侯国英一句话刚问出口,就见一个堡丁飞快进厅,单膝点地禀道:“接眼线火光传讯,有三个夜行人,功力不弱,往本堡方向扑来。”
侯国英一听之下,突然伸手,连点了张平四处死穴。
邱龙啸失惊撒手,张平已横尸厅上。
侯国英这一突然举动,不光邱龙眠、邱龙图二人惊得脸色大变,就连权诈成性的邱龙吟也惶然失措,堡丁们更是面面相觑。邱龙眠到底是师兄弟一场,刚一挥手让堡丁们拖出去掩埋,侯国英喝道:“慢着!快取担架,把他放在上面。”
众人正不解其意,候国英已转向邱龙眠吩咐道:“你手捧鹰爪门令符,速速去请贵门中硕果仅存的两位师叔,对付来人。”
邱龙眠取出令符,刚想走出,侯国英用天罡扇一隔,目视张平死尸,含笑问道:“邱掌门,你见了令师叔,说张平是何人所杀?”
邱龙眠已领教了侯国英的手段,一听此言,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低声答道:“张平死于先天无极派之手,请两位师叔出面报仇。”
侯国英哈哈一笑说:“这就对啦!晏日华,给邱掌门重新换过金牌,恢复他一级卫士。事成之后,另有重赏。”邱龙眠诚惶诚恐,捧符退出。
侯国英差走邱龙眠之后,又向邱龙吟命令道:“三堡主,你率领二、四两位堡主守住大门,一定缠住来人,直到鹰爪门二位师长到来。死伤再重,不准放进来人。”邱龙吟左臂虽伤,也不得不勉强再战,听令答应了一声,和二哥、四弟一齐往堡外迎去。
晏日华见飞云堡的人已经被支出,低声说道:“小爷,你老这一招虽然奇绝,但不知那两个老家伙能替咱卖命不?”
侯国英想也不想地答道:“肯定能。我早已把过他二人的脉搏。号称淮上双鬼的老大,叫鬼影子甘飞,他生性贪财,而鬼爪子甘翔又极好争名。这两种人很好对付,投之以名利,准能为我所用。
可这两个老家伙的武功,却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鬼影子轻功绝技惊人,暗器歹毒,鬼点子又多,心黑手辣,谁惹上他,准没有好处。鬼爪子内功精湛,七十二式大擒拿手神鬼莫测。
要不是想钓这两条大鱼,光凭邱家这四条泥鳅,我犯得上下这么大工夫?最妙的是二鬼和徐州子房山黑白双判最为投缘,武林中人合称他们为二鬼双判。只要诱他二人出头,胜了更好,如若败了,双判必然出头。那么,武凤楼不毁在二鬼之手,则必毁于双判手下无疑。我们坐收渔人之利,岂不快哉!”
晏日华闻言,不由得对女魔王更增了一层敬畏,当下连声称赞,诺诺而退。恰在这时,邱龙眠领着两个瘦小干枯的老者走了进来。只见二人生得一模一样:
身长不过五尺,骨瘦如柴,面黄如蜡,形同僵尸,乍一见能吓人一跳。不知道的人,谁也看不出这两个形如枯稿的老者,就是江湖上闻名丧胆的淮上二鬼。
侯国英最会量人裁衣,一见二人进来,忙双手一拱,朗声说道:“下官有幸,得会二位高人。二位前辈声震江淮,侯某特来领受教诲。”
淮上二鬼早已从师侄口中得知侯国英的来历。如今一见面,人家以一个堂堂的北京大内锦衣卫总督的身分,对自己这两个江湖人物如此尊敬,真是大出意外。别看他二人在江湖中地位很高,武功也是拔了尖的好手,可和侯国英这样的朝廷大员打交道却是头一遭,而且又对他们以前辈相称?直把两鬼折腾得头晕目眩,不知所以。静了一下神,才同声说道:“侯大人乃朝廷重臣,如此称呼,小老儿实在担当不起。”说罢,就要大礼参见。
侯国英趋前阻拦说:“下官素好武术,可惜至今未精。想请二位前辈即日随我进京,住锦衣卫,作我们的教习。各领双俸,下官每月另有奉赠。二位前辈如若推托,必是以为我们锦衣卫不足承教。万望前辈依允。”
侯国英也真叫厉害,她为了笼络二鬼双判为她卖命,竟玩了这么一个花招,确实高明至极!
她一照面,先捧二鬼一通臭场,再说请他们作锦衣卫的教习,又特别用上了“我们”这一个字眼,那就意味包括她本人在内也要向二鬼讨教。武林中有“一日认师,终身为父”之说,那么,二鬼岂不成了侯国英的长辈?这样一来,使一贯争名心忒胜的鬼爪子甘翔喜得心花怒放。
接着,她又火上加油地说了一句“各领双俸,下官每月另有奉赠”,这又使贪财如命的鬼影子甘飞喜出望外。侯国英真把透了这两个老鬼的脉搏,怕他们不好意思立即答应下来,又添上一句霸王硬上弓的话:“如不答应,二位老前辈就是认为我侯国英和锦衣卫的人不足承教。”
请想,谁有那么大的天胆,敢说锦衣卫的人不堪受教呢?侯国英把路铺得好好的,淮上二鬼哪有不走之理?二鬼刚想客气两句,侯国英已一挥手说:“事情就这样定了!我立即叫他们补两份聘书来。”
说到此处,侯国英忽然口气一转,为难了起来:“二位老人家,先天无极派的人如此狂妄,我又不方便出面,只好请前辈们挡他一挡了。”
这就叫“端人的碗,服人管”,何况又听邱龙眠讲,先天无极派不光杀死了邱人俊,同时又杀死了赛专诸张平。别看邱人俊是上一代掌门人的孙子,也就是淮上二鬼师兄的唯一后代,他的被杀,二鬼倒不痛惜。只是张平被害,可确实触动了二鬼的心肝。
因为张平入门较晚,是二鬼代师兄传艺,二鬼又没收过徒弟,所以张平名义上是二鬼的徒侄,其实就是弟子!等于他俩的唯一传人。一旦被杀,叫二鬼如何不怒?
所以侯国英一说,二人就怒吼一声,首先蹿出厅去。侯国英等邱龙眠也相继出去之后,低声安排了晏日华几句,带领锦衣校卫隐在暗处,静静观战。
只见缺德十八手李鸣正和邱龙图激战在一起。邱龙图功力沉厚,不弱似乃兄邱龙眠。施展七十二式大擒拿手,抓、扣、撕、点、拿,招数又快又狠,迅如飘风。
可缺德十八手也真缺德,他把江汉双矮的成名杰作十八罗汉手拆开,反复使用,正着使是十八罗汉手,反过来是缺德十八手,再加上自己独创的奇招怪式,反而弄得邱龙图疑神疑鬼,看不出他的招式。
另一边,邱龙啸是鹰爪门下最为暴躁的人,又力大无穷,掌中有爪,爪中有拳,迅如疯虎,威势吓人。
可小神童曹玉自幼得祖父亲传,这一段又受武凤楼、李鸣指点,特别老一辈人物如白剑飞、江剑臣等,都被他缠磨着教了不少绝招。他又聪明灵巧,机智过人,功力自然大进。今天第一次遇上了邱龙啸这样的强敌,他认为是磨练自己的机会,精神倍增,逢招破招,遇式拆式,光守不攻,一味游斗。他人又小巧,身法轻灵,在邱龙啸的狂攻暴打之下,好象一时小舟浮沉在惊涛骇浪之中,真是惊险至极。
邱龙吟是败军之将,不敢言勇,说什么也不敢再去招惹三人中武功特高的武凤楼了。只是指挥着堡丁形成三面包围,死盯着武凤楼,只要见他一动!就不惜生灵涂炭,和堡中数百人一拥齐上。他心里只有一个意念,不论如何也要挡住三人,一直到两位师叔到来。此刻,侯国英的命令在他的心目中,简直是压倒一切的圣旨和王命。
正在这时,邱龙眠和淮上二鬼飘落当场。邱龙吟一声唿哨,邱龙图、邱龙啸一齐纵身退下。李鸣、曹玉见对方来了强援,也立即退回武凤楼的身侧。
鬼影子甘飞为了抬高自己的身分,好叫侯国英看重自己,现身之后就哈哈一阵怪笑,倚老卖老地说:“原来到飞云堡撒横的,是几个毛头小子!真真是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说到这里,突然把脸一转,向邱龙眠问道:“杀死鹰爪门下的,就是他们吗?”
邱龙眠也不知儿子到底被谁杀死,见侯国英对他们畏之如虎,知道厉害,便含混地把头一点,想尽快把他们赶走了事。
也是活该闹大,鬼影子甘飞这一句话,主要是问张平是不是这三人所杀,而武凤楼因为邱人俊确实死在无极派之手,怎能怕事不认。所以听鬼影子询问,见邱龙眠点头,他也就不屑开口质辩,算是默认了。
甘飞虽然贪财如命,但到底是成名几十年的人物,本来对几个后生小子,他还真不好意思以老欺小,可是,一听是这三个人杀死了赛专诸张平,情形可就不同了,怒吼一声:“撤野可恕,杀人难容。龙眠,你把三个小子废了。”
他多年不走江湖,当然不知道武凤楼的厉害。何况武凤楼成名江湖也只不过半年。对李鸣和曹玉,他就更瞧不在眼中了。哪知,他一句“把三个小子废了”还未落音,李鸣和曹玉已不约而同地纵声大笑起来,笑得是那么舒畅,就好像听了非常可笑的笑话似的。
这种笑声,意味着鄙视,意昧着轻藐。那鬼影子能忍受得了?厉喝一声:“一人一个,活劈了他们!”在他的喝令下,鬼爪子甘翔奔向了李鸣,邱龙眠扑向了曹玉,他自己也一步一步地向武凤楼逼去。
武凤楼虽然功力大成,可是见他们三人竟然不顾江湖中人耻笑,联手而出,攻击三个不同年龄的后生小子,他哪能不知来人是淮上二鬼和鹰爪门掌门?心中一急,激射而前,沉声道:“武凤楼不才,我想逐个领教三位前辈的武功。如等不及,三人齐上也行。”
武凤楼是怕李鸣和曹玉毁在强敌之手,所以才把三人一齐往自己身上揽。他认为自己这么一僵,三人一来不再去难为李鸣、曹玉二人,二来也不会一拥齐上,令人齿冷。
哪知邱龙眠报仇情切,二鬼又急于立功,三人闻言,相视会意,鬼影子甘飞哈哈一笑说道:“先天无极派门下好气派!恭敬不如从命。龙眠先上,我和Lao-Er再接着领教。”这不过是用车轮战法缠战武凤楼。
不料,没等武凤楼迎战,他身后已飞也似地抢出二人:一个是醉里乾坤曹鹏,一个是其徒铁枪赛霸王钱刚。武凤楼拦之不及,曹鹏已蹿了过去。
他非常感谢先天无极派,更钦佩武凤楼的为人。不放心武凤楼等人凤阳之行,才安排好了山村徒众,偕同钱刚追踪赶来。见武凤楼面临危机,遂挺身而出,代为抵挡一阵。武凤楼的心不由得向下一沉,因为曹鹏也是黑道中成名多年的人物,不好硬叫他退下来,只得静观其变。
邱龙眠乍见曹鹏,也不觉呆了一呆。不料这时鬼爪子甘翔已嘿嘿一笑,挡在邱龙眠的面前说:“醉里乾坤,你已多年没有音信,我还当你去阴曹地府了呢,不料,你还活着?来,咱哥们热乎热乎。”说罢,右手陡翻,已往曹鹏手腕上搭了下去。
曹鹏哪敢轻视?忙晃肩躲开。没容他还手,鬼爪子左掌如刀,已斜切向他的右臂,硬逼曹鹏接招。同时,右手又抓向曹鹏的小腹,一连三下杀手,闪电攻击。
只见曹鹏“弯腰插柳”,迅疾闪开。身形一旋,连续踢出两脚,一脚撩阴,一脚踢胯,同时,双掌一翻,反撞鬼爪子的后心。
鬼爪子甘翔脱口赞声道:“好招!”一式“跨虎登山”,翻身献掌,三只手掌正碰在一起。掌风激荡,各退数步。鬼爪子大喝一声:“再接我一掌。”左手一圈,陡然推出。
曹鹏没想到他出手会这么快,猛吸一口真气,右手奋力一格。只听一声暴响,鬼爪子身躯一晃即止,曹鹏却又被击退两步。
甘翔双眼暴睁,吐气开声说:“还有一掌。”话未落音,右掌又猛击而出。曹鹏明知仓促接招,必更不支,但生死面前,哪容他迟疑?一咬牙,一招“推山填海”,硬向前一对。
哪知甘翔见曹鹏虽年近花甲,内力尚厚,知硬拼下去虽能赢他,但他要留着真力对付武凤楼。见自己这一急招果然引得曹鹏双手全力外封,灵机一动,陡然改变了主意。
他的掌法精绝,已达收发随心的境地。等曹鹏双掌封老,他反而一卸真力,右掌突然收回。借回掌之力,身躯狂旋,左手急挥,一招“分花拂柳”,气贯左臂,正击在曹鹏的右肋之上。“喀嚓”一声,肋骨已断,直震得曹鹏整个身躯飞出一丈开外。
武凤楼见状大惊,忙飞身过去,把铁笛仙曹鹏双手接住,见他已晕死过去。武凤楼怒目竖眉,刚把曹鹏放下,铁枪赛霸王钱刚和小神童曹玉已一条铁枪,一双判官笔,狠命地往鬼爪子身上递去。
鬼爪子一招得手,哈哈狂笑,闪开钱刚刺来的一枪,双手暴长,正好抓住小神童的一对判官笔,怪叫一声:“撒手!”
曹玉被他的真力一震,直摔出七八尺远,才滚地跃起。
钱刚乘机一抖铁枪,阴阳把一合,大喝一声:“拿命来!”一道耀眼的寒光,宛若乌龙出洞,直扎鬼爪子甘翔的软肋。
钱刚外号铁枪赛霸王,力大枪猛。更何况这一枪又是在恩师中计重伤之后,含恨全力击出,枪势更加迅猛,换了别人,非被一枪扎穿不可。
可淮上二鬼毕竟不是一般人物,鬼爪子甘翔侧身翻掌,用四两拨千斤之巧技,轻而易举地把钱刚扎来的铁枪按落地上。枪尖一落,竟把地面砸出一个土坑,鬼爪子乘机狂踏中宫,急走洪门,陡然一掌按在钱刚的左臂之上,只听“喀嚓”一声,可怜钱刚正在英年,为了替师报仇,一条右臂折断致残,铁枪落地,人也跌坐地上。
眼见鬼爪子甘翔连连重伤致残曹鹏师徒二人,武凤楼的两只朗目已充满了血丝。他一时大意,给曹鹏师徒带来了如此后果,情知难免受师门重责,暴怒之下,一反手,拇指微按,一声龙吟,五凤朝阳刀倏然出鞘。李鸣、曹玉各自扶住一个重伤之人,狠狠地盯着这一群鹰爪门下。
武凤楼厉声叱道:“姓甘的,亏你还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手下竟这般歹毒。血债要用血来还,快亮出兵器,我要剁去你的一双鬼爪。”
武凤楼由于出手略迟,致使曹鹏师徒为了援助自己而身致伤残,一改往日宽厚本性,一开始就亮出了五凤朝阳刀,并出口断言要剁去鬼爪子的双手。就让鬼爪子甘翔身经百战,历尽凶险,也不能不为他的凛然神威所慑,一丝也不敢大意。遂从背后抽出一支形如人手,上面满是倒刺,专拿敌人兵器的独门兵器铁佛手来。
出手就是一招“金豹探爪”,直向武凤楼的当顶砸去。中途陡然一斜,改抓肩头。不等武凤楼招架,又一翻一送,手形兵器的独指急点武凤楼的玄机要穴。瞬息之间之一招三式,力猛势疾,诡异绝伦,只要对方眼神稍滞,哪一招都可置敌于死地。
武凤楼见他手段太辣,决心使其重创,等鬼爪子三式刚过,已一声轻啸,颤巍巍一红一紫两道光华起处,追魂七刀第一招“鬼卒捧簿”信手使来,平着刀身往前推去。
鬼爪子甘翔到底识货,一看这口刀滚滚一轮红日,五凤飞翔,心中一沉,知是武林至宝五凤朝阳刀,深知厉害,猛吸真气,硬把自己后移两尺。武凤楼恨他狠毒,第二招竟施展了七刀追魂中的第三招“阎王除名”,寒电逼人,罩体而去。
鬼爪子做梦也想不到一个不足二十岁的武凤楼,刀法竟然如此凌厉,知道光挨打非要命不可。随即右手一抖,铁佛手往五凤朝阳刀的刀身点去,想凭自己的精湛内力把刀荡开,再下杀手。
哪知追魂七刀一经施展,如长虹经天,暴卷而至。就从他的铁佛手点出之时,武凤楼已变招为“判官查点”,那削铁如泥的刀刃已截去了鬼爪子右手四指,铁佛手失落地上。
鬼爪子一伸左手刚想去抓兵器,已被武凤楼一招“恶鬼抖索”,切去了拇指。武凤楼虽然恨他歹毒,归根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两手仅去其五指,没忍剁去双手。
由于追魂七刀是一气呵成,几乎是一闪而过,鬼影子甘飞只是觉得一片寒芒罩住了甘翔的全身,他虽感不妙,但总觉得一个后生小子纵然厉害,也伤不了自己的二弟。等听到一声惨叫,再想出去相助,甘翔已失去了两手五个指头,应验了武凤楼剁去他双手的声言,甘飞才大吃一惊。
淮上二鬼,一个致残,叫他老脸往哪摆?遂塌肩抽剑,剑走偏锋。一招刚出,忽觉眼前一花,自己手腕一麻,已被一人扣住了脉门。
甘飞没看清来人长相,已闻到一股子酒气熏人。瞪眼一看,不禁吓得魂飞天外,原来扣住自己脉门的竟是少林疯子僧醉禅师普度和尚?
这醉和尚与五岳三鸟中的钻天鹞子江剑臣是忘年之交,交谊特厚,想阻止江剑臣去青阳宫卧底走险,怕生意外,到处访查江剑臣的下落。俗话说,爱屋及乌,当然也无时不在关注着萧剑秋、白剑飞和武凤楼等人的行径。
在凤阳行宫外,就是他绊了淫贼邱人俊一跤。发现小神童已到,知行宫内已有防备,邱人俊保不住性命,自己又懒得再开杀戒,就拔腿走开。
直到又发现了曹鹏师徒,才又暗暗追踪而来。只是他好酒如命,晚到一步。见曹鹏和钱刚重伤,李鸣、曹玉二人救护,只剩武凤楼一人怎敌飞云堡人多势众?所以,等武凤楼刀削甘翔四指之后,鬼影子一出场,他便出手阻止。
当下,他一手扣位甘飞的脉门,另一只手一指邱龙眠说:“你小子真丢尽了鹰爪门的脸面!倾巢出动,愣是没敌往人家三个娃娃,二鬼头还断去了五指。我和尚越看越生气,你速速带你们的人马回去,两个老鬼由我照看。不听话,我和尚可是喝醉了认不清人。”
邱龙眠见败局已定,又怕武凤楼的宝刀厉害,见醉和尚已制住了鬼影子甘飞,乐得乘机下台,一声唿哨,带人回堡而去。醉和尚一使眼色,武凤楼断后,李鸣、曹玉各背一人向淮河方向赶去。
女魔王侯国英一看事情已成泡影,又气又恨,怒火中烧。风流剑客晏日华献计道:“飞云堡虽然受挫惨重,可没有损伤锦衣卫丝毫实力,小爷也不必痛心。我看武凤楼这三个小子带着两个累赘,离开一定不远。这可是千载难逢之机,咱们何不去拾下他来?那武凤楼可是老爷子指名要擒的罪犯呀!”
侯国英哼了一声斥道:“你想得倒好!头一个武凤楼的那口刀扎手不说,特别是那死和尚阴魂不散,咱们人手太少,偷鸡不成,少不得蚀米。我看鬼爪子决不能死心,按原计划到徐州张网去吧。”
晏日华哪敢再说?打发一个锦衣卫士去告诉邱龙眠,就跟着女魔王向徐州赶去。路上,侯国英忽然想起了什么,向晏日华问道:“你保举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晏日华一皱眉头说:“因为事情没有办好,我已挨了老爷子好几顿臭骂了。真是‘是非只为多开口’啊!”
侯国英饶有兴趣地问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竟然引得老爷子如此地重视?听说你已拿了老爷子的亲笔聘书去请了三次,都没有请到。”
晏日华苦笑了一下说:“不是三次,是九次啦!”
侯国英一愣,顿时勒了一下缰绳,使胯下龙驹放慢了脚步,很认真地道:“路上无聊,说说他的情况。我现在多么需要好的帮手,真想立刻见到他啊!”
风流剑客咽了一下唾沫,细声说道:“这个人住在黄山始信峰附近,和黄山天都峰乾坤八掌地行仙陶旺是忘年好友!向来不露庐山真面,经常易容,易容术非常神妙。
我奉九千岁之命连续监视了他三年。他衣食朴素,刻苦磨练,我怎么也看不出他所练武功的门派,似乎很杂,又似乎不可估计地博大精深。他独居深山,从不和外界接触,是一个绝对可靠的无门无派的世外高人,可惜就是不肯出山。”
侯国英问道:“你说了半天,他到底姓啥叫啥?年纪多大?你可曾印证过他的功夫?他难道永不出山吗?”
晏日华说:“他是一个孤儿,名叫水川。不明真实年龄。武功深不可测,无法估计。他一年只出来采购一次东西,还是用他猎取的奇禽异兽和挖到的名贵药材作为交易。真是廉洁到一文不取的程度。”
侯国英非常好奇地说:“如果你不添油加醋,这确实是一个奇才异土。我一定要尽快见到他,也一定要见到他的真正面貌!”
说罢,脸上陡现一种异彩,又掺杂了一种怅惘的神情。看得晏日华一怔,一股妒意袭上心头。
就在他们的数骑驰过之后,树林中陡然发出了两个争执不下的声音。一个低闷的声音说道:“这就是你混蛋加三级的掌门师兄要你去对付的两个人中的一个,我看你降服不了她。听我的话,不准去。”
另一个深沉的嗓音道:“我不信这个邪,也不愿违背师兄之命。一句话,非去不可。”
前一个人急道:“你敢不听我的?算我白疼你了。”
后一个人道:“国家兴亡,我岂能无动于衷?你真疼我,就得让我去。”
接着,只听前一个人一声悲叹,一切又归于寂静。
晏日华领先进入宿州,正好是中午时分。
他们所骑,皆是大内御苑良马,匹匹神骏异常,走在这不大的城池街上,很为扎眼。所过之处,几乎人人闪避,个个瞩目。晏日华一向奴颜婢膝护卫总督,虽然路人乱避,他因近日来先天无极派声威大震,更是时刻警惕,留心观察。
刚到十字街头,正想找一个酒馆打尖,一眼看见一个青衣人正好闪入路北的一座酒楼。他心中一阵狂跳,侧身向侯国英低语道:“小爷,前面青衣人很象黄山始信峰的水川。”
侯国英愣然一怔,立即追问道:“人呢?”
晏日华说:“已走进路北酒楼。”
侯国英一领丝缰,竟然在闹市之中抖辔急驰,晏日华只得相随。赶到酒楼,侯国英飘身下马,和晏日华一齐上了酒楼。
这时,正是中午,食客众多,人声嘈杂,拥挤异常。要不是为了寻找水川,侯国英说什么也不会进这样的酒楼。她站在过道里,催晏日华赶快查找。可是寻遍酒楼上下,却连水川的影子也投见到。
晏日华怕挨一顿臭骂,只得极目细查。奇怪的是明明见一个青衣人进去,却象大海捞针一样,不见踪迹。二人只得扫兴下楼。侯国英这一次竟然没发脾气,也不提吃饭,吩咐晏日华速速派所有锦衣卫分赴四个城门,只要遇见年纪在四旬左右的青衣人,就软语相阻,一定请来。并要晏日华驱马踏遍城内,仔细寻找。严令不要让官面人知道,省得麻烦。而侯国英自己就在酒楼上随意找个座位,静坐等侯。
说也奇怪,一直到夕阳西下,派往四门锦衣卫士纷纷来报,都没有发现类似的青衣人,晏日华也是徒劳奔波。
侯国英还不死心,命晏日华找一处客店安歇下来,大家进点饮食,以便再找。晏日华把众人带到一家店名四海居的客栈,包了整整一个后院。侯国英一人住三间正房,晏日华和几个锦衣卫士分住两边厢房。侯国英连日奔波,甚感劳乏,要了热水木桶,将就着净身更衣。
她素巾束发,秀发披肩,身穿银灰色对襟箭袖,脚登粉底朱履。新浴刚罢,更显得玉面含娇,朱唇欲滴,娥眉远黛,星眸漾波。晏日华已指挥锦衣卫摆上精美的菜肴,并打开了一瓶玉壶春美酒。
哪知就在这时,突然听得客栈前院有人沉声斥道:“你这客店太也欺生!明明空闲着很多房屋,为什么不让人住?莫非怕我付不起房钱吗?”
店小二连连地说好话道:“客官说哪里话来?客人是我们开店的财神爷,巴结还来不及呢,我们敢往外轰人吗?我说的是实话,整个一座后院全叫人包下了。客官你老圣明!我总不能叫人家再让出来吧?实在对不起你老,请再走一家吧。”
本来这种住房争执,是很平常的事,根本引不起侯国英的注意。
可是,她乃武林中的杰出英雄,与众不同,早听出说话的那人员竭力压低嗓音,但那内力充盈的中气还是掩盖不了。话音虽低,却能传入后院,而且字字清晰。她猛地一按桌面,已飘出房外,冲晏日华一挥手,已率先向前院走去。
这时,落日余辉尚未消逝。果然见一个青衫书生的背景,悻悻然走向店门。
侯国英低呼一声:“尊驾留步。”
那青衫书生好象气犹未消,充耳不闻,自顾跨出了店门。侯国英急跨两步,那书生飘然前行,昂首阔步,好象根本不知后面有人追赶。
侯国英一向自负,加上高踞锦衣卫总督宝座,掌生杀予夺大权,又自幼出人宫闱,何啻天之娇女。今日竟被人轻慢,心中岂能不气?
但她怕这青衫书生就是黄山水川,强忍着性子暂不发作。心想:趁着夜幕已张,行人稀少,我何不试探一下他的脚力。遂暗中加快步伐,向青衫书生追去。按侯国英的功力,若施展开来,那真有追云逐电之速。不过,如今街上行人未断,怎能飞身直追,骇人耳目?她仅将脚步功力提高到六成,上身一点不动,急赶上前。
原认为两丈之隔,一晃就能赶过前去,再返身阻住那人去路。不料,竟一点也不能拉近距离。特别令人奇怪的是,那青衫书生还是昂首阔步,飘然在前,似乎阔步庭园,浏览花木一般,丝毫不象有人在后追赶的样子。
侯国英回头一看,晏日华还没有跟上。这一阵子急追,已快要出了东城。侯国英顿觉脸上无光,猛然一加劲,把功力提高到八成,宛如弹丸滚落斜坡,奋起直赶,可那青衫书生还是衫袖飘飘,逸然前行。
侯国英心中一凛,怕是对头引自己来此。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能不发。这时,已到郊外,无所顾忌。侯国英忙施展绝顶轻功,宛若弩箭离弦,急射而追去。
可是也真邪门,两丈距离,说什么也不能缩短一寸。侯国英知道凭自己的轻功。即便是提到极限,也绝对追赶不上那青衫书生。看前面不远已是树林,怕他穿林而过,又怕他藏有帮手,情急喝道:“尊驾再不留步,怨我无礼强留了。”
说着,阎王扇一抖,就想施放暗器。身后晏日华大声叫道:“请小爷住手。”接着又高喊一声,“水大侠请留贵步,晏日华拜见。”侯国英猛然收回了箭拨弩张之势,恢复了儒雅潇洒的风度。
由于晏日华已点名相求,那青衫书生好象似极不情愿的样子,终于停下了脚步。晏日华早已一阵风似地追了上来,趋步抢前,深深一拜说:“晏日华拜见水大侠。”
等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林奇人转过脸来,侯国英凝眸一看,但见他四旬上下年纪,剑眉朗目,骨骼清奇,额下三绺掩口黑须,临风玉立,飘然出尘。女魔王不由得心中暗赞:好一个世外奇士!飘逸之神,豪爽之气,武功之深,品貌之佳,具属人世间不可多得。
可惜……想到这里,不由得一怔。到底可惜什么呢?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有点儿可惜。一向自视甚高的她,这时竟然抢前几步,双手一拱,冲口说道:“小可有幸,得会高人。请屈驾一叙可好?”
水川的目光,这才射到侯国英身上,未及说话,晏日华已抢着引见说:“水大侠,这就是我经常提到的上司,京都锦衣卫总督侯大人。”
水川双手微抬,淡淡一笑说:“原来是朝廷重臣,恕小民失敬了。请侯大人多多海涵!谢谢侯大人的宠召,我有点生活小事,失陪了。”说完,转身欲走。
若是换一个人,以侯国英的秉性,哪里能容他这样失礼不恭?她非给他个下马威不可,说不定还能要了对方的性命呢。可今天她却变了,变得象一个真正的温文儒雅的文人。见水川傲然无物地辞谢自己的约请,她再次把手一拱,恳切地挽留道:“天色已晚,办事不便。请大侠赏脸,同回客店一叙,容小可得领教益。吾当感激不尽矣!”
说罢,又一次把手一拱。晏日华见此情景,可奇怪死了。他自投入锦衣卫之后,在侯国英手下已历时五年了,从来没有见过侯国英这么低声下气地与人讲话,就是面对满朝文武,甚至对她干爹九千岁魏忠贤,也从没有这么彬彬有礼。
晏日华哪里知道,侯国英不光位极朝野,而且美艳绝伦,她久居宫闱,听惯了阿谀奉承之词,看厌了拍马趋媚之人,助长了她娇纵孤冷、傲然无物的天性。今天第一次见到水川这种相貌出众、武功超群而又狂傲不羁的人,不由得惺惺相惜,又加上听了晏日华的介绍,对水川这个神奇的人物有了先入之见的印象,所以一改往日的狂傲,竟以平等的甚至恭谨的态度对待水川。
晏日华怕水川当面拒绝,使自己的顶头上司下不了台,忙极力挽留道:“水大侠若再推辞,就是瞧我晏某不起了,连我们大人也会深感汗颜。我回京之后,非受重责不可,请水大侠垂念才是。”说完,又是一揖到地。
有人要问,这位水大侠到底是谁呢?他这就是江湖上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武林第一高人,名列五岳三鸟的钻天鹞子江剑臣。
江剑臣奉掌门师兄之命,相机去青阳宫卧底,以查清魏忠贤的真假虚实。此项任务,极为艰巨,所以,连一代高僧醉和尚也为之咬指寒心,极力劝阻。前面在树林之中,就是他和醉禅师最后一次争执。结果,到底是他说服了醉和尚,紧紧跟踪侯国英来到了宿州。
他采取“垂饵钓鱼”、“欲擒故纵”之计,故意两次现身,一试侯国英的态度。如今,见女魔王侯国英对自己如此重视,心下暗喜,却又故意迟疑了一下。晏日华见事有转机,更谆谆相请。江剑臣装出一副无奈只好答应的样子,随在侯国英与晏日华之后,赶回城去。
回到四海居客店之后,侯国英立即吩咐店家重备酒席。侯国英酒量本豪,江剑臣更是海量。晏日华这一次得主子殊宠,破例恩准同席,三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特别江剑臣谈吐高雅,倜傥风流。那种超众绝俗、英武飒爽的丰姿,灯光之下,更令侯国英神驰心怡。
只见他面如冠玉,直鼻星目,两道长眉,斜飞入鬓。疏朗潇洒的掩口短须,黑如点漆,更衬托出如丹双唇,皓洁玉齿,确实是人中龙凤!一直到酒至半酣,侯国英才突然明白,自己在东郊城外初见水川时,感到可惜,乃是因这水川无一不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年纪稍大,已是不惑之年。
想到这里,猛然一阵心跳,俏丽的脸上也飞起了两片红晕。所好正值饮酒,没有人能窥破她的心事。她不由得暗骂自己怎么会神不守舍,胡思乱想起来。
须知,侯国英已是花信年华,换了其他女子,早已儿女绕膝了。可她秉性极冷,落落寡合,又干的是杀人勾当,那一种女孩儿家的先天柔情,早已消逝殆尽。所以其母圣泉夫人、义父魏忠贤虽一再操心,甚至连皇上也多次过问,都被她一一拒绝。
她铁马金戈,叱咤风云,早已忘记是女儿之身。今天偶见水川,使她的铁石冰冷之心突生暖意。不过,那也只是在脑际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自如。
一坛玉壶春,已剩残滴。
江剑臣身躯微晃,起身谢道:“在下已不胜酒力,就此谢过。”
侯国英一来怕他告辞走去,受聘之事尚未谈妥,二来也想借机再试一试他的内力究竟高到何等地步,她一向视男女界线极淡,趁剑臣不防,陡然伸出右手抓住江剑臣的左臂,同时说道:“天色尚早,何妨作彻夜长谈。”
开始还怕失礼,只用了七成真力,不料所抓之处,竟然柔若无骨,几乎无处着力,侯国英心中一凛,知对方功力极深,顿时激起她的狂傲本性,暗自把功力提到十成。
哪知,不使全力犹可,这一使出了全力,陡觉对方肌肉微微颤动,一丝弹力透体而出,只震得侯国英五个指尖如触寒冰,半边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
她不光芳心暗惊,也大为感激。知水川是不为己甚,顾全了自己的颜面。如若不然,凭他身上的功力,不难震折自己的五指,使自己再也无颜在武林中立足。一念及此,不由得更生好感,抓住他左臂的纤手竟没松开。
水川看了她一眼,又坐了下来。侯国英则叫了一声:“添酒。”
江剑臣连道:“不必!不必!容水某借花谢佛。”
说罢,抓过坛来,左手托坛,右掌上扬,虚空一按。坛中残酒陡然化成一条匹练似的银线,向侯国英面前杯中射去。奇怪的是,一按之下,酒杯正满,却又涓滴未溅。这种深厚的功力固然惊人,但更加神奇的是,力道深浅由心,收发自如,潇洒谈笑,随意出手,无一不惊世骇俗。
接着,江剑臣又如法炮制,把晏日华和自己的酒杯也一样斟满。然后端起酒杯,目视二人,示意尽在此杯,决不再饮。侯国英这一次驯服得很,依言干了手中一杯酒,草草吃了点面食,让江剑臣一人住在上房,自己占了东厢房,把晏日华和几个锦衣卫士一齐挤到西厢房去住。这一晚,侯国英辗转反侧,折腾了半夜,才沉沉睡去。
次日,侯国英约水川共游徐州。水川这一次倒痛快得很,竟一口答应下来。侯国英让晏日华把坐骑让给水川,另外向地方官要了一匹好马,才动身向徐州方向进发。
一路上,水川浏览观光,缓缓而行。侯国英也并马谈话,甚为投机。看情形,水川好象似不晓得侯国英是女儿之身似的。
从宿州到徐州,路本不多,一日行程,竟然未到。当晚,投宿在一个名叫曹村的荒山野镇。
晚饭后,明月皎皎,银辉洒地。侯国英约水川出镇闲话,命晏日华远远跟随。
刚到郊外,突然发现三个夜行人从山脚下驰来。
侯国英早已看出是邱龙眠和淮上二鬼。江剑臣也从醉和尚口中得悉一切,见三人奔近,故作不知,右手轻扬,三枚青铜钱电闪飞出。晏日华一声“自己人”还没出口,江剑臣好象也怕误伤了自己人,迅疾把手一扬,又掷出三枚青铜钱,结果是后来居上,正好赶上前面三枚。
但听三声轻响,啸声尖厉,六枚青铜钱分别贴三人两旁太阳穴一擦而过,顿觉一阵冷森森的寒气袭人心肺。凭三人在江湖中的名头,身手的高妙,二鬼甘翔虽然断去五指,擒拿功力十去七八,但轻身功夫却丝毫未减,竟然躲不开水川的随手一击!而且手法巧妙,形如儿戏。
激得三人怒火中烧,栽在武凤楼和醉和尚手下的那口恶气,也都冲着江剑臣发了出来。头一个是鬼爪子甘翔,双掌无力击人,迅疾身形陡矮,疾驰扑来,连环两脚,如飘风似地踢出。
江剑臣肩不见动,膀不见摇,突然拔地而起。邱龙眠跟踪袭到,掌中剑“游峰戏蕊”,直刺身在半空的江剑臣。哪知江剑臣身在半空,右脚一点左脚脚面,身子又笔直地腾起五尺左右。
侯国英大惊失色!须知高人相斗,最忌身子悬空,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一向以轻功暗器驰名江湖的鬼影子甘飞呢。刚想喝止,鬼影子甘飞果然已用“倒洒满天星”的狠毒手法,满把金钱镖大约十数枚之多,向江剑臣的身上洒去。
点点寒星,夹着怒啸,划破夜空,罩住了江剑臣的前后左右,并且封死了退路。不料,江剑臣一声长啸,声如龙吟,双袖突展,一甩一卷,十数枚金钱镖竟被他全数收去。而且借这一甩之力,人又直拔起一丈左右。
鬼影子甘飞头一个惊呼:“巧钻十三天!”侯国英激动得珠泪盈眶,几乎叫出声来。只觉眼前人影一花,江剑臣已斜斜地飘落身侧,平静地说道:“为了防护大人的玉驾,水某又无心得罪了三位朋友。”
这位钻天鹞子也确实会逗,明明是摘鹰爪门三位高手的眼罩子,却借口说保护侯国英的大驾,逼得甘飞等爷儿三人吃尽了苦头,也没法说出,只好打掉门牙肚里咽,有苦在心里。而女魔王侯国英,这下子却是喜出望外。
因为她从水川“为了保护大人玉驾”这句话里听出了两种意思:一是允诺应聘进入青阳宫,不然怎么会说出“保护”二字?二是从这“玉驾”两字的用词上,知道水川已明白她是女儿之身。
这也是侯国英当局者迷,请想,武林之中谁不知她女魔王的来历?若是以水川的身分而对她一无所知,那倒是太过矫情做作了。
侯国英以上司兼主人的身分,把众人让到荒村野店。邱龙眠低声对侯国英道:“总督大人,属下有机密禀告。”说罢,迟疑了一下。
江剑臣有心制造矛盾,故意一声不响地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侯国英对他讨好犹恐不及,哪里容许有人把江剑臣作为外人?见江剑臣已走了出去,心中更气,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我现时不想听,待会儿你告诉晏日华吧。”
邱龙眠闹了个满面没趣,哪知江剑臣这一出去,足足有一个时辰也没有回来。侯国英不放心,拿眼一瞥晏日华。晏日华已知其意,立即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侯国英吩咐邱龙眠三人随锦衣卫一块儿休息,自己仍在灯下闷坐,等候水川的到来。
不料这一等,足足又有一个时辰,还是不见水川回店。她有些焦躁不安了,决定亲自出去寻找。刚站起身来,猛见晏日华闯了进来,说道:“禀小爷,小人踏遍附近各处,也没有找到水大侠的踪迹,可能他人已走了。”
侯国英的身子抖动了一下,含怒道:“你也太无用了!跟着出去,竟把人给跟丢啦。”
晏日华心里想,你不是脚跟脚出城,也没有追上他吗?可他嘴里又不敢说,只有赔着笑脸挨骂而己。
侯国英突然想起,水川曾答应自己同游徐州,知道凭水川这种人物是不会虎头蛇尾的,她立即传令结算店帐,连夜赶往徐州。
天刚大明,侯国英一行已来到徐州城南黄茅岗。
这黄茅岗原是徐州的名胜古迹,古人咏徐州三十八景里有“黄茅岗上金钱铆,红杏香飘燕子楼”之句。彭城双判在黄茅岗上有一处庄院。由鬼影子甘飞带路,侯国英等人向黄茅岗上一座很大的庄院走去。
这座庄院占地极广,四面树林繁茂,倚山傍水,极尽地势之险。一道清溪顺坡而下,越过一道木桥,来到庄院门前。
未等甘飞呼叫,门内已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壮汉,那人一见甘飞,忙抢了过来,单膝跪下说:“彭福给你老叩头。”
甘飞见是总管彭福,忙伸手扶起,问道:“你家庄主可在家中?”
彭福唉了一声说:“这两天,我们大庄主象有很大心事似的,问也不说。今天天未明就去了子房山老宅。你老来了就好,快请进庄。我打发人去请二位庄主。”
鬼影子招呼一下众人,大家跟着总管彭福来到了庄中大厅之内。
这是一所势派很大的房子,雕粱画栋,叠脊飞檐。厅内方砖铺地,靠东西两壁分列着刀枪架子,后墙正中悬着一幅关圣帝的神像,两侧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忠心扶蜀汉”,下联是“丹心贯日月”。像前焚着檀香,青烟缭绕,气象森严。
彭福招呼下人忙着招待茶水,众人洗去风尘。一杯茶刚端了起来,黑判官赫连方,白判官白连正已跨进大厅。众人相见已毕,大家落座之后,侯国英首先发话道:“下官久仰二位大名,今日冒昧登门,尚希海涵。”
双判同时抱拳答道:“大人官高位尊,光临寒舍,真是三生有幸,蓬草生辉。请原谅我等迎接不周之罪。”
侯国英忙说:“不必客气。”话一落音,鬼爪子突然问道:“连方弟,你近日发生了何事?竟然凌晨早起匆匆离庄,能否见示一二。”
黑判官闻听,未曾答话,先看了侯国英一眼。侯国英是何等聪明,脸色一寒说:“大庄主如有不便之处,下官回避。”
赫连方连忙赔着小心说:“大人不必多心,只是我们弟兄遇到了一点儿麻烦。”
赫连方这句话一出口。除了侯国英之外,在座的人都很感稀奇。因为彭城双判当年乃是出名的江湖侠盗,武功既高,人也义气,又一向不在本地作案。每年出去两次,专挑那为富不仁、作恶多端之人下手。
他们又结交官府,和白道英雄也多有交情。前后行盗二十多年,金银财宝不计其数,富比王侯。业成名就后,洗手不干,晚年又好作善举,地方上有善人之誉。真所谓一帆风顺,名利双收。久闯江湖之人,能落到他们二人的下场,是百不抽一的,所以,威望特高。
侯国英就是想把二人网罗麾下,借重他们的人缘来收罗江湖人物。一听说他遇上了麻烦事,都不觉一愣。
特别是鬼爪子甘翔,别看被武凤楼刀削五指,但狂傲之气一时还改它不了。他嘿嘿一笑说:“老赫,你甭吓唬胆小的了!我还真不敢相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硬捋虎须。知道点子是谁吗?”
赫连方不等他说完,吓得双手乱摇说:“请二哥住口!这个人确实招惹不得。”
侯国英冷眼观察,知道这件事可能非同一般,见赫连方确有惧色,就正色问道:“大庄主,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能为我们一叙吗?我不敢说替你挡横,但自信还有点儿力量。”
她一来仗着自己是锦衣卫总督,必要时可以动用徐州的兵力,二来估计水川已先他们一步赶到了徐州。她认为,他会助她一臂之力,才满有把握地这么去说。
有了她这一句话,赫连方就不好意思再隐瞒了。他当即从腰中取出一张柬帖,双手呈给侯国英。侯国英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速备黄金两千两,上好明珠二百颗,雄黄胆一枚,成形何首乌一只,明晚三更送至云龙山放鹤亭内。过时不候。
下边印着一个记号,是一个暗红色的六指怪手。更加稀奇的是六个手指一般粗细,一般长短。
侯国英心中一惊,急忙交给鬼爪子。甘翔一看之下,脸色惨变,竟跌坐在椅子之上。
( 十七)
众人见侯国英和鬼爪子二人见了那张柬帖都象受了极大的震动,特别是鬼爪子甘翔,竟被吓得跌坐椅上,人人惊惶莫测,一个个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一经看到那只怪手,全都吓得变颜失色,象见着恶魔神煞一样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愣了好大一会儿,风流剑客晏日华竟哈哈地笑了起来,说:“看,我们这一群大活人都叫一个死人给吓住啦!六指追魂久子伦固然可怕,但十年前已和六阳毒煞战天雷因为名号之争,一起坠落在西岳华山接天台下的万仞深渊。请问,人死焉能复生?十年后的今天,诸位倒被他的死后威名所慑,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了。”
赫连方说道:“晏统领之言也是。不过,这个魔头确实难惹得很。谁得罪了他,他非得给你搅个家败人亡不能作罢。他神鬼难测,如若真的没死,那我们可就永无宁日了。好在这几个钱我还花得起,还是先准备好了再说吧。”
侯国英派淮上二鬼到此,原是想联合双判对付武凤楼的,哪知竟碰上了这一档子怪事。她方知双判家大业大,所谓有钱人胆小,不会热心帮自己成事,虽然以自己的地位,可逼使他们跟着效力,可是,强扭的瓜不甜,他不出真力,岂不也是枉然。
为了不虚此行,她毅然说道:“就算老怪仍在人世,他也不能不问皂白,滥杀一气。二位庄主可把需要之物备妥,今夜三更,我们大家一齐前去,同观真假,要是有哪个穷疯了心的浑小子借老魔的吓人名头,来套一下白狼,那咱们可就丢了大人啦。”众人闻听,莫测深浅,又不知女魔王是何用心,只是默默无语,举棋不定。哪知就在侯国英吐出那句“要是有哪个穷疯了心的浑小子”的时候,也有另一个人也是用这一句话在申斥一个人,这就是追云苍鹰白剑飞在申斥缺德十八手李鸣。他们这两拨人是昨天晚上在徐州会齐的。李鸣怕五皇子脱不了魏忠贤手下爪牙的堵截,又受醉和尚指点知二鬼与双判是生死故交,偏偏双判在徐州至山东一带势力庞大,只要被二鬼牵动,那还真是处处危机,防不胜防。缺德十八手李鸣从醉和尚口中得知,当年六指追魂久子伦和六阳毒煞战天雷都伤重落崖,生死未卜。不过,最近有人发现了六阳毒煞的踪迹。他机智绝伦,暗自和宝贝徒弟曹玉私议,伪造了六指追魂久子伦的一封信柬,由曹玉偷偷放进了黄茅岗赫连方的书房。
这事被白剑飞知道,他把李鸣曹玉狠狠地骂了一顿。连重伤未愈的曹鹏也气得喝令曹玉跪下,痛斥不已。武凤楼又气又恨,又心疼幼弟爱徒,连连解劝。
李鸣默默地领受了一顿臭骂之后。才平静地说道:“三师哥,不管你怎么骂,反正木已成舟,事实已定。这难道不是一步很好的杀招吗?想想着,此事若成,信王府岂不多了一批军费,那可是一百多斤黄金和两百颗明珠呀!弄不好,也把双判搞得晕头转向,自顾不暇,哪里还存力量去帮助二鬼和侯国英?不错,这是借别人的腿搓绳,有损先天无极派的威名。可是,自古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丢面子的仅仅是我和玉儿这两个无名小卒。焉知道俺老爷儿俩不会因此事而扬名天下呢?”
李鸣这小子也真缺德,最后两句话说得大家忍俊不住,连五皇子都给引笑了。气氛一和缓,李鸣端正了语气,续道:“二师伯,如今之计,只有你保着小王爷和驸马千岁立即动身,出徐州,绕道归德,再从彰德、卫辉进京,是最安全的时间和路线。玉儿保护他的祖父和师叔暂回曹岗,伤好之后,直接去信王府效力。我和大哥留下来对付侯国英和这几个江湖败类。”
白剑飞慈爱地看了李鸣一眼,缓缓说道:“这样办,是很妥当。不过,留下你和楼儿,力量太单薄,有了风险,连个接应也没有,我放心不下。”
李鸣哈哈一笑说:“二师伯,我李鸣可不是傻子!绝不会憨等十八两的大秤砣砸着我。只要情况不利,打不过还能跑不过吗?你老人家要想叫俺哥儿俩省心,还是早早动身,最好出城再吃饭。只要你们一走开,我早上这顿饭准能来两碗米饭仨馒头。”他这一阵子贫嘴,驱走了大家心头的沉闷。白剑飞果然依李鸣之言,和曹鹏等作别,分乘车马,各自走了。
武凤楼见众人一走,身上重压虽然减轻,但对李鸣的冒名投书,还是认为不妥。李鸣笑着说:“大哥,你怕什么呢?不管弄到什么程度,还有老不死的醉和尚呢。”这句话还没落音,猛然从窗外射进来一样东西,正投入缺德十八手的口中,把他吓了一跳,但他马上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接着一“吧哒”嘴,觉得又酸又甜,其味极美。原来是一颗蜜饯杨梅!
他哈哈一笑,笑声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已闪了进来,正是少林醉圣普度和尚。老和尚蚕眉抖动,恨恨骂道:“臭缺德小子,你师父窦二和你的记名师父江三,见了洒家都恭敬得很。你敢背地里偷骂我是老不死的?看我不整死你!”
李鸣满面严肃地说:“出家人四大皆空,臭皮囊都能解脱,喊啥不都是一样。再说,我一片好心,给你来个‘一咒十年旺’,你还不承情,看起来,好人真难做了。”醉和尚并不言语,抖掌便抓。李鸣知道醉和尚是要他的好看,别看是随便一抓,他也承担不起。随即身躯乱晃,想闪避开来。
哪知不管他用什么身法,躲闪得多快,那只手总是离他寸许。看样子,掌力一吐,李鸣就得吃大苦头。吓得李鸣千央告万恳求,醉和尚还是手不离一寸的追击。直把李鸣累得跌翻在地,醉和尚才在桌边坐了下来,掏出怀中揣着的半只烧鸡,摘下腰间的大酒葫芦,没事人似地又痛饮了起来。
武凤楼一直是站在一旁用心观察。他早已看出,这是醉和尚把他成名江湖,秘术自珍的绝招“附骨神抓”借机传授给自己。他聪敏过人,早已把这一绝招的手、眼、身、法、步,默记于心,悟得神髓了。忙跪下谢道:“多谢老前辈成全。”
听了这一句话,机灵鬼李鸣挺身纵起,一把夺过了醉和尚手中的半只烧鸡,气呼呼地嚷道:“你这老不死的佛门妖僧,太偏心了!原来你是拿我当猴耍,教别人练高招?这笔帐我跟你算不完。”
醉和尚哈哈一笑说:“缺德小子,佛爷慈悲你,你没有这样的福份,又怪着谁哩?想学绝艺,咱爷们俩再扮演扮演。”
说罢,手又往前一伸,吓得李鸣一下子后退两步,噘着嘴说道:“你这样教我,人家受得了吗?算了,怨我流年不利。”一边说着,一边扯掉了那烧鸡的大腿,把剩下的又抛给醉和尚,自顾歪着头啃了起来。
醉和尚道:“小缺德,你的麻烦事来了。看你如何度过这一关?”
李鸣一边大口撕啃着肥嫩的鸡腿,一边笑吟吟地说:“我最不怕事。一天没有麻烦事,我吃东西都觉着不香。你看我吃得这么香,这说明是有麻烦事了。你先说说看,是小麻烦?还是大麻烦?”话一说完,又咬了一大口鸡腿猛嚼起来。
醉和尚说:“也该着你小子丢人现眼!真叫凑巧,你刚冒了六指追魂的名字,他的那个老对手,死不了的六阳毒煞战天雷,倒真在此地冤魂出现了。”
这句话一出口,头一个是武凤楼倒吸了一口凉气。李鸣虽然也是暗暗心惊,但他脸上不显山不露水,只淡谈一笑说:“老前辈,你是哄我吧?”
醉和尚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和尚再肯嬉闹,也不会用这种事情哄人。真是这老魔头来了!据我猜想,你的鬼花招,也怕是被他发现了。今夜三更天,云龙山可有好戏看了!”李鸣证实了事情确实不假,才正色说道:“老前辈,你估计他会出头胡搅吗?”醉和尚略一沉吟,沉声说道:“按他的习性,无风尚要掀起千层波浪,何况风还不小?他肯定要去掺和。”
李鸣说:“老前辈,以你的功力,比他如何?”
醉和尚很正经地说:“以前,勉强能打成平手。这老魔禀性要强,接天台摔落未死,这十年不知他又有什么鬼招,能不能胜地,就不好估计了。”
李鸣突然灵机一动说:“我曾听老一辈人谈及,这老魔虽然武功盖世,唯一缺陷就是一字不识的睁眼瞎子。不知确否?”
醉和尚点了一下头说:“是的。”
不料,证实了此事,李鸣忽然面现笑容,胸有成竹地说:“前辈放心,我有把握制服此人了。”
武凤楼一听,不禁眉头一皱,嗔怪李鸣不该在老人面前如此卖狂。可是醉和尚却饶有兴趣地瞪大双眼看着李鸣,似乎在想象他怎么能制服这个不可一世的魔王。当下,李鸣忙着凑到醉和尚耳边,低声窃语了一阵子。
醉和尚哈哈大笑,连说:“好法子!好法子!君子可以欺其方。你突然来这么一下,老家伙准会上钩。不过,你要是不能好好地善后,说不定会闯下一场大祸。”李鸣说:“你老人家放心,到时候就看我的了。”
武凤楼刚想说“不准胡闹”,醉和尚已接着说了起来:“他和我一般高的身材,面如紫玉,浓眉大眼,狮口鹰鼻。左腮上有一个黑痣,金钱般大小,上有一撮黑毛。现寄身在城北地藏庙内,每晚必到城里聚仙楼买醉。不过。你可要多加小心。弄不好,准会被他砸出牛黄狗宝来。到时候,别说我救不了你!你再细琢磨琢磨,我该去睡觉了。”话未说完,人已闪出房外。
武凤楼早已猜出李鸣的计谋,暗想:战天雷远非樊茂可比,怎肯让李鸣再次涉险?刚想劝阻,李鸣已到外间端了一杯茶来,说:“喝完茶,咱哥俩再详细计议。”武凤楼不忍轻拂兄弟的美意,接过茶来,一饮而尽。不料,茶刚落肚,顿觉不对。李鸣笑嘻嘻地说道:“大哥,你乏了,需要好好养养神。我真怕你阻止我,才叫你好好地……”没等他把话说完,武凤楼已昏然睡去。
等他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只觉肌肠雷鸣,猛然坐起,屋中已经不见了李鸣,桌子上,还是刚才那只茶杯压着张字条。
上面写着:“这事确是冒险。知大哥必然力阻,不得已请你大睡一场。外间留有食物,吃饭后速来。一切依旧。”
武凤楼又气又恨,来到外间,果然看见桌上放着一盘牛肉,两截香肠,两张薄饼。他一阵子狼吞,用茶送下。招呼店家锁了门,出离客店,向聚仙楼赶去。
武凤楼来到了聚仙楼外,已是灯火通明,夜市伊始。街上行人熙来攘往,穿流如梭。正不知如何是好,猛听几声梆子响,一个卖元宵的老人正好把担子放在聚仙楼对面。武凤楼灵机一动,掏出铜钱买了一碗,慢慢地吃了起来。那元宵又烫又粘,他正好借此耗点时间,观察动静。
就在他一碗元宵就要吃完之际,突然酒楼左侧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心中一震,仔细看去,那人果然面如紫玉,鹰鼻狮口,左腮上赫然长着一颗金钱般大小的黑痣,额下花白胡须。虽是年过花甲、却仍神威凛凛。武凤楼知道正点子出场了。
眼见战天雷已挤身在酒楼门前,正替李鸣着急,蓦地一个矮胖的身影擦着战天雷的身旁硬挤了过去。武凤楼虽只一瞥,但早已看出那是缺德十八手李鸣。接着,六阳毒煞战天雷那庞大的身影也消失在门内。
武凤楼情知李鸣故伎重演,奇险万分,但到了这种时候,已是骑虎难下,只得与之配合了。仗着和战天雷素未会面,便也装做吃饭的样子走进了酒楼。巡视一下楼下,不见二人的踪迹,就缓步跨上楼去。
上了二楼,一眼就看见战天雷坐在靠近窗户的桌上。而李鸣却缩入一个角落,正和一个店伙计说话。武凤楼随意要了酒菜,慢漫地吃喝观察。
只见战天雷两冷荤、两热炒、一坛上好花雕,正放量豪饮,武凤楼暗暗好笑,心里话,看你那副高兴劲儿,待会儿酒钱怎么付?同时,也不由得暗暗替李鸣担心,就让你骗得了老魔头的卖身字据,他给你来个翻脸不认帐,就是穷咱们弟兄全身解数,也绝不是六阳毒煞的对手。要是少林醉圣法度禅师在,那就什么都好办了。
想到这里,放眼四望,却连醉和尚的影子也看他不到。一颗心禁不住怦怦乱跳,忐忑不止。只好强自镇定,静中观变。
武凤楼正独自低斟浅酌,消耗时间。一壶酒尚未吃去一半,那六阳毒煞战天雷已风卷残云般地将满桌酒莱一扫而尽,酒足饭饱了。只见他大手一扬,喊了声:“算帐。”刚才和李鸣低语了一阵子的那个店伙已抢上前去,一边收拾杯盘,一边口齿伶俐地报着菜名钱数。结果,连酒菜带饭食共计二两七钱银子。
战天雷随口说了声:“不多,不多!给你三两。”
那店伙高声喊道:“好呀!酒菜饭款二两七钱,小费三钱。”
那边答了一声:“谢谢!”
哪知战天雷的手伸至腰中的布袋,身子竟然一抖,接着脸色陡变,那只手愣是没有再抽回来。武凤楼明知六阳毒煞的钱早在门口一挤之际,被李鸣妙手空空掏去了,心中暗想:任凭你一生狂傲,也只好卖身还债了。
可怜战天雷一向独往独来,跟谁也不交往,又是深藏十年,初入江湖,这个跟头叫他如何能栽得起?只听他颤声说道:“伙计,真对不起。我的钱丢了。”
那店伙计听战天雷一说,瞪起两眼,仔细端详了战天雷良久,目光凌厉,透人脊髓。接着,又是捧,又是圈,又是打,又是拉,就连说话的腔调也和李鸣一班无二,大吵大嚷地和战天雷争执起来。
这时,所有食客已全把目光投到了战天雷的身上,有的还围上前来,指手划脚,窃窃私语,甚至于直言指责战天雷不该骗吃溜喝,坑害店伙。直逼得六阳毒煞恨不能觅个地缝钻进去。最后,他无可奈何,老脸一红说:“小伙计,我真不哄你,我的钱真是丢了。”听了这句话,那店伙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只听他冷哼了一声说:“老人家,你可是年高有德的人。你的钱丢不丢我不管,你反正不会说是我给偷去的吧。咱们就事论事,你老大模大样地往小店一坐,要热的,我可没敢给凉的,要甜的,我也没敢给辣的。你可是红口白牙吃下去的。这聚仙楼也不是小人开的,我跑前跑后,一天能挣几个大钱呢!一句话,有钱拿钱来,没钱就”
店伙说到“就”字,故意把声音拉长。武凤楼一看战天雷的脸色陡然煞白,狮盆大口的嘴角肌肉一连跳动了几下,知道他实在忍不住了。担心他一旦翻脸,这座酒楼非得翻个过不可。心想:是时候了。
果然,扮作学徒模样的李鸣已抢上前来。首先对战天雷劝道:“你老人家别急,看我来打发他。”
只见他一只手插在腰内,一只手按住桌面,气呼呼地对店伙计叱道:“你这店小二也太不讲面子了!你也不睁眼看看你是跟什么人讲话?凭这位老爷子,是蒙吃蒙喝的主儿吗?天还有不测风云呢,人还能保住一辈子没点儿闪失。不就是三两银子吗?这钱,我垫上啦!”说罢,真掏出一把散碎银子,凑够三两,交给了店伙计。店伙计点头哈腰,捧着银子忙活别的去了,酒楼上又恢复了热闹。武凤楼见战天雷拉着李鸣向楼下去,遂一闪身拦住店伙计,给了他两三倍的酒菜饭钱,抢先走下楼来。
他走走,等等,刚出聚仙楼不远,身后已传来了战天雷和李鸣的说话声。只听战天雷动情地说道:“小兄弟,我老头子一生未欠他人恩。想不到老了,竟欠下你这一笔大债。我要好好地报答你!”
李鸣象是很高兴地说:“我在酒楼上一看见你,就觉得很对脾气。那店伙计真是狗眼看人低,欺人太甚了!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教训了他几句。不就是三两银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惜,可惜……”
他正激昂慷慨地说着话,突然结巴起来,声音也随着低了下来。武凤楼心里话:行了!圈套打好了,战天雷你就等着钻吧。
果然,战天雷不解地问道:“小兄弟,你怎么了?”
李鸣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有气无力地说道:“唉,看着你老人家受逼,我一气之下,就什么也不顾了。可是,这钱是我送货收的货款,我回去怎么交帐呀?俺东家出了名的又凶又狠,这一顿毒打我是挨定了。”说罢,连连叹气。
武凤楼有意无意地把身子一侧,只见战天雷果然停下了脚步,拉着李鸣道:“小兄弟,我身上的钱虽然丢光了,我这身衣服也还能值几两银子。说什么也不能叫你为了我去换一顿苦打。”
只听李鸣喃喃叹道:“老人家,我谢谢你老的一片好心。别说现在天色已晚,当铺已经关门,就让徐州府所有的店铺都大敞着,我情愿挨东家一顿毒打,也不能让你老为着这事去卖衣服,叫你老人家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李鸣这小子也真会说,一番贴心贴肠,滚烫暖人的话,听得老魔头身子颤动了一下,颤声说道:“那,我也不忍心让你去挨顿打。”
李鸣迟疑了一下说:“我有个法子搪塞一下。”
战天雷喜道:“有什么法子?快说给我听听。”
李鸣说:“你老给我写一个借条。我胡乱诌一下,就说你是我的亲戚,暂借五两银子急用,三天后加倍偿还。东家见有利可图,一准能饶了我。”
这时,战天雷哪里还能去想别的?他已被李鸣完全感动了,忙说:“可以。只是,你怎么要写五两呀?”
李鸣叹了口气说:“你身上分文无有。我反正不能让你老人家去露宿街头。”说着,又掏出二两银子交给了战天雷。
六阳毒煞真被感动了!
凭他这一号人物,一掷千金,毫无吝啬。今天挤到这个节骨眼上,二两银子,他几乎看成是万两黄金。
他颤抖着双手接过这二两银子,小心翼翼地装入腰包,很不好意思地说:“兄弟,我不会写字。到哪里找一个人写张借条,我印一个记号或打一个手印儿就行了。”李鸣故意放眼四望,才抢前两步,给武凤楼作了一揖,又丢了一个眼色说:“请相公劳神,替我们写几个字吧。”
说罢,不容分说,就把武凤楼拉到一家杂货店柜台上,借了纸笔,低声念道:“卖身契人战天雷,因家贫如洗,无计度日,托中说合,以五两银价,卖给李姓门下永为奴仆。恐后无凭,立此为证。卖身人战天雷。中人武凤楼。大明天启六年某月某日。”武凤楼按李鸣所说,写好借条,李鸣喊来战天雷摁上手印。然后,折好,揣入怀内,向战天雷说道:“你老今晚住在哪里?我交帐以后再去找你,咱要来个彻夜长谈才过瘾呢。”战天雷告诉了自己的住处,嘱之再三,依依别去。
看战天雷走远,武凤楼责道:“鸣弟,你太过份了。”
旧雨楼独家连载,谢绝黄金社区转载。李鸣“噗哧”一笑说:“缚虎岂能不紧?只要他听咱的,这卖身契还不是废纸一张吗?他要真是野性难驯,还有醉和尚收场呢。”
等二人回到店房,醉和尚已伏案沉睡。李鸣唤醒了他,给他看了字据。醉禅师几乎笑得闭过气去,连夸李鸣干得好。
武凤楼埋怨道:“鸣弟本不安分,前辈怎能再宠着他。”
醉和尚笑而不答,伸头看了看天气说:“是时候了,我去牵老魔上场。你们暗中观察,没有我的招呼,不准出头。”说完,出了客店,直奔地藏庙驰去。
这是一座废庙,已无住持,香火早断。老魔每晚住在后殿,倒未惊动外人耳目。醉和尚刚一入庙,已被六阳毒煞发觉。二人年轻时曾打打好好,交情虽说是不厚不薄,毕竟是隔世故旧,久别重逢,倍觉亲切。所以醉和尚一到,战天雷即飞身迎出,二人携手来到后殿坐下。
好在醉和尚怀中不断肉食,葫芦里不乏美酒,等他拿出酒菜,招呼战天雷共醉之时,六阳毒煞毫不隐瞒地把傍晚之事细说一遍,由衷地夸奖了李鸣一番。醉和尚心中不由得暗暗惭愧,后悔自己和李鸣错估了战天雷的为人,没有想到他是这么一个热血直肠的人物。早知如此,何必骗他在那张不象话的字据上按上手印呢。
正想着,又听战天雷道:“醉秃驴,这孩子是我一生中少见的好孩子。我一定想办法报答他!可惜,我又有什么给他呢?”
醉和尚乘机说道:“眼前,彭城双判有的是冤孽钱。何不讨他几个,一来也算替他们修修来世,二来也还了你的这个心愿。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一句话提醒了战天雷,他高兴地一拍手说:“我真老浑蛋了,眼下就有一大笔横财,我正愁设法处置它呢,也是这孩子福大。秃驴,你帮我去拿如何?”
醉和尚故意张目道:“如此说来,云龙山放鹤亭之事,已被你探知了?你还是贼心不死呀,说说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战天雷撕下一块鸡肉放入嘴内,灌下一气烧酒后,才慢慢说道:“我是晚上查看双判的动静时,无意中发现的。久子伦那老儿可能也没死。不过,最少也得残废。哪里能干出这等事来?
再说,他还真不会贼吃贼。也不知是哪一个没出息的,想的这个馊主意?我倒要看看,他的胃能不能消化掉这块肥肉。”
说到这里,突然脸上绽开笑容,欢呼了一声:“小兄弟!”
一言未了。缺德十八手李鸣已走了进来。战天雷刚想给醉和尚介绍他就是自己傍晚巧遇的那个好孩子,李鸣已直直地跪在他的面前。
醉和尚心中一喜,知自己和战天雷的谈话已被李鸣偷听了去。看样子,这个一向缺德胡闹的调皮蛋已改变了策略。当下,故作不知,冷眼旁观。
只听李鸣刚叫一声“老前辈”,战天雷已将他一把扯起,拉坐在自己身旁,满面含笑,百般爱怜地看着他。李鸣恳切地说道:“我特来向老前辈请罪!有些事,我哄骗了你。”战天雷哈哈一笑说:“咱俩一见投机,别说你只是有些事哄骗了我,你就是以前砍过我三刀,我也照样喜欢你。说,你哪些事哄骗了我?”
李鸣正色说道:“老前辈,我不是一个小学徒,我是一个三品大员按察使的儿子。我父李精文,我叫李鸣。奉父亲所派,暗保小王爷朱由检回京。为了牵扯彭城双判的力量,我才想出了这个冒名下书的馊主意。我可不是贪那一笔大财,只为了让他们分不出身来。在门外听了二位老人家的谈话,知道前辈胸襟宽广,古道热肠,我才敢直说出来。”战天雷刚想询问聚仙楼借钱之事,没等他开口,李鸣已接着说道:“在酒楼上,我怕老人家不好意思,才瞒了姓名,垫了酒帐。我本来是想奉送你老那笔酒钱的,又听老人家说一生未欠他人恩,无奈才又请人写了一张借据,证明你老只是暂借,而且还加倍奉还。免得坏了老人家一生不欠他人恩的名头。”
醉和尚心想:坏小子,你口口声声不骗老家伙,到底还是把老家伙给冤苦了。六阳毒煞一听,果然哈哈大笑说:“事情说清,我不怪你。今晚三更天,我帮你拿回那批财物,算是还了你的债务。然后,我还另有好处给你。”
李鸣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古怪透顶,又恶名远播的六阳毒煞,竟然能如此通情达理,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这六阳毒煞战天雷还真是说到做到,见天色不早,忙取出一个小小包裹带在身上,向醉和尚打个招呼,拉着李鸣出了地藏庙,脚尖轻点,人已如箭射击。那么庞大的身躯,却轻灵飘急,疾如鹰隼,他怕李鸣轻功不行,始终紧握李鸣一只手腕,牵引而行。一直到了云龙山下,醉和尚竟没能超越二人一步。李鸣暗暗心敬,知他受重伤后,竟能从接天台上坠下而不死,决非幸致,而是因为他有超绝人世的上乘轻功。由此,又想到那一位同样古怪神秘的人物六指追魂久子伦。不知他是否还在人世?假如活着,自己一定拼尽全力,使他们冰释旧恨,弃嫌修好。
他正呆然遐想,忽听战天雷说道:“小兄弟,今夜之事,虽是你下的书,我可要演主角了。你不多心吧?”
他的话,谦恭温存,声音柔和,绝不象传说中那凶残狠毒、动辄伤人的毒煞老怪,顿使李鸣萌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很快做出了决定,遂热切地说:“前辈放心!不管你怎么做,晚辈决不多心。”
战天雷也象似动了真情,十万分沉重地说:“我在武林中的声名,可狼藉得很呢。小兄弟,你不怕人家说闲话吗?”说话的声音竟微微发抖,以致在夜静之中,显得非常的悲怆。李鸣的心为之一颤,出自肺腑地激呼道:“我知道那都是一些狠又狠不过你,打又打不过你的人造谣中伤。我虽是官宦子弟出身,可我就是不信那种谣言,反而觉得白道中不见得都是好人,黑道中也不见得都是恶人。就拿前辈来说,向来不恃强凌弱,一生守身如玉。至于杀几个人,抢几票财帛,那要看杀什么人,抢谁的钱,这些,连我也干,哪些不好?”李鸣这几句话,真象一股春风,温暖了战天雷的身心。他猛然地抱紧了李鸣的双肩,激动无比地叫道:“小兄弟,你是我一生唯一的知音,你摸透了我的鬼脉。”月光下,李鸣看见战天雷两只眼角里竟然溢出了晶莹的泪水,陡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温声说道:“你老这么大年纪,怎么能喊我小兄弟?那太见外啦。我要拜你为义父,侍奉你老终生,并请醉老前辈作证。”
老魔头一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个三品大员、一省的司法官吏按察使的儿子,甘愿拜一个江湖巨凶为义父,并要侍奉一生,这简直是人间奇闻!由于心中茫然,两只手也自动地松了开来。
醉和尚很赞许李鸣的做法,把战天雷扶到一块大青石上坐下,李鸣已口呼义父,跪拜下去。
醉和尚笑着道贺。李鸣喊着义父,凑近身侧。
战天雷老泪纵横地慨然道:“我一生任性,杀人越货,无所不为。可真如鸣儿所说,绝不欺负弱小,更没有犯过色戒。终身未娶,苦练六阳神功。这孩子能体我苦心,我不虚此生了!好在来日方长,我会疼他的。现在,办正事要紧。鸣儿也不须回避,跟我来。”说完,已首先登上山坡。
云龙山宛如龙形,长达数里,横卧彭城之南,云龙湖畔,山清水秀,风景旖旎。宋大学士苏东坡曾任彭城知府,曾多次登临,倘徉湖山之间,对此屡经整修,山上古迹很多。一路上山,战天雷由于心情舒畅,竟然拾级而上,如履平地。及至半腰,发现放鹤亭前已等候了不少的人。战天雷知醉和尚是出家人,绝不会公开露面,就大模大样地走了过去,来到侯国英、双判、二鬼等人的跟前,一声不响地取下了身上的包裹,慢慢地解开,顺手一抖,原来是一件红色长袍。
就在这时,双判中的老大赫连方惊呼一声,叫道:“侯大人,这不是六指追魂,是六阳毒煞!听江湖人言及,他每次大开杀戒之前,必换上一件红衣。因为他练的是六阳神抓,属阳刚之正气。我看干脆把那两千两金子和两百颗珍珠给他吧,好免去一场杀劫。”侯国英早闻人言,彭城双判武功很高,人也狂傲,几十年盛名不衰。原打算收入麾下听用,哪知竟是这般废物,她失望之余,突然心生毒意,冷冷一笑说:“江湖传言,老魔已死在华山。此事的死因,我们又没有真正证实过,焉知不是有人存心假冒。凭双判之威名,又占尽了人杰地灵之优势,不辨真假,就献出这么一批巨款,岂不令人齿冷。”晏日华是侯国英麾下的一条忠实走狗,闻声知意,煽风鼓劲道:“我晏某不信这个邪!现放着这么多的人物,岂能怕一个九死余生的糟老头子?大庄主,咱二人先上。”这小子坏水极多,言下之意是要大家用车轮战术对付战天雷。他明知双判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哥俩齐上,一向如此。
现在,赫连方被推向风口浪尖,已成开弓,毫无回头箭之势。一咬牙,招呼Lao-Er白连正一下,双双纵出,一齐抱拳说:“尊驾可是六阳神煞老前辈?赫连方、白连正拜见。”战天雷哈哈一笑说道:“赫老大,你认错人啦。我不是六阳神煞,而是六阳毒煞。你给六指老儿准备的那份孝心,总不能偏了我吧?何况,还有个先来后到的呢。鸣儿,准备收礼物。”
李鸣应声而出,这可把侯国英等人吓坏了。这不是因为李鸣可怕,可怕的是战天雷居然也为李鸣张目。
晏日华低叱一声说:“二位不敢上,退下来,让我们上!”这句话算是把徐州双判推上了油锅刀山。
兄弟二人一咬牙,凌空一扑,象两只饿雕扑食,凶狂异常。
常言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双判也确实了得。就在这一扑之际,四支判官笔早已亮了出来。光凭这一扑之猛,抽笔之快,出招之狠,认穴之准,没有几十年的功夫,绝对办不到。何况双判的成名绝艺,是四笔点八脉,极为狠毒。江湖人物死在他哥俩手下者,不知凡几。
正在众人啧啧称赞之际,猛然看见彭城双判已一个跟斗倒纵了回来,不光手中已失去了两对判官笔,面上的颜色也一下子变得惨白。凭在场几个人的目力,愣是没有看出战天雷是用的什么手法,一招之内,夺笔伤人。真是太离奇了,离奇得叫人不敢相信。鬼爪子甘翔两手虽残,腿上功夫仍在。他秉性暴烈,又和双判是生死之交,见二人呆立当场,心中一惨,义愤填膺,低呼一声:“攻他上下!”人已疾射而出。淮上二鬼是一母同胞,更是心意相通,配合默契。二鬼话一出口,鬼影子甘飞怕兄弟一人涉险,铁佛手已直奔六阳毒煞的人中穴闪电般的点出,只要战天雷一闪,他就变式抓出,实在是招猛式毒。而甘翔更是奋不顾身,贴地滚去,双脚齐出,一踢前阴,一踢环跳,也全是毒招辣手,还是分攻上下,令人难以兼顾。
哪知战天雷神目如电,右手直伸,正好抓住铁佛手的顶端。借一扯之势,左手已按在甘飞的右乳之上,同时,把夺来的铁佛手,用“左右逢源”的招数,分别敲在甘翔的两个膝关节上。只听两声脆响,甘翔惨叫一声,跌翻在地,双腿已齐膝断掉。鬼影子甘飞虽只挨了一掌,却心血翻滚,急喷而出,显然受了很重的内伤。
六阳毒煞哈哈怪笑,阴森森地说道:“要不是今天是我老人家最高兴的日子,你们四块废料早已报销。现在,我数一、二、三。我要你们在我数到‘三’字的时候,献出东西,否则,格杀勿论。”
“一”字出口,一支判官笔已成抛物线状,正好贴着颈间,凉森森的插在鬼爪子的喉嗓之前,一发之差,就刺进了他的咽喉。甘翔几乎吓昏过去。
“二”字吐出一半,另一支判官笔擦额而过,已把赫连方的鬃角划一道血槽。赫连方顿时冷汗直冒。
没等战天雷“三”字出口,白连正已急呼一声“彭福献宝”,战天雷才停止了恶作剧。直看得侯国英心惊胆战,呆若木鸡。
就在彭福双手端着一个锦匣,下人抬着两千两黄金放在了战天雷面前的时候,突然云龙山东侧远远传来了四声厉啸。啸声凄厉悠长,撕破夜空,好象地狱鬼叫,空壑狼嗥。侯国英精神一振,她一听声音,就知是自己麾下秦岭四煞接夏侯双杰的传谕,赶来听调了。她的心急剧地变化不停:四煞应召来到,是否和老魔一决雌雄?只要获胜,不光两千两黄金,二百颗珍珠属于锦衣卫所有,连万恶的缺德十八手李鸣也一并成擒。有了李鸣,何愁吸引不来武凤楼?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事。
可是,战天雷也太厉害了!弄不好,一样能毁掉自己四个得力打手……可她到底不愧是一个冒险成性的怪女人,反复思索之后,名利之念陡炽,前者绝对压倒了后者。就在六阳毒煞刚刚把锦匣和一袋黄金交给李鸣之时,侯国英跃身而出,喝声:“且慢!”李鸣一听,首先“哎哟”了一声说:“侯大人,你舍不得吗?这可是人家二位判官老爷子心甘情愿献出的。我也学我义父的办法,再来一次一二三。谁有种谁就来拿,俺爷们还是过期不候。”
他这几句话正对了战天雷的心思,连说:“就这么办。”
侯国英叫李鸣激得满腔火气直蹿。她心想:“你这坏小子想激我亲自上前?我能那么傻吗?四煞马上就到,只要一二三喊完,准能来得及拦住你。你小子是狗仗人势,看我能饶了你!”
哪知她想得虽好,李鸣可比她损多了。他大模大样地说喊一二三,其实他哪那么老实?他早已从女魔王闻听四声怪啸后的眼神中猜知对方来了强援,恨不能立即走脱,怎么能慢条斯理地戏耍别人?他先说再来一次一二三,谁有种谁就来拿。紧接着一张嘴,一二三连环喊出,话未落音,已抓起匣子袋子,向一个长满灌木的大土崖方向飞去。临走时还扔下一句:“没有有种的,小爷爷失陪了。”战天雷虎视眈眈,截住去路,哪里有人敢拦。侯国英又气又急,目视晏日华,示意他去阻止李鸣远逃。
晏日华知道危险,又不敢不去。他灵机一动,大懒使小懒说:“邱掌门,我保护大人,你快去截住李鸣。”
他这一公开挑明,邱龙眠明知厉害,也不能不上了。身形刚刚蹿起,只听一声:“鼠辈你敢!”两支判官笔贴着两耳擦过,各扫去了一块皮肉。邱龙眠浑身一抖,落了下来。鹰爪门同来三人,全部挂彩。侯国英再狠,也不好再逼了。
这时,秦岭四煞已飞落当场,齐刷刷地向侯国英施了一扎。侯国英虽恨四煞一步来迟,走脱了李鸣,但也无可奈何。只说一声:“请四位统领一齐讨教六阳神煞的高招。”她有意伸量一下战天雷,一出口就令四人齐上。
秦岭四煞虽然横行江湖多年,罕遇敌手。平素动手,两人齐出已很少见。这次侯国英竟叫他们四人联手,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
四人使的都是一条四尺八寸长的藤棒。这种藤棒取自深山老林内的一种千年紫藤,坚韧无比,软中带硬。打中人身,表皮完好,肌肉已烂,厉害得很。四煞一上来虽惊战天雷的威名,但总仗着人多势众,在侯国英一声令下之后,弟兄四人各抢方位。
大煞左青龙占东方,Lao-Er尤白虎占西方,老三钱朱雀占南方,老四侯玄武占北方。四条藤棒抖如怪蟒,点、扫、抽、砸、挑、拨、扎、压,一轮急攻,疾如暴雨狂风,迅若电光石火。
只见一条火红高大身影游行于劲风激荡的棒影之中,是那么轻盈、沉稳、潇洒、自如!一直到四煞的八八六十四手泼风八打施展得一招不剩,战天雷才哈哈大笑说:“招是好招,可惜只有五成功夫。太给许大头丢脸了!”
六阳毒煞这句话一出口,侯国英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战天雷。他所说的许大头,正是秦岭四煞之师秦岭豹许啸虹。听战天雷的口气,对许啸虹看法不错,所以才耐心地让四煞将八八六十四手泼风八打棒法使完。接下来,该战天雷施展辣手了。
果然见他顺手一抓,就把三煞钱朱雀的藤蛇棒夺了过来。再要去夺大煞的藤蛇棒时,忽听大佛殿上一个清朗的声音赞道:“好一个分光捉影的六阳神掌!”
战天雷猛地一愣,四煞借机纷纷倒纵出去。
侯国英一声入耳,已喜得芳心狂跳,她殷切盼望,也是时刻不忘的黄山隐侠水川到了,一失神,竟然忘情地埋怨了一声:“你也真是的,怎么才来!”活象一个娇纵的少女嗔怪自己迟到的情人。
这句话刚出口,顿时羞得粉面飞红,长睫低垂。幸喜水川一现身,立即引起了全场人的注意,并没有谁去理会她的语气是否妥当。
战天雷猛一抬头,只见一个青衫书生稳立殿顶,长衫飘飘!俊逸至极。他一见之下,顿生好感,也朗声答道:“雕虫小技,难登大雅。尊驾下来一叙如何?”
那书生双袖齐抖,说了一声:“遵命。”借袖子一抖之力,飘然而降。飘落之时,竟然在空中停了三次,方稳稳地站在了战天雷的对面。
战天雷也情不自禁地称赞了一声:“好一个踏虚如实的一气浑元步。”
青衫书生微微一笑说:“小可班门弄斧,阁下见笑了。”
在场的众人见来人四旬左右年纪,开口阁下,自称小可,隐隐有和六阴毒煞平起平坐之势,都不禁替他担心。特别秦岭四煞深感他替自己解了围,使弟兄四人全身而退,又见双判二鬼的下场,更对青衫书生倍生好感。
大煞抢先示意道:“这位兄台,对面是六阳毒煞战前辈,此老已近古稀。”左青龙的意思是要青衫书生自谦一点。不料六阳毒煞哈哈一笑道:“左老大,你不见得真能看出人家的深浅吧。何况双方又不沾亲带故,我总不能倚老卖老呀!尊驾既来江边,必欲望景。我先领教一招如何?”说罢,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已猛地向青衫书生当顶拍来。战天雷的功力,在场众人刚刚亲眼目睹。特别是侯国英,始终在场,凝神关注,知之更样。见状大惊,急呼小心。
“小心”二字刚吐出唇外,青衫书生已挥掌上迎。掌一合,双方都是一晃即止。这一来,却使全场震掠了!战天雷的六阳钟掌,功力何等雄厚!说轻的,能裂石开碑,说重的,可化铁熔金。战天雷又是首先出掌,居高临下,先占三分便宜。而青衫书生仓促应战,以下敌上,竟然势均力敌?虽是平手,实则还是青衫书生略胜半筹。战天雷目光锐利,阅历颇深,早已看出青衫书生的功力非凡,但也没有想到会是如此深厚,竟然毫不费力地接下了自己的一掌。
他生平少遇敌手,十年前华山一战,和六指追魂同时坠崖。十年来,未曾和人动手。今天其一次重入江湖,偏偏碰上了劲敌,顿使他的争胜之心油然而生。刚才一掌,他只用了七成功力,为了必胜,他猛吸一口真气,把力道提到九成,暴喊一声:“打!”,掌挟劲力,有如雷露万钧之势,再次向青衫书生击去。
那青衫书生还是稳如山岳,见战天雷掌已击到,又是单臂一震,挥掌迎去。只听一声大震,两个人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三大步,第二掌还是没有分出高低。战天雷脸色一沉,怪叫一声,功力一下子提到极限,说玄了就是提到十二成。吐气,开声,重重地一掌,再一次暴击而出。场中众人都惊得叫出声来。侯国英更是息息相关,两只手竟然握出了汗来。不料,青衫书生双眉一轩,一声朗笑,“啪”的一声轻响,两人的手掌又一次碰在一起。
这一次可和前两次不同啦!两只手掌一经合上,再也不能分开。接着,二人又各出一只手掌,四只铁手竟然粘在了一起,各运功于掌,默默相抵。
在场诸人,无一不是行家,知道二人是拼上了内力。见二人的脚下也微见下陷,都不觉骇然凛惧。心想:要不是青衫书生一步赶来,就让他们一齐上去,也无济于事。四煞心感青衫书生相救之情,恳求侯国英道:“老魔头神功盖世,只怕那人内力不济。请大人准许我们出去相助。”
四煞久随女魔,知她一向心黑手狠,不择手段,才敢提出这个不光彩的要求。哪知话出之后,侯国英竟然瞪了他们四人一眼说:“暂时还看不出水大侠有什么败象,千万不可坏了他的名头!”
四煞无言退下,心想:小爷怎么改了脾气啦。
战天雷和青衫书生这一拼,足足有一个时辰之久。正自相持不下,忽听一个清亮的声音喊道:“好一场凶狠的搏斗!”
大家一看,原来是去而复返的缺德十八手李鸣。他一出现,对敌的双方都不觉一怔。李鸣哈哈笑道:“今天真有意思!看来,我还得再喊一次一二三。”说罢,先对六阳毒煞叫道,“义父,给你买的夜宵都凉了。我看算了吧!”说完,又对青衫书生道:“这位老人家,请赏我小孩子一回脸。我喊一,请二位前辈准备,喊二,请二位收回内力,喊三,一齐撤回手掌。”
场中众人都笑他不知自量。自古道:无力不拉架,无势不圆场。就凭你一个艺不压众,位不惊人的大孩子,你的话作数吗?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李鸣这个办法还真灵。他刚喊完了一二三,争斗的双方果然一齐罢手,众人无不称奇。只有李鸣心中雪亮,这个角色非他演不可。双方一个是记名师父,一个是新拜义父,他的话又是话中有话,哪能不一劝即止。
二人分开以后,战天雷随李鸣已走出几步,忽然又回头一顾说:“尊驾年未而立,竟有如此功力。莫非天授?半年之后,我必不敌。再见了!”说罢,已率李鸣下山而去。晏日华刚想快步上前去打招呼,不料早被侯国英抢去了先机。她一改往日傲骨凌人的心性,温如处子地向水川连连致意。对他的卓绝武功赞不绝口。
江剑臣故意虚怀自谦,惹得女魔王侯国英爱意顿炽,几乎不克自持。赫连方、白连正和淮上二鬼都伤得很重,早有彭福派人扶持先行。然后,恭请大家去黄茅岗歇息。回到黄茅岗后,天已大亮。
因同去诸人大多受伤或受挫,豪性顿敛,各找地方休息去了。侯国英和四煞、晏日华等人陪着江剑臣在客厅叙谈。
侯国英蓦地想起战天雷临走之时,曾说水川年未而立,神功天授,并有“半年之后,我必不敌”等话。心想:他果真三十多岁不到,那可真是上天厚赐我侯国英了,我一定不惜代价得到他。可是,我怎么看不出他年未而立呢?
陡然想起晏日华曾说他向不以本来面目示人。如此说来,他现在的面貌还是经过易容的了?她怔怔地想着,甚至连和江剑臣应酬的言语都忘了说。
江剑臣虽然精明聪敏,也知侯国英是女儿之身,可他二十六年来隐居深山,潜心苦练,偶尔出山一趟,也是神龙一现,更没和女人接触过。对女孩儿的心性变化,他是一无所知。见侯国英丧魂失魄的样子,还以为她是大败之后,心生怅惘呢。微笑说道:“侯大人,胜败乃兵家之常,何恨之有?战天雷虽然厉害难敌,也不过是穷极生疯,本性不改,想吓诈些银子钱顾顾急罢了,并没有和咱们过不去的意思。你看呢?”
侯国英悚然一惊,才把飘出九天之外的魂魄抓回了躯壳。不由得心中气道:我一向心冷如铁,今儿个这是怎么啦?竟有些不克自持起来?旧雨楼独家连载,谢绝黄金社区转载。她哪里知道,自己往日心如古井,冷若冰霜,是因自幼男装,手握兵符,操生杀予夺大权,把一副原有的女孩儿禀性压抑得丝毫不显。加之所见之人,并没有入幕之宾,如今得见风度潇洒、俊逸绝伦的江剑臣,武功又深不可测,早已是情窦顿开,芳心痴迷。初时,还认为他年龄太大,长自己十岁,有一种美中不足之感。可一旦他借机走开,反而相思萦怀,时刻盼望他突然归来,一刻也难以离开。一听战天雷说他年未而立,怎不叫她大喜过望,激动莫名!她相信战天雷老眼不花,只是想不出法子来证实它的真伪。明明听见江剑臣和自己说话,却不知所云,两眼只是紧紧盯着江剑臣的掩口墨须出神儿。忽然答非所问地说道:“水大侠,姓战的说你年未而立,晏日华说你向不露庐山真面,难道确有此事?”
江剑臣哈哈大笑说:“大丈夫无事不可对人言,何况区区面貌。”
侯国英话一挑开,就毫无顾忌地说:“为了证实二人所说无据,何妨当面一试。来人,伺候水大侠一洗征尘。”
江剑臣自恃变音易容术绝高,不以为意。等水打来,果然装模作样地真擦洗起来。一来是女孩儿心细如发,二来是侯国英存心相试,果然看出江剑臣尽管擦洗,由于手法轻妙,始终未触及两翼和前额。侯国英不由一阵狂喜,暗自好笑。心想:到底被我找出破绽来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体,乘江剑臣以手巾擦脸之机,她突然玉指疾舒,扫向江剑臣的唇间。
任凭那江剑臣武功盖世,机敏过人,也挡不住有心人的算计。侯国英一下子把他那黑如点漆的掩口墨须扯了下来。
江剑臣这一露真面不大要紧,只落得身入歧途,误伤两兄。才惹出一僧二奇斗三鸟,五凤朝阳刀大战紫电剑,师叔师徒翻脸成仇,生死相搏。 (十八)
侯国英一把扯下了江剑臣的假须,女魔王等人这才看清了他的真正面貌。但见他丰姿如玉,五官俊秀,顾盼神飞,美如少女。
侯国英不禁心头一阵狂喜,正想软语赔礼,不料,江剑臣一愣之后,陡地脸色一寒,冷哼了一声:“岂有此理!”把手巾一掷,人已飘身厅外。
侯国英哪里肯放他再走?一急之下,竟连称呼也改了,一声“水兄息怒!”飞身急拦。
但她哪里能阻挡得住?江剑臣大袖一抖,一般劲风劈面袭来。侯国英身躯微斜,闪了开来。再次飞扑,江剑臣已凌风拔起。等侯国英飞身上房时,江剑臣早已匿去了踪迹。侯国英懊丧至极,悔恨交加,吩咐在场众人各自回去,自己竟关上房门,哀哀暗泣起来。
却说江剑臣出了黄茅岗,越走越气,暗恨自己一时不慎,竟栽了这么大一个软跟头。这且不说,自己没进青阳宫就现出了本相,掌门师兄所派之事如何完成?气到最后,他把一腔怨怒都归根在老魔头战天雷的身上。要不是这个老不死的一言说破,凭侯国英的眼力,如何能识透自己的化装奇术。想到这里,脚下竟往李鸣所住的客店赶去。
由于侯国英尚在徐州,武凤楼、李鸣二人就不想先走,何况又添了战天雷这么一个大帮手。最后,又发现了小师叔江剑臣,怕他有什么指示,就更不能离开徐州了。
江剑臣找到武凤楼、李鸣所住上房一看,里面热闹极了!除去李鸣、战天雷、武凤楼,还有醉和尚也一齐在此。
一见江剑臣来到,头一个就是六阳毒煞一跃而起,由衷地欢呼道:“不打不成相识!亲家,咱哥儿俩可要多多亲近亲近呀。”猛一听,江剑臣不由得一愣。
但他马上就明白过来,因为他清楚地听到李鸣喊他义父,那不真是毫不掺假的亲家了?当下,也很高兴地说:“剑臣年轻,老哥哥抬爱了。”
他刚想埋怨老魔头不该揭开他的秘密,武凤楼已递过一张纸条来,江剑臣只看了眼,便懊丧地垂下头去。醉和尚直到这时才凑了过来说:“八成又是你那个浑蛋加三级的师兄萧老大的手谕。别理它!”说着,转对李鸣道,“缺德小子,爷们帮你发了大财,该请我们祭祭五脏神了吧!”
江剑臣肃然说道:“大师兄传谕,叫楼儿和我中午时分去鼓楼接受训谕。我心乱极了,想休息一会儿。”醉和尚哪里肯依?硬逼着李鸣去买酒莱,还特意安排他买两只肥鸡。
东西买来,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坐下。战天雷和醉和尚兴高采烈,江剑臣是一言不发。再三相让,他还是滴酒不饮。对他的这种不忘师恩,尊敬师兄的举动,战天雷很为钦佩。
快近午时,他突然说道:“我与萧掌门有一面之缘,同去一唔,不知可否?”他是武林中声名赫赫的头号人物,江剑臣怎好拒绝?至于醉和尚,那就更不用说了。
刚交午时,大家一齐动身,来到了城中心有名的古迹鼓楼。这楼原是西楚霸王定都徐州时的午门。高大的建筑,雄伟古朴,上书“西楚故宫”,好象不久前经过缮修,很为整洁。
众人从西边箭道走入楼内,只见不止萧剑秋一人,还有北方八卦门的掌门人俞允中,太极门掌门林惊鸿,形意门掌门岳振宇,分四面端坐。
一见众人进来,都站起相迎。特别是一眼看到了六阳毒煞战天雷,包括萧剑秋在内,无不凛然色变。江剑臣不由得暗暗佩服战天雷在江湖道上的威势,尽管在座者都是一派至尊,见了他无不悚然。
他知老魔对正道人物向来不假以辞色,骂他们假道学,又知李鸣不敢说话,忙抢步拜见掌门师兄,又和三位掌门人一一见礼。遂把李鸣拜义父之事详说了一遍,众人无不稀奇,内心深处全都感叹着这一段奇遇。萧剑秋让战天雷、醉和尚坐下,李鸣、武凤楼侍立门边,阻止游人走入。
萧剑秋叹了口气道:“当今昏庸,刀兵四起,满人日益强大,灾荒连年不断。魏忠贤虽无魏武之雄,挟天子以令诸侯,但他历经三朝,受宠日隆,爪牙遍布天下,亲信充斥朝野。天启之病,已成沉痛。听任下去,阉贼必居九五,全国上下能不蒙羞?
信王千岁雄才大略。天生聪颖,是魏阉最大的畏忌。所以魏忠贤对他恨之入骨,步步陷害,不遗余力。为了辅佐信王,匡扶社稷,我遍请各大门派,要求相助。除少林允诺暗助,其余皆惧魏阉势大,不敢抗衡。只有俞、林、岳三兄不畏强暴,到此一议。
以寡敌众,必须知彼,我决心派三师弟剑臣应聘青阳宫,以探虚实,并盗附逆的贼党名单,以使新君登基之日,便即全部贼党授首之时。请大家知道此事,以免发生误会,致使功败垂成。”
江剑臣躬身禀道:“剑臣疏于防范,今已暴露真容。请掌门师兄按门规处治。”
萧剑秋陡然变色,刚想责罚,战天雷哪管这些,大手一挥说:“萧掌门息怒。令师弟之失,错在战某。该受何处罚?由我承当。”说罢,目视全场,威势逼人。
萧剑秋知他难惹,见他一口咬定“由他承当”,怎么好再罚剑臣。哼了一声道:“既然事出有因,我不责你。为了大局,你马上进京,按原谕示进行。”
江剑臣和萧剑秋虽是师兄师弟,其实恩同父子,是大师兄一手抚养他长大成人,在师兄面前,一向俯旨贴耳,不敢稍违。听师兄一说,竟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这下子,可惹恼了醉和尚。他“忽”地站起,指着萧剑秋吼道:“我一开始就不赞成他去那脏地方,你坚决不肯。现在情况更糟,女魔王已动凡心,又见了小三子那张要命的小白脸,你这不是让他去跳火坑吗?”
大家一听,一齐把眼光投向了江剑臣。只见这个当代武林中最年轻的第一高手,站在掌门人面前,无言地低下头去。
八封门掌门人俞允中俞大侠附道:“侯国英位高权大,任性异常。她要真对三弟有意,那可是万万去不得了。”
武凤楼、李鸣一声不响地跪在了江剑臣身后,不用说,是求掌门师伯更改决定。
不料一向办事随和的萧剑秋,这一次却固执异常。
他双眼微红,沉声说道:“先师遗言,小师弟得天独厚,命他独练神功,光大本门。剑臣从小坐关苦练,已历二十多年,难道这一点定力,你却没有自信?怎对恩师在天之灵!青阳宫之行,你非去不可,迟则不及。”
江剑臣闻言,身形陡转。战天雷看不过,刚想阻止,萧剑秋哪敢让他说了出来?抢先说道:“老哥不要再劝!我岂不爱幼弟?舍一人之安危去拯救苍生,是武林中人的本分。限汝马上动身,一定要赶在侯国英之前进入青阳宫。如再违误,以门规论处。”
江剑臣无言地退到一边,大家纷纷散去。鼓楼上只剩下萧剑秋、江剑臣、武凤楼爷儿三人。萧剑秋眼圈一红说道:“三弟,事关国运,咱们无极派一不能忘先师遗训,二不能失侠义本色。你别怨为兄心狠,我看着你长大,相信你的定力,绝不会与敌人同流合污。功成之日,我决定让位,由你来做掌门人。愚兄老了。”
说罢,竟流下泪来。江剑臣心头一热,低头再拜,起身刚想离去,萧剑秋赶上一步,肃然说道:“勿忘恩师。”江剑臣陡然一颤,下楼走了。
武凤楼凄然说道:“三师叔此一去”
萧剑秋沉重地说完了下半句话:“异常凶险啊!”二人相对无言。
江剑臣一直出了徐州,掌门师兄那清瘦的面颊,斑白的鬓角,微红的双眼,以及最后的那句“勿忘恩师”,都象烙铁一样地在烫着他的心。
前面到了九里山下,猛听到山坡上树林之中,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念道:“九里山前古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
接着,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贼秃驴,不要再念下去,我最讨厌这首诗。”
又听那洪亮的声音哈哈大笑说:“老怪物,你这老小子瞎字不识,懂得个屁!南宋时有一个女词人写了一首好诗说,‘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佛爷我虽四大皆空,心如明镜,但每念这几句诗,心里都酸溜溜的呢。”
江剑臣眼看步入林中,又听那浑厚声音说:“江三弟今日前往青阳宫,独自去闯虎穴,你贼和尚念的这首诗不吉利。”
听他二人对话,知道是六阳毒煞和醉和尚等在这里给自己送行,江剑臣为这一个新交、一个旧识的厚谊深情所感,心神陡然震颤。但为了加紧行程,只好狠狠心肠不见了。好在他的脚步轻,尚未被二人发觉,身形微晃,已飘身丈余,从另一条小路飞驰而过。
江剑臣为了不惊动别人,还是易容改装。白天雇脚力赶路,傍晚投店,夜间才施展绝顶轻功,疾奔飞跑。他知道,侯国英绝不会再在徐州耽搁,她又骑的是御苑良驹,所以加紧奔波,按师兄所谕,一定赶在她的前头。
第二天上午,已来到济南。
他打算逛一逛大明湖,因为大师兄是饱学之士,曾和他讲过,大明湖最早成湖于北魏年间,隋唐时称为厉水湖,宋时改为西湖,到金代惨遭破坏,明灭元以后,又重加修建。这个湖以“淫雨不涨,久旱不涸,”、“蛇不见,蛙不鸣”为其特点,誉满海内。宋人黄庭坚有句名诗“济南潇洒似江南”,也多因此湖而发。
数日奔走,虽不劳乏。但由于每日三更即行上路,他内功虽纯,也有点儿困倦。在城中一家名叫嘉宾的客栈住下,洗漱已毕,就向大明湖走去。
来到了大明湖南门,一座高大的牌坊迎面矗立,上书三个浑厚古朴的金色大字,“大明湖”。顺湖北行,来到纪念南宋抗金英雄大词人辛弃疾的稼轩祠。正凭吊间,只见一个三旬左右的书生蓝衫飘飘,器宇轩昂,令人一见顿生钦慕之感。
这时,江剑臣又恢复了中年人的装束。他因自己此行关系重大,本不想前去结识。不料那书生已拱手说道:“同是凭吊客,皆为忧国人。兄台,请往茶厅一叙如何?”
江剑臣本对他颇有好感,见人家已主动招呼自己,哪能不予理会?忙还了一揖说:“兄台先请。”
二人刚到茶厅内一间静室坐下,只见一个幕僚模样的人兴冲冲地走了进来,深打一躬,叫了声“贾先生”,从袖中取出一个牛皮纸大封套,双手呈上。江剑臣心中一动,暗想:凭姓贾的这种飘飘然有出尘之概的清高之士,莫非也与官府来往?
正默想间,只见那姓贾的书生一面把信退还给那个幕僚,一面冷然道:“请回复贵上,贾某气大才疏,不敢充数。”说罢,自顾呼唤茶房泡菜待客。
江剑臣不禁心中暗赞。只见幕僚低声下气地说:“我家大人久慕先生的学识人品,是教导我家公子的最佳良师,已两次派人相请,都未得见先生。所以又派晚生前来恳求。先生如不收信,晚生如何回复我家大人。”说罢,又连连作揖不止。
那书生好象很不耐烦地说:“看在你的饭碗上,信暂留此。你回复贵上,还是一句话,恕难从命。”话未说完,已端起茶来。那幕僚无可奈何,只得悄悄走了。
江剑臣自然不好过问人家的私事。哪料到就在江剑臣呷了一口茶,刚刚放下茶杯之时,一个十三四岁的贵公子,身后跟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小书童一齐走了进来。那公子来到跟前深深一揖,接着就要双膝一屈,被那书生一把拉住。
江剑臣这才看清这位公子虽是小小年纪,却彬彬有礼。但见他前发齐眉,后发披肩,上束金环。面如三月桃花,长眉星眼,皓齿丹唇。举止行动,沉稳中透着轻捷,看得出是一块宜文宜武的好材料。但不知为什么,这姓贾的书生对他这么冷淡。
这时,只听那公子说:“我知老师素性耿介,耻入侯门,又不满家父的近日行为,因之一再拒聘。我求师心切,才斗胆面见先生,愿请老师同我回转原籍河南老家,闭门教授。请先生体念晚生孺慕殷殷,万望成全。”
说罢,又要下跪。那姓贾的书生脸色一肃说:“我讨厌俗礼,快休如此。你暂回去,让我考虑一下再说。”
那公子一指身后小书童说:“祥儿尚算懂事,留下他暂供使唤。”说罢,不等贾先生答话,就急急走了出去。
那名叫祥儿的小童非常聪慧,江剑臣很是欢喜。等那公子走远,贾先生才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事真让我头痛。”说着,把那封信递到江剑臣手中。
江剑臣一看,只见信封上写着:专呈贾老夫子佛西台启,下面是山东省巡抚衙门官防。江剑臣不用拆看,已知是挂兵部尚书衔兼山东巡抚的李精白写给这个名叫贾佛西的聘书,聘请他为西席先生,教他的公子读书。只不知这个品貌惧佳的李公子叫什么名字。
他这一沉吟,贾佛西已笑着说:“相逢就是有缘……说实话,李精白原来官声很好,尚无鱼肉百姓之事。不过他胆小怕事,竟为魏阉建立生祠,变为奸宦Yi-D,我岂肯和他朝夕共处?只是他的公子李信,确非池中之物,小小年纪,兼习文武,倒是个可教之材,可惜长在附逆之家。他曾多次跪劝父亲弃官不做。无奈李精白热衷荣禄,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江剑臣听了这一番叙述,更加钦佩。贾佛西又叫祥儿去买点心。祥儿去不多时,带着一个店伙计,端来了热气腾腾的两笼“草包”包子,这种包子的做法是用半肥半瘦的猪肉,上好调料,包成菊花苞形,急火蒸熟,吃时,汤多味美。
这一顿茶点吃得江剑臣心中相当满意,也对书童祥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祥儿还告诉他这种名叫草包的包子是北面黄河渡口洛口镇的点心,今年开春才在此开张的。
吃喝一毕,江剑臣因不能吐露真名,故意问道:“贾兄,你不想知道我的姓名吗?”
贾佛西爽朗地一笑说:“同是天涯飘泊客,相逢何必问姓名。我知道兄台是奇人异士,能得同桌而食,已感幸甚。我相信,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一定还有再见的一天。”
江剑臣双手按着桌面道:“贾兄禀性豁达,愿意和一个不愿吐露真名的人结拜吗?”
贾佛西哈哈一笑说:“那有何妨?我也早有此意呢。”二人都是豪爽成性,对上一拜,就算是义结金兰。
江、贾二人结盟,是这部书的重大章节。贾佛西是明未清初反清最力的忠贞之士。明朝亡后,他化装成江湖艺人,一面渔鼓,两块简板,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到处卖唱,纠集各地义士抗清,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至今还有他的唱本“贾佛西鼓儿词”留传民间。此是后话不提。
二人跪拜后,江剑臣叫贾佛西先叙年庚。贾佛西说二十九岁。江剑臣口称“大哥”,跪地参拜。贾佛西不禁一怔。
江剑臣附耳说道:“小弟易容外出。一切真情,以后再向大哥说明。我要走了。”贾佛西和祥儿一直送到嘉宾客栈,才洒泪分别。江剑臣新交契友,豪性大发,结了店帐,兴冲冲向北赶去。
一气来到了黄河渡口的洛口镇,天气还早。他又品尝了一餐真正的草包包子,天色才近黄昏。他站立渡口,等候从对岸返回的船只。
洛口,是一个很大的黄河渡口。水势湍急,浊流滚滚,一泄千里。加上落日已尽,分外显得苍凉悲壮。
此情此景,不禁勾起他心潮翻滚,默然冥想起来:自己这一次独闯青阳宫,必须瞒过贴身四卫,镇宫八将,禁卫巡查十八彪的耳目,还得在他们戒卫森严的眼皮下拿到那份叛逆名单和各省封疆大吏的效忠信,以作新君登基时锄奸之用。虽不象荆轲刺暴秦的易水悲歌,也确非儿戏。师门绝学还得由我发扬光大,绝不能象荆轲那样一死拼之。
江剑臣正自呆呆地想着,忽见从上游漂来一团红色的东西,转眼已流到近前。
敛神细看,才陡然发现是一个身穿红色衣衫的落水女子。他的心猛然一惊,虽说自己的水性不算太好,一来无极派的门规有一条,不准见死不救,二来又是奇险万分,不容迟疑!虽然脑子里闪过了一个“黄河天险,不同常水”的念头,但人早已连着衣服跃入水中。
他的轻功很高。凌空拔起,急剧落下,正好落在那落水女子身后。当下,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左手推开汹涌的风浪,右手猛然向那女子臂上一抓。他只要一把拿住她,就不会让她手脚乱抓了。
大凡一个落水的人,求生心成切,只要能触到物件,必会死死地抓住不放,往往连救人者也一齐淹死水中。江剑臣深知这个道理,早作好了应急的准备。
不料一抓之下,竟然没有拿住。由于他出手迅猛,反而把那女子推出好远。江剑臣心中一急,右手划浪,左手急抓,又抓了一个空儿。他救人情急,连连数抓,不光皆未抓到,自己反而累得手酸脚软,几乎无力自持。
须知水中不比陆地,尽管他江剑臣武功盖世,也不禁暗暗心惊。极目纵观,更是暗暗叫苦。
他这几下急抓,不知是他劲力太猛,还是落水女子拼命挣扎,两人总是保持一抓距离。此时,正处河心疾流旋涡之下,加上衣服裹身,人已渐渐下沉。他猛吸真气,身子一轻,救人之心陡然转炽,拼尽全力,又是一把抓去。这一下子竟然被他抓住了那女子的手臂。
可那女子突然身子一翻,不光已压在他的身上,另一只手也紧紧扯住了他的腰带。这么一来,重量竟倍增,两个人一齐向疾流中沉去。江剑臣刚想张口狂呼让她松手,一口浑浊的河水已入嘴中。他这口气一散,人更软绵乏力。
正想重聚真气跃出水面,陡觉身子一轻,那落水女子已把他用手托起,宛如一条水蛇,向北岸游去。
直到这时,江剑臣才知道,这女子不仅不是落水待溺之人,而且还水性精通,比自己不知要高明多少。真是活见鬼了!
不大会儿,二人上了河岸。江剑臣是一身泥水,狼狈不堪。
那女子“噗哧”一笑说:“今天这笔帐还真不好算!说真的,是我该谢你呢?还是你该谢我?”说完,一双娇媚的大眼大胆而热切地盯住江剑臣,一无旁瞬。
江剑臣知道碰上了一个又泼辣又调皮的女娃子,暗道一声:怪我倒霉,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扭头想走。那女子把路一挡说:“甩手想走呀?那可不行。”
江剑臣不由得心头一火。瞪了她一眼说:“你还想叫老夫给你女娃子道谢不成?”
江剑臣原是易容上路的,所以自称老夫,喊对方为女娃子。不料这一句话说出,那红衣少女竟然笑得花枝乱额,几乎弯下了腰肢,“哎唷”了一声说道:“你这人能比我多吃几粮食?就满口称起老夫来了。那么,我也该自称老身啦!”
江剑臣一听,忙不迭用手一摸,原来,光唇上的胡子已被疾流冲走,连脸上的易容药水想必也冲了个一干二净。脸上一红,沉声说道:“我又不和你排辈分,什么老身老夫的?算你救了我,容某日后再谢。失陪了!”话未落音,人已急射出去。
一轮皓月,徐徐升起,银辉洒地,四野寂寂。
路上一无行人,江剑臣放心奔驰。一股劲疾奔二十里左右,发现前面树林旁边有一道清溪。这时,天气不冷,江剑臣又生性.爱洁,为了甩掉那红衣少女的纠缠,才拔脚急奔。如今有树林,有溪流,月照荒野,毫无人迹,他决定洗净衣服和身子,稍微等它干干,再继续赶路。
主意一定,他先把衣服脱下,跳入水中,想洗净了身子,上来擦干,再洗那身沾满泥污和汗臭的衣服。不料他刚刚跳入水中,树林里突然闪出一条身影,一把抓去了他的衣服、靴子,又钻人林内。
江剑臣眼光锐利,虽只一瞥,但从那窈窕的身影,早已看出又是那个红衣少女。
这下子,江剑臣几乎把肺都气炸了。他一身功力,放眼当今武林,几乎无人能敌。就是和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六阳毒煞连对三掌,还略胜半筹呢。哪里想到竟被一个娇憨的无名少女摆弄得歪七横八,狼狈不堪!
被一个女孩子抓走了衣服,势不能光着身子去追。但他自己这等一丝不桂,又如何是个了局?反正不能永远呆在水中。情知那女子走不多远,正在监视着自己,但自幼生长深山,和女子向未接触,就连侯国英也还是男装打扮,如今怎么能贸然出水。
可又不甘心出言求饶,无奈只好撩水洗澡。他一向恪守师训,洁身自好,怕被少女隐身暗处看见他光着的身子,只好泡在水中苦想良策。
这一蹲,足足有个半时辰,还是一筹莫展。
蓦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自林中,接着听那红衣少女远远地叫道:“喂,那个叫老夫的听着!这树林西边有一个山洞,你的衣服已洗净烘干,放在那里。一只烤兔,鲜嫩肥美,正等着你进餐呢。吃渴了,洞后有泉水可喝。这算报答你见义勇为的好处。我走了,别泡散了你老夫的身子。”说完,格格一笑,笑声渐远,人果然走了。
江剑臣虽恼恨交加,可也真佩服这女孩子的大胆泼辣,敢做敢为。又凝神听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他才从水中走出,找到了那个山洞,走走停停,迟迟疑疑地走了进去。
里面生有一堆火,还熊熊地烧着,照得洞中雪亮。一块大青石上,放着自己那身衣服,不仅洗得干干净净,还折叠得整整齐齐。只有那双靴子还有点儿未干,正不远不近地烤着。那火堆旁边,放着一只剥好洗净又烤得香味四溢的野兔。
江剑臣把衣服穿好,拿起那只烤兔,刚想张口去啃,又赌气放回了原处。忽听洞口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准许我进来吗?”
江剑臣还没答话,那个红衣女子已走了进来,对着江剑臣笑嘻嘻地说道:“哟!还在生我的气吗?”
江剑臣没好气地说:“我没什么可气的。”
那少女格格笑道:“那为何不吃这只烤兔?怕有毒吗?咱们是无冤无仇呀。说真的吧,我是趁风大浪急,习练水性呢。你误认我是落水待毙,冒险相救。开始!我还以为你没安好心呢。
可笑你救人心切,我一连闪避了几次,你都没有能觉察出来,我才知道你的水性不行。最后,见你已精疲力尽,还是拼命想把我救出来,才知道你是好人。特别是后来,你面对我这个还不算丑陋的少女竟然连看也不看,一气走了。我才后悔做错了,不该跟你开这么一个大玩笑。
你的轻功真好,简直象一溜轻烟。幸亏我的轻功也不错,始终没让你给甩下,才替你洗了衣服。又怕你饥饿,给准备了一只野兔。快别赌气了,喏喏,我给你赔礼还不行吗?”说罢,真的又正儿八经地拜了一拜。
江剑臣不好意思再绷着脸了。他的易容术已失,再不能硬充长辈。抬头一望。这才看清这个红衣少女只不过十八九岁,娇小玲珑,貌艳如花。这时又换上了一身紫衣,亭亭玉立,活脱脱象一株含苞欲放的紫芍药,光彩照人。
江剑臣的心不禁轻微地弹动了一下。虽只是那么轻微地一下,江剑臣也猛觉不妥,忙震慑心神,目视别处。
想到红衣少女所说“幸亏我的轻功也不错”这句话,他不禁有些惊奇了。自己原是人间弃婴,被恩师收养深山,自小爬山越岭,轻功基础极佳。加上黄山十年苦修,练成一气浑元步,幻影移形,并从醉和尚那里学来了达摩祖师的“一苇渡东”、“登萍渡水”轻功,自信已妙绝天下。不料,这么一个小丫头竟能追上自己!她一定是大有来历之人,想问又不肯张口。
那少女的心,好象水晶一样透明,早知其意,自我介绍说:“我叫李文莲,文静的文,莲花的莲。师父是西岳华山上天梯苍龙岭碧云庵慈云师太。我的名字,是一朵文静的莲花!可别人偏偏给我起个女屠户的外号,真不好听。当时,我真想把喊我外号的人全都杀掉。可转念一想,那样一来,他们更得叫我女屠户了。不过,听常了,也就习惯了。”
说到这里,冲着江剑臣一笑说:“喂,别光听我的。你叫什么名字?有外号吗?”
江剑臣做梦也想不到,这红衣少女竟有这么大的来头!竟然是和自己恩师齐名的慈云神尼的女徒。
这老尼性情古怪,极端护短。掌门师兄多次安排,对华山门下女徒千万不可招惹,更不可得罪那老尼姑。看来,自己可不能再轻视这女孩子了。随即答道:“我是江湖无名之辈,说了姑娘也不知道,反正话已说开,就算两不相欠。我该走了。”
说罢,目视对方,意思是要她闪开。不料,李文莲小脸一绷,含怒说道:“不说出你的来历,你出不了这个洞口,信不信由你。”说完,把腰一叉,摆出一副打架的样子。
江剑臣可为难死了!说吧,事关机密,不容外露,不说吧,又势必动武。他正拿不出办法,李文莲又说道:“你不说也行,我算豁出去了,我就一直随着你,看你能不露出一点行踪。”
她这么一说,江剑臣还真吓了一跳。知她调皮难缠,还真能说到做到。那样一来,自己的一切岂不要一败涂地?他这一急,倒急出了一个主意。为了能安全走脱,也顾不得什么得失了。
他突然一笑说:“既你既自报家门,我又有什么不可说的。”说到这里一伸手,象似要拿火堆旁的烤兔。哪料到江剑臣的手只伸出一半,陡然一翻手腕,食、中二指已闪电般地点中了李文莲的软麻穴。
然后顺手把她拉过来,放于大青石上,含笑说道:“姑娘,你太厉害!我惹不起你。一个时辰后,你自会恢复。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再见了。”
在他说话时,李文莲脸色煞白,两只大眼竟溢出了泪水。江剑臣哪敢再停?迅速蹿出洞口,趁天刚夜半,把轻功提到极限,直奔北京而去。
一路上,他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再也不敢和任何人接触。所以,很快便赶到了北京。
当天找个客店住下,次日吃过早饭,就按晏日华过去所说,先找到御林军都指挥衙门,拿出了晏日华送到他手中的魏忠贤的亲笔聘书。也真灵验,当即就受到了都指挥左光斗的亲自接待,并马上飞报青阳宫。
日午时分,一个老年太监带领四名锦衣卫士,牵着马匹前来迎接江剑臣。一直把他引到了青阳宫的正殿,除去老太监陪他同坐,那四名锦衣卫士已恭身退出。
江剑臣一看这所大殿,金碧辉煌,极为壮观。太监宫女,时有往来,校尉武士,肃立侍卫。重楼叠阁,巍巍峨峨。不由得暗骂皇帝昏庸,竟让一个官宦成了这么大的气候,还封了他九千岁的桂冠,无怪他一心想再加一千,爬上九五之尊了。
江剑臣正暗暗怒骂,忽听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他眼睛一扫,只见八个金甲将士各持戈矛分两行进入大殿,环行一周才分列东西两侧。从他们的眼神充足,太阳穴暴涨来看,估计就是魏忠贤的镇宫八将。果然个个威武雄壮,神威凛凛。
接着一个头戴王冠、身穿黄蟒的大胖子走了进来,身后紧紧跟随四个锦衣护卫,不用说就是传说中青阳宫顶拔尖的四名高手贴身四卫了。
江剑臣恐怕露出破绽,眼光一直平视,早已知道那胖子就是魏忠贤,不等老太监提醒,就单膝一屈,口称:“黄山草民水川,参见千岁。”
以他的生性,焉能给奸宦屈膝?无奈掌门师兄一再坚谕。再说,就是朝阁重臣也得大礼参拜,何况草野山民?这单膝一屈,已属非礼。魏忠贤可能是因为久盼未至,求贤更切,无暇计较礼数,他把袍袖一抖,说了一声:“免。”江剑臣立即起立。
江剑臣这一站立亮相,只把魏忠贤看得愕然一怔。他知道魏阉看见自己的年纪相貌,心生疑窦,就掏出魏忠贤亲笔所书聘书,双手呈上。
魏忠贤身后贴身四卫中的一个侍卫突然闪身而出,金戈交给左手,右手掌陡出,五指利如钢钩抓了下来。
江剑臣见他一出手,就是江湖上传闻已久的九阴神抓,心中不禁一惊,没料到一进青阳宫,就遇上了所谓正门正派的峨嵋派高手。对他竟然投靠奸宦门下,心中鄙视,有心折辱他一下,右手指陡然一曲一弹,指尖正点在对方手心劳宫穴上。
这是因江剑臣有大事在身,怕弄出事来,只为警戒,未下杀手。就这样,那人已觉得手心巨痛,如被火烫油烧,伸出的大手竟然缩回。魏忠贤身处高手环卫之中,见识自然高人一等,知道自己一向倚为长城之靠的贴身四卫已有一人不敌。
大喜之下,挥退三卫,用手一挡,示意不必验看聘书,哈哈大笑说:“听晏日华说,我认为你最少也得在五旬以上,甚至更大。没料到水大侠是这样的年轻英俊!难得,难得。此处非叙话之所,随我来。”
他刚刚站起,镇宫八将已头前领路,贴身四卫紧随身后,中间是魏忠贤和江剑臣。穿过正殿,向后面走过了两道门,转入一座偏殿,这才是魏忠贤日常起居之处。江剑臣只得又单膝点地,重行参见。
魏忠贤哈哈笑道:“能入偏殿者,皆我心腹。你能得此殊遇,当感谢我的干女儿国英。她已用八百里加急,详述了一切,老夫才领你来到此地。这孩子对一个生人这么热心,还是头一次。你要交好运了!”说罢,微笑不语。
江剑臣听他言外之意,不禁心中一跳。只得应付了一声:“谢谢侯大人的知遇。”
魏忠贤见江剑臣言谈举止温文儒雅,武功又高得出奇,除去晏日华保举之处,又得干女儿的慧眼青睐,他简直一见面就把他引为心腹了,破例在起居殿接待。他觉得没有什么可说了,才扬声吩咐:“传总管。”
一声令下,应召来了一人。
三十上下年纪,面如银粉,长眉细目,鹰鼻海口,细腰奎背。顾盼之间,透着一股十足的精明干练劲儿。书中暗表,此人乃魏阉的本家族侄,名叫魏占魁,江湖人称粉面太岁。魏忠贤对他极为疼爱,他也以儿子自居,对魏忠贤死命报效,被派为青阳宫总管,大权独揽。
这魏占魁对侯国英素抱野心,认为自己的才貌权势,无疑都是上等人选。侯国英不嫁人则已,否则非己莫属。他对几次聘请江剑臣之事早就不满,如今又听手下人回话,侯国英为了此人,竟用八百里急投向魏忠贤极力推荐,而九千岁也破青阳宫以往的惯例,不经审查,就亲自接待。他手操青阳宫一切权柄,多年来养成了自尊自大,目空一切的脾性儿,早就心中不满。今见叔父魏忠贤果然对此人优礼有加,他更是不愤。特别是江剑臣的绝世风姿,更令他大为嫉恨,以致进来之后,对魏忠贤的礼节都大为简慢了。
魏忠贤见他在自己面前贸然失礼,心中虽然不悦,还是隐忍未发,安排他道:“这位水大侠是晏日华保举,又经过国英的特保。一,免去一切审查,二,授锦衣卫总供奉的一切待遇,三,出入青阳宫自由,不得限制。”
这一番话交代下去,活活地把个粉面太岁气了个半死。他自恃得宠,抗声说道:“属下斗胆请老爷子收回成命。”
魏忠贤心中一气,问道:“为什么?”
魏占魁说:“因为本宫向无此例。特别是一三两条,绝对不行。第二条,也得证实他确有总供奉之艺,才能给予。不能因他一人破了青阳宫的惯例而致使全宫上下不服。”
这小子口才确实过人,他把魏忠贤过去亲自制定的宫规,反过来对答,还真叫奸宦无话可说。但一言既出,岂能反悔?佯装暴怒,以手拍案说:“奴才大胆!竟敢抗谕不遵。念汝初犯,不加重责。速速按谕办理。”
魏占魁见一向视作亲父的魏忠贤,为了一个陌生人,竟然不念叔侄之情和往日之功,对自己这般斥叱,不觉恨气填胸,把心一横说:“孩儿以大业着想,实难照办。请革去总管之职。”
试想,这总管之职何等重要!他明知魏忠贤不放心别人,非他不可,才故意拿捏叔父一下。魏忠贤可不糊涂,他怎肯为了江剑臣,革去亲人?不觉沉吟下来。
蓦地外边一片声音传道:“小爷回宫了!”随着声音,候国英带着晏日华和秦岭四煞,已一阵风般地旋进偏殿。她一眼看见江剑臣在一旁站立,连给魏忠贤见礼都减去了,一下子扑到江剑臣面前,无限柔情地说:“你到底还是来了?”
那种乍惊还喜,欢欣若狂的热情,直看得粉面太岁两只眼几乎喷出火来,灵机一动,故意试她道:“侯大人来了正好!你看如果免去对水川的审查,给他总供奉待遇,任其自由在青阳宫出入,这样做妥当吗?”
这小子真算奸到家了!他不说明这是魏忠贤谕令,故意含糊其词,出难题给侯国英做。他认为只要不说明是魏忠贤的意思,谅侯国英也得说不行。这样,合二人之力,准能叫魏忠贤改变主意,给江剑臣以极大的难堪。
哪料到他想得虽好,可瞒不过侯国英那锐利的双眼,听魏占魁一问,她竟然不假思索地说道:“我看不妥。”
侯国英这么轻轻一句话,把在场的人都弄昏了。魏忠贤惊奇,魏占魁狂喜,晏日华和秦岭四煞茫然,江剑臣也大惑不解起来。
魏忠贤缓缓问道:“你倒说说看,有哪些不妥?”
众人一下子把目光都集中到侯国英身上。特别是粉面太岁魏占魁酸溜溜的一双色眼,更是死死的盯住侯国英俏丽如花的面庞,等她说出和自己相同的见解来。
侯国英不慌不忙先看了江剑臣一眼,又扫了一下周围人等,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第一条,凡来青阳宫的人非审查不可,还得有人以身家性命担保。这一条先不能免。第二,青阳宫是按各人的武功深浅来定品级职位的,当然不能把他和总供奉相提并论。至于第三条,只要前面两条解决了,就没有再谈的必要啦。”她这一番话,明着是附和粉面太岁,其实,她心中是另有打算。
魏占魁怔怔不解地问道:“说了半天,侯大人是一点主意没拿呀,那岂不等于白说。”
侯国英是诚心把他一折两截,镇住大家,以讨好江剑臣,同时,也树立了他在青阳宫中的威势。冷哼了一声叱道:“魏占魁,你这是对着谁讲话?也不睁开眼看看你是站在什么地方,竟然如此放肆?”
她先压住了阵脚,然后对魏忠贤说:“对水大侠的审查,晏日华奉命考察了三年,我又亲自复查了一次。由我用性命保举他进入青阳宫。”
她的话一出口,不仅震惊了所有在场之人,也听得江剑臣心中一沉,暗暗替她难过,知她对自己已一往情深,不能自拔,而自己偏偏又是前来卧底!为了社稷大业,他只好牺牲她了。
接着又听她说:“水大侠文才武功,深不可测。马虎定位,必然屈才。我想叫人去集合所有青阳宫职位在副统领以上之人,前来和水大侠印证,包括,总供奉、四卫、八将、十八彪在内,以免大家不服。第三条,就不用再提了吧?”她是那样的信任江剑臣,竟亲自以身家性命推举。
这下子,可把粉面太岁魏占魁活活气煞了!他愤然说道:“如此破例!怎能服众!我只要当一天总管!此事决难办成。”
侯国英一声冷笑说:“如果我决定请老爷子撤去你的总管之职呢?”
魏占魁大吃一惊,可他认为这根本不可能,惶然问道:“谁来继任?”
他是坚信魏忠贤不会放心把青阳宫总管要职,交给不三不四的人的。哪知他刚刚问出,侯国英已用拇指反指自己,说了一个“我”字。
魏占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侯国英怎么能放着官高位显、举国瞩目的锦衣卫总督不干,而甘愿去当这个庸庸碌碌地青阳宫总管呢?随即紧跟着追问一句:“那么,锦衣卫总督重任,你交给何人?”
侯国英格格一笑,又用手指了指江剑臣,还是只说一个字:“他!”
宛如一声惊雷劈空,所有的人全被震惊了!偏殿内顿时鸦雀无声。魏忠贤虽是奸宦,却知人善任,不然的话,也成不了这么大的气候。他深知魏占魁只是一条忠实的狗,而侯国英却是能助他成就大事的一只彩凤,遂对侯国英哈哈笑道:“好!我听你的。不过,也不用叫来这么多人,有不服者,可以自愿前来。今儿个水大侠初入青阳宫,让他歇息一天,明日举行,你看可好?”
侯国英得寸进尺地说:“老爷子,你错了!不该叫他水大侠,应该喊他水总督。”
魏忠贤笑道:“对,对,你说得对。”
他刚想重新改口,江剑臣不能不说话了。他上前一步,极为庄重地说:“且慢!水某初来,寸功未立。山野草民,怎能担此重任?真要如此,水某立即告退。”
他是严肃陈词,绝不是客套。侯国英知他脾性,还真怕他就此一走,遂小心问道:“依你之见,愿意怎样?”
江剑臣本是前来卧底,又感她盛情,便也乘机讨她欢欣道:“我不配担当任何职务,只愿在锦衣卫中供侯大人驱使,兼做她的护卫,若非如此,我只好再回黄山了。”
也是江剑臣该着遭劫。他的这一句话,几乎使他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侯国英乍听此言,几乎昏了过去。她太高兴了!江剑臣竟然这样地贴近她,她更不能不偏袒他了。心想:来日方长,不能操之过急,乘机道:“我听你的。不过,也不必等明天。干脆,四卫、八将、十八彪和所有供奉,各推出一人,印证武功,不拼生死,只分高低,好使大家心服。现在就去准备!”晏日华领命出去,魏忠贤也率领手下人等跟了出去,殿中只剩下秦岭四煞和侯、江二人。
侯国英已一无顾忌,当着秦岭四煞,慢慢来到江剑臣面前,轻声说道:“你可要给我争口气啊!”她又把水兄改称为你,那亲昵的表情、恳切的语气,简直象妻子叮嘱丈夫一样。一个杀人如麻的女魔王,一旦陷人情网,竟然变得柔情脉脉了。
江剑臣神情一震,轻轻说了一声:“遵命。”
侯国英也觉粉面发烧,借机搭讪道:“为了必胜,你可以放开手脚。一切有我,必要时就下杀手。”江剑臣貌似感激地点了一下头。
随秦岭四煞和侯国英一齐来到演武场时,江剑臣的心不仅平静下来,相反地已腾起一团怒火。他从演武场的宽大,执戈兵丁的正规和宫中武士的雄壮,已看出魏忠贤的勃勃野心和私蓄兵力的庞大,知他羽翼已丰,谋叛在即。自己此来,一定要查清他的实际兵力和附逆的全部名单,才能将其一举扑灭。今日正好利用侯国英“必要时下杀手”那句话,尽量剪去其党羽,并借此促使他的亲信离心。
主意打定,往场内居中一站,故意透出狂态说道:“侯大人说得有理,咱们虽是印证武功,可必得分出优劣。动手之下,势难留情,伤亡在所难免。”他故意把最后六个字说得很重,接着又道,“请下场子的朋友自己掂量着点儿。”
江剑臣这几句话,把在场的青阳宫高手都惹恼了!众人越回味越觉得令人难以下咽。他年纪轻轻,进青阳宫之后,只有魏忠贤贴身四卫中的一人尝到了他的一点苦头,其他人一概不知。
凡是练武的人,又都有一种通病,那就是死不服人。锦衣卫的人顾忌侯国英,还不敢怎样。特别四卫、八将、十八彪,尽是魏忠贤的心腹,他们恃势凌人,又怕江剑臣得势以后骑在自己头上,加上魏占魁的暗中怂恿,哪里还忍受得住?一上来就是十八彪之二,他身高马大,生性粗暴,怪叫一声,人已扑了上去。
江剑臣已从晏日华口中得知,这些人平素都是以号为名,并不使用真实名姓。他也乐得省去了互相通名报姓和师门派别,见他来势虽猛,功夫却远逊于已,决定给他个厉害。轻轻闪过,陡然一掌,正印在对方的气海穴上。
他虽未用全力,可选中的穴道却是要穴,仅只一掌,就打散了他的一半功夫,二彪身躯晃了起来。江剑臣存心叫他有苦说不出,一击得手,身子已闪向一边,含笑说道:“尊驾真力雄厚,在下偶然巧胜,多蒙承让。”
二彪见他为自己顾全了面子,势不能把自己受伤惨重向外宣扬,随即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江剑臣知十八彪的主力就是首彪,只要把他除掉,必由实际已失一半功力的二彪继任。那样一来,十八彪就空有其名,当下故意激道:“十八彪中,还有哪位愿意一试?”
他这等于点名叫阵,首彪哪能含糊?十八彪都是精选的魁伟巨汉,首彪又是其中之冠。他可不象二彪那样莽撞,大步来到当场,马步一踏,势如虎踞,运足全力,等江剑臣先上。他虽见二彪一招退下,可没有看出江剑臣的出身师承和功力深浅,所以一上来就来个稳扎稳打,想以力取胜。
可是,他想错了。江剑臣是何等人物,光是名列五岳三鸟就足以威镇武林。何况,他又面壁十年,黄山苦练,先天无极神功已臻顶峰,哪把首彪的虎狼之威放在眼下。他有心除去首彪,减削魏忠贤的实力,高视阔步,旁若无物,踏中宫,直扑而入。
他这种极端轻视的态度,激起了首彪的狂怒,虎吼一声,双掌暴推,一式“横推八马”劲力沉猛,声威逼人。
江剑臣斜斜一闪,施展幻影移形身法,已贴到首彪左侧。一招琵琶功的“手挥五弦”,已击中首彪的后背。这一借力巧打,任他下盘功力再高,也经受不起,直摔出一丈七八,手腿擦地,皮破血流。周围观看的太监、宫女们,见此光景,都放声大笑起来。
首彪几曾受过这等羞辱?他厉吼一声,一个“乌龙倒卷”,贴地滚来。再陡地一挺,左脚点地,右脚已撩阴穿入。江剑臣一提真气,前阴尽缩。左手往下一撩,首彪一声惨嚎,一条右腿已从膝盖间折断了下来。
江剑臣这一掌,用上了先天无极真力,首彪所有骨节,惧已粉碎。华佗再世,也无法续接。三彪、四彪齐齐抢出,把首彪抬了下去。
江剑臣乘机道:“九千岁和侯大人一再宣渝,只印证武功,不拼生死。首彪战败含羞,下手阴毒。在下为了自救,不得不伤其一脚。众目所观,请恕我失手之罪。”他这一席话既入情入理,又委婉动听,众人无不点头赞同。
侯国英狠狠地瞪了十八彪们一眼,冷声说道:“把首彪抬回来,叫他当面谢谢人家手下留情之恩。那一掌只要换个地方,他早已一命归阴了。”
侯国英的这几句话,也太刻毒了。就连身在事中的江剑臣也觉不忍,断了腿,再向打断腿的人道谢,哪有这样的道理?
魏忠贤刚想出言阻止,不让干女儿胡闹,可是已经晚了!三彪已来到台下,忍愤说道:“禀小爷,首彪已昏死过去,请小爷开恩。”
侯国英咯咯一笑说:“大概是你觉得那样做太丢十八彪的脸面,才亲手把他打昏的吧?讲!”这一声“讲”字,直震得三彪脸色煞白,竟答不上话来。
侯国英又冷然一笑说:“你们这一群废物。别认为只有魏占魁才能管教你们,我现在已接任了青阳宫总管之职。我的属下不容有欺上瞒下的行为,我责令你断去打昏首彪的那只手掌,以示惩戒。”
侯国英这一断然行动,使得青阳宫所有死党离心离德,无不怨恨。 (十九)
三彪一听侯国英的命令,又惊又怒,又叹服侯国英准确无误的判断。一个练武的人,要他断去一手,他如何能甘心?他飞快地扫了自己十六个弟兄一眼,想从他们的眼神中寻求主张,得到赞助。只要他们有反抗之意,干脆集十七人之力,利用地形熟悉,拼尽全力,护着首彪一齐闯出青阳宫,从此再也不仰人鼻息,作他人的奴才。
可是,等他把眼神扫了一遍一向亲如兄弟的那十六彪时,他完全绝望了!因为那十六个人都默默地垂下了头去,没有一丝反抗的意思,知道他们全部惧怕青阳宫铜墙铁壁,飞鸟难出,更慑服于女魔王侯国英的奸诈乖戾,暴虐刁猾。
他清楚地知道,再要不遵,必然更惨。遂一咬牙,把右手一举,刚想向台旁石柱摔去。忽听江剑臣喊了一声:“且慢!”
他猛然一愣,江剑臣已向台上拱手说:“侯大人,军令不严,无以统率群雄,水某不敢多嘴,如今三彪既能慑于折服,请饶恕他这一次,以免我初进青阳宫就大不吉利。”
侯国英对江剑臣的话,是不会拒绝的。她虽然恨恨不已,还是答应了江剑臣的求情,对三彪说道:“看在水大侠的面上,退下去吧。”三彪一身冷汗直流,喏喏后退。
这样一来,已没有一个再敢出头较量。一来是没测出江剑臣的深浅,二来又看出侯国英的明显偏袒,再傻的人,也不敢公然开罪九千岁的干女儿、锦衣卫总督、皇上乳母圣泉夫人的宝贝疙瘩女魔王侯国英。所以,这一场比试就到此结束了。
一连两天,是青阳宫的锦衣卫欢宴江剑臣,而且自始至终都是侯国英相陪,寸步不离。江剑臣虽然能以克制,但侯国英却情热似沸,已到了最后关头!
就在第二天中宴刚散时,侯国英低声对江剑臣说,她的母亲圣泉夫人要会见他,这不明摆着是丈母娘要当面相看女婿吗?江剑臣一听,不由得暗暗作难。
他真后悔不该来此卧底,又埋怨掌门师兄没有把准女魔王的脉搏,只认为她为人狠毒,手黑嗜杀,生性孤傲,厌恶男人,却忘了她毕竟是一个美貌的女子,既有孤傲狠毒的一面,也有女性温柔缠绵的感情。她之所以厌恶男人,是因为所见之人,皆难入她的青眼,由鄙视而产生厌恶,因之女性的柔情受到了压抑,一旦遇上了她所崇拜的男人,就一发而不能自拔了。
这将如何了局呢?马上撤走,附逆名单尚未到手,继续留下,必将言及婚嫁,自己怎么办呢?他正想之间,侯国英已柔声说道:“傻子,犹豫什么?到时候,我派人来请你。”说罢,一阵风似地旋出门去。
不料,侯国英这句话,正好被粉面太岁魏占魁听见。
他由于吃醋的缘故,这两天每逢侯、江二人单独相对的时候,总要暗中监视,好象是只要二人相会,必然男欢女爱,成其好事。可两天将过,却只看到侯国英情意绵绵,江剑臣彬彬有礼,他才略微放一点心。这次,他想放松监视,转身走去,却听到了侯国英那一句话。
他是花中老手,青阳宫宫女稍有姿色者无不被他淫遍,有些性烈不从的,也必遭他百般虐待,生不如死。他岂能听不出圣泉夫人有相看女婿之意!凭这姓水的品貌,一看准成。
只要圣泉夫人看中了,就算这姓水的再不心肯,凭她皇上乳娘的身分,完全能要求万岁赐婚。那自己岂不白盼了几年?
这小子武功虽不太高明,奸诈却超过常人,灵机一动,当即找来了贴身四卫私下计议。
他的武功是四卫之长所传,所以有师徒之情。而四卫又和十八彪不同,这四个人不光功强艺高,又是亲师兄弟,在青阳宫中上有魏阉的宠信,下有徒弟的照顾,平素夜宿宫女,偷取宝物,甚至发展到不光连皇宫宫女都能骗来奸淫取乐,就是大内奇珍,也胆敢私自外运。要不是这个宝贝徒弟身任青阳宫总管,给他们巧言掩罪饰非,早已罪发处死了。因此,四人与这个徒弟是荣辱与共,休戚相关的。
计议的结果,是由魏占魁去引出江剑臣,利用他道路不熟,骗到一个僻静之处,四卫暗中埋伏,到时一齐偷袭,准能置他于死地。只要这姓水的一死,侯国英就得属于魏占魁。她也准不会来当这个青阳宫总管,四卫便可以照旧作威作福为所欲为。计议一定,四卫自去埋伏,暂且不提。
且说魏占魁外罩袍服,内穿劲装,一条蛇骨鞭围在腰内带好暗器,未等日落,就先一步赶到江剑臣的住处。侯国英几次要江剑臣去锦衣卫去住宿,都被江剑臣婉言拖延,所以,还在青阳宫中暂住。魏占魁正好利用这一有利条件,骗他入伏。
他告诉江剑臣,是奉侯国英之命,带领他去圣泉宫拜见圣泉夫人。江剑臣做梦也想不到他为了吃飞醋,暗中和自己作对,还认为他是办事认真,以示和好呢。又知侯国英处处讨自己欢欣,说不定是为了叫自己解气,特意让魏占魁做这等下人应做的事哩。所以,一点也不怀疑地就跟他走了。
江剑臣也不知圣泉宫座落何处,骑着马和魏占魁并辔而行。走了好大一程,只见地方渐渐荒凉,前面又有一片树林,他才起了疑心。但他还是没有想到魏占魁想暗算他。
离树林渐近,江剑臣胯下一紧,正想紧赶几步,不料,从树林中出现一片寒星,宛如撒出一张光幕,向江剑臣罩来。任凭江剑臣功力通玄,也不易脱出这一突然偷袭。
他一惊之下,右脚甩蹬,人已隐身马腹右侧。右手一抬,左手猛推,可怜那匹御苑良马已当了江剑臣的挡箭盾牌,马的半身身子插满了各式各样的暗器。同时,一条蛇骨鞭已抖得笔直,直奔他的右肋点来。
危急之中,江剑臣也真有股子狠劲儿,他左臂一挽一缠,竟然用“舍身喂虎”的险招,把魏占魁偷袭而来的蛇骨鞭缠在自己的左臂之上,肩头一抖,已把魏占魁拉下马来。
这时,他已知粉面太岁魏占魁是这次袭击自己的主谋人,决心给他来个擒贼擒王。魏占魁刚想就地一滚,逃入林去。江剑臣已左脚脱蹬,趁那匹马惨叫倒地的一刹那,施展草上飞轻功,飘落到魏占魁的身后,并二指抵在了他的后腰“肾俞穴”上,低声喝道:“要命,你就老实点儿!我不会杀你。不听话,我叫你生死两难!”
魏占魁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么细心的布置,不光没有让对方受毫发之伤,反而落在了人家手中。知道凭对手的功力,那句“生死两难”的话绝不是吓唬自己,忙说:“我听话!我听话!”
江剑臣冷然说道:“一,叫你的四个爪牙出来亮相,然后一齐滚蛋!”,他已从暗器的打法,看出了是四人齐发。“二,乖乖地指引我去圣泉宫,三,交出你的腰牌。”
魏占魁哪里还敢不听?他先叫四卫出来,然后退走,又摘下自己的腰脾交给了江剑臣。江剑臣点了他的哑穴,把他放在马上,并掏出一粒丸药,捏开他的嘴巴丢入口内,逼着他咽了下去,才纵身上马,催动坐骑,回前走着,然后沉声说道:“你吃的药,两个时辰后就要发作,全身毒发溃烂,直至身死。只要你听话,我会及时给你解药。现在,告诉我去圣泉宫的道路。”
魏占魁知道一切都完了,他只求能留性命,其他便一概不管了,随即指正了道路。
不多一时,便来到圣泉宫门前。江剑臣下了马后,就放开了魏占魁,只是用左手紧扣他的右手脉门,让他陪着自己向宫内走去。不知内情的人,直当是二人携手同行呢。
江剑臣一直来到了正殿以外,只见晏日华兴冲冲迎了出来,说道:“夫人久候多时,秦岭四煞已连请两趟,都没有见到大侠。小爷刚刚亲自去了一趟,竟急得哭了起来。”
江剑臣闻言,心中又是一紧,他曾听晏日华讲,侯国英从小到大,包括孩提时候在内,没有流过一滴泪水,称得起是一副铁石心肠。这次为了自己的失踪,她竟然第一次流下了伤心的眼泪,可见爱已至深。
我江剑臣此生难报美人恩,只有在魏阉势败之时,尽力免她一死,以报答她对我的深情了。他哪里知道,只此一念,就足以毁了他江剑臣的一生而有余。
他见晏日华进入殿内,又匆匆走出,高声宣说:“圣母有请,随我拜见。”
江剑臣不由得神情顿肃。他曾听师兄说过,圣泉夫人长得美艳绝伦,又素怀大志,城府极深,和魏忠贤是中表之亲,未嫁前就与魏阉有染,婚后嫌丈夫粗鲁,与魏忠贤旧情更浓。
据讲,侯国英就是魏忠贤的骨血。魏忠贤净身入宫后,又乘天启选乳母之机,引客氏进宫。天启和客氏亲如母子,十多岁时仍需客氏伴宿,一时也不能离开。登基后对客氏更为宠敬,封为圣泉夫人,尊为圣母,为她修建圣泉宫院。有时,朝中奏章,他也要乳娘代批。
一时之间,文武百宫皆趋炎附势,仰其鼻息,魏忠贤后来也靠她周旋。这样一位权势赫赫的人物,已到五九之年,还艳若少女。为了不露破绽,他整顿衣冠,跟随晏日华走进了正殿,顿觉一片明亮,珠玉生辉。
只见正殿两边分列八名宫女,上面珠帘之后,端坐一位浑身珠玉的华贵美妇,隐约之间看不真切。他刚深深一揖,就听那美妇人说道:“卷帘。”
江剑臣一揖已毕,正要行跪拜之礼,那美妇又已连声“免礼”,同时走下座来,玉指一指身旁绣墩,让江剑臣落座。她自己也已坐下,目不转睛地端详着江剑臣。
江剑臣这时仍是一袭青衫,束发光头。黑色长裤,粉底马靴。更显得面如美玉,风度潇洒,圣泉夫人几乎看得呆了。幸亏她知道自己的身分,温声说道:“怪不得我那假儿子一个劲儿地夸赞,哥儿确实是人中龙凤。英儿这孩予也太不懂事,来到宫中,怎么还能这样的打扮。传我的话下去,速派最好匠人前来,按哥儿的身材连夜赶制几套衣服。快去!”
她真是堂上一呼,阶下百诺。当即就有几个人在门外一迭连声地答应着走了出去。
接着,圣泉夫人很慈爱地问了他的年纪,住址,家中还有何人。江剑臣按原来的编造又复述了一遍。圣泉夫人一听他自幼即无父母家人,反而更喜,连死去儿子的伤心也减去了七八分。她几乎把江剑臣当儿子一样疼爱,就差抱到怀中抚慰了。
江剑臣如坐芒刺,真恨不得逃跑而去。可是,目前的情况又怎能由得了他?适巧,这时突然有一个小宫女蹑步来到夫人跟前,附耳低语了几句。
圣泉夫人脸上的笑容更浓,向江剑臣道:“你在我的面前还有点拘束,慢慢就会好的。我的女儿正在等你,你去陪她说话去吧。”江剑臣无奈,只好随着那个小宫女来到侯国英的闺房。
他认为这闺房一定是富丽豪华,极尽人间之所有而精心布置。哪知一进房中,却眼前一亮。侯国英这人也真怪,她不光是自幼男装,就是她的住房,除去卧室的小门关闭看不到以外,这房中也一无闺阁之气。
古朴幽雅,清谈恬逸,所有摆设也只有琴棋书画而已,顿使江剑臣对她有了一丝好感。小宫女把他送进房中,转身而去。他因见侯国英不在屋内,正想取书浏览,不料,卧室的门“呀”地一响,一个藕褐衣衫,系曳地长裙,娥眉淡扫,薄施脂粉的素妆女子,轻盈地走了出来。
江剑臣乍见女人,不觉一怔,正想背过身去,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好一个愿供驱使的护卫大人,怎么连顶头上司你都不认识了!”
江剑臣这才悟出,这女子就是几天来无日不见的女魔王侯国英!等他转过身来,侯国英已旋风般贴近面前。
他猛觉不妥,刚想后退,一只右手已被侯国英抓在手内,含嗔怨道:“我为你不怕义父怪罪,我为你不顾外人议论,我为你不怜部下惨死,我为你不惜违誓改装。到现在,你还是吞吞吐吐,你要折磨我到几时!我知道你是怕我周围的人太杂。我敢告诉你,我侯国英至今仍是绿皮红瓤!”说罢,陡然伸出玉腕,一点守宫砂红艳夺目。
江剑臣做梦也想不到侯国英会如此向他摊开,又是说得如此幽怨。他虽然不爱她,反而非常恨她,但他总是个有血有肉的热血少年,哪能一点也无动于衷?只是凭定力坚持罢了。他见这种短兵相接的局面一延长,非坏事不可。
一急之下,突然想出一个拖延的办法来。遂装出温柔的样子,说道:“这事太大,太突然了,猛一下真把我吓坏了。你知道,我是山野之人,没有和任何女人接触过。你让我好好想想,好吗?”
侯国英知他确实没有和女人接触过,甚至连话也没和女人说过。就因为他是一块美玉,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她才更加疯狂地爱他。
见把他逼成这个模样,反而有些心疼地说:“唉!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傻瓜!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硬往你怀里扎,你连碰都不敢碰一下。看你小可怜似地,我发一次善心。可得把话说明白了,只能想一晚上,明天一早就得答复我。还有,今晚你得睡在这房中。”
她这一句话,几乎把江剑臣吓得跳了起来。不料,侯国英格格一笑说:“看把你吓的。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我去和我妹妹一块住,这你总放心吧。走,现在跟我去见姆妈去。”说罢,挽起江剑臣的手臂,一齐走了出来。
可是,一出房门,却使这个叱咤风云的武林枭雄吓得几乎退了回去。原来房门两侧,甬道两旁,甚至所有通道都站满了等着观看的人们,而且全是女子。侯国英的身子也是一软,几乎歪倒在他的怀中。
他到底是个性傲之人,马上平静了下来。臂上一用力,使侯国英的身子变直。侯国英却低声向他说道:“傻瓜,我可不是和你一样被他们吓昏了。我是心里欢喜,觉得世上所有的人都没有我命好,身子才软下来的。”江剑臣心中不禁又是一动。
二人来到正殿,陪着圣泉夫人进罢了晚宴。江剑臣几乎是食不甘味,故意装出高兴的样子,多吃了几杯,佯醉回房,又当着圣泉夫人之面,谢绝了侯国英相送。事也凑巧,侯国英一心想向母亲表白内心的喜悦,并未纠缠,命宫女引他回去休息。
刚刚转过正殿,突然一眼看见魏银屏的心腹婢女兰儿迎面走来。江剑臣心中一动,想起掌门师兄曾说了一句:“现在不能和你说明,你进宫之后,一定有人和你通信。”
莫非大师兄所说,就是魏银屏主仆?这很有可能。他故装不识,照直走去。就在二人擦身而过之际,从兰儿手中落下一个纸团。江剑臣左肩微抖,已用袖子卷入手内。
他手法极快,身侧的宫女竟毫未觉察。回房后,打发宫女出去,自己掩上了房门。打开纸团一看,原来是掌门师兄写给他的一张字笺。上写:
我已得郡主相助,潜入煤山山腹。可由东坡虬根松旁小山洞内缩身进来。
下面没有具名,只画了一只展翅金雕和圣泉宫去煤山的路线。江剑臣心上一松,知大师兄已入禁地,遂灭熄了灯烛,脱鞋上床,盘膝打坐,练起功来。
直到三更过后,江剑臣从窗内蹿出,一晃身形,潜入一棵冬青树下。放眼四望,确信无人跟踪,才腾身而起,施展幻影移形的绝顶轻功,宛如一溜青烟,一飘即逝。好在有划好的线路,盏茶工夫,已落身在煤山东坡虬根松下。树旁小洞,已隐约可见。知道马上可以和大师兄会面,心急地迈步向小洞走去。
蓦地,一个冰冷生硬的声音喝道:“姓水的,你倒是一条很会摇尾巴的狗!这三天的威风,你抖足了吧?大爷想量量你是一丈,还是八尺?称一称你是半斤,还是八两。”
江剑臣是一听大师兄来此,孺慕情切,心一激动,竟然连来了敌人都疏于防范了。这是他从来未有之事,应当引以为戒。但他哪里知道。自从进入青阳宫,自己每一方面都不自觉的起了变化。不过,来人能扑近三丈以内,也确乎不是弱者。
他刚想堵住去路,防那人逃走,坏了自己的大事。哪知那人已阴阴说道:“别紧张,我要偷偷地下手,早就送你回去了。大爷要凭真才实学试试你。”
江剑臣在淡月清辉笼罩下,凭自己锐利的目力,已看清发话人有三十多岁年纪,一张很长的长马脸又瘦又窄,身高足有八尺。一身蓝色紧身劲装,背插长剑。江剑臣低喝道:“尊驾何人?前来和水某为难?”
那人毫不在乎地说:“我一向不藏头露尾。实话告诉你,我也是锦衣卫的人,气不忿你的狂劲儿,才来伸手摸摸你,看你到底是如何的烫手,又是怎样的扎人。”
江剑臣听说他也是锦衣卫的人,心中反倒定了下来,听他一口一个姓水的,知他尚未认出自己,又追问一声说:“尊驾到底是谁?”
那人刚想通名,突然从那人身后传来了一声低笑说:“水大侠,你别拿鱼眼当珍珠!他是五毒神砂郭云璞的儿子郭少朴,子仗父名的家伙。我来打发他,你查你的夜去。”
江剑臣一听口音,心中狂喜,原来替他挡横的,竟是自己的徒侄,先天无极派未来的掌门人武凤楼。只见他也是一身青衣,面罩黑纱。他深知郭少朴的武功不弱,等武凤楼办到自己身边时,轻声嘱道:“楼儿,不可轻敌。”
武凤楼应了一声是,五凤朝阳刀已一声轻啸抽出鞘来,“夜战八方”藏刀式一亮,等郭少朴亮剑。
郭少朴很狂傲,他哪里把一个不知姓名的人放在眼中?顺手抽出长剑,走偏锋而出,左手立掌如刀,既领剑诀又作匕首,一照面就连下杀手。武凤楼也知郭少朴是个劲敌,一上来故意露怯,好象被他一轮急攻逼得手忙脚乱似的。郭少朴骄态大作,右手剑“金针度劫”,左手掌刀急斩武凤楼的软肋。
武凤楼正想引他如此,五凤朝阳刀上格下削,逼他撤回了剑掌,一声低喝,刀法陡变,五凤朝阳刀光华大炽,在月光下宛如一道银虹,应刀而出。郭少朴也真识货,惊呼一声“宝刀!”,身形一抖,骤然后退。
总算他不简单。这一刀正是五凤朝阳刀法里的精华,他焉得不惊?
暴退之后,就想逃走,哪里还来得及!武凤楼的第二刀“绑赴刑场”电闪挥出,已把他笼罩在刀光之内。他的长剑,也已被五凤朝阳刀削为两截。他一长身形,想拼死冲出。武凤楼已施展出最后一刀,手起刀落,银虹过处,郭少朴早身首异处,栽倒地上。
武凤楼杀了郭少朴,对江剑臣道:“三叔,师伯正在焦急地等你。你快进去吧,这里由我清理。”
江剑臣低头钻入山洞,又用锁骨缩盘法进入山腹。只见掌门师兄萧剑秋正闭目而坐。他贴身而立,低呼:“师兄!”萧剑秋一抬头,江剑臣不由得心头一酸。短时间不见,大师兄的鬓发又白了不少,本来还算丰润的脸庞,现在已清瘦了许多。萧剑秋见他目注自己,神情惨然,知他心疼自己,心里一热,缓缓笑道:“我没有什么,不过操劳一些而已。快把情况叙说一下,你不能在此久待。”
江剑臣收敛了一下心神,把别后经历简略禀述。武凤楼清理郭少朴的死尸血迹完毕,也走了进来,一同听江剑臣说完。没等萧剑秋开口,武凤楼已双膝跪下说:“弟子求掌门师伯考虑,三师叔已经离开那里,不能再去,以免因小失大。”
萧剑秋等武凤楼说完,瞪了他一眼说道:“照楼儿说来,国家安危事小,一人吉凶事大了?似此不明大义,岂不使你父含恨于地下。”几句话说得武凤楼垂下了头去,不敢言语。
萧剑秋转脸对江剑臣说道:“侯国英血债累累,罪应受诛,你不可代她求情。她对你可能是真的一往情深,但对付恶人,绝不能心慈。你正好利用这一点,骗取她的兵力的真实情况,特别是那份附逆名单和效忠信,是非拿到手不可。
信王已夜不成眠,而当今天子也命已垂危,时间不容我们再等待。快回圣泉宫吧,我和楼儿就住在这里。内有信王千岁,外有银屏郡主,你二师兄也马上就到。这是绝密大事,只有五岳三鸟和楼儿参与,外人一概避开。”
江剑臣慢慢地起身,又慢慢地向出口处走去。萧剑秋突然叫道:“三弟,别怪愚兄心狠逼你,我是无可奈何呀!”
江剑臣听得心里一惨,又走了几步,已经需要施展功力才能出去时,萧剑秋突然说道:“为了势在必成,如真需要,你可以答应她的婚事。但绝不许成为事实!”说完,已打起坐来。
武凤楼送江剑臣过了窄道,来到山洞口边,凄然说道:“三叔处境极险,要多加小心。信王千岁已说服了三边总督杨鹤及镇京将军杨森父子二人,只等所要之物到手,便可行动。另外,魏忠贤已有把兵力集中在密云行宫一带的计划,这是银屏告诉我的。你如有事,可以叫她传信,我不敢再送三叔了。”
江剑臣说了一句“好好照顾大师伯的身体”,人已迅速离去。
武凤楼知道大师伯这一坐就是半日,他情不自禁地向青阳宫望去。这时,四更将到,凉风习习。遥望北海,如在雾中。
他知道,信王虽有心为自己的父亲武伯衡昭雪,可皇上病情日增,哪有那份精神?他只盼信王能早日登基,做一个中兴之主,使百姓也能安居乐业。正在他默默思索的时候,一条俏丽的身影已随身边。他埋怨道:“天快亮了,你的那身功夫真还差一大截,亏你有胆量还敢出来,不怕坏了我的大事!”
原来来人竟是魏忠贤的亲侄女儿魏银屏郡主。她静静地听完了武凤楼的埋怨,才幽怨地说道:“你不问情由,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阵子申斥,我是冒险来找你的。魏占魁和五毒神砂郭云璞突然匆匆地离开青阳宫,我怕你们有失,才起来送个信儿。我求求你,趁早走吧!这老毒物可厉害得很呀。不然,你和大师伯移去我的楼上,谅他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我房中搜查。”
这时,正值夜深风凉。武凤楼见她一袭宫装薄如蝉翼,更显得弱不禁风。不由得怜爱之念油然而生,缓缓地把她揽入怀内,柔声安慰道:“老毒物虽狠,还不至于毁了我和师伯。不过,你可不能再胡乱冒险了。天已快亮,回去休息吧。”
说罢,双手轻轻地把她推了出去。眼看魏银屏恋恋不舍地离开,他不由得一阵子迷惘。对她的一往深情,赤心相待,不顾生死,几次救命,而又偏偏处在不可调和的敌对双方,武凤楼的心中有说不出的苦闷。特别对郭云璞的匆匆出宫,更是吃惊。因为郭少朴的被害,只是在一个时辰之内发生的,郭云璞不是神人,绝不会发觉得这么快。而且,还有身任青阳宫总管职位的魏占魁同行,越发显得不寻常了。
想到这里,猛然想起信王今夜就留宿宫内,莫非魏忠贤另有奸谋?好在离天明尚有一段时间,他决心去看一下。想到这里,立刻施展轻功,犹如轻烟一般,谁知他刚来到信王所住的一座偏殿,就看见魏占魁正伏在对面房上偷偷地窥视。
他出其不意地闪到其身后,就在魏占魁一惊回顾之际,已被他伸指点了哑穴。哪知就在此刻,一股子劲风已袭到身后。他顾不得再处治魏占魁,左手回击,右肩乘机微塌,五凤朝阳刀已跟着扫出。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快如飘风,一招之内,包含了闪避、阻敌、抽刀、出击,几乎一气呵成。
蓦地听对方噫了一声道:“原来是你?”
武凤楼一刀扫空,魏占魁已被那人抓起。右掌一挥,贴着刀身直攻而入。武凤楼自出世以来,第一次如此受人轻视,顿起争雄之心。
“鬼卒捧簿”、“判官查点”、“阎王除名”,连环三刀,一气攻出。那人左手抓着魏占魁硕大的身躯,“斜步插柳”、“独步前庭”、“退步让客”,一连三步,轻轻巧巧地躲过了三刀。
武凤楼大吃一惊。因为在这之前,还没有一个人能轻描淡写地逃出追魂七刀之下。他手下一紧,“吊客登门”、“恶鬼抖索”、“阴风扑面”,又是三刀狂扫而出。
不料那人竟然不慌不忙地“抬步跨槛”、“迈步登阶”、“急步出舍”,又是三步,不差分毫,险险闪开。就在武凤楼最后一刀“无常追魂”刚一施展之际,那人已肋夹魏占魁,斜着跨出一丈开外,从容地向外逃去。
武凤楼刚想急追,左肩头已被人按住说:“不能追赶!快去见小千岁吧。”拦他的竟是无极派掌门人,他的大师伯展翅金雕萧剑秋。
武凤楼插刀入鞘,和萧剑秋飘身落下,来到偏殿。
只见信王正秉烛夜读,二人暗暗钦敬。见信王头也不抬,萧剑秋一拉武凤楼,爷儿俩退下台阶,萧剑秋说:“刚才和你动手的就是五毒神砂郭云璞,亏你一上来先点倒了魏占魁,使他投鼠忌器。接着,你又给他一连六刀,使他腾不出手来。最后一刀,他无法再躲,只好退走,诱你追他,他就能用毒砂伤你了。
若不是我来得及时,阻住了你,今KissYou纵不丧命,也难受重伤。看起来,我和你师父都只能和他打成平手,只有你三师叔才能胜他。此人不除,必成大患。”
由于萧剑秋最后一句声音略高,信王千岁已迎了出来,他身后的曹化淳、吴孟明都倦眼难睁,只有老太监王承恩还精神奕奕。
二人刚想参拜,信王已含笑扶住,吩咐曹化淳献茶,又吩咐吴孟明传话出去,不奉召唤,任何人不能进宫。茶吃半盏,萧剑秋禀道:“王爷所需之物,剑臣尚未得手。”
信王迟疑了一下说:“要想重振朝纲,必须清除群奸,附逆名单极为重要。如今皇上病转剧,旦夕可危,如之奈何?”
萧剑秋凛然说道:“拼我们三兄弟之命,也要助王爷成事。”
信王闻言,神情一肃,陡然起立,竟然向萧剑秋武凤楼拜了下去,吓得二人急忙跪下相搀。信王惨然说道:“大明十万山河,一统大业,幸得你们鼎力相助。功成之日,孤决不相负。”
二人再三相谢,见天已快亮,萧剑秋说:“千岁身旁少人,极为可虑。留楼儿在此,只要易容得当,谅也无妨,请千岁示下。”
信王道:“这样更好。我已请御姑丈回府,去找李鸣和曹玉二人进宫,随我左右,以防魏阉谋我。如有武皇兄在此,孤更放心。”萧剑秋安排了武凤楼几句,就独自走了。
信王虽知宫中不能多留外人,有武凤楼在此,胜李鸣、曹玉许多,但还是多两个人好,就打发曹化淳去传冉兴,叫二人速进宫中。
也是活该有事,曹化淳刚出宫门,正好碰见九千岁魏忠贤骑逍遥马带贴身四卫和一大群武士走来。曹化淳见躲避不开,只得硬着头皮老远的跪下。须知,魏阉得封九千岁,真是一人下万人上,平常朝中官员跪在道旁,他都没工夫去理,何况一个小太监呢。
可是,对曹化淳那就不同了。因为他早已看出信王有除他之心,他也最忌信王的才能,知道如让信王即位,一准拿他第一个开刀。所以,他也千方百计陷害信王。如今一见曹化淳跪在道旁,立即吩咐命他上跪。曹化淳走上几步,跪在魏忠贤的脚下。
魏忠贤稳坐马背,以马鞭挑起曹化淳的下颌说:“兔崽子,爬上了高枝,连咱家也看不在眼里了!我问你,你胡闯什么?说不清楚,我劈了你喂我的大鹰。讲!”
曹化淳知道魏忠贤是说到做得到,吓得真魂出窍,忙着编造道:“王爷千岁叫我去老驸马府送信。”
魏忠贤一听,心中更为起疑,厉声追问道:“送什么信?”
曹化淳吓得随口胡诌一句话:“王爷说宫内护驾人少,夜晚有些孤寂,叫老驸马派两个人来。”
他说得很合情理,心里话:只要魏忠贤一松口,他就可以出宫了。哪里想到魏忠贤正愁找不到机会谋杀五皇子,闻言微微一笑说:“好!起来,带我去见五哥儿。”
曹化淳哪敢不听?忙头前领路来到偏殿,借通报之机,禀告了一切。
信王不觉眉头微皱,暗道晦气。但他到底是一个有雄才大略的人,立即叫吴孟起脱下衣服给武凤楼换上。武凤楼换衣时,又掏出三叔给的易容粉,变成了紫腾腾的一张脸膛,而且虬须满腮,很为豪壮。信王又打发吴孟起从后门出去,通知冉兴暂时不要带李鸣曹玉进宫,以防人多,引起魏阉的疑心。
信王见一切准备停当,方才亲自迎出殿外,和魏忠贤携手同进。魏忠贤落座以后,单刀直入地说道:“听小太监说,千岁宫中伴驾武士太少,有些不安。都怪咱家年老健忘,办事不力。今特与千岁选来四名护卫,都是锦衣卫中旧人,武功好,懂规矩,比新招的人可靠,请千岁赏脸录用。”
这奸宦也真是用心歹毒!只要朱由检一时大意,收用了他的贴身四卫,旦夕之间,取信王项上人头便易如反掌。
信王早已听了曹化淳的禀报,也考虑好了对策,哈哈一笑说:“魏公公的一片好心,小王多谢了。可你的人,我却不能录用。”
魏忠贤故作愕然,咄咄逼人地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信王正色说道:“皇子身边护卫,例有明文规定。魏公公总管皇宫内务,一向是丁丁卯卯。我虽是亲王,可清贫如洗,哪里有闲钱来抖这个威风?请魏公公收回成命。”
魏忠贤想不到这个年轻的五哥儿,竟然出言锋利如刀,不容反驳。可他不愧老奸巨滑,笑着问道:“那么,千岁又为什么派曹化淳要老驸马给两个人帮着护夜呢?”
他这一问,还真算有理,看来,朱由检不好回答了。不料,五皇子轻松地说道:“老驸马乃小王的姑丈,他派的人,不要小王承担花费。”
魏忠贤借机说道:“我给你的人,也不用你出钱花费,这总行了吧?”
五皇子一听这话,竟站了起来,一双锐利的目光久久地盯着魏忠贤,直把魏忠贤看得踽踽不安,心跳不止。
信王哈哈大笑说:“魏公公,你突然热心得过度,别是别有用心吧?”他好象说笑话似的,甩出了这么要命的一句。一语道破了魏忠贤的险恶用心,还真叫一向奸诈善辩的老狐狸难以答复,只好干笑道说道:“千岁说笑了!千岁说笑了!”
信王突然正色说道:“既然魏公公有这一片好心,小王也不好辜负。可是,你这四个护卫的武功是否能够胜任,我可要试他们一试。”
魏忠贤知信王府能人不多,故意讥道:“怎么个试法?”
信王笑道:“自然是以武功相试了。孤自幼爱武,可惜没有练过。但高低深浅,倒还能看出。我有两个护卫,是亲兄弟二人。一个叫吴孟明,一个叫吴孟起,原是御姑丈的表亲。现在,我叫吴孟起出来,凡能胜过他一招半式的,小王拱手欢迎。你看如何?”
魏忠贤哪里能看起一个普通侍卫,忙答应了一声说:“这样最好。”
信王扬声叫道:“吴孟起何在?”
只见应声出来一个三旬左右的紫面虬髯大汉,倒也雄壮。他单膝一点,跪在信王面前。
朱由检含笑命令道:“魏公公手下,都是些高人异士。你每胜一人,我赏你十两白银。要是输了,我就把你赶出王府。你好好比试去吧。”
魏忠贤收揽江湖高手作为他的心腹武士,向来是不惜重赏的,出手不是三百就是五百,每有重大功劳,甚至赏个三千两千也说不定。今天信王一出口,只是纹银十两,不光小气,也显出信王手头的拮据。心中暗暗骂道:小畜生,这都是你和老夫作对的好处。其他皇子,哪一个不是挥金如土,腰缠万贯呢。
原来,朱由检从小就反对魏忠贤,多次在哥哥面前指出他的恶迹,要把他处以应得之罪。偏是天启听信乳娘的话,反而责斥他小小年纪,挟嫌报复。时间长了,兄弟之情越来越淡。魏忠贤又在例银上处处克扣于他,以致整个信王府下人不足十名,周王妃竟没有一件象样的珠玉首饰以及进出宫门的朝服。不料信王夫妇竟能安之若素,魏忠贤才渐渐觉得可怕起来。
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今日,魏忠贤决心乘机给信王朱由检一个下马威,煞一煞他的锐气,大声说道:“千岁,你太小气了!古人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一个宫廷侍卫,可比二三品武官大员。十两赏银,岂不可笑。”说到这里,转对贴身四卫道,“你们谁要胜了对方,老夫赏以千金。”四卫闻言,个个跃跃欲试,精神大振。
这时,吴孟起往下首一站。贴身四卫中的老四抢先出场。
他乃是峨嵋派高弟,狂傲自不待言,又听九千岁有千金重赏,所以连招呼也顾不得打,身形微晃,“乌龙探爪”,劈胸抓去,简直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武凤楼故意猛一抽身,几乎滑倒。四卫铁腕一翻,手心向下,“凤凰展翅”,反手掌击向武凤楼的太阳穴。这种手法,等于打人的耳光,真是欺人大甚!武凤楼知道信王是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举把这四条走狗除去,还叫魏忠贤自认倒霉。
他怕包子一露馅,吓得其他三人不敢再上,便一边躲闪四卫污辱性的进击,一面虚与周旋,等候时机。四十多招过去了,武凤楼每一招都是险险闪开,狼狈至极。
四卫越战越狂,忽然一招“玉带围腰”,双臂向武凤楼中腰围去。这小子四十多个回合未抓到对方,认为失了面子,他瞅着武凤楼已后退无路,才使出这么一招,打算用双手插入对方软肋,一下子置武凤楼于死地。
只听武凤楼一声惊呼,脸色已白,象似看出了四卫要下煞手,自己又无处可逃。情急之下,他一咬牙,身子向后一倒,形似“平搭铁板桥”,又好似功力不足,不得已右脚踏地,左脚一蜷。
四卫见对手疲惫已极,轻敌太甚,毫不迟疑地继续向前冲去。不料行将贴近,武凤楼左脚猛然一伸,正好穿入四卫裆中。四卫双手既已插空,又受了这致命的一击,惨叫一声,人已倒地,下阴踢碎,眼见得性命难保了。
三卫一见同门师弟惨死,又认为武凤楼是无意踢了一脚,怕他退走,报不了此仇,双手箕张,身形微矮,向武凤楼双肩狠命抓来。他想先抓碎对方的两肩琵琶骨,飞起一脚,踢死武凤楼。
就见武凤楼吓得手足失措,慌乱中双拳向外捣,好象在生死刹那之间,要拼命多撑一会儿似的。哪料到这两个铁一样的拳头正好捣在三卫的双乳之下。三卫顿时仰面栽倒,嘴角里溢出了一股紫血,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他们哪知武凤楼已用上了先天无极真气,三卫的内腑已完全破碎,是注定的一命呜呼了。
还是首卫眼亮,他低呼一声:“这小子邪门,不可大意。”
话未出口,二卫已急扑面出,左拳右拳,“左右逢源”,狠命朝武凤楼打去。等听到大师兄一言提醒,陡然一惊,但已无法挽回。只觉面前一花,紧接着双眼剧疼,武凤楼的双指一招“仙人指路”已插入三卫的眼中,顿时双目失明。外人看来,武凤楼是吓得手忙脚乱,误打误碰碰上的,反而怪三人心狠手毒,自寻死路。
但是,首卫却看得清清楚楚,他已确认武凤楼不是吴孟起了。他深知自己三个师弟的功力都非比寻常,如今竟糊里糊涂惨毁在这个不知姓名的人物手中,自己再上,也绝不是人家的对手。
他到底经多见广,吩咐手下武士把死伤的三个师弟抬回青阳宫,又向魏忠贤禀道:“小千岁有如此高手侍卫,不需要我们这些不成气候的小人物了。”
魏忠贤到底不愧为老奸巨滑的一代奸雄,他知首卫此话决非无因,手下人又死伤惨重,只好懊恼地告辞回宫。刚回青阳宫,就打发人去请侯国英,侯国英竟然未来。
首卫跪下说道:“小人谭英等四兄弟蒙老爷子厚恩,收为贴身四卫,并把我派为四卫之首。本该死命效力,以谢千岁。无奈对方武功太高,三个师弟皆毁于一人手下。我请求马上回转师门,报知这一情况,请师父出山,以报此仇。就此拜别!”魏忠贤吩咐多带珍宝,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请其师父速来此地,谭英才匆匆告辞走了。
魏忠贤刚想亲自去看侯国英,不料郡主魏银屏来了。魏忠贤净身入宫,当年前妻儿子已死活不知,多年来都把银屏当作亲女,才有郡主之称。只是银屏自幼喊叔,已改不过口来。
这次,魏忠英在江南死于武凤楼之手,魏银屏释放了武凤楼,引起魏忠贤的极大愤怒,曾狠狠地责斥了她一顿。魏银屏据理力争,爷儿俩一度反目。魏忠贤将银屏软禁青阳宫中,不许随便出入。但他们毕竟是骨肉一家,虎恶不吃儿啊。魏忠贤怒气一消,还是对这个宝贝侄女儿溺爱如昔。
如今一见她形容憔悴,瘦骨伶仃,更觉得自己对她太过分了一些。有心缓和缓和,借机向魏银屏道:“我派人去传你英姊姊,她竟然没来,不知是何缘故。你可前去瞧瞧,顺便也散散心。”
魏银屏自回青阳宫之后,行动上就失去了自由,都是偷偷地出入。可手下人谁敢管她?只瞒魏忠贤一人而已。如今既由叔父亲口解除了禁令,窃喜对武凤楼的事情又可以多尽一份力量了。答应了一声,就向圣泉宫走去。
哪知刚到圣泉宫门前,忽见把守宫门的武士正拦住一个紫面虬髯的侍卫不让他进宫,那侍卫坚持非要进宫不可,魏银屏带着心腹婢女兰儿来到跟前,就听宫门武士说:“信王府和圣泉宫向不来住。你口称奉王父之命来见夫人,没有任何凭据,如何能让你进去?你快快走开。”
那紫面侍卫哼了一声说:“一个圣泉宫的下人竟敢对信王不敬,我看你是活腻味啦!”眼看就要动武。魏银屏和意中人心心相通,那紫面侍卫的口音虽然经过变音,但还是被她听了出来。
仔细一看,果然是武凤楼易容前来,心头不禁一惊,暗暗埋怨道:你也太胆大了!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女魔王侯国英的鬼穴魔窟呀!青天白日,你竟然敢化装前来,那还了得!知道武凤楼一向稳重,而且又在京城重地,没有重大紧急之事,他是不会冒这个大险的。
忙喝止双方,对守宫武士叱道:“王府来人,是尊敬夫人。尔等既不回话,又不让进,如耽误了事情,你们担当得了吗?”
说罢,又转对紫面侍卫道:“你就是王府来的,也应该好话好说,怎能盛气凌人?你们都是老公务了,还这么不会办事。好了!随我进去吧。”
魏银屏话说得很公平,既不向潘,也不向杨,各打四十,顿使争执的双方都心平气和起来。圣泉宫门人见是郡主到此,哪里还敢多问,不光请进门去,还飞报夫人去。
走在甬道上,魏银屏低声埋怨道:“你不想活了!怎么能往虎口中送死呢。”
武凤楼情急地说:“我也是逼上梁山呀!今早老驸马密禀千岁,三边总督杨鹤坚持要先看到附逆名单,才肯调集兵力助王爷起事。王爷手无一兵一卒,要丢掉了这一根拐棍,别说成事,性命也不能保全。王父硬着头皮叫三叔三日内送去。大师伯急得嗓子眼喷火。成败在此一举,我只好冒险前来。”
魏银屏听了,当机立断说道:“你在此太险,这事由我办。趁侯国英母女不知信王派人来,你速速回去。不然,准逃不出侯国英的眼去,反而误了大事。”
武凤楼看了魏银屏一眼,说道:“我不忍心叫你去办对付你叔父之事。”
魏银屏叹了一口气说:“为了你,我做的哪一件事不都是和叔父作对?他罪当伏诛,只怕五皇子连我也不能放过,我这是自掘坟墓了。”
武凤楼急忙说道:“小千岁和我情如兄弟,你又有功于他,他岂能忘恩负义。这是给三叔的信,我出宫去。”
武凤楼出离圣泉宫,回到信王住的偏殿,见老驸马冉兴正陪信王闲谈。他给二人见礼一毕,垂手禀告了经过。
及至说到魏银屏的担心之处,信王却笑了起来。他安慰武凤楼说:“皇兄说得对!魏银屏有大功于孤,孤岂能负她。令师伯和令师都在后面我的寝宫,你快去见见吧。”
武凤楼秉性宽厚,对三位师长都事如亲父。特别是和师父白剑飞,六年之久朝夕相处,一身武功多蒙师父辛勤教诲。一听说师父来了,忙一头闯入寝宫。见二位师长在座,好象正为什么事争执。先行了大礼,然后坐在了下首。
萧剑秋看了他一眼,他随着大师伯的眼光站了起来说:“魏郡主怕我去太险,已将师伯的密谕带给了三叔。”萧剑秋示意他坐下,表明他很满意。
这时,白剑飞接着低声说道:“我还是那一句话,先天无极派一不是朝廷的官员,二不吃朝廷的俸禄,一年来到处厮拼,多方树敌,已尽到了心力。如今为了他大明江山,又硬是冒着奇险派小师弟去青阳宫卧底。
他这一去,面临着的危险,不只是以武功可以抗拒的厮斗拼搏,而是高官厚禄的吸引,美色女性的诱惑。以侯国英之才智、容貌、权力、狡诈,要是她真倾心于剑臣,她会不择手段来达到自己目的的。小千岁不与我们商量,开口许了三天限期,这不是霸王硬上弓吗?取魏忠贤一人之头易,拿一伙附逆人的名单难。还是依我之见,倾我们的全力今晚动手,杀了魏忠贤、侯国英二人,群贼无首,自然瓦解。我这就和千岁说去。”说罢,起身欲走。
萧剑秋沉喝一声:“回来!”然后责道:“你少给我妄逞匹夫之勇。别说魏忠贤的青阳宫消息灵通,机关重重,光是他的心腹死士就是一大帮。这不是单独比武,咱师兄弟三人,加上楼儿,确实谁也不惧。但你能以孤敌众吗?还有那些长枪手、弓箭手、藤牌短刀手、钩镰枪手等等,这些敌人,除非有三边总督杨鹤的兵力援助,是打不赢的。
杨鹤之父杨森,是三朝老将。至亲好友,同僚部下,几乎占朝中半数。他不先看到附逆名单,和千岁讲好章程,能答应援助吗?Lao-Er,爱小师弟之心,我比你还甚,所以把他送入虎口,是因为除了他,任凭谁人都办不成此事。我已下了决心,此事一了,他的威望更高,我就将掌门人之位让给他,以使恩师光大门户的遗愿得到实现。好在只有三天,我们祝愿老三成功吧。”
白剑飞好象还是没被大师兄说服,又不敢反驳,只有抓起桌上的酒来,一个劲地狂饮。萧剑秋慢慢走近他说:“小千岁礼贤下士,英明果断,一旦登上九五之位,定能成为中兴之主,楼儿也就成了社稷重臣。你近十年的心血,培育出一位匡扶中兴的一代名臣,岂不也名传千古。”
武凤楼突然看见师父拿酒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不知怎的,儿时读过的一句古诗“一将功成万骨枯”陡然涌入了脑际。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暗自叹息。
为了盼江剑臣成功的消息,朱由检和老附马冉兴在偏殿对弈,武凤楼一旁侍立,萧、白二位老侠隐于信王卧室之内。一直等到了三更,都听不到一点消息,连魏银屏也没有派人来过。
这一夜,真是度日如年啊。
次日,在焦急之中又熬到日暮黄昏,还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信王来到寝宫,见萧剑秋白剑飞二人也是急得嘴干舌燥,两眼冒火,只得拱手劝道:“不要为了此事,急坏了二位老人家。大不了孤失信于杨鹤。”
萧剑秋的脸色在急剧地变化。一声不响地足有盏茶功夫,寝宫内静得可怕,似乎能听到各人的心跳声。
良久,良久……
萧剑秋突然说道:“该是我出头的时候了。”展翅金雕萧剑秋一急之下,要亲自夜闯圣泉宫,惊得信王和白剑飞等人都不禁目瞪口呆。 (二十)
就在萧剑秋冒险奔往圣泉宫的路上,他一再思索着百思不解的问题:江剑臣是他一手抚养大的,二人名义上是师兄弟,其实却情如父子,这个小师弟对自己的话,向来鲜有不遵。凭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力,纵然拿不到附逆名单,也该送个信来。难道你不知道信王千岁和我们大家心急如焚?难道这个奴才真成了高官显位、酒色财帛的俘虏,与女魔王侯国英同流合污了,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相信小师弟胜过了相信自己。可是,眼前这一切又该怎么解释呢?
还能是小师弟遭到了不测……他越想越糊涂,越想越心急。不觉加快了步伐,竟如飞一般地疾驰起来。好在夜幕已降,他名列三鸟之首,连江剑臣的一身武功都是他代师传艺,何况又施展了绝顶轻功,那疾如电光石火般的速度便可想而知了。
正走着,蓦地一条瘦小的人影挡住了去路。他一眼就已看出是郡主魏银屏。一见萧剑秋停步,她就急急地说道:“我算着你老人家得来,你还真来了。我没有办好你交给我的事,因为,昨日下午我没有找到三叔。今天一整天,不光没有找到他,竟连侯国英也看不到了。
我多方刺探,都一无所获,用言语试探我叔父,他只是微笑而不答。我看他笑得有点儿古怪,知道事有蹊跷。可是,弄不清内情,我又不好去找你们。直到半个时辰前,兰儿才从圣泉宫的宫女嘴中听说,他们二人昨天一下午都关在侯国英的房中交谈,不知道谈的什么,好象争执得很厉害。送茶水的宫女说,三叔面带怒容,侯国英低声下气地赔话。傍晚时分,二人同赴密云我叔父的别宫去了。”
萧剑秋没有听完就脸色大变,听到最后,竟颤抖了起来。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向心爱的小师弟竟然能违背他的谕令,触犯本派门规,置国家大事于不顾而擅自行动!
作为先天无极派的掌门人,他如何容得?转念又想,这只是兰儿从宫中人嘴中零零星星搜集来的消息,可靠性多大,尚未证实。如今事已急迫,一点也拖延不得。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江剑臣。
想到这里,他急急对魏银屏说:“请郡主去告诉一下凤楼,叫他转告我的二弟,我立即赶往密云。”
萧剑秋这回可真沉不住气了!
在这之前,不少知己好友一再劝阻自己,不要让剑臣去那充满邪恶的魔窟,不要让他去接近那个狡诈多端又残忍毒辣的女魔王,自己偏偏不听。特别是二师弟的苦争和醉和尚的谩骂,都丝毫没有动摇自己对国家兴亡的关注,对小师弟江剑臣的坚信。
听银屏所说,可怕的事情可能发生了。这都怪自己太固执,太武断。果真如此,自己岂不成了先天无极派的罪人!
心中一急,身法更快,从北京到密云,只用了两个时辰。以他的深湛功力经验阅历,很快地接近了这座神秘魔窟的腹部。他正想制住一个下人逼问口供的当儿,忽听有一个宫女扬声呼道:“小爷传的燕窝粥怎么还不送来?活腻了是吧?快送到花厅上去。”
萧剑秋猜想,侯国英绝不会一个人在花厅独处,江剑臣也准在那里。遂腾身跃起,几个起伏,已落在花厅之前。
只见花厅上并肩坐着两个人,一个竟是自己的小师弟江剑臣,但已不是一袭青衫、束发光头了,而是头戴紫金束发冠,身穿银红色锦绣花袍,脚登粉底朝靴,俊美中又透出一种雍容华贵之貌。在江剑臣的身边紧紧依偎着的,却是已改女装的女魔王侯国英。她蛾眉淡扫,胭粉薄施,清丽婀娜,娇艳婉媚,往日那个叱咤风云,慑服群凶的锦衣卫总督,竟变成了一个温柔文静的绝色佳丽。
萧剑秋顿时脸色铁青,嘴唇颤抖,强忍一腔怒火,压低了嗓音,厉声喝道:“剑臣,我有话问你。”
萧剑秋的嗓音虽然极低,可一入江剑臣之耳,却好象一声晴空霹雷,整个身子竟然软瘫如泥,动弹不得。侯国英没见过萧剑秋,猛然看到这个老者一出现,江剑臣如此害怕,疑是江剑臣的劲敌。随即脚尖一点,飞扑而上,人未落地,玉指微拢,双手齐出,凌空下击。
猛听江剑臣高呼一声:“不准无礼!”一句话还未说完,侯国英陡觉一股子大力已向她双腕缠来,原来是那清瘦老者的一只袖子卷了上来。她吃惊之下,人已倒翻而回,横身挡在江剑臣面前,好象怕他被人抓走似的。
好在那老者并不追击,仍是双眼炯炯地盯着身后的江剑臣。只听江剑臣幽幽叹道:“你害苦了我,这就是我的掌门师兄,求你暂避一时。”
侯国英这一惊,不由眼圈一红,娇躯陡转,抖颤颤地默然片刻,一言不发地向花厅后面隐去。
萧剑秋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两眼直视江剑臣,目不旁瞬,宛若一尊大理石雕像一般。江剑臣在大师兄的目力逼视之下,默默地摘去头冠,脱下绣袍,露出原来的一袭青衫,双膝一屈,跪了下来。
萧剑秋走上了花厅,默默地坐了下来。江剑臣膝行而前,贴掌门师兄的膝前跪下。萧剑秋冷然问道:“你还有话要说吗?”他的话冷冰至极。
江剑臣凄然一叹,象似要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把头摇了一摇。
萧剑秋的脸更见苍白,两只眼中也露出了悲愤之色。可是,他的右手还是徐徐伸出。江剑臣见师兄的手已并出两指,知他是想废去自己的一身武功,他忽然想起一事,叫道:“师兄且慢!小弟并不是不受门规处治,只是想由我把师兄护送出去,省得侯国英为了我冒犯师兄。”
萧剑秋的心为之一颤,但脸上的煞气却丝毫未减,沉声说道:“我以掌门人的身分,要你把事情经过细述一遍,不得有丝毫隐瞒。”说罢,闭上了双眼。霎时之间,他觉得自己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江剑臣知道,不说是不行了。可又怎么好向外说呢?
他正在作难,忽然花厅后面走出一人,正是女魔王侯国英。
江剑臣怕她在情急之下,使出毒计,忙喝道:“你速速走开!这里没有你的事。”侯国英比刚才沉静稳重得多了,她已改回了男装,扇子也拿到了手中。听了江剑臣之言,她“噗哧”一笑说:“没有我,能有这事吗?看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吓出个好歹,我这辈子可怎么过呀。”
说到这里,陡然把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说道:“萧大侠,我敬你是一派掌门,生平第一次求人。求你准许我替你的师弟把事情经过说一说,行吗?”
萧剑秋被她这么一将,反而怔了一下。瞟眼看见侯国英已换上了男装,儒雅潇洒,和小师弟好象一对同胞兄弟,心中不由得暗叹。心想:这侯国英也真是个异才,只可惜走入了歧途,作恶太多,罪不容恕。否则,和三师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想到这里,陡然一惊。暗暗责备自己怎么能这般胡思乱想。遂平静地说:“可以。不过,要摘要叙述。”
侯国英先谢过了他,又转脸吩咐女婢献茶。她果然叙述得很快,一刻儿工夫就说完了。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侯国英硬要江剑臣一夜之间给予答复婚姻之事,而且还把他软禁在自己的卧室之中。次日一早,她反而只字不提。吃罢早饭,却约江剑臣出去打猎。
江剑臣正怕她一再逼迫,自己无法应付,闻言甚喜。一切准备妥当时,圣泉夫人忽然派人来请,中午宴请江剑臣。这时的江剑臣,只要侯国英不来逼婚,其它的事都不在话下了。
半天的游猎,倒使江剑臣忘却了暂时的忧虑。午宴很简单,好象她们母女事先订好了默契,谁也没提及江、侯的婚事。
说来也怪,江剑臣往日酒量甚豪,今日酒是宫中御制佳酿,并不浓烈,江剑臣反而吃得昏昏欲醉,后来竟然醉得不省人事。恍惚间,有人把他搀回房中,又有人为他宽去了衣带,伺候他上床安睡。再后来,他就进入了奇异的梦境。不过,别人都是梦过就醒,而他的梦却是不同,他做了这个古怪的梦后,反而睡得更沉了。
一觉醒来,他发觉自己竟是赤身露体地睡在床上,身上仅仅盖着一条薄毯,侯国英一身内衣,正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地梳头。他陡地一惊,知道这是她们母女串通一气,把自己诱入圈套。他极端懊恼自己太不小心!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又太可怕,他反而呆愣住了。
侯国英见他并未发火,只是呆呆地出神,认为他见生米已成熟饭,算是默认了。她芳心一喜,玉手一松,一头如墨的长发散披两肩。她柳腰一折,扑回床上,伸出那一只欺霜赛雪的玉臂,含嗔带羞地撒娇道:“都是你,叫我失去了这个!姊妹们又有得取笑我了。”
江剑臣一眼看去,只见侯国英昨天尚且鲜艳夺目的一点宫砂,如今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起初,他还以为二人只是同床,并未结为一体,哪知道已结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
他又急又气,把满腔怒火都发泄在侯国英身上。右掌陡翻,因为侯国英的躯体半伏在他身上,这一掌正好击在了她的后心上。只震得侯国英心血翻滚,“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来。
江剑臣蓄势以待,正防她还击。不料,侯国英嘴上还挂着血迹,脸上却露出了笑容。接着,竟笑出了声来。而且笑得那么真,那么甜!江剑臣不由得看怔了。
只见侯国英双手一掠长发,很正经地说道:“晏日华已从东方碧莲那里证实了你的真实身分,密禀了我。因为你是我和晏日华共同在老爷子面前死保进宫的,你又毁掉了他这么多心腹死士,晏日华怕极了,找我来讨主意。我吓唬他不准暴露一点痕迹。他听我的,赌一下我侯国英的命运。硬逼我母亲取来皇宫大内秘制的醉仙散,怕你内功厉害,又加进了一点点迷药,终于助成了你我一辈子的头等大事。
我知你是五岳三鸟中最杰出的人手,奉命来此,必有重任。一旦醒来,对我必下杀手。我是一向任性惯了的,这次,也是拼着一死,做我想要做的事。不料,你这一掌却打出了你的内心秘密!你是不舍得杀我的。”说完,又格格地笑了起来,如花的笑靥后面隐约透出一种凄苦之情,还没有笑完,她又吐出了一口血来。
江剑臣仍是冷冷地说:“谁说我不想杀你?”
侯国英仍然强撑着笑道:“哪还不明摆着!以你的功力只随意一掌,也可以开碑裂石。你今天咬牙一掌,却只把一个毫无防范的女人打成轻伤。这说明你不是不想杀我,而是舍不得杀我。不想杀和舍不得杀,虽然只相差几字,就足以叫我死而无憾了!”
江剑臣默然了!因为侯国英对自己太情深了。如今又和她有了夫妻之实,自己把她打得吐血,她反而喜欢得要命,她真是痴得可怜!须知,杀人要凭勇气,一旦勇气消失,那手还怎么能落得下来?
江剑臣穿好了衣服,侯国英服下了止血疗伤的秘制药丸。二人默默对坐,还是侯国英首先打破了沉默,她幽幽说道:“我爱你之心,唯天可表,出世以来,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觉得自己是个女人。不论你怎么想,我都不管,反正我已认定了是你江剑臣的妻子。你进宫何事?可直说实讲,我侯国英虽杀人无数,可她永远不会杀自己的丈夫。而且,事到如今,我什么事也不必瞒你了。
昨天你服了醉仙散,我母亲又给我服下了宫中秘制的受胎丸。一般健康男女,尚可一夕而孕,何况你我都是内功精湛之人。虽只是一度情好,我肯定是珠胎已结。我怎么能会杀死我没出世的孩子的爹爹!这,你总该相信了吧。”
江剑臣这一惊,确实非同小可。他不光和她成了夫妻,而且她用心奸绝,又为他怀了孩子!这可棘手到极点了。反正事已至此,倒不如公开谈了。
他把来意一说,原认为侯国英肯定不会帮助自己对付魏忠贤,可万万料想不到,她竟然满口答应,江剑臣大喜过望。可是,难题马上就来了。侯国英虽然答应江剑臣亲手抄一份附逆名单派人送给萧剑秋,以免失去了真名单,打草惊蛇,引起魏阉的警觉。
同时她还要求江剑臣随她出走,一生一世,永相厮守,江剑臣哪肯答应和一个恶名昭著的女魔王一起遁迹世外,天涯漂流?更何况他和两个师兄同称三鸟,焉有一鸟独飞之理?更不能置师门恩情于不顾。所以,两个人在侯国英的卧室中一直争执不休,但还得不让外人觉察。
有时江剑臣忍耐不住,侯国英总是含笑相陪,每每示意他不可高声。这就是兰儿从宫女们口中听到的情况。
直到最后,侯国英才说出那份附逆名单藏在密云别宫的一间暗室里,只有魏忠贤和她自己各人一把钥匙才能打开。江剑臣要侯国英先把那份附逆名单取出,让自己抄写一份,以免夜长梦多,再被魏忠贤单独藏起。二人这才来到了密云,由江剑臣抄写的附逆名单,存入侯国英手中,她又把原件送回原处。
一夜之间,二人还是各执已见。侯国英要派人把名单送出,二人一同远走他乡。但她始终不说出走向哪里。江剑臣则坚持亲自把名单带走,明着说征得大师兄的同意中再来接侯国英一齐离开,暗中请示萧剑秋对侯国英如何处置。
这一夜,二人本应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只因争执不下,相反地却都是愤然不欢。到底还是侯国英先让了步,只许把名单交出,但一年内不准江剑臣离开她。
江剑臣又讨价还价,最后讲妥两个月的时间,如果真的有孕,那就十月满足,来带她和孩子。江剑臣明知这样也办不到,但看她精神抖擞,满心欢喜地安排夫妻婚后生活的样子,心中忽然觉得还是叫她先做一场好梦吧,就没加反对,算是默认了。二人总算暂时统一了。
侯国英对江剑臣极尽温柔体贴之能事,今天晚上,她陪江剑臣去花厅赏月,正商谈如何把名单送出,萧剑秋突然出现了。
话是由侯国英代叙,江剑臣点头默认,而萧剑秋因为只注意她的叙述,已在不知不觉中把侯国英命人送来的香茶喝了下去。等他喝完之后,猛然警觉,身入魔窟之中不该不加详察就把东西胡乱入口,自己一向可不是这么大意的。
他暗自运气一试,竟然没发觉什么不适,也就放下心来,他因对侯国英敌视太深,虽然从她的叙述中,也觉得她对自己的小师弟毫无虚假,可他怎么够让未来的先天无极派掌门人娶这么一个心狠手毒、恶名远扬的女魔王为妻呢?
那样岂不害了江剑臣的一生?
因此,他还是语冷如冰地说道:“侯国英,事情已经挑开,也不必再遮着盖着了,咱们是水火不可同炉,你不杀我,我必杀你。你和我师弟之间的事,算是一场虚幻。我算是没听见,也不知道。你把名单交出,我带剑臣回去。
错过今天,咱们是哪时碰上哪里算,这是一。
其二,你也可动用你密云别宫中所有力量,看看姓萧的单人独剑能不能摘掉你的人头首级。”
萧剑秋的话说得太绝了!侯国英不由得急怒攻心。但她一看江剑臣向她投来的乞求的眼神,随即把一腔怨怒又压了下来,缓缓道:“在你萧掌门的眼里,我侯国英是个杀人魔王。可是,你得承认我侯国英是一个堂堂的锦衣卫总督,大明武官正一品,算得上一个了不起的显赫人物。我要不是看跪在你身前的你的师弟的面子,绝不能让你活着离开我的这一座密云别宫。话我是这么说了,信不信由你!我再退一步求你,只要你饶恕了江剑臣,承认我们的婚姻,我马上把名单交出,亲自送你出宫。你看如何?”
萧剑秋孤忠爱国,公正耿直,哪里会轻易迁就敌人?他冷然一笑说:“你想要我屈服在你的威逼之下?你看错人了。告诉你,那绝不可能。”
侯国英扫了江剑臣一眼,只见他脸色陡变。她心中一凛,知道先天无极派门规素严,又把心里的怒火强压了下去,说道:“只要你亲口宣布不追究江剑臣的一切,另外暂缓把他带走。行是不行?”
萧剑秋这一次答应得更快:“那也办不到。”
侯国英陡然站起,后退了一步说:“你是非要我听凭你的吩咐不可了?”
萧剑秋也忽然起立,朗声说道:“萧某说话,向不更改。”
事情已僵到不能再僵的地步,眼看就要剑拔弩张了,侯国英反而更加冷静了下来。
她声音突然一变说:“萧掌门,我本来不想让你的一世英名有丝毫玷污。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这是你一意孤行的结果。实话告诉你,你喝的那杯茶中,我下有奇毒。你好象也想到了这一点,曾运气试过。不过,那时的药力尚未发作,你现在再试一试看。”
萧剑秋一听,猛地心头一沉。他知道,侯国英并不是吓唬他。因为他已觉得五脏六腑都已起了变化,连四肢也有些异样了。他是堂堂一派的掌门,又是五岳三鸟之首,焉能束手待毙?知道毒已发作,要命的是不知是何种毒物。目前之际,只有先拿下候国英逼她交出解药来,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习惯地猛然一吸真气,想拔身扑击,用先天无极派最厉害的绝技降服侯国英。哪知他不强提真气还好,这一强提真气,反而觉得跟前一黑,心血也随之翻腾不已。他蓦地一惊,想不到这毒开始不觉得怎样,一经发作,竟这等的厉害!
这时,又听侯国英格格一笑,笑声一落,说:“萧掌门,你还是别动为好。凭你这种高人,还能不知大内秘制的断肠散有多厉害?不过,你也别介意,我绝不会杀你。你要乱动无名,我可就不好救你了。”侯国英也不愧为一代女魔,她心思周密,智诈百出,真叫人难于应讨。
就在侯国英和萧剑秋二人对话之际,江剑臣可难为死了。为了这个亲如父子的大师兄,他真不惜把侯国英立毙掌下。
可是,杀了侯国英,大师兄怎么办呢?他知道侯国英对他情深,绝不会马上要大师兄的命。而且以她的狡诈阴险,也绝不会把解药带在身上,只怕自己想找也找它不到。他要求侯国英救大师兄的命,又怕大师兄秉性至刚,不愿服下她的解药。由于这样反复思考,竟然象一个旁观者似地呆立一旁,怔然不语。
侯国英见他未扑击自己,心里暗喜。而萧剑秋却一阵子急怒攻心,竟气得昏了过去。江剑臣哪能再为犹豫?双臂一伸,就要痛下杀手。侯国英知他不下手则罢,一出手就是绝招,急忙双手乱摇说:“你不要误会!下毒时,我已掺和了一丸解药的五分之一,能使他暂保一天的性命。你这个大师兄也太不讲天理人情了!要是换了别人,我早已把他错骨扬灰了。”
江剑臣心中一宽,住手问道:“依你说,我大师兄不要紧?”
侯国英一笑说:“那也不一定。”
江剑臣急道:“这话怎么讲呢?”
侯国英说:“这五分之一的解药只能救他一天不死,可他中的毒,并不能消失。他今后必须每天服下五分之一,才能完全恢复。你也不要胡乱打主意,这毒药是大内秘制,别人是不会配制的。他两个时辰后就能醒来。
为了你,我会按时给他服下解药。只要你不离开我……”说到这里,眼圈陡然一红,泪水莹莹地望着江剑臣。
江剑臣武功盖世,要杀侯国英不难,背负大师兄闯出密云别宫,也不是办不到。但他相信侯国英绝不会骗他,没有解药,岂不白白地误了大师兄的一条性命。他既佩服侯国英的手段高明,使自己和大师兄竟然杀不了她。同时,内心深处对侯国英对自己的痴情深意,也不能不有所感动。
可惜的是,这段恶姻缘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怔怔地呆视着侯国英,一时之间,两个人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两个人也都清楚地知道,风波并未平息。
蓦地,一条高大的身影伴着一声凄厉的低吼,倏然而至。接着,光华暴闪,一口青钢剑已扎到江剑臣的咽喉。事情太突然了!换了别人,非被一剑刺穿不可。但江剑臣却施展幻影移形的身法,极险地闪开了这一招凌厉至极的杀手。他虽没有看清来人的面庞,早知是二师兄追云苍鹰白剑飞到了。他明知二师兄非找他不可,却怎么也想不到二师兄会来得这么快,他又哪里知道,大师兄未来之前就让魏银屏给二师兄捎去口信了呢。
这时,他更作难了。大师兄昏迷不醒,仰卧在花厅之前,形同死去。而自己竟和侯国英这个下毒的仇人在花厅上默然相对,花厅上一切完好无损,毫无一丝一毫动手的痕迹。自己就是跳入黄河,也洗它不清。
侯国英和白剑飞是动过手的,她曾败在白剑飞的手下。见白剑飞一上来就下杀手,她不顾一切地一抖手中折扇,就要动手。可是,追云苍鹰白剑飞却毫不理会侯国英,青钢剑展开宛如暴风骤雨,形似电闪雷击,先天无极三十六剑剑光霍霍,银蛇乱窜,遍袭江剑臣周身大穴。只要一招得手,江剑臣不死必残。
江剑臣知二师兄误会太深了,认为大师兄已被自己害死,而且是和侯国英同谋。他想向二师兄解释一下,可是,白剑飞先听了魏银屏的叙述,又听说大师兄已追向密云行宫,惟恐有失,才立即赶来,见江、侯二人无言呆立,大师兄倒卧椅上,他惊怒如狂,哪容他再费唇舌?一照面就是追风三十六剑,侯国英看得胆颤心惊。
她和白剑飞员动过手,可那时白剑飞没用全力。她这才真正看到了先天无极派剑术的精华。江剑臣不光赤手空拳,又是一味闪避,一连手也不还,简直太危险了!再惊慌地看去,只见白剑飞的招数由快变慢,也变得凝重起来。
侯国英可是大行家,知白剑飞一阵子抢攻得不了手,已拼上了内力。现在的剑招看似慢了,其实每招每式都贯上了他几十年的内家真力,确实非同小可。
就在这越来越危险的时刻,江剑臣还是光闪避,不还手。她知他敬师兄如师,可她真怕白二侠下手太狠,伤了心上人。陡然之间萌生了一条毒计。她开始想到这条毒计,心中不觉一颤。后来转念一想,不这样,他们师兄弟的情谊特厚,他这两个不通情理的师兄又坚决反对自己和他的婚事,而他又偏偏丝毫不敢反抗,岂不使自己终身落空!
她主意一定,牙关一咬,转身而去,旋即拿来了一口不带剑鞘的宝剑,大声说道:“剑臣,一时之间,你也说不明白。反正事实真象,你自己知道。如今之计,只有阻止了令师兄的蛮横进攻,停下来讲清一切,这事儿才能解决。可不要耽误了你大师兄的一条命啊!”
侯国英真是极工心计!她这几句震撼人心的话,真把江剑臣说得心神一乱,接着,她不失时机地飞手一掷,把手中的宝剑传给了江剑臣。
也是该着出事,如果白剑飞想阻止侯国英传剑,却也不难。可是,他又怎么能纯粹倚仗优势来制住江剑臣呢?而这一切,都是在一瞬之间发生的。江剑臣是全神贯注在闪避二师兄的青钢剑上,他不怕死。假若就这么死在二师兄的剑下,无疑,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
只要自己一死,侯国英即使敌不过二师兄,也绝不会救活大师兄萧剑秋,大师兄的一条命是非死不可。等大师兄醒转时,二师兄白剑飞明白了详情,以他的为人,非自杀不可。这样一来,必将导致五岳三鸟同时归天!所以,他对侯国英的这番话,倒非常听得进去。
剑接手中,并未注意,只是觉得分量很重,有异常剑而已。他武功超绝,可行道时间却很短,宝剑也没有见过几口,接到剑就招架起来,的确便当多了。
前后只互换三招,江剑臣一招“王佐断臂,”手中剑向白剑飞右肩切去。他是要逼二师兄退入花厅,好让他看出大师兄只是受毒并未身死,好让他冷静一点儿,容自己说明一切。
白剑飞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认为只要一退,就得退入花厅。莫非花厅上有什么埋伏?不然,大师兄为何会遭毒手。心里话:说什么也不能后退。随即,他手中剑一平,一招“沿门托钵”,向上一架。
只听“仓”的一声,青钢剑已断为两截。弟兄二人功力都厚,势力又急,一个下切,一个上迎。况且,江剑臣一惊之下,再想住手,已是回天无力!幸亏他功力入化,危急中施展“悬崖勒马”,就是那样,一截断剑和白剑飞一条右臂已同时落下地来!
江剑臣一见之下,惊愕万端。知道侯国英有意给自己一口宝刀,以致自己无意中切去二师兄一条手臂,这真是百死莫属之罪。
他狂呼了一声:“二师兄,小弟该死!你守着大师兄别动,我去取侯国英的头来,以雪此恨。”嘴中说着,一边急点白剑飞几处穴道,止住了流血,又用自己的一幅衣襟包扎好白剑飞的伤处,然后,形如疯虎地向卧室赶去。
奇怪的是,诺大一座密云别宫竟无有一人阻截,简直好象一座荒废多年的空宅,甚而至于没看到一个人迹。
他闯进了卧室,也是空无一人,侯国英己不知去向。他只发现内室桌上留有一张素笺,上面写道:
大错已成,知君必难饶我,只得暂避。名单一份,残药一丸,留在匣内。
剑鞘放在枕边。剑名乌龙,君可带去。妾已传令全宫尽撤卡哨,请勿伤人。永志君恩,洒泪浑毫,盼能再见。
江剑臣做梦也想不到侯国英竟然这样悄悄地隐去,深知找她不易,遂在匣里取了那丸已用去五分之一的解药和那份自己誊抄的附逆名单,又把那张素笺折好收起。
然后,走近枕边,果见有一形状古朴,满身龟纹的剑鞘放在那里。剑鞘合壁,确是一口罕见的利器。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乌龙剑留在桌上,转身回到花厅。
这时,萧剑秋已经醒来。可能二人已经交谈了一切,所以江剑臣重新回到花厅跪在二人面前时,白剑飞竟然没有再怒发拼命。
萧剑秋默默地从江剑臣手中接过那张素笺,默默地看完,又默默地交给了白剑飞。就在白剑飞也看完了那张素笺之后,萧剑秋才看了自己的二师弟一眼,意思是要他看如何处置此事。
白剑飞也知道大师兄是掌门人,不好轻易就下断语,才让自己作主。他略一思索,当机立断地说:“江剑臣立即给掌门人服下解药,马上背掌门人离开此地……其它种种,以后再说。”
他不喊小师弟而喊江剑臣,江剑臣不由得心胆惧碎,知二师兄已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师弟了。他也知道,和女魔侯国英成婚,毒伤大师兄,断二师兄一臂,这三条不管哪一条,按先天无极派的门规都足以废去他的武功,逐出门墙。若是三条加在一起,岂不得立取性命,以警后人吗?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对这自幼养他教他的两个师兄都深怀敬意。这时,哪里还能计较自己的生死?马上给大师兄用茶水把解药服下,背起他率先领路。向密云别宫外边驰去。好在侯国英真已撤去卡哨,三人很轻易地就离开了密云别宫。
一路上,江剑臣都是默不作声。萧剑秋、白剑飞也不想说话。这样,反而走得更快。茫茫夜色中刚刚露出微明,三人已离北京不远,突然见武凤楼、李鸣二人侍立道旁。
特别是武凤楼,一眼看见大师伯伏在三师叔背上,自己师父的一条右臂已然不见,他颤呼一声:“三师叔!”迎上前去。
他以为三位师长是和魏忠贤的爪牙剧烈地拼搏所致,想叫三师叔说说情况。哪知他这一声“三师叔,”却叫得江剑臣心身皆颤,满面羞愧,头也不抬地止住了脚步。
萧剑秋吩咐江剑臣把附逆名单交给李鸣,要李鸣立即送交信王千岁,并转告信王武凤楼需离开几天。李鸣领了掌门师伯之命,拿了名单,转身往京城驰去。
李鸣走后,萧剑秋对武凤楼说:“现在,天色快明。你速去雇一辆马车,多买些食物,来此地接我。”
武凤楼不知何意,也不敢多问,立即领命而去。萧剑秋举步向一处树林走去。白剑飞、江剑臣二人无言地跟在他身后。三人进了树林,等了不大一会儿,马车已经雇来,武凤楼还依言买了一大批食物。萧剑秋从腰中取出一锭黄金,交给车把式,要他自己回去,等送回马车时再计车脚,当即由武凤楼执鞭赶车,五岳三鸟同坐车内,萧剑秋只斩钉截铁地吐出了三个字:“回嵩山!”
武凤楼迅即把手一扬,“啪”的一鞭,那两匹马立即扬鬃奋蹄,狂奔起来。
数日之后,师徒兄弟四人回到了登封境内。一路上,武凤楼已从师父口中知道了详情。他是同情三师叔的。可是,他以一个再传弟子,怎能妄自开口替三师叔求情?他知道只有醉和尚、战天雷这样的人物才能够得上和掌门师伯讲话,求他对三师叔从宽处治。
可是,这两个江湖怪人行踪不定,又到哪里去找?最后,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少林方丈慈济上人的身上。
来到了中岳嵩山,白剑飞召来了一名无极派门下,令他按武凤楼所说的地址,把那辆马车送回京城,然后,爷儿四人登上了嵩山。武凤楼只要背着师伯、师父,还是呼江剑臣为三师叔。江剑臣几次叫他改口,他总是含泪不听。
他的这一举动,更引起了江剑臣的极大伤感。
不多一会儿,来到了上一代掌门人无极龙的修行所在,先天无极派的开派之所,也是白剑飞传给武凤楼艺业的黄叶观。因为天极龙和大弟子萧剑秋都没有争霸武林的野心,这开派之地反而荒芜破败,清静异常,丝毫不象一帮一派的聚会重地。
四人步入山门,猛然看见原来江剑臣居住的两间屋中,升起了缕缕炊烟,都不觉一怔。武凤楼童年即住此观,见此哪能不大为奇异,身躯微晃,已落在屋前。
目光到处,只见一个老尼盘膝打坐,一个红衣少女正低头执炊。一向杂乱无章的屋中已变得窗明几净,整洁异常。显然不光经过了仔细打扫,而且也不止住了三天五天。
武凤楼不禁呆住了!不知如何问起。
那老尼适巧睁开了两跟,两道厉如刀剪的目光直透肺腑,令人心悸。老尼可能是觉察到他是先天无极派门下,语冷如冰地说:“娃儿,你是觉得雀巢鸠占了呢,还是认为卧榻之旁不容人酣睡?叫你身后那三个小子过来。”
老尼这一句话,可把武凤楼气坏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竟有人胆敢喊自己的三个师长为小子。他一向敬师如父,闻此言能忍受得了?冷喝一声说:“你老不自尊,休怪晚辈无礼。”说话声中,急闯而入,陡伸双掌,直朝老尼座下的蒲团抄去。
他是想把老尼端起,送出屋外,让三位师长自己去问话。哪知就在他双掌一伸之际,猛听身后喊了一声:“不可无礼!”他刚想退出,但已经晚了,两只手腕已落入对方手内。他急运真气,想夺出手来。猛觉对方手中好象有一股吸力,使自己怎么也抽不出来。暗道一声“不好,”身子一轻,已被对方掼了出去。
他翻了一个跟头,拿桩站稳。只听屋中老尼“噫”了一声说:“老鬼有福,竟有这样好的徒孙。”
武凤楼这才陡然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突然想起这位老年神尼竟然是和自己的师祖无极龙同称武林双奇的慈云大师!刚才要不是她手下留情,自己的一双手腕不断即折。忙跪倒在地,急切地叫道:“后辈武凤楼拜见祖师婆!请恕我冒犯之罪。”
慈云师太哈哈一笑道:“你这娃儿倒很会转弯儿,去叫他三人进来见我。”武凤楼还未站起,萧剑秋已带领两个师弟在屋门口跪了下来。
只听老尼说道:“我最讨厌你们老鬼师父的这一套俗礼,统统进来,省得惹我生气。”
萧剑秋等人依言进屋,挨次坐好。老尼尚未说话,那双犀利的目光先仔细地看了江剑臣一番,直看得江剑臣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他陡然忆起,自己在黄河古渡和她的徒弟,那个刁钻蛮横的李文莲的瓜葛,心想: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恰遇顶头风。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以待罪之身,哪敢先行说话,只听大师兄说:“十年不见,师姑还是康泰如昔。小辈等甚感庆幸。”
那老尼哼了一声说:“你们弟兄三人都不是好东西!背后欺负污辱我的徒弟,当面还来捧我的臭场。我不会吃这一套!”
萧剑秋吃惊地问:“谁有这么大天胆,敢欺负你老的徒弟?”
老尼用手一指江剑臣说:“就是这个小子。”江剑臣吓得低了头。
萧剑秋可沉不住气了,他深知老尼的脾气,无风还会起浪,这一下可闹大了。他忙又跪下说:“请师姑把事情说清,我会替你老人家出气。剑臣,还不给我跪下。”
江剑臣又怕又气,只得含愤跪下。
萧剑秋并不知道,江剑臣是如何欺负的那个红衣少女。他的心情很为沉重,怕有损师门声望,又急急地催请慈云师太把事情说清。慈云大师把江剑臣如何救人被救,李文莲如何替江剑臣洗衣烤衣,最后因为追问姓名,被江剑臣偷点穴道之事,如此这般说了一遍,萧剑秋和白剑飞才放下心来。
萧剑秋心中暗道:好你个不讲情趣的老尼!这也能算欺负你的女徒弟?
不过,有此一来,他对小师弟现下的罪过有了更进一步的谅解。从他和李文莲的这一纠葛上看,分明是李文莲追上了小师弟,一味地纠缠。小师弟却谨遵自己的命令和师门训戒,一不愿拈花惹草。二不愿暴露行踪,万不得已才将她点倒在山洞,力道也用得很轻。
由此看来,和侯国英一事,也真是受了女魔王的奸谋算计。我不该忘了恩师遗训,叫剑臣去青阳宫卧底。偏偏小师弟人太俊美,易招女孩子的追逐,有时,也真由不了他自己。象和李文莲这一档子事,他何尝做错了呢?还不是见义勇为,又为人端正,赢得了李文莲的芳心吗?
想到里,心头暗暗吃惊。心想:小师弟真是八字流年不利!侯国英人称女魔王,李文莲外号女屠户,这两个女中煞星硬叫他碰上了,这一下子可热闹了!
他自顾默想,老尼姑可不高兴了,冷哼了一声说:“你小子怎么不吭声?想赖帐是不?你说说,你怎么还我个公道。”
萧剑秋迟疑了一下道:“依小辈看来,这件事似乎不是剑臣之错,也不象师姑说的他欺负了小师妹。请师姑详察。”
他的这一番委婉的话还没有说完,老尼姑已气上加气,大发雷霆道:“亏你小子吃了五十多年的茶饭,到现在还狗屁不通。他的手爪子两次碰到我徒弟的身子,这还不错,怎么叫错?而且,而且……而且我徒弟也无意中看见了他的精赤身体,这还不算欺负了我的徒弟?今天,你不还我一个公道,我先砸碎你那老鬼师父的灵位,再把你和秃子打伤,最后把你那个大胆妄为的师弟擒回华山,罚他一辈子苦役,今生今世不得再和第二个女孩子见面。”
萧剑秋暗暗叹气,真是时衰运败,祸事齐来。这老尼姑也太不讲理了!就因为她一生蛮不讲理,害了她自己,也害了自己的师父。她和师父自幼青梅竹马,长大后也互相爱慕,就因为她处事蛮横,常常和师父争执反目,最后终于一度成仇。
她一怒削发,师父也终身未娶。对于她,师父尚且受屈,何况自己师兄弟三个晚辈?正想耐心解说,猛听门外一个傲懒的声音说道:“喝多了酒,要找一个清静的地方睡睡,也不得清静。萧老大,你和什么人吵架?”
武凤楼一听说话的声音,禁不住一阵狂喜,知道来人就是和三师叔有忘年交的空门怪僧醉和尚,心想:这下子三叔有救了。一念未了,少林醉圣普度大师一步跨了进来,紧紧跟随在他身后的,正是和三师叔新近打出交情来的六阳毒煞战天雷。
二人一进屋,头一个就是醉和尚傻笑了一下说道:“原来是庵主的莲驾到此,和尚得罪了。阿弥陀佛!”
接着,战天雷也笑着说:“听口气,是三鸟兄弟获罪了庵主。战某不才,愿主持公道。是谁让文莲姑娘受委屈了吗?”
一直在一旁默然不语的李文莲,突然一下子跳到战天雷的身旁,扯住了他的一条手臂说道:“战伯伯,你还没死呀!只要你能替我主持公道,我先孝敬你这个。”说罢,变戏法似地举起一只烤得香喷喷的野兔。
醉和尚哈哈一笑说:“小姑娘有这个东西,我和尚就帮你。”说着,和战天雷都是出手一抓,一只烤兔已被二人各扯一半当着众人大嚼了起来。
老尼姑一声笑骂道:“真没出息!”引得众人全都大笑起来,本来很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缓和多了。
武凤楼到底是聪敏过人,料想这两个怪人肯定是李鸣担心三师叔的安危,恳求来帮忙解围的。他们之中一个是一生不为己,专为他人忙,另一个是一经纠缠,死不撒手。有他们这一来,三师叔就准保平安无事了,他是一个晚辈,趁众人大笑,凑到两个怪人中间,又低声哀求了几句,然后才去操办食物。
武凤楼猜得不错,二人果然是受李鸣之托星夜赶来的。李鸣见老哥儿三人一个断臂,一个病弱,两人愤怒,一个惶愧,看出情况不对,后来又从魏银屏处听到一些消息,所以对事情的经过也就差不多了。
他担心师父吃亏,急忙找到了醉和尚和战天雷禀告了一切。六阳毒煞战天雷和江剑臣相交虽浅,却友情甚笃。那醉和尚就更不用说了,他一生游戏风尘,酷爱酒中之物,只有江剑臣这么一个相投的小友。二人听李鸣一说,都吓了一跳,知道先天无极派门规极严,江剑臣虽是事出无奈,可事实俱在,这事情还真不好办。一直跟踪到黄叶观内,还是束手无策。
两个正在焦急,不料半路杀出了老尼姑师徒胡搅蛮缠。这两个热心的怪人隐身房后,听清了来龙去脉之后,都是心中一喜。等老庵主发横已毕,一再追问时,二人才一打招呼,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偏偏李文莲想得到外援,一只烤兔更给二人添了话头。二人佯装不知,又催着慈云师太把事情重叙一遍。头一个就是战天雷煽风点火说:“这事确怪江剑臣!女孩儿守身如玉,岂可侵犯?人家问问姓名也不犯法,怎么能偷袭人家,还点了人家的软麻穴。一个女孩家的软麻穴,能是大男人随便点的吗?依我说,把他带到华山,好好地煞煞他的狂劲儿。省得以后再害别人。”
一席话,可把江剑臣给吓坏了!他暗骂战天雷不够朋友,又把眼神瞟向了醉和尚,盼他出面解围。哪知醉和尚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也气哼哼地说:“老战,你这是替江三打马虎眼儿!也不想想,他点了文莲这女娃儿的软麻穴,拔腿一走,是诚心要害这姑娘一生。幸亏天可怜见,如有江湖败类误闯进去,那……那……那后果岂不更惨了!”
这老和尚也真会发挥,他这一句话,不光把老尼姑吓得脸上煞白,更触动了李文莲的情怀,她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江剑臣几乎吓昏了头,萧剑秋、白剑飞也被唬住了。
正这时,醉和尚闪电般地点了江剑臣三处穴道,一把提起,大声说道:“老战,烧兔可不能白吃。走,押他到华山治罪去。”
战天雷装摸作样地说:“老庵主,你老可得替我们挡一下老雕老鹰,不要让他抓伤了我们。”
一句话提醒了慈云师太,她一手拉过李文莲,闪身拦住屋门,冷冷地说道:“看起来,还是主持正义的人多。你两个小子给我老实点儿!”李文莲更是满心欢喜,索性拔出剑来,死死地守住屋门。她真怕萧、白二人闯出门去,把江剑臣给夺了回来。
这老尼也真有耐心,和徒弟李文莲一直死盯着萧剑秋和白剑飞足有一个时辰,认为他们再也追赶不上醉和尚等人了,她才哈哈一笑,示意女徒弟李文莲收起宝剑,一齐匆匆离去。萧剑秋唉了一声说:“这老尼真是欺人太甚!可恼的是醉和尚和战天雷也助纣为”
他最后一个“虐”字尚未吐出,缺德十八手李鸣已闯进门来,抢着说道:“大师伯休要气恼,老神尼师徒可比我们更加气恼得多了。”
萧剑秋咦然问道:“这话怎讲?”
李鸣说:“他二人已带着师父向东北方向逸去,哪里是去华山。”
萧剑秋一跺脚说:“这两个怪物,连我们双方都当猴耍了。”
李鸣乘机跪下说道:“奉千岁口谕,请两位师伯和大哥星夜回京,共议保护千岁出山海关,下辽东,与清皇子多尔衮会猎之事。这可是外挫满人侵扰,内抑奸宦篡权,振兴大明的大好时机!五皇子以弱冠之年,有此雄心大略,朝野皆钦。只怕魏忠贤暗生毒计,我们快动身上路吧。”
萧剑秋留下白剑飞在黄叶观养伤,立即带领武、李二人往京都赶去,投入了一场更加凶险艰巨,惊心动魄的殊死搏斗。
欲知满清假借两国会猎,实则宣扬武力,奸阉暗中相害,信王奋然出关,武凤楼一刀震三边,小李鸣巧骂多尔衮,天启病重驾崩,信王登基锄奸等等关节,且看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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