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卡这本难念的经(ZT)
转自文学城的“达城随笔”,作者 nihow绿卡这本难念的经(1)
接到阿文的电话,邀我去麒麟阁吃早茶,还说这回他请客。我问他有什么好事,他嘻嘻一笑,说见了面再说。我和阿文是校友,还在同一家公司共过事,彼此再熟悉不过。我知道他太太怀了孕,太概要生产了。莫非是他们的宝贝已经降生?
麒麟阁在七十五号公路与环线公路的交界处,离我们公司才十分钟的车程。来到麒麟阁,发现阿文已经等在那儿。见面握过手,我便单刀直入:“哥们,究竟有什么好事,还不快快说来!”
阿文一字一顿:“我—的—绿—卡—给—批—了。”
“真的?”我一拳砸在他肩上,“TAMAD,总算给批了。”两人哈哈大笑。
不一会儿,点心上了桌,阿文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我今天早上接到太太的电话,告诉我我的485给批了。她是在移民局的网站上查到的。她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移民局网站查我们的case,看有什么动静没有。前天去看时,发现上面的日期给改动了一下,说明已经有人在处理我们的案子了。今天一看,说是我的485申请被批准了,批件已经寄出。我太太都高兴得哭了。你知道,我前两天还给移民局打电话,这485的排期已经到了4月份,我是2月份交上去的,一点动静也没有。一个多月前就给他们去过电话,答复说是三十天内处理。一个多月过去了,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太太着急了。因为眼看EAD卡就要到期,得马上申请延期,这申请又是很麻烦的事情,现在工作这样忙,又要生孩子,哪里顾得过来啊!于是我又给移民局去了一次电话,好不容易才跟一个客服人员说上话。那人告诉我,叫我再等一个星期,也就是等到12月8日再给他们打电话,到时候一定会有结果。太太一听这日子,这不正是我们Baby的Due Date吗!昨晚还在念叨,这绿卡应该差不多了,孩子总是能带来好运的。瞧,今天果真就给批了。太太在给我的Messenger里还说,真地得感谢我们这个即将诞生的女儿,看着爸爸妈妈等得心急,就决定把绿卡提前送给我们作为见面礼。
在美国,有两样东西,有了不觉得,没有却不行,一样是工作,一样就是身份。这两样东西又紧密地联在一起,要好一起好,要完一起完。象我们这种技术移民,没有工作办不了身份,没有身份又很难找工作。这身份的事,唉,我真TAMAD不想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家最难念的就是这绿卡。
我99年开始工作。起初我并没有想到办身份,因为我太太在办,一家子有一个人办就得了。我太太98年开始申请劳工卡。她走的是RIR,那时RIR刚实行不久,她算赶上了快车。她的公司是一家STARTUP,老板是一个伊朗人,就是前不久花了两千万去太空站玩了一趟的那个女人。她原来也是做谘询的,靠刷信用卡雇了几个中国人,很快就发展起来了。当时电讯业真是热啊,一夜之间暴富的事例到处都是。那些开公司发了起来的且不说,就是靠打工发了起来的也不在少数。我太太的一个同事去了加州的一家公司,公司给她三万Stock Option,这家公司没多久就上了市,股票一路涨到300多一股。这就是她身边的事例。她进这家公司时刚从学校出来,没有经验,人家当然不可能给她多少OPTION。等做了一年多,发现那些市面上极为抢手的SKILL她也有了,就开始对自己的处境有点不满足了。就在她的劳工卡批下来的同时,她终于抵制不了另外一家STARTUP的STOCK OPTION的诱惑,放弃了申请到一半的绿卡,跳到了另一家公司。当时经济那么好,技术人才那么抢手,我们压根就没有为绿卡的事件犯愁。
2000年前后那阵子真是IT的黄金时代。股票一个劲地疯涨,让人都难以置信。一个还欠那么多债的公司怎么就值几十个亿?一家几十个人的小公司一转手怎么就是那么多钱?你没法相信。达拉斯有一家做网站的小公司,我刚毕业找工那会儿还去面试过,设在市中心穷人区的一个改装的仓库里。总共不到五千平方尺吧。后来卖给了雅虎,卖了四十多亿,初看新闻时我还以为报道有误。这怎么可能呢?这网站怎么就这么值钱呢?当时并不知道这些都是给一些有钱人吹起来的泡泡。自己也跟着脑袋发热,想着咱掌握点金术了,这钱很容易到手。如是买房置产,出手也跟富人一般。跟着就有了小孩。我太太新去的那家可是STARTUP,印度人开的。你知道印度人做事跟我们中国人一样,都是玩命的。二十四小时轮班倒。我太太怀着孕,怎么能跟人家一样玩命啊?所以慢慢地就被挤到一边去了。好在公司烧的都是风险投资的钱,所以几个老板总算面子上还过得去。工作了半年,公司开始帮助申请绿卡,因为有另一份劳工卡批准在先,所以新的劳工卡没几个月就下来了。很快我们的140也交上去了。不久儿子也出生。公司也卖给了思科,手上抓着一把STOCK OPTION,等着看股票往上涨。(未完待续) 绿卡这本难念的经(2)
再说我自己。我去的是一家谘询公司。那时候谘询业正如火如荼。IT新技术日新月异,发展迅猛,大公司都怕落伍,失掉了竞争力,所以就拼命往新技术项目上砸钱。谘询公司做的就是那些前沿一些新潮一点的技术。我们公司也是印度人开的,总部设在硅谷,当时正好在达拉斯招兵买马,我就加入了。先是晃荡了几天,然后被送到总部培训,不久就被派到北方电讯做项目。北方电讯位于达拉斯北郊的理查逊市,这里是闻名全美的“电讯走廊”,公司林立,几大电讯巨头在这里都有庞大的公业园,其中尤以北方电讯最具规模。我们的项目是一种在叫“宏通”的服务器上开发的个性化服务软件。当时的北方电讯正如日中天,财大气粗,手头养着好多人不做事,偏把项目让给我们咨询公司做。花的钱海了去啦!后来知道,象我这种初出茅庐的新手,公司就 charge 人家200多一小时,相当于一个顶级律师的收费了。那些有一些经验的呢,三百,四百,五百,还有八百的,是论小时收费。这还只是象我们这种小公司,大的象IBM,安得信之类,那就更高了。当然这些钱都被公司拿走了,到我们手头的并不很多。人家公司的员工,对我们这些做谘询的也另眼相看,每天还有午餐送到办公室来。其实我们做的那点玩意,任意找个高中生,训练几个月就能上手。搞不明白人家为什么要做那样的冤大头。大概是钱多得没处使了吧。
北方电讯的项目结束后,我回到自己的公司办公室,这时公司已经相当热闹。半年前我加入那阵,只有十几个人,我好象是第12个。现在公司已经有一百多号了,占了整整一层楼。一部分是新招进来,还没有上项目;一部分是从项目上撤下来的。大家济济一堂。当时是人材荒,公司生怕找不到人,所以就大肆招募,养在那里。为吸引人才,公司还特地开辟了一间宽大的健身游戏室,添置了不少体育游戏器材,让大家工余在那儿玩。其实大家都无所事事,所以游戏室里就笑语喧天。一边在进行乒乓球赛,另一边在玩桌球,还有在做投蓝游戏。这样玩了一个多月,大家都开始隐隐感到不安。不过做销售的总是带回好消息,告诉我们有多少项目在恰谈之中,这个项目有多大,那个项目需要多少人;但是,真正搞定了的项目却很少。这时新闻里已经开始讨论经济衰退,股市已经有好一阵子萎靡不振。首当其冲的是IT股,一个劲地往下跌。记得有一次上宏通培训课,讲员举例说宏通的股价 85 美元,台下轰然大笑。他用的是半年前的讲稿,当时股价确实有那么高;这位老兄大约不炒股,不知行情,不知道当天的价格已经跌到了 20 多。
坐了几个月的冷板凳,总算熬到了一个新项目,还是北方电讯的。这时的北方电讯也大不如以前,公司股票直线下落,招聘被冻结了。员工之间议论纷纷。项目预算已经开始精打细算。谘询公司这钱也不好挣了。还有好些人在公司赋闲,销售人员所允诺的繁忙景象始终没有出现,公司有点撑不住了。年底,第一批裁员开始。我因为在项目上,侥幸躲过;那些还在公司赋闲的大部分都给裁了。回到公司,再也不见游戏室里往日的喧哗,诺大的办公室显得格外冷清。翻过年头,公司的大头被迫辞职,上上下下人人自危。我在北方电讯的项目也快要收尾了。
2001年二月的一天,淫雨霏霏。我照例去北方电讯上班。到那儿后,项目经理告诉我,公司让我回去。我隐隐有一种不祥之感。一到公司,便被HR叫到了公司副总办公室。自从公司大头辞职后,副总韦恩主管全局。他平日里说话不多,但十分干练。当初就是他把我招了进来,因此对他我还怀着几分亲近。他让我坐下,先是一通客套话,感谢我这一年多来为公司做出的贡献,然后陈述了公司目前的困境,言辞恳切。我知道接下来他要说什么,就说我明白了。他从身后的茶几上拿出早已准备好了的一个大信袋,递给我,让我过目。我心中酸楚,免强扫了一眼第一页的清单,便问:“公司将我的身份保留到哪一天?”副总说:“按规定,今天是你在公司的最后一天,所以你的H1B身份到今天为止。”我心头一震,本能地求他:“能不能给我保留到月底?”他说他很遗憾。不过根据H1B1法案,公司将承担遣送我回国的交通费用。我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有点茫然地走出了副总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 Cub ,想清理点什么。隔壁的HR走了过来,问我有什么私人物件要拿,我说没有,只想清理一下。她告诉我这些东西都不能动。我知道人走茶凉,但没想到凉得这么快,有点悻悻地离开了公司办公室。外面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二月的达拉斯正是春寒料峭,风一吹,让我直打寒噤。我迎着风走向停车场。不远的购物中心笼罩在雨幕里,对面的收费公路依旧那么繁忙。这一切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我不禁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幢公司的白色大楼,然后一头钻进车里。
回到家里,我心里念叨着两件事:身份,工作。首先我得保住身份。怎么保?太太目前还在上班,暂时转成H4,实在不行了,再转F1。公司给的信袋里,有律师关于H1B转H4的指导信函,申请表格也在那里。没多久,我就将表格填好,照律师的指导将所需要的材料准备好,快件寄给了公司的律师。这样一颗心才算放下。然后马上得找工作,马上得找到工作,真的刻不容缓。去哪里找?大公司?大部分大公司招聘已经冻结,少数公司虽然还有机会,但一般不考虑没有身份的外籍求职者。再说,大公司的招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即便运气好人家要你,肯怕也得一两个月才能去上班。于是我把目光放在小公司和STARTUP。只有这些公司还有一些机会,而且这些公司动作迅速,要是人家喜欢你,就会让你马上去上班。当初毕业找工作那会儿,我知道有一个叫“电讯走廊”的网站,其中列举了达拉斯绝大部分STARTUP,我在那里逐个查,看哪家有合适的工作。还好,找到了十几个工作广告,根据这些广告,我把自己的简历寄了过去。在谘询公司坐了近半年的冷板凳,我并没闲着,一口气拿下了五个专业证书;这些证书放在简历上,配合这一年多的工作经历,还颇有些引人入胜之处。寄出去的简历大都立即收到复函,不过那都是自动回复。这对于我,也是一种鼓励。在这样的时刻,任何一种鼓励都是很珍贵的。
我继续在网上找寻工作机会,又陆续发出了几份简历。到了下午,居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说话的有点口音,不过能听清楚。他说他是辉句公司的,收到我的简历,问我可不可以去面谈一下。我说当然可以。他问我什么时候方便。我说我马上就可以来。他说成。于是我们约定了两小时后见面。这真是天大的喜讯。我告诫自己要冷静。先去他们公司的网站看看,了解一下他们做什么,需要什么,要做到知已知彼。然后把自己的简历再仔仔佃佃地阅读一遍,推测他们可能要提到的问题,自己该如何回答,要做到心中有数。
两小时后,也就是下午3点半左右,我来到位于爱迪森市的辉句公司。这是一家阿根廷公司。给我打电话的叫菲列克斯,是公司的老板。这菲列克斯长得人高马大,脑袋尤其大,象在什么电影中见过。和他没谈几句,就发现他是一个哲学家,谈的都是方法论;我不断提问,他越谈越起劲。一会儿有人找他,他把我交给手下人,口音与菲列克斯很接近,大约也是阿根廷人。他问了我一些技术问题,我都一一作了问答。也许是前面与菲列克斯的对谈比较顺利,我在回答他的问题时显得十分从容。他觉得没什么可问的了,就将我交给另一位工程师,大约也是阿根廷人。这位工程师英语不大灵光。他打开手提电脑,叫我写一段简单的程序。我不一会就写完了,交给他们。这时菲列克斯过来,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想了解一下我对公司的期望值。我说了一个价,他还了一个价。然后他把我送出门,说他们还要面试几个人,过两天告诉我结果。(未完待续) 绿卡这本难念的经(3)
晚上回到家,太太一言不发。孩子刚生下三个月,她似乎尚未从产后的忧郁中恢复过来。如今老公丢了工作,对她来说就好比天塌了一半。我没法安慰她。我自己也需要安慰。虽然有了下午那个面试,但结果尚未可知。两个人都不说话,家里的空气十分沉闷。躺在床上,白天发生的事象蒙太奇般一幕幕在眼前出现:去北方电讯上班,回公司被裁,转身份,找工作,辉句的面试,等等;太多的事情挤在一起,理不出一个头绪。早知裁员是迟早的事,但是真轮到自己又想不通。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裁我?不还有好些还留在那儿吗?心中愤愤不平。
次日早上,吃过饭,太太要去上班,临走前终于按捺不住,对我说:“你要赶紧找工作。”我知道这话她憋了一个晚上。多少次她欲言又止。是啊,她说得没错。我是得赶紧找啊。这房子,车子,还有刚出生的孩子,靠她一个人的收入如何能够维持。但是,这话从她口里说出又让我有点不受用。我工作兢兢业业,被裁并不是我的过错。想起当年那首出国谣,不禁一阵苦笑。唉,出国受剥削,都是自找的!心中郁闷,坐在藤椅上,望着窗前的梨树,转青的枝条上抽出了颗颗嫩芽。耳边飘来罗大佑那低沉沙哑的歌声:
你我为了理想
历经了艰苦
我们曾经哭泣
也曾共同欢笑
这熟悉的歌声带给我一阵莫名的感动。我告诉自己,不能这样颓唐下去,要振作起来,得赶紧找工作。我开始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第一,给朋友和同学打电话,告诉他们我现在需要找工作;第二,跟踪已经送过简历的公司,争取更多面试的机会;第三,密切注意几家求职网站,不放过每一个新出现的机会。打定了主意,我开始行动起来。
一位朋友告诉我,有一家财务公司正在达拉斯拓展业务,需要大量象我这样受过良好教育的专业人士。我说我不懂财务。他说没有关系,加入公司后,公司负责培训。他们在周末有一个讲座,欢迎我去听听。他还告诉我这是一种自我雇用的工作,做好了前景非常可观。我想这 IT 也许会一蹶不振,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 不妨去听听。到了那里,发现听讲的人还真不少,有许多是象我一样刚被 layoff 下来的。听着听着,逐渐明白了,原来这是一种新的传销形式,顿时没了热情。免强听到一半,手机铃响了,是辉句公司来的。说话的是艾伦,专业服务团队的头。他告诉我,公司对我很感兴趣,要给我发聘书,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上班。当时我的心都快要飞起来了。上帝保佑!这么快就有了结果!这传销是不用做了。我告诉艾伦,周一就可以。
从周四被谘询公司 layoff 到周六接到辉句公司的聘书,只有短短三天时间。这三天是多么慢长!这三天所经历的一切,至今我还历历在目。第一次被 layoff ,那真是刻骨铭心。所幸这一切很快就过去了,一天的阴霾散尽,眼前又是一片阳光灿烂。
辉句是一个业务流程软件开发商,虽然在美国还只是一个 Startup ,但从事流程管理开发已经有十多年历史,产品已经相当成熟,可以说是该领域的先驱。创办人费列克斯有一套独特的软件工程的理念,与主流的面向对象的思维路数有些格格不入。他的方法论强调变易与流动,以变易为软件工程的常态,这与我的一些思考不谋而合,因此我对这个新的位置充满了热情。
我在辉句的第一个项目是依阿华电讯公司的系统集成。依阿华电讯是一家区域电话公司,是辉句在美国的第一个客户,因此从战略上讲对辉句至关重要。依阿华电讯的项目是做一个系统集成,将长途电话,区域电话,客户服务等互不相属的系统整合在一起。公司希望以此来减少人力资源,节省开支。在我加入这个项目时,需求分析和设计都已完成,项目实施本来由一家谘询公司在做,但是费列克斯对那家公司不满意,因此将项目撤回,让我和另外几位专业服务团队的员工一起来做。第一次接手一个项目,感到压力很大,只好加倍努力,每天早去晚归,周末加班,忙了一个多月,总算将项目初步完成。
虽然我的工作渐入佳境,但是总体的经济越来越不景气。电讯业首当其冲。到了2001年3月,达拉斯电讯走廊已呈风雨飘摇之势。北方电讯已经传出要进行第二波裁员,爱立信,朗讯,阿卡特,富士通等电讯巨头也纷纷开始裁员。纳指从2000年高峰期的四千多点滑落到了2000多点,思科的股票也从上一年的130多掉到了30多。太太手中的OPTION都成了一堆废纸,数十万的纸面财富倾刻间化为乌有。没有多久,思科公司宣布对并购的公司进行重组。第一波裁员开始。太太被裁了下来。
记得那天回家,太太已哭得双眼红肿。她知道被裁是迟早的事,但搞不懂为什么来得这么快。最让她揪心的还是绿卡。她的140交上去了半年多,她天天都在等,天天都在念叨,有的比她晚交的都被批了,她的却总不见下来。如果能让她再呆一段时间,也许140就下来了,485就可以交上去了,到那时被裁下来,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好象老天有意与我们作对,就在她下岗半个月,她的140下来了,可是为时已晚。
就这样,我们的第二次绿卡努力也功匮一溃。 绿卡这本难念的经(4)
说到这里,阿文停顿了一会,仿佛从回忆中醒来。我被他的故事深深打动,一双筷子停在空中,急切地问:“那后来呢?”
阿文吃了一口茶,接着说。
我太太回到家,刚开始很不适应。她习惯了上班,习惯了工作。虽然有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满可以理直气壮地守在家里,但是她总觉得不踏实。主要原因还是财务上的。过去在思科上班,家庭财务预算上对OPTION还存有一定的期待。如今这笔钱已成为泡影。每月定期的工资收入也没了,而开支却并不见减少,这样要不了多久,财务上就会出现负增长。这感觉就好象开的车失掉了控制,在往下滑,下面是什么,不知道。她听人说政府有一笔失业救济金可以申请。这笔钱大约每月有一千多美金,可以领六个月。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她去州政府劳工部申请,辗转得来的答复是,她的身份是H1B,不能认领。她分辨说,她过去工作的四年多里,每个月没少交失业保险金。回答说是很遗憾,没有身份不能领。因为是H1B,这钱算白交给了政府。
她需要工作。寄出去了数百份简历,都如石沉大海。偶尔也会接到一两个电话,都是猎头公司打来的。一问不是公民,也没有绿卡,谈话便告结束。客气一点的会说,他会把你的简历存入数据库,一旦有合适的机会再与你联系,云云。当时的电讯公司还在一波又一波地裁员,要在这个领域找一份工作,难于上青天。找了一个多月的工作,毫无进展。我只得劝她改变策略。从各大网站的招聘广告中,我们发现,IT领域还有一些机会,比如说Java, J2EE, 数据库等等。太太过去做的是电讯,整天与C++、MGCP,SIP等电讯协议打交道,要从电讯转到IT,并不那么容易。好在她的基础好,也不惧怕学习,就接受了我的建议。为了帮助她成功地转行,我们把半岁多的孩子送回了国内。从此她专心学习,很快对Java、J2EE、 网络、数据库等有了一定的了解。她还成功地通过了Java程序员认证。
在那个时候,哪个领域都有一大批很有经验的求职者,靠着几个月的学习就想去IT工作市场上与别人去竞争,是不现实的。这就需要关系。在美国做事一样要讲关系。他们叫CONNECTION。这个关系就是你的社会资源。朋友、同学、同事、邻居等等,都是你的社会资源。她的一位同事的太太刚好认识德州仪器公司一位主持招聘的经理,这位经理手下刚好有一个空缺,需要一个懂Java 的人帮助在Weblogic平台上开发教育软件。通过朋友的介绍,这位经理给了她一次面试的机会。这个机会对她来说太珍贵了。她为此作了一周的准备。她在应试中发挥出色,加上她的基础还好,最后获得了录用。不过,当时绝大多数大公司都不考虑H1B,德州仪器也是一样。这就使她的录用还颇费周折。最后的解决方案是将她的身份挂靠在一家印度公司,她改为印度公司派往德州仪器公司的谘询工程师。这时已是9月初了。隔周便是911。德州仪器因为与军工有关,安全检查尤其严格,待到她通过安全检查开始正式工作,已接近年底了。
就这样,花了大半年时间,她从一个电讯工程师转变成了一个IT工程师。从以后来看,这一转算是转对了。
因为工作太不稳定,绿卡的问题只好暂时搁置一边。太太有了工作,我们又重新开始考虑申办绿卡了。当初我进辉句,就没有跟公司提什么绿卡的事,公司也没有办绿卡的经验。工作了半年多后,我试探着问艾伦,公司可不可以帮助办绿卡。艾伦说要与费列克斯商量。没有多久,艾伦告诉我,公司同意给我办绿卡,但是费用得我自己负担。在那个年月,绝大多数公司都不愿意考虑H1B,辉句愿意帮助我申请绿卡,就真得谢天谢地了。
然后是找律师。达拉斯的移民律师多的是。顺便拿起一本黄页,打了一通电话,最后选定了S律师。说是S律师,其实是他的助手玛丽小姐。在这里,律师一般并不出面办事,办事的是助手。所以一个助手是否在行,对于申请的成功至关重要。从与玛丽小姐的交谈中,感觉她还颇有经验,而且做事也很认真,心想就是她吧。当天去S律师事务所面谈,S律师并未出面,出面的是玛丽。她告诉我,这工作绿卡的申请分三个步骤:第一步劳工卡,第二步I140, 第三步I485。S律师按步骤收费。先交一千七,开始劳工卡申请,劳工卡下来,再交一千五。这一千七是定金,交了是没有退的。我想这是办绿卡,便毫不犹豫给她写了支票。
第一步劳工卡。在见玛丽之前我对劳工卡也做了一些研究。设立劳工卡的基本依据是,某个位置在美国公民和永久居民中找不到合格的,因此需要外藉员工来做。公司要为某个位置申请劳工卡,必须向移民局证明,没有一个美国公民和永久居民合格并愿意来做这份工作。怎么证明?公司必须就那个它要申请的位置在当地主要报纸上刊登广告并履行一定的招聘程序。这本身是一个很荒唐的法案。你想想,公司要为某个位置申请劳工卡,这个位置要么已经有人在做,要么还不存在。既然没有这样一个位置,那广告不是骗人的吗?我的老板艾伦对这个法案就很不理解,要证明只有你阿文才适合这个法置,笑话嘛!求职的人那么多,比你强的有的是。只是他不好意思这么说。而且还要做广告,公司本来就没有位置,做什么广告?但是既然公司已经答应帮我申请,他也只好免力而为。
因为求职的人实在太多,这广告如何写,就很伤脑筋。广告长了,太惹眼,花的钱也多;短了,说不清楚,也不符合移民局的要求。写的要求少了,申请的人会太多,处理起来很麻烦;要求多了,移民局会认为你故意设置不适当的限制。一百多字的广告,我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总算拿出了一个初稿,交给了玛丽。玛丽稍作改动,送给了达拉斯晨报。
尽管广告很不起眼,但是登出后,公司还是收到了近两百份简历。两百多封邮件一下子涌进老板艾伦的邮箱,让他叫苦不迭。我问玛丽怎么办。玛丽对我说,你要叫你们公司一份一份地看,合适地要给人家打电话,再合格的要请到公司来面试,不合格的要告诉人家为什么不合格。我说这不大可能,公司不是我的公司,不会替我这样办事。我问她可不可以由我自己来处理,由我选择几份简历,去两个电话,或者叫上一两个来公司走走过场。她说那不行。你这不是在欺骗移民局吗?我不能欺骗移民局。我问她那怎么办。她再次对我说,你要按照移民局的要求来做,认真地阅读每一份简历,合格的要请人家来面试。我说,合格的太多了,我只好把自己这个位置让出来了。我心中生气,又不好发作。没办法,我硬着头皮去问艾伦,看他怎么办。“什么?”他以为听错了。我们本来没有位置要招聘,怎么跟人家说,还请人家来公司,这不是骗人吗?我心想,这本来就是一场骗人的游戏啊,但是又说不出口。艾伦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又回过头去找玛丽,玛丽还是那一套,说她不能欺骗移民局,说得义正辞严。我再也憋不住火,问她,你究竟是替移民局做事还是替我做事。这一下就把她得罪了。
这第一步劳工卡就算搁浅了。 绿卡这本难念的经(5)
绿卡的事没有进展,再说我在辉句的工作。依阿华电讯系统集成项目的成功实施,为辉句公司的流程管理系统提供了一个成功的案例。因为经济不景气,各公司都要努力减少开支,流程管理正好顺应了这种需求,因而在IT普遍衰退的情况下还能一枝独秀。辉句趁热打铁,相继赢得了两个客户,反映在财务上,第三季度的销售收入比上一季度增长了270%多。这在当时是非常惹眼的成绩。不久公司赢得一笔风险投资,高层管理也传出人事变动。一位新的副总将来公司,主管专业服务团队,就是艾伦和他手下的十来个人。当时公司办公室逼仄。两间会议室,最大的也只能容纳十多人。公司把最大的那间腾出来,给即将上任的副总作了办公室。大家议论纷纷,不知这位副总是何方神圣。
没多久,这位期待中的副总来上班了。他叫厄德。看上去很严肃。个子不高,话也不多。据说他原来在另位一家系统集成公司做中层主管。没过几天,就有四位新的成员加入我们团队。原来都是厄德带过来的,是他过去的下属。厄德的办公室正对着我的CUB。他的门总是关着,所以搞不清他究竟是在还是不在。艾伦来找他,总是先敲门,然后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等着他开门。厄德开门将艾伦让入后,又把门关上。有时艾伦等了很久不见开门,就跑到我这儿,叫我留意,看厄德什么时候来办公室,来了就通知他。厄德来公司一个多月,整天闭门办公,除了艾伦和他带来的几位下属,很少跟我们说话;我们也没有机会跟他交流。某一天,艾伦突然宣布,厄德要召集我们开会。会议在附近一家饭店的会议室进行。厄德作报告,主要内容是强调客户服务的重要性,最后宣布重组专业服务队伍,方案是将我们十来个员工分成两个梯队,分别由他带来的两位新员工领导。
公司融入了风险投资,又调整了管理队伍,本想在生意上有所开拓,无奈在当时形势下,一般客户都非常保守,不愿在新项目上作投入,所以公司的销售并无起色。依阿华电讯只有一些修修补补的工作,另外两个项目所需的人手也很有限,所以专业服务团队的大部分员工都处于待业状态。
不久就是911。记得那天好象是一个星期二。我在做一个公司内部项目,忙着在辉句的设计平台上画图。隔座的两位同事正在议论着一则新闻。我也打开雅虎新闻,扑面的是一张高楼熊熊燃烧的图片。原来是纽约的世贸大厦双子楼。我在想,愚人节已经过去了很久,是谁在开这种玩笑。没有多久,太太从家里打来电话,说恐怖份子劫持了十架飞机,一架撞了世贸大厦,一架撞了五角大楼,另外的不知去向。现在所有的高层建筑都有危险,要我赶紧回家。这是我来美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恐怖分子。原来的恐怖分子概念都是从电影中得来,象《真实的慌言》;那离现实太远了。我说我得等公司的通知。不一会儿,艾伦就过来了,说大楼的租赁方要求所有人员都撤离大楼,所以公司宣布放假,什么时候来上班另行通知。回到家里,太太正在看电视。电视里反复播放着世贸被炸的镜头。恐怖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911给萧条中挣扎的华尔街和美国经济以重创。9月11日当天,股市停盘,一周之后才在废墟中重新开张,但是一路下跌。纳指到了1600点,仍深不见底。没有多久,达拉斯电讯走廊几家红极一时的明星企业宣布倒闭,其中受害的有好几位我熟悉的同业,他们甚至连当月的工资都没有拿到。物伤其类,每一个侥幸还在班上的都成了惊弓之鸟,无不战战竞竞,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们每天一大早便来到公司,到了下班的时候,谁也不愿意第一个离开。但是销售上不去,没有新的项目,现有的几个项目,仍是僧多粥少。不能开源,公司就在节流上下工夫。不久,厄德借故赶走了几个他看不顺眼的员工。为了稳定人心,公司还召开全体员工大会,告诉大家公司财务状况良好,融入的风险资金尚在银行,已有的几个项目也有可观的收入。开掉几位意在清理队伍,不合格的要坚决清除,优秀的要给予奖励。为了激励员工,公司还将根据业绩让员工分享15%的利润。没几天,艾伦塞给我一张支票,说是公司对我在依阿华电讯项目上做出的成绩的一点谢意。这对我日益加剧的紧张感多少是一种宽慰。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到了11月中,华尔街红极一时、连续4年荣获《财富》杂志“美国最具创新精神的公司”称号的安然公司传出财务丑闻,没多久,公司宣布破产。两万多员工丢了饭碗,数千亿的纸面财富一夜蒸发。安然的破产有如另一座世贸的倒塌,给日益恶劣的经济环境雪上加霜。辉句公司也无力回天。第四季的收入没有预期的200%的增长,相反是零。
时光流逝,转眼到了2002年的二月。二月是一个残酷的季节。你知道,我就是在上一年的二月被谘询公司裁下来的。二月的一个星期一,我照例去辉句上班。天空中下着雨。我一到停车场,便发现专业服务团队的几位同事,手中托着纸盒从公司办公室走出来,顶着雨走向停车场。每个人脸上都毫无表情。我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等我走进办公室,艾伦正在那里等着我。他说厄德要找我谈话。这是厄德第一次找我谈话,我知道必有大事。到了厄德的办公室,他叫我把门关上,然后对我说,公司决定把美国的专业服务部门撤掉,改由阿根迁那边做,所以今天是你在公司的最后一天。我一进公司就有预感,但听完他的话还是十分吃惊。因为就在几个月前,公司还宣称不会裁员,还给了我红包,这么大的动作,事前一点迹象也没有。“这----这—-?”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艾伦进来,敦促我收拾东西离开。出了厄德的房间,我瞥了一眼四周,发现厄德带来的那几位还坐在那里,埋头做着什么。不久就从一个同事的电话中得到证实,专业服务部门并没有撤除,但是裁了一大半,厄德带来的那四位都安然无痒。“Son of Bitch! 凭什么?”我震惊。我愤怒。我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一样春寒料峭的二月,一样下着雨。一样的心情。一样的故事在重演。去年在这个时候从谘询公司下来,这回又从辉句被裁下来,没有任何先兆。不同的是,这回是在恐怖的阴霾笼罩之下。世贸大楼的火焰还在燃烧,碳咀病毒案尚未水落石出,那到处作案的冷枪狙击手依然逍遥法外。回到家,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猛地发现车库门洞开着。太太上班去了。家里不会有人。是谁打开了我的车库门?社区里这么安静,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一阵恐怖袭上心头,代替了先前的那种愤怒和沮丧。我拿出了手机,按下911三个数字,准备一旦有变,便将信号送出去。进了屋,楼上楼下,我逐个房间检查,没有发现什么。心神未定地走进书房,想做点什么。然而心中恐怖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 绿卡这本难念的经(6)
辉句的绿卡还没有开始便告结束。接下来身份也成问题。幸好太太已经上班,从H4转成了H1,现在我也要如法炮制,借H4来过渡一下。申请表格和材料都是现成的。没有多长时间我就将表格填好,去就近的邮局将申请寄了出去。
驱车行驶在北普兰诺的公路上,心中的抑郁慢慢平息下来。别了辉句。别了,那无所事事而又忙忙碌碌的日子;别了,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办公室政治;别了,那张不得不终日面对的紧闭着的房门。望着天空中飘浮的云朵,和绵延伸展到天际的社区,想起五年前我初来时,这里还是一片荒芜。是电讯走廊高科技产业的崛起给这片草地注入了勃勃生机。我也在两年前在这里安家落户。如今这里是宽阔的马路,干净整齐的社区,鳞次栉比的广厦别墅。这里有我的汗水和梦想。我有理由为自己在这块土地上所付出的一切而感到骄傲。
晚上回到家,太太知道了白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反倒显得轻松和平静。经历了一次被裁,也见识了周围许多下岗的朋友,她成熟了许多。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职场中的颠簸起伏。她了解我,知道我迟早会找到工作。目前的主要问题是身份。她刚得来的这份工作是六个月的合同,一旦合同终止,我们都将失去身份。因此,四个月之内我必须找到工作。我想,去年下来,几乎是在当天就找到了新的工作,这一回,无论工作市场多么恶劣,四个月的时间还是应当足够。
接下来的工作是找工作。我很清楚当时的工作市场。达拉斯不比其它大都市,它的主要工业是电讯,因此它所受的创伤比其它城市尤烈。这一年多来我目睹了一波又一波的裁员,目睹了许多朋友和同事被迫另谋他业或远走他乡。眼前的挑战可想而知。我仔细地审视了一番自己:人说三十不学艺,而自己三十改行,两年多点的经验,又没有身份,拿什么去应对这样的挑战?如何才能存活下去?我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两个亮点:对市场的敏感和对自己的信心。找工作说白了就是推销你自己。要推销你自己,第一要了解市场,了解雇主的需求;第二是相信自己的价值。只要还有工作的需求,我相信自己迟早能找到。
你知道当时的工作市场有多么糟糕。搜索几个主要的工作网站,每天上来的就几个广告,大部分都是猎头公司的。研究这些广告、写信、发简历,总共要不了多少时间。偶尔也接到一些电话,大都是猎头公司打来的,他(她)们一听说我需要Sponsor,就不再感兴趣。剩下来的时间做什么呢?学习。过去在公司里做的只是某几个领域,很窄,而且缺乏系统,现在有机会开拓视野,系统学习了。找工作是非常乏味的,如果每天都能学到点新东西,也能聊以自慰。因为学习关系着将来的面试,关系着工作,因此学起来就很有效率。我的许多知识都是在这个时候学到的。
刚下来的第一个星期,因为将简历贴在网上,我还收到一些反馈。大都是猎头公司打来的。接下来便再也无人问津。两周过去,一个月过去,工作的事情毫无进展。 我不得不走出去寻找线索。首先是各种专业社团和学习小组。达拉斯有一个IT社团叫精华资讯。我曾应邀在那里作过学术讲座,后来成了其中的一名理事。在这里我碰到了许多象我一样的求职者。还有一个工作联谊会,就是失业者俱乐部,鼎盛时一次聚会有好几百人。我就近参加过他们的几次IT小组聚会,一般有二三十人。会上每个人都要作自我介绍。这里做什么的都有,电讯、数据库、设计师、项目经理、程序员,等等。听他们的介绍,大部分都有很强的工作背景,有的有十多年工作经验,有的在大公司做到中层主管,有的是知名项目的主要设计者,等等。他们有不少人已经在工作市场上挣扎了一年多。在会上他们推荐的工作大多是诸如BestBuy或Circuit City的销售员,或敬老院的护理等等低收入工作。因为需要身份,这样的工作也与我无缘。
达拉斯的春天十分短暂,芳草萋萋的时候,已是炎炎盛夏了。美国的经济环境持续恶化。这时全美第二大电话公司环球通讯又报出财务丑闻并宣布倒闭。环球的丑闻只是掀开了资本市场黑幕的冰山一角。丑闻象传染病一样的华尔街漫延开来,施乐、Tyco、朗讯等大公司都纷纷中箭落马,投资者信心再受重创,经济危机再度加剧。六月,太太在德州仪器的合同期满,公司清理合同工,太太的合同未能延续,又回到家里。所幸,她的公司答应给她保持H1B身份,因此我们暂无身份的忧虑。但是她必须尽快找到工作。公司指望着她创造利润,不可能无限期替她保持身份。
四个多月过去了。我的工作的事情依然毫无进展。如今太太也没了工作。双双呆在家里,坐吃山空。身份危机之外,接下来就是财务危机。虽然孩子不在身边,房子、车子,每个月的分期付款就是很大一笔开支,如果只有支出没有进项,要不了多久,门前就得插上“房屋待售”的牌子。我们这条街道,自去年以来,已有近半数的房屋前插过这样的牌子了,有的还不只一次。面对着如此严峻的现实,我一筹莫展。往日的焦虑逐渐变成麻木。日子一天天过去,眼前看不到一丝希望。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遇见了朋友TC。他原是太太在伊朗人公司时的同事,也是她的顶头上司。TC是达拉斯知名的电讯专家,它主持研发了那家公司的主打产品,最终以近三亿美元的价格卖给了一家上市公司。但他似乎并没有通过这家公司获得什么,而且公司被收购后,他自己的位置也成了问题。因此他有意重新创业。这时北美的电讯业已全线崩溃,再好的设想也很难获得风险投资。他知道我俩正待业在家,就邀请我们加入了他的开发队伍。他的设想在我看来具有极强的可行性,因此我们毫不犹豫加入了他的队伍。我们把自己的客厅腾出来作了这家STARTUP的临时办公室,连同另外几位下岗的电讯工程师,我们一起帮助TC去实施他的设想。因为没有资金的投入,大家暂时都是义务工作;没有多久,我们中的一位被他的原公司北方电讯召回,另一位也找到了一份工作,准备离去。不久我也接到一家公司的电话,邀请我去面试。 绿卡这本难念的经(7)
电话是从西南医院打来,说话的自称是某公司的技术总监,叫罗布。他告诉我,他们公司需要一位搞开发的,问我是否感兴趣。经历了漫长的等待,总算有了回音,我喜出望外。当然感兴趣,我说。他说他要寄给我两份考卷,叫我做完后寄回给他。因为求职的人实在太多,如今的面试都非常苛刻。我只得放下手头的工作来做罗布寄来的试卷。试卷分两份,一份是有关开发技术的,主要是Java 、J2EE 及数据库方面的问题,一份是有关UNIX和网络系统方面的问题。好些问题我都没有答案,只得临时抱佛脚,翻书,网上搜索,现学现卖;有些问题还闻所未闻。心想这公司要求也太高了,指望我什么都懂,只怕没戏!花了两个多小时总算做完,将答卷寄回给罗布。不到半小时,就接到罗布的电话,希望我去面谈一次。我想这公司做事还真利索,就答应他第二天早上去他们公司。
次日早晨来到罗布的公司。公司设在西南医院大楼第十八层,原来是一位叫托恩的脑外科医生开的,公司借他诊所的一间办公司办公。罗布看上去象亚裔,微微发福的身体,颇有点中国公司里老总的派头。他面带微笑,滴溜溜一双眼珠透露着精明。他向我介绍了公司目前的状况和公司雄心勃勃的发展远景。我不敢有多少奢望,将话题引向我更关心的绿卡和待遇问题。他告诉我,公司可以帮助我办绿卡,但是他要与托恩医生商量;至于工资与福利,鉴于当时市场行情,公司能给我的非常有限。不过他补充道,等公司业绩上去以后,会给我利润分享。我早就听说现在公司招人都要将你最近的薪资拦腰砍断,因此也不觉得意外。知道没有还价的余地,我也就认可了。然后他把我领到外间屋,交给手下的几位工程师。一位老美,负责系统和网络;两位老印,一位老中,负责开发。四位工程师加上技术总监罗布,便是公司的全班人马。这几位不比罗布,人都很随和。与他们交谈了一个多小时,面试便告结束。临走时我让他们几位留下电话,以便做面试之后的工作,然后离开了西南医院。
没过多久我就接到罗布的电话,说公司决定录用我,希望我尽快去上班。太太和我都很高兴,这下好歹有份工作,薪水虽然不高,但比目前的零收入还是要好多了。另外我也有些犹豫。TC的STARTUP刚刚开始,已经有两位决定要走,现在我再要走,显得不够仗义。而且说不定这个项目能成功。然而,若是不接受这份工作,身份如何能够维持下去?还有家庭财务?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从TC的项目中退出,去罗布的公司工作。TC深知我的处境,也支持我去上班。TC自己接着做他的项目。
隔天去罗布的公司上班,开始对他们的项目有所了解。他们做的是一套给外科医生和麻醉师提供的掌上电脑录入系统。美国的外科手术与中国没有两样,但是因为牵涉司法与保险,它的程序要复杂得多。每一步骤都必须根据相应的标准作详细记录,而这些标准极为繁琐,而且每一年都在更新;这使得记录很容易出错。如果出错,在保险公司那里要么根本拿不到钱,要么拿不到足额的钱。他们的系统将这些标准存入掌上电脑,并提供自动更新和检索功能,护士可通过它提供的界面在手术室里直接录入每一个步骤,然后将数据通过同步交流传送到PC机, 再通过网络传送到公司服务器。应当说这在当时还是一个很不错的项目。托恩医生是一个有心人,很早就开始关注这方面的需求,并亲手完成了这个系统的用例设计。他最初将这个项目外包给印度公司,数年前从印度公司接手过来,由罗布和他手下几个人来调试和完善。
身任技术总监的罗布在IT业界做了十多年,但是对于他眼下所从事的项目并无多少知识,因此他在管理上十分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过要对托恩医生交待得过去,他也必须有所作为。他的一项主要工作就是负责这项系统的安全。每次当托恩医生在场时他都要反反复复强调竞争对手如何无孔不入,窃取公司的技术资料,比喻派人伪装成清洁工人进入公司的办公室等等。为此他说服托恩医生按装了一套监控系统,二十四小时监控着我们的办公室,他自己坐在经理室,从电视里可以看到办公室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头天上班时,我发现其他几位正襟危坐,与一般IT业界散漫自由的作风大不一样,有些诧异,后来看见头顶的摄像头和罗布办公室里的电视,明白了。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虽然摄像头意在监控伪装的清洁工,其实每一个人心里都明白,人家关心的还是我们这些每天都在与公司的数据和原码打交道的开发者。
困扰托恩医生的一个棘手的问题是,数据的传送很不稳定,尤其是从PC到服务器这段,有时要花很长时间,有时就莫名其妙死在那里。罗布希望我来解决这个问题。打开这个系统的原码,我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团泥淖。首先是这个系统的程序写得极为冗长,典型的“意大利面型”程序,没有说明,没有注解,根本无法读懂。其次,从这个系统使用的软件包来看,它所使用的技术早已过时。如果使用当时比较成熟的软件包,这个问题还是比较容易得到解决的。我跟罗布交流了一下这个看法。“什么?”他一脸不悦。“这是托恩医生花了一百多万从印度公司买过来的,你说它过时了!?”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好站在一旁,听他训斥。见我不说什么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点过头,将语气缓和下来。他对我说,托恩先生请他来主持这家公司,他有责任保护好托恩医生的投资。他还向我透露,电脑巨头戴尔公司曾物色他去做技术总监,他因为这边的工作放弃了。他希望我能和他一道把这家公司搞起来。
慢慢地,我对罗布和这家公司有了更多的了解。罗布原来是做大型机的,也未曾做过项目管理。不过他人还算聪明,接手这个项目后边学边做,经过这么多年,对这个项目所涉及的技术多少有些了解。而且他人很乖巧,深得托恩医生夫妇的信任。但是,也许是因为不够自信,他对任何一个可能的挑战都非常警惕和敏感。在我来之前曾有一位印度工程师,在技术上很能干,也喜欢在医生面前表现自己,最后被罗布借故赶走了。知道了罗布的这些禁忌,我想要说服他对现有系统作结构性调整恐怕行不通。
不能利用当时较为成熟的技术,我只能竭力揣摸原程序,试图发现它的问题所在。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你知道很多系统因为结构出错,修修补补无济于事。这个系统所使用的软件包和技术是三年前的,那时网络技术还处于试验阶段,不稳定是情理之中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找到了原程序一个明显的毛病,将它改正后,然后与手掌电脑到PC端的那部分连接起来测试。那部分的程序由印度姑娘拉米负责。测试的结果还是不稳定,比如说测试十次有八次能传送过去,两次卡在那里。拉米认为她那部分没有问题了,问题一定出在我这头。她跑到罗布办公室去汇报,不一会儿,罗布就出来了,问我改了什么。我告诉他改了什么地方,但是问题还在那儿。问他还要不要继续找下去,他沉吟了半晌,不答。我知道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两年多,他也没指望我一下就能解决;再说,如果我真地解决了,对他也不一定有利。总之,这件事最后就不了了之。
没有多久,负责网络和系统管理的老美鲍布走了。那天公司的服务器不知怎么上不去,罗布让鲍布去查,鲍布查了半天,也没有发现问题出在哪里。罗布不满意,指责鲍布不专业,把鲍布惹急了,跟他顶了几句,最后鲍布被罗布叫到他的办公室。拉米伸长了脖子隔着墙壁听里面的谈话,对着我们直晃脑袋,她说鲍布要遭殃。不一会儿,罗布就和鲍布一起出来了。鲍布铁青着脸。罗布故作轻松地对我们说,鲍布不想在这儿做了。我很是吃惊,心想,就这么几句话,你就把人家给炒了。你罗布也太霸道了。后来听中国同事讲,这对罗布已经是家常便饭。不到半年时间,负责系统的已经有三位叫罗布给赶走了。她还说老美多半做不久,不象咱们老中和老印,能够忍气吞声。
鲍布走后,罗布清理鲍布的工作间。他对我们半认真半戏谑地说,那个地方闹鬼,来的人都坐不久。他还真弄些水来在那儿洒了一遍。然后他问我们,哪位有朋友需要找工作,可以推荐到这儿来。我们谁也不吱声。谁愿意把朋友往火炕里推啊?!好在公司就这么几台机器,网络和系统的活并不很多,罗布就自己接手来做。但是他知道的十分有限。有一次托恩医生让他查看究竟都有谁访问了公司的网站,他不知从何下手,就问我们。另外几位都说不知道。我刚好知道,就告诉了他。从此凡有网络和系统方面的事情,罗布都叫我去帮他做。慢慢地我就坐到鲍布的位置上去了。我猛地想到罗布说的那句闹鬼的话,心想不好,但是已经欲罢不能了。 绿卡这本难念的经(8)
罗布的工作风格是,事无巨细他都要亲手去做,但他并不是真想做,只是要向别人或许也是他自己证明一下,他什么都能做。接手鲍布的工作后,他起初叫我跟他一起做,好给医生和别人一个印象,是他在手把手地教我。没有几天,他就把系统和网络的事情全都推给了我。我本不是做系统和网络管理的,但是既然让我做,那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好在我不怕学习,边学边做,慢慢地也就上了路。
公司成立三年多,托恩医生花的钱不在少数,都是他自掏腰包。买这套系统花了多少钱且不说,光公司养十来个人,每年开支就近百万。做脑外科的就是有钱。何况他还是全国顶尖的脑外科医生,西南医院著名的一把刀。拉米就挨过他一刀。可能是神经过于紧张的缘故吧,她那好端端的脖子上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一个瘤子,而且越长越大。这下正好落在托恩医生的手上。托恩医生亲自操刀,将她脖子上的瘤子切除了。帐单送到拉米手上,就是她在公司辛苦工作一年的收入。拉米说,给医生打一年的工,他两个小时就收回去了。
托恩医生这么有钱,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开这么一家软件公司。也许他觉得搞软件比操手术刀钱来得更容易更快。也许犹太人天生有这么一股创业劲头。不管怎么说,他对这家公司还是寄予了厚望。他指望着这家公司来做一番事业。作为公司的老板,他没少在公司的事情上花工夫。从系统设计,开发,到销售,他都可谓殚精竭虑。平时总是一下手术台,就跑到我们办公室来,提建议,作测试,了解开发进度,等等。做外科的,精力都很好。有时一个手术五六个小时,你看看他那身手术服,都给汗湿透了;他还能不急不慢地看你给他作演示,跟你讲这里要加些什么,那里要改些什么。
可怜的托恩医生,实在没少花钱,没少下工夫,可是公司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客户。罗布把它归咎于销售队伍的无能。托恩医生也没什么别的好想,就撤换了主管销售的副总,重组销售队伍。这一回,他来了个大动作。他从全国各地招募了近十名销售员,都集中来公司培训。小小的诊所一下子热闹起来了。罗布最喜欢热闹。接待、购置新机器、装机器、系统调示,系统演示,等等,把我们几位忙得团团转。而他总是满面春风。他也没少在销售员面前抬举我们。比如他说我们这几个人是世界上是最好的开发队伍,听得连我们自己都对自己肃然起敬。我还只当他是一句笑谈。可是不知怎么,事后他竟当起真来了。他还真地说服托恩医为我们进行的工作去审请专利。他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套用于申请专利的笔记本,叫我们把平时的构思草稿都记在那个本子上。搞得我们谁也不敢动笔。其实谁都清楚,我们做的那些东西不仅在技术上已经落后过时,而且随便在网上古勾一下都能找到,谈什么专利。 后来我琢磨,这罗布也不白给,显然他是别有用心。销售上不去,为什么托恩医生就不想想产品本身有什么问题呢?罗布要让托恩相信,我们的开发队伍是如此优秀,产品自然不会有问题。公司搞不好,责任还是在做销售的身上。
在罗布手下穷折腾,但好歹也是一份工作。那阵子经济真地是糟糕透顶。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股市跌得一塌糊涂。尤其是电讯公司,要不是破产,就是跌一个95%或更多,如当年的明星股北方电讯就从100多跌到了几毛钱。我自己的投资呢,也是全军覆没,一文不剩。裁下来的越来越多,而工作越来越难找。我深知工作之难,也真想和罗布一起把这家公司做起来。这也不失为一条生路啊。也许是自己操之过急,尾巴难免有夹得不紧的时候,让罗布觉得我这个人不服管束,因此与他的磨擦时有发生。比如有一次,罗布让我为做销售的装一台机器,在BUILD系统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了原码的多处错误,就跟罗布去说,结果被他呵斥一顿。他说你觉得是错误并不见得就是错误;这个系统已经测试过了,不能动了。叫我只管装机器,不要多管闲事。
我知道罗布这个人官气足,如果顺着他的来,好好拍拍他,日子还能过得去。偏偏我不是这样的人。有时心里想着,为了保住这份工作,还得鼓足勇气去拍拍他,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恶心啦!他罗布什么东西!
老天有时也睁睁眼。就在这个时候,我意外地接到老朋友GX的电话,告诉我他们公司有一个数据库管理员的位置,问我是不是感兴趣。GX在一家名叫特雷德的交易公司做数据库管理,在那里做了许多年,深得老板的信任。如果由他推荐,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这年头找工作得靠关系。我想这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本来有心要跳过去,但是看着待业在家的太太,改变了主意,决定还是让太太去争取一下这个位置。太太刚从电讯行业转到IT,在德州仪器做的是JAVA,而现在这个位置要做的是微软的数据库,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她能不能做这份工作,我也没有把握。不过GX知道我太太名校毕业,当年读书时也是一方状元,别的不讲,这学习能力是没得说的,就决定让她去试试。太太在家备战了一星期,然后去面试。现学现卖,居然还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就这样,太太被特雷德交易公司录用了,成了公司的正式员工。当时经济一片萧条,这财务行业倒还有一些亮点。特雷德虽然不大,也是一家上市公司,相对还比较稳定。而且因为我太太的H1B六年工作期限很快就要到了,公司还同意马上为她申办绿卡,这对于我们也是一个意外之喜。
太太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过这时移民局的政策也在不断调整。911后,移民成了众矢之的,政府和民间都认为它是对国家安全的威胁。于是布什提出将移民局合并到国土安全部。这一合并给移民申请带来相当长时间的困扰。因为大量美国技术工人失业,克林顿时代极力推行的H1B法案也失去了它的现实基础。H1B名额大量减少,政策也在紧缩。过去法案中还有一些不甚清晰的条文,比如外籍员工在失去工作后,还有一到两个月的缓冲时间,可以让你转换身份或找下一份工作。可是后来,因为H1B被裁的太多,结果移民官员出面澄清,没有所谓缓冲时间,H1B工人一旦失去工作,身份也随之失效。这使得转换工作更加困难。因此在罗布那里做得再不痛快,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光阴荏苒,转眼到了2002年底。股市似乎探到了谷低,开始慢慢往上爬了。经济有了一丝复苏的迹象。 间或我还接到一两个猎头的电话。我知道罗布对员工跳糟非常敏感,因此接到电话后总是要出去到走廊说话。或许还是让他察觉到了什么。一天中午,他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态度非常友好,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问我要不要开始办绿卡。我很是吃惊,不明白他为什么主动关心起我这个问题来了。要是换在几个月前,我真地会感激涕零;但是此刻我却很是犹豫。我很清楚,目前公司纯粹是在烧钱,托恩医生虽然有钱,但也不可能无限制地投下去。再说公司这套系统,稳定性、升级等都是问题,如不改进,没有市场竞争力。而且,最主要的是罗布这个人,有他在,公司就不可能有发展前途。这样的公司,是不可能办下绿卡的。我谢谢罗布的好意,告诉他暂时不想办。
托恩医生在销售上花的工夫没有白费。翻过年头,终于上来了一个客户,虽然收入微不足道,却具有象征意义。毕竟公司已经开始有客户了。托恩医生和罗布都很高兴。他们将客户寄来的那张两千多元的支票装在镜框里挂在我们办公室。托恩医生还特地更新了我们的几台机器。公司的服务器也升了级。可是,福兮祸之所伏。没过多久公司的网络就出了毛病。首先是我们办公室两台升级了的机器上不了服务器。接下来护士办公室的几台机器也不能上网了。护士那边由托恩医生太太在管,这一下就把医生太太给惊动了。她跑到罗布办公室问怎么回事,罗布也着了急,连忙让我跟他一起去查。我接手网络才几个月,基本上是现学现卖。罗布的网络知识也极为有限。两个人查了半天,也没搞明白怎么回事。罗布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做起了研究。一会儿他从网上找到了两篇文章,打印好了交给我,说:这里有答案,照这上面的去做。我想那就试试看吧。试了一遍,不通。他又找来一篇打印了交给我,叫我去试,再试还是不通。护士在一边嚷嚷,医生太太也三番五次来问情况。护士那边是医生的主要业务,很少出问题,这回不知怎么就出了问题。罗布着急,我也上火。从上午一直忙到下午四点多,午饭也没吃, 还是没有进展。罗布开始责怪我,找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冲我发火。我心里很不痛快,但还是强压着。后来我总算找到了问题出在那里。这时罗布又拿来一篇东西让我去试,我就对他说:罗布,你最好自己去试,要不你就放手让我来解决问题。也许我说话时嗓门有点高。当时医生太太刚好也在场。我看到罗布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就走了。我了解罗布的为人。我想这回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毫无疑问,我得走人。
虽然知道要走,但也下不了决心主动离开。想起海子那句诗:为了生存,你要流下屈辱的泪水。每天照样还是去上班。做一天和尚就要撞一天钟。但是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几天后,罗布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告诉我公司决定让我走路。我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反倒觉得平静和释然。我问他为什么。他指着招聘合同对我说,雇主和雇员任何一方都可以选择终止合同而不需要给出任何理由。我嘿嘿一笑。他也跟着笑了一下。然后他说,我们不再有上下属关系,只是朋友。他问我对他和公司有什么临别赠言。我想了想,告诉他:我非常感谢他给我这份工作,虽然不到一年,却帮我渡过了困难时期。我这说的是真心话。不过,我也告诉他,我不觉得他有能力领导一家公司。这家公司毫无希望。要不了多久,他也会被托恩医生扫地出门。然后我告别了罗布和几位同事,心情复杂地离开了西南医院。
半年多后遇见我的那位中国同事,她告诉我医生的那个项目不做了,罗布也被辞退了,临走时还说人家阿文说得没错。这是后话。 绿卡这本难念的经(9)
在托恩医生诊所这半年多,让我对职场感到前所未有的厌倦。每天驱车从普兰诺到市区,来回近三个小时的里程,做的是一些无聊的事情,大部分时间都在人际纠葛中耗去,而且得到的酬劳也少得可怜,唉,这也算是一份专业工作!多少次产生过放弃的念头,但是除此之外一时又找不到别的机会。吃着没味道,丢了又可惜,鸡肋啊!现在可好,人家让你走路了,也没别的可想,这一页就算翻过。
从西南医院回来,一路我最担心的还是身份。因为身份未着,对移民局的一举一动都非常敏感。 我知道最近有移民官出面澄清, H1B 身份随工作一同终止。今天是我在托恩医生诊所的最后一天,也就是说,我的 H1B 身份在今天就要结束。我必须把转身份的申请在今天寄出去,要不然日后就会有麻烦。所幸太太在几个星期前去特雷德公司上了班。暂时还能依托她的 H1B 身份过渡一下。这样的事情我做过已经不只一次,完全是轻车熟路。
回到家,写信,填表,准备材料,花了不到两个小时,就把申请准备停当,不料赶往邮局时,邮局刚好关门。真把我急得不行!幸好在附近找到了一个 UPS 快递处,将申请挂号加快递寄出,一块石头才算落地。
又是慢长的一天。我知道同样的事情总要重复,发生过的事情还会发生。这样的日子经历多了,就没有了感觉。儿子几个月前由他外婆从国内带了过来,他已经两岁多了。看着得地大白天回来又出去,出去又回来,他满脸的困惑。但是鬼机灵的他很快就从他外婆那儿知道了怎么回事。晚上他妈一进屋,他就兴高彩烈冲过去告诉他妈,说得地明天不上班了,可以陪他玩了。太太一声苦笑。她知道我在西南医院的情形,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没说什么。刚到一个新地方,人事,工作,各方面压力都很大。我知道,虽然不说,这下她又多了一份忧虑。
二月的达拉斯,天气已渐渐转暖,经济也有了一丝复苏的迹象。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时可以融解。放眼望去,依然满目疮痍。“房屋待售”的牌子彼彼皆是。失业率居高不下,裁员的事还时有发生。萧条依旧挂在每一个见面的熟人和朋友的脸上。报纸上过去最为亮丽的科技广告还是萎缩在地产与汽车广告中间。我知道这工作不好找,也不急于找。找到了,做几个月,又没了,这绿卡如何能办下来?再说,即使拿到了绿卡,这样的工作做起来又有什么意思?我真的得放松一把,好好地清理一下过去,思考一下今后的出路。
想当年在国内, Q 大执教,还是相当不错的一份工作。可是天生一颗不安定的心,漂泊来美,历经坎坷。回去吧?回不去了。以前的专业早已放弃,再说此时的 Q 大已非昔日的 Q 大。改奔加拿大?身份好解决一些,然而工作依然是问题。再去读一个法律?当初来美时就有此意,也曾拿到几所学校的入学通知和部分奖学金,但是高昂的学费对于当时的我依然无法承受。如今有条件读了,太太也支持我去读,但是我却再也提不起兴趣。一介老外,读出来能做的也就是移民一类的工作。跟移民律师打交道多了,由衷地看不起这个职业。创业?对!创业!但是做什么呢?房地产?贷款?门槛倒是不高,但是如今做的人如过江之鲫,真正成功的少得可怜。进出口贸易?没有身份,怎么来回跑?也很难做。高科技?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不要谈吧。
我想到去年亲历的书店事件。当时因为不愤某家书店对亚裔的歧视而挺身而出。一封公开信在亚裔社区激起掀然大波。此后持续的斗争牵连数十个亚裔组织和十多家中英文媒体。当时就深切地感到我们缺乏一个有效的交流平台。如果能够做一个中文社区网站,为我们在美华人提供多方位的交流渠道,那会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或许也能带来商业的成功。自己过去的工作就与网络有关,技术上边做边学,应当不难。要是能做成,也许不失为一条理想的出路;即便做不成,技能上也得到了锻炼和提高,日后找工作也多了一份本钱。过去在公司里的工作,大多是修修补补,很少有从头到尾负责一个项目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分析、设计、实施、测试、管理,都可以一身兼任。这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主意既定,就放开手去干。初步的设想是,利用现成的软件包加以改造来建立一个社区网站,提供个性化、论坛、博克、团体和社区板块等多种功能。从 2 月底开始,花了近两个月时间,算是把网站开通。没有开张大吉,没有广告。除了几个朋友,没有谁知道有这么一家网站的存在。接下来的业务运作成了主要挑战。如何让这家网站带来效益呢?我想,第一要有人气,第二要有厂商愿意上来做广告。两者都很难。要有人气,得有引人入胜的内容。这内容从哪里来?这是最大的难题。网络上免费的东西很多,但是也不能靠拷贝别人的东西来支撑一个网站。我知道,人气最大的还是色情美女、隐私小道、八卦新闻一类,但这有悖我网站的初衷。黄的东西不想做,人气这一关就不好过。没有人气,广告是空谈。
对人气没有奢望,我便在服务上下工夫。从去年起因为找工作的需要参加了本地的几个华人社团,大的社团如旅美专业人士协会、精华资讯、中国工程师协会等都有数百甚至上千的成员。我在其中几个社团还挂有一些职务,就主动为这些社团担任宣传工作。社团活动之前和之后的宣传文章和图片,还能吸引一些关心的眼球。但是,要把网站的访问量和点击率转化成经济效益,还有很长的路。通过网站来赢利,短期内基本没有指望。没有收入,房子、车子、孩子,一个家庭的开支如何能够维持?我还得另找出路。
不断听到有朋友回国的消息。首先是一位从环球通讯下来的,回到上海,去了一家中资银行任高级参议。然后有好友 HY 去了深圳一家软件公司,担任技术主管。这时的海归似乎还很被看重。我也非常关注国内的就业市场。 Q 大是回不去了,其它地方如果合适,也不妨试试。但是国内与美国收入上的差距还是很大。如果光论打工,在这边的一份低收入工作,在国内也算是高薪。做 IT 的,只要是份工作,起码也有个五六万。到了国内,砍掉一半也是二十万,二十万的工作去哪儿找?找到了,恐怕也不容易守得住。挣国内的钱,养美国的家,不容易。收入上的差距且不说,家庭如何照顾?最主要的是,你要有身份,才能象候鸟一样,两边跑。象我这样,身份还没有搞定,回去便是不归路。当年费尽辛苦,来到美国,就这么放弃,谁下得了这样的决心?
然而有想到的事,就有去做的人。从 Q 大校友会听到校友、也是太太原来的同事 YY 就要举家回国。 YY 来美多年,一直在电讯行业做事。最初做的一家 StartUp 后来被北方电讯以数十亿美元收购,自己也不小心做了回百万富翁。后来萧条骤至,没等他反应过来,数百万的财富就几乎蒸发一空。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年终报税,他反欠了山姆大叔十多万美元。祸不单行。没过多久他的工作也没了。好不容易找了一份工作,做了一年,又没了。太太没有工作,很快他们就要没有身份。 本来他还可以回到学校,借 F1 挂靠一下,但是他痛下决心:回国。我们去他家时,她太太正抱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孩子。他爸爸妈妈也远道从国内过来。见到我们,老人家就跟我们数落着这里的种种不顺,国内的种种好处。本来,象 YY 这个年龄的人,毕业 Q 大,原来专业做的就是计算机,在国内是十分难得的人材。他留在同内的同学,如今都是各公司或事业单位的中坚,收入和生活条件不比这里差。更主要的事,人家一个个活得有头有脸,不比这里,灰头土脸。本来他也有点犹豫,经不起老爷子再三规劝,才铁了心回国。我问他是否已经在国内找了工作,他告诉我,回去了再说。
YY的决定也感染了我。我也真想一跺脚回去。趁着现在孩子还小,趁着现在国内经济刚刚起步,趁着现在海归还受几份尊重。但是转念又想,太太的工作刚刚稳定,绿卡申请也已经交了上去,耐心地等待几年,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再说,这里无处不在的自由、对个性和私人空间的尊重,这里简单的人际关系和稳定的家庭,这里的清新空气、随处可见的微笑与友好、宽阔的马路和宽松的购物环境,所有这一切,一旦失去了便不可复得。如果回到国内,因为种种原因想再回美国,是否能经得起再一次的折腾?
回国还是不回,这是一个问题。它徘徊在我的心头,久久不散。我知道,问题的解决还是尽快找到一份工作,等到一切回到原来的轨道,它自然也就消失。从托恩医生的诊所下来,转眼已经三个月。五月的达拉斯,骄阳似火。每天都倦伏在书房,等候外面的消息。来往的电话多是来自一些待业在家的同道,猎头的电话都很少。所幸还有一个网站的工作在手头,可以做一些修修补补。下一份工作在哪里?还要多久才能找到工作?我心里没有一点谱。我自信该做的我都做了,人事已尽,就待天力。还真巧,就在我真的为工作焦虑的时候,接到一个猎头的电话,告诉我费斯可有一家公司急需找一位做开发的,问我是否可以去。我说当然可以,问他有不有办法争取到面试的机会。他说没问题。我知道猎头的话一般只有三份可信。但是这三份可信也得信,于是马上着手准备那可能得到的面试。 绿卡这本难念的经(10)
从猎头那里了解到,这家公司名叫福利港湾,故名思议应该是做福利管理的。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我找到了这家公司的网站,对公司的管理团队与业务作了一番研究。这是一家刚起步不久的Startup,业务模式是福利管理网上服务。在他们的网站上没有见到公司的招聘广告,不过根据它的业务模式及对技术主管的履历介绍,推测它所需要的技能大约在我熟悉的范围之内,要不猎头也不会找到我。我知道小公司的面试都很苛刻,所以不敢怠慢,将平时的所学提纲挈领,逐一加以温习。
到了下午,从猎头那儿就得到消息,说是福利港湾的总裁比尔先生要跟我电话交谈。我心想这猎头还真有两下子。而且他没有问我的身份。没有问,我就不提,等到时候再说。因为对这位猎头有几份好感,就把他的名字记了下来。他叫布莱德,替一家猎头公司工作。没过几分钟,果然接到比尔的电话。比尔开门见山,说他有一些问题要考考我;还说这是例行公事,所有申请他们工作的人都得过这一关。我屏声静气等着他提问。起初是编程语言的问题,都很基本,接下来是数据库方面的。我从电话里听出,他好象是在照本宣科,估计他懂得并不多,于是放松了许多。后来他问了一些我过去做过的项目,我都做了简要回答。大约谈了二十多分钟,比尔说他的问题问完了,问我有什么问题。我知道这是我表现自己的机会,就问了他几个有关他们项目的问题。看得出,比尔有几分惊异我对他们公司和他们所从事的项目的了解。末了他告诉我,他们的技术主管雅瑟会跟我联系。
在他们公司的网站上已经知道雅瑟为这家公司的技术总监。这雅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问一些什么样的问题?好不好对付呢?我心里没数。不过,有了这样一个正在进行中的面试,感觉要踏实许多。凭着直觉,我觉得被这家公司录用的希望很大。可是,第二天,不见雅瑟的电话,第三天,还是不见雅瑟来电话。接下来是周末。我的心由不安变成焦虑。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到了礼拜一,一大早我就给猎头布雷德去电话,问他知不知道一点情况。布雷德告诉我,雅瑟出差了,大约下午可以回来。原来如此。等到下午,还是没有雅瑟的电话。我心里在推测,也许他还没有回来,也许刚回来但是太忙了,也许当初比尔只是一句话,说过就忘了,雅瑟压根就不知道还有一个叫阿文的在等他的电话,也许他们找到了更合适的人选,也许他们公司情况有变,不再需要人了···。再等等吧?要是等到明天还是没有结果呢?我已经对等待失去了耐心。不能这样等下去了,我应该尽快找到确定的答案。怎么办?给比尔去电话?比尔是总裁,一定很忙,会不会接我的电话?电话打过去了怎么说?人家对我会是一个什么印象?一点耐心都没有?不管他。给他打电话至少表明我很在乎他们公司。接不接是他的事。打定主意,就在他们公司的网站上找到了总机,告诉总机我是阿文,要与总裁比尔说话,总机犹豫了一会,还是给我接通了。我告诉比尔,感谢他上次给我来电话,说我还记得他说的那句话,等着雅瑟的电话,可是等了五天也不见来,想问问是不是他把我的电话搞错了。比尔告诉我,雅瑟出差刚回来,他要让雅瑟马上给我打电话。真没想到比尔这么痛快。很多时候,焦虑都是原于缺乏行动。思想在原地打转,自我纠缠,越扯越乱。这不,一旦行动起来,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比尔的话很管用。没过几分钟就接到雅瑟的电话。听口音象是中东一带的。阿拉伯人一般都比较纯朴憨厚,不象印度人,这让我放松了许多。雅瑟告诉我,他刚出差回来,就接到比尔的电话。他说他没有忘记我,实在是太忙。我说我很理解。他问我可不可以去他公司面谈一下。我说当然可以,心想这电话面试就算给跳过去了。我问他什么时候,他问我可不可以现在就来,我说那敢情好。
半个小时后,我来到位于费斯可公业园的福利港湾公司。前厅通报了我的到来,不一会一个模样有点凶悍的中东人从里屋走了出来,我想他大概就是雅瑟了。
“阿文?”他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
“是的。你是雅瑟?”我说。
两人握过手,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雅瑟把我领进公司的一间会议室。没等坐稳,雅瑟便开腔了。他对我说,他们公司很小,事情很多,很忙,有时还需要加班,问我受不受得了。我说没问题。他展开我的简历,迅速地流览了一遍,嘴里念念有词:J2EE, Oracle9i, Websphere5.0,很好。他问了我前一份工作的几个问题,我都作了如实回答。还好,他没有问我为什么离开前一家公司。谈了不到十分钟,他就带着我去他们公司的办公室里转,向我介绍了他们开发部的几个员工,然后把我送出门。临别时他问我明天可不可以来上班。我颇感意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他们录用了,而且马上就可以上班。我心中感激,转身握住他的手,连连称谢。
回家的路上,我给布雷德去电话,通知他我被福利港湾录用了,告诉他明天就可以上班。布雷德听了很高兴。接下来我就跟他转入正题——一个让我忐忑不安的话题上。我说我现在是H4身份,法律上讲不能工作,我需要有公司帮我办H1B,问他们公司可不可以。没想到布雷德早已胸有成竹。他说,他们公司不办H1B,不过,他们有一家合作公司可以帮忙。我的身份可以挂靠在他们那家合作公司。他还告诉我,那家公司的老板叫巴库,说他会跟我联系的。真没想到,这个一直让我头痛不已的问题在布雷德这里找到了解决方案。
没有多久就接到一个电话,说话的自我介绍说叫巴库。他欢迎我加入他们公司,说聘书马上就要寄给我。我问他给我多少一个月,福利如何。他报了一个数字,我一听就跳起来了。什么?这份工作是我找的,你凭什么要拿走那么多?心中很是不爽。我告诉他,不能接受他的出价。然后打电话找布雷德,说巴库太狠,问还有不有其它合作公司可以帮助办H1B。布雷德心平气和,问我要多少。我想不能把事情闹僵了,根据巴库报的工资,往上提了一个15%。布雷德沉吟了一会,来了一个折衷。他说福利港湾那边要价的余地不大,他们公司可以让出一部分利润,他可以说服巴库让出一部分利润,可以把我的工资往上提一个10%,问我怎么样?我知道自己的处境,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提10%已经够不错了,就接受了。不管怎么,比托恩医生那里还是要强多了。然后就接到巴库的电话。他向我报怨,说他的公司要买保险,要交税,还有办公费用,拿那点钱并不为多。不过他还是按照布莱德的要求作了让步,再次欢迎我加入他们公司。我想这巴库接下来就是我的老板了,也改变了态度。我问他我的身份怎么办。他说他马上给我办,叫我先去工作。我有点不相信。身份还没办下来,如何工作?他说没关系,他有办法。真没想到巴库办事这么灵活,让我感到好象又回到了国内似的,不禁对这位老印产生了几份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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