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去福利港湾上班。经历了三个多月的寻寻觅觅，最后又回到原来的路上，重新开始早九晚五、公司与家两点一线的生活。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眼前的道路相当清晰，看不出有多少可能；挣一份工资养家糊口，如此而已。驱车在１２１的公路上，两边的玉米地在阳光下波浪般起伏，想着即将面对的新的环境和新的项目，心中多少也有点兴奋。
雅瑟安排手下人大卫帮助我熟悉他们的开发环境。大卫是一个大块头的老美，行动迟缓，走两步就气喘吁吁；但是脑子很灵光，反应也快，所以深得雅瑟信任。公司产品是在IBM Websphere 平台上开发的从事福利管理的网上供应链系统，由成员公司或组织、保险公司及注册登记组织等多个子系统及界面构成。从大卫那里了解到，雅瑟原来在IBM 做了许多年的谘询，对IBM那一套技术还是相当熟悉的。一个公司的技术骨干往往代表一个公司的技术水准。打开原码可以看出，这套系统从设计到实施都很专业，与罗布公司那套系统不可同日而语。系统的分层和结构都已相对稳定，所谓开发就是在这个框架上加进一些新的模块，或者对原有的模块作一些改进。可以想象，这样的工作应当是比较容易的。
我在福利港湾的身份是布雷德公司派去的谘询员或者也叫合同工，福利港湾算作我们的客户。公司虽然不大，但内外有别，公司员工都有的福利和奖金与我无缘，但是一般情况下公司也不会要求我加班。名义上布雷德的公司才是我的公司，我每周的工作单都是送往布雷德的公司申报，由布雷德的公司负责向福利港湾收取服务费用。但是，布雷德的公司取了关心我每周送去的工作单，并不在乎其它。而且我从未去过布雷德的公司，也不知道老板是谁。巴库的公司是我的身份挂靠，我的工资和福利都从那里领取。它也负责为我的收入交纳政府税。从利益上讲，巴库公司与我关系最为密切。但是，跟巴库除了通过两次电话，我对他本人和他的公司也一无所知。后来逐渐弄明白，巴库公司专做H1B的生意，别的公司不管的H1B，他就揽到自己公司，从中收取一定费用。这样的公司，就如移民律师一样，吃移民的饭。移民初来美国，日子都比较艰难，要从他们身上赚钱，常常要挨骂。有人骂他们是吸血鬼、寄生虫，也不无道理。不过，公平说来，他们的存在也多少为H1B们带来了方便。当时工作那么不稳定，很难指望哪家公司能帮你办下绿卡；即使象思科这样的公司，我们的绿卡也是功败垂成。在巴库的公司，至少我就不用担心身份问题了。我靠它办身份，它靠我为它挣钱，二者修戚与共。我相信，即使暂时失掉了工作，也不会有身份之虞。
虽然头上顶着三个老板，实际上是三不管。每天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就无所事事。福利港湾座落在费斯可的霍尔工业园。霍尔工业园是一座由亿万富商霍尔打造的高科技工业园。园内上百件雕塑作品，分立在各办公楼前的草坪及路口。一条小河在草原上迤逦穿过，虽然河床已经干枯，但是沿河一带生长的灌木林，划出了工业园的半边轮廓。我们的办公楼座落在工业园的最后一排，马鞍型的建筑背靠小河和树林。右翼出门口是一个略有起伏的草坪，那里矗立着一件巨大的工业雕塑。闲下来时总要走出办公楼，沿着小树林散步，或者坐在浓荫下的草坪，听风吹过树林，透过树丛，看远处的茫茫大草地在阳光下闪烁。有时若有所思，有时又心如止水。年轻时曾有个许多梦想，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十多年后竟会来到德克萨斯的草原，在异国他乡的办公楼里从事电脑工作。
我在福利港湾的工作得心应手。因为不是内部员工，人际关系也相对简单。知道办公楼里的生存充满种种险恶，因此我在工作上十分努力，除了把老板交待的事情做好，也会站在公司的角度替他们想想。有一次雅瑟提到系统的表现太慢，一时又查不出什么原因。我就从系统的日志中去寻找答案。从日志里提供的线索，我深入到系统的底层原码中，层层追溯，最后发现并改正了其中的一处错误。这使得系统的运算速度一下子增加了好几十倍，让雅瑟和其他几位同事也刮目相看。
秋去冬来。到了年底，公司就忙碌起来了。美国的公司或组织一般在年底注册下一年的福利，反映在我们公司就是业务量大增。不断有新的客户加入，每个客户就是一个模块。现有的客户也会修改或增加一些福利项目，这些都需要通过修改程序来实现。为了应对日益繁忙的业务，公司又新招了两位合同工。翻过年头，两位合同工就转变成了公司的正式员工。因为对公司的业务与团队有了一定的了解，我也萌生了加入福利港湾的念头。我想，如果能够成为福利港湾的正式员工，由福利港湾帮助办H1B和绿卡，从目前公司发展的势头来看，绿卡应当是可以拿下的，而且等到拿到绿卡时，说不定公司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规模，自己作为其中的一员应当也会有所收获。我选择了一个适当的时候与亚瑟谈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亚瑟说需要与比尔商量。没有多久，比尔就告诉我，公司很赞赏我的想法，只是公司的既定政策是不办H1B也不办绿卡。他无能为力。
转眼半年的合同就到期了。年初公司的业务相对清淡，其实大家都没有多少事可做。亚瑟告诉我，公司还将延续我的合同，不过以后是按月延续。这时就业市场已经有了一定的转机。我利用闲遐一边学习新技术，一边寻找机会。因为与亚瑟已经相当熟悉，我又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目前我的上面有两家公司在分割我的打工所得，如果能够摔掉一家公司，我的收入就能增加不少。巴库的公司是我的身份的挂靠，无论如何也摔不掉。但是布莱德的公司在我看来是完全多余的。要是能够说服亚瑟和比尔将合同直接转到巴库的公司，再与巴库公司协商一个比例，也许可行。当然，我知道，布莱德公司与福利港湾关系密切，这样做存在着一定的风险。心中犹豫了一段时间后，最后我还是决定试试看。于是我敲开了比尔办公室的门，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比尔。比尔说他要考虑考虑。他这一考虑就没有回音。我想大事不好。没有几天我就接到布莱德的电话，告诉我福利港湾通知他们，说我在福利港湾的工作还剩下最后两周。 绿卡这本难念的经（12） 2007-01-28 18:31:23
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几天前，布莱德还跟我来电话，说普兰诺的百事可乐有一份开发工作，问我想不想去。百事可乐就在我家门口，十分钟不到的车程，当然想去。最初我还以为他在跟我谈百事可乐的工作，结果才搞明白福利港湾的工作有了变故。这也太具讽刺意义了。虽然想到过这样的结果，但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多少让我感到吃惊。我僵在那儿有好一会，想努力消化这个现实。一起共事快一年了，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这比尔，怎么就不先跟我打声招呼？！转念又想，我是布莱德公司的员工，他与布莱德公司打交道，也没什么不对，而且他也给了两周的期限，还算过得去。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甩掉布莱德的公司，对于福利港湾并无半点损失，而且他还可以趁机与巴库公司协商一个更低的价格。不过也许比尔早有此意。小公司养不起闲人。年初生意清淡，并不需要这么多做开发的；想让人家走，一时又没找到合适机会。既然我把这个问题摆到了他面前，他也正好顺水推舟。唉，不去想它了。还有两周。这两周他们是不会指望我做什么事情的，剩下的是一些收尾性工作。我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找工作。
回到家里，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太太。接下来就是复活节的长周末，我不想让这个消息破坏了一家人的心情。前两天太太还做了一个梦，说我又丢了工作，引起孩子外婆议论一番，说我这份工作好歹要做上一年吧。这不，现在离一年还差一个半月。虽然知道纸包不住火，她们迟早要知道，但是，我想尽快找到下一份工作，那时再告诉她们，也不至让她们担惊受怕。
吃过晚饭便溜上楼，去几家求职网站检查自己的工作简历。工作简历是机会的敲门砖。能不能赢得一份工作，关键要看简历能不能吸引招聘者的眼球，能不能赢来一个面试的机会。一直觉得简历难写，学问很大。自己过去做过销售，也爱好舞文弄墨，因此在简历写作上也勤加琢磨。究竟要找什么样的工作？自己的卖点在哪里？如何通过工作经验把自己的长处恰如其份地表现出来？这些都颇费思考。自己的工作年头并不长，但已经换过好几家公司了，反映在简历上就有好多页。简历太短固然不好，长了也没人读。如何删繁就简，突出重点，也费了我一番工夫。简历改好后，公布在几家求职网站上，等着猎头和公司招聘者找上门来。经过这么多年职场的摔打，达拉斯的百余家大小猎头，多少都打过一些交道。如今又要找工作了，顺便也跟他们打个招呼。一口气寄出去了数十份电子邮件，心里才稍感踏实。
陆陆续续接到一些猎头的电话，还有两个电话面试。出现在眼前的机会很多，似乎都伸手可及；面对即将来临的最后的日子，心里倒也坦然。亚瑟他们基本不找我，将手边的工作清理完毕，感到无所事事，就去读雅虎新闻。读完了雅虎新闻，又去读ＣＮＮ新闻。无非是以色列军队在迦沙又打死了多少巴勒斯坦人，伊拉克又死了多少美国兵。同样的事情不断重复，就不是新闻了。没有新闻就去看股票，股市一潭死水，也没什么可看。打开电子邮箱，偶尔会冒出几封新的邮件。读完了邮件又去读雅虎新闻。雅虎新闻更新很快，但是大多是有关伊拉克的。每条新闻都会引发上万条讨论，主要是新保守派与自由派之间的骂战。我的观点倾向自由派，每次看到恐怖袭击死了多少人，就情不自禁地想到总统布什，仿佛看到他手上沾满无辜者的鲜血。
两个星期眨眼即过，到了与老板和同事说再见的时候了。职场人情薄如纸。工作场所很难交到朋友。在福利港湾，虽然大家相处都不错，但我想谁都清楚，彼此同事而已；一旦不在一起做事了，也不会有多少来往。与比尔、亚瑟及各位同事一一道了别，也接受了他们的祝福，早早地离开了公司。阳春三月，天朗气清，蛰伏了一冬的大地开始吐出新绿。下午的阳光暖暖地照着，微风吹来，沁人心脾。因为没有身份的挂虑，这回从福利港湾下来，感觉轻松了不少。
我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儿子上学的婴幼中心。儿子看见我早早地来接他，愣了愣，高高兴兴地跑了过来。“得地，你不上班了？”儿子问我，满脸疑惑。“是的。得地不上班了，要陪你玩一段时间。”我告诉他。我这么说，也是这么想的。这几年因为生活动荡，先是把他送回国内，两岁多才接他回来，而后一直都为工作和身份忙碌，一点都不放松，也无遐顾及他。这回感觉没有过去那样紧张，估计也会有几天闲遐，想陪他好好玩玩。我跟他老师打了招呼，然后把儿子接回了家。
达拉斯的四月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门前的花坛早已开得姹紫嫣红，屋前屋后的草坪已经绿遍。早上懒在床上，听窗外鸟儿清脆的鸣啭，呜呜的风声中夹带着远处汽车辗过马路的声音，让人感到格外宁静。不用上班，感觉真好。儿子早早就起来了，跑到我的房间，要我给他讲故事。我自从做上了IT这份工作，基本没有读过闲书，脑子里装的全是技术；搜索枯肠，也找不出几个完整的故事来。好在小时爱读古典诗歌，依稀还记得一些，就拿诗歌当故事讲给他听。他也跟着念念有词，还问个不停。这么多年远离故国文化，远离人文历史，重新记忆起那些浸透着历史与自我生命痕迹的汉唐诗歌，有一种浪子回家的感觉。平时忙忙碌碌，步履匆匆，心也匆匆，感觉象是浪迹天涯。疲乏困顿的时候，抬头仰望星空，从自然中汲取力量，自我恢复，继续前进。随处可见的教堂，在向我昭示一个上帝之国的存在，但是理性告诉我，天国的期待终究虚枉。我们来自历史，最后还是要回到历史。只有在历史之中，我才感受到永恒与超脱。
孩子是父母的镜子，从他们身上我看到自己。父母的忧虑都会在孩子身上烙下痕迹。这些天儿子跟我呆在一起，脑子里装满中国过去的故事。早上醒来，发现儿子一个人坐在过道上发呆，让我好生奇怪。儿子是一个快乐的孩子，一天到晚都咧着嘴笑，今天他却一脸的严肃。见我走过来，他说：“得地，我在想，要是我们拿到了绿卡，我们就回中国吧。”这话从三岁多的儿子口中说出，让我吃惊不小。他竟清楚地说出了“绿卡”这两个字。想必平日里他外婆没少跟他念叨绿卡的事，他也懵懵懂懂跟着瞎操心。
在家等了几天，面试过的两家公司都没有结果。这时巴库告诉我，说有一个短期工作机会，问我要不要去。我问他多短，他说大约三四周。原来是一家谘询公司在无线通讯公司星够热的一个合同位置，谘询公司派去的工程师因为遭遇车祸暂时不能上班，让我去替代一下。我知道，三个星期是不可能做什么的，人家也不会指望我做什么。因为一时还不会有合适的机会，权且就去顶替一下吧，帮人家公司把那笔合同的钱挣回来，自己边做边找，也好过渡一下。
（未完待续） :cool: $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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