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健壮的德国男生,脱下他的厚毛衣硬塞给晓棋,他自己只剩衬衫。毛衣,刮风时漏风,下雨时吸水,出太阳还要用体温烘干,虽然毛病多多,但晓棋倍觉感动,毛衣穿在身上,内心一片温暖。
8卦一下,这是企鹅不$frage$ 原帖由 蓝田寻梦 于 2007-2-7 19:24 发表
8卦一下,这是企鹅不$frage$
表扬一下,看帖好仔细,回答:把他写成了企鹅,其实不是地,是个英国男生,估计那时候企鹅还跟一个英国女人混呢,是个博士后,长得跟他很象
我俩是同一年留的学,可惜谁也不认识谁还,同学一年都没瞧过一眼,不是一个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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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蒙冤难洗混沌片刻,成就风流韵事。
关灯这么晚来,当然别有用心。晓棋去应的大门,不能假装睡下。在公寓门口,晓棋想把他堵在门外:“今天晚了,有事明天再说行吗?”
“我特地来看你,这么小气,连门也不让进,嗯?”说着话,关灯硬挤进来。“你喝酒了?有什么喜事值得庆贺?怎么没叫我呢?”
没办法,晓棋赶快从他贴上来的身体旁闪开。她最恨别人说她小气,树正不怕影邪,进就进来。她故意放大声音:“你到底有没有急事呀?”为了让楼下的阿成听见。大家都在一个系,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灯反客为主地率先走进客厅,晓棋跟在后面,惊诧地发现阿成不在了。一件黑色牛仔夹克滞留在沙发上,关灯心里闪出捉赃的快感。他在实验室听见他俩的对话,明白阿成在打晓棋主意,他更深人静地夜半才来,就是要确定晓棋的纯洁程度。关灯指着那件夹克,眼睛盯着晓棋审问:“这是谁的?”
“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晓棋讨厌关灯好管闲事的劲头,不是大哥非摆大哥架子,她生气地瞎编顶撞他。
关灯才不信晓棋的说辞,他不管不顾地往晓棋房间走:“让我去你房间看看!”
晓棋觉得关灯像透了蛮横的大队书记,队员的红白婚丧他都要掺和意见。她猜想,阿成去了卫生间,正准备幸灾乐祸地看他怎么收场,没想到,一踏进房间,正见阿成悠悠然坐在椅子上,恨得她没了脾气,咬牙倒吸气。这时候骂谁都失风度,只有自认倒霉,打落牙齿合血吞。
阿成怡然自得地摆出主人的姿态,跟关灯招呼哈罗。他猜关灯跟晓棋有一腿,特地跑去卧室占先,静观其变。晓棋突然意识到,让关灯进门是最大的失策,现在场面难堪。
关灯回阿成一个僵硬的“哈罗”,转向晓棋,鄙夷不屑地说:“原来如此,你就醉生梦死吧你……”
他气昂昂地甩门走了,终于亲眼识破了晓棋的为人。轴性的关灯认死理,他终于洞烛其奸,对这个结局他相当满意,像晓棋这样的浪荡女郎,他连碰都不想碰,还是国内女友上乘,纯洁得连避孕药都未曾吃过。回到宿舍,关灯给他冷淡多月的空姐女友写了一封激情洋溢的情书,信尾画上两片嘟起的嘴唇,贴上纪念邮票,趁着夜色走去邮筒,把信郑重地投进去,拍拍双手吹一口气,吊起来的心终于落回原位。女朋友的照片,又从抽屉里被慎重地请回书桌上。
坐在晓棋房间的阿成大乐,自己小施一计,情敌败走麦城。虽然手段并不高明,他却装成受害者:“他来做什么?为什么没把他拦在门外?一下子约会两个男孩,可不够意思呀。”
晓棋气得嚷嚷起来:“他有什么权力,大晚上进女生房间查看?有什么权力用蔑视的口气说羞辱人的话?他是我什么人?连男朋友的边都不沾,仅仅是个想跟我关灯的人,真岂有此理。”
“他只是想,还是已经……”
悲愤的火焰被越煽越旺,晓棋转向阿成:“你怎么搞的?又没做贼,干嘛心虚地躲进女生房间成为梁上君子?大大方方地在客厅交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这下我两边不是人,跳进洗衣机也洗不清一身冤枉。”
“我是为你好,自己躲起来,省得他瞧见……”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间房?”自从阿成进了公寓,两人都在公共地带活动,晓棋还没打算带他来卧室畅游呢。
“你地址上有号码,我敲了门就进来了。”
晓棋不知中了阿成的诡计,以为他为顾全她面子而遁入幕后,大晚上一男一女掌灯闲聊,被旁人撞见毕竟有损体面。晓棋悔恨自己上楼去应门。本来一个充满灵性的城里人,却阴沟里翻船,遭乡下人奚落。关灯肯定是嫉恨阿成的外在风采,还没正式宣战就灰溜溜地撤军。
酒劲大发,晓棋头昏脑胀,神智浑浊,舌头跟不出话,伸手就去揍阿成,嘴里埋怨着:“都是你败坏我!”
阿成借势将晓棋抱住,任由捶打。晓棋昏昏欲醉,酒酣耳热,没有使劲挣脱,阿成大胆细密地亲吻她的脸颊,然后是双唇。晓棋似昏非醒地迎上去,她感觉亲爱的国内男友在一场尴尬过后,前来温柔地抚慰她受伤的魂灵。在阿成软软细语、温存抚摸下,晓棋门户洞开,顺从了相貌出众的阿成,以显示战胜关灯。
两位情场高手,把能发生的全发生了,从午夜直到天明。犹如不小心坐进迪斯尼乐园的一把转椅,通电之后晕眩、刺激得难以承受,关电以后又嫌游戏玩得不够,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触通开关。
动作娇健的阿成匐在晓棋耳边喃喃低语:“叫我的名啊,你怎么不叫我的名?”
晓棋闭紧双眼,轻轻煽动鼻翼,桃口微张却出不了声。茕茕孑立了四个月,终于爆发得不可收拾。持久、强劲的男性诱惑,在女人体内上下摇曳。虽然没有足够的爱意,竟然高潮连着高潮。青春就是快乐燃烧,不划定疆界,不局限自我。
阿成没对晓棋说那重要的三个字。晓棋觉得阿成还没重要到该说那三个字。
第四个回合后,晓棋醉眼微眯地脱口叫了男孩的名字,却不是匐身在上的阿成,而是她滞留国内的男朋友。阿成立即停止了动作,情欲大减地说:“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别的男人?”
晓棋这才大梦初醒,词不达意地说:“怎么了?”
或许因为要提高英文,或许因为阴森天气莫名的孤寒,或许因为关灯识破“秘事”,一时冲动,晓棋竟然背叛了国内男朋友,一无所知地跟了阿成。对中国充满好奇的阿成终于得手。女朋友不在,交个临时女友省去夜长梦多,第一次约会就勾搭上手,阿成自鸣得意他的身手不凡。
添酒回灯、聊天神侃,晓棋对阿成颇有好感。尽管爱意只有一点点,但一时的感情宣泄,使男女合欢的情爱夸张膨胀。酒精作崇,使她迷失方向。对中国人来说,这晚上该是谈恋爱的最后环节,晓棋纳罕:自己凭什么没有把住关,人在西方,不等于必得全盘西化。
第二天一早,晓棋买了件跟阿成一样的牛仔夹克,穿到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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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虽然表面上活得潇洒,宣称要性解放、反传统,内心却不乏冲突,难于快速接纳自身的变异。西化不能一夜间速成,东方教条时刻扼住蠢蠢欲动的渴望。
第一节 越洋失约
生活喜欢巧合,也爱玩讽刺。
一个月前,晓棋写信约了国内的男朋友,讲妥两人通一遭越洋电话。
宗立早早等在电话机旁,干等了足足两个又半小时,等得他嗓子冒火、耳鼻生烟,就差灵魂出窍、心肌梗塞。想好的对白在胃里翻上倒下,随着时钟滴哒消化,对着冰冷的电话,宗立自作多情,电话它偏偏冷若冰霜。实在不能再空等下去,肚子饿得叽咕乱响,宗立沮丧地去赶他迟到的晚餐,从此把电话筒里外恨透。没听到亲爱的女友声音事小,整整两个多小时忍耐再忍耐的精神煎熬事大。再好性子的宗立,也不免骂出难听的句子,他气哼哼的满腹狐疑,发誓再也不要接听晓棋电话,哪怕她赔三生不是。假如当面道歉,宗立会把苦等这事悄然抹去。可惜晓棋出国才四个月,让她专门飞回来“探亲”,等于白日做梦。
地球另端的晓棋,夜里与阿成昏懵通电,清晨不免瞌睡打盹儿,神情疏忽,糊里糊涂错过了时差允许的时限。约定早上九点,也就是北京下午五点,快下班人心涣散,宗立去别人办公室说悄悄话方便些。
上午十点,晓棋匆匆赶到学校,早饭都没来得及用,幸亏研究生不计迟到早退。一进实验室,她马上穿起白大褂,动手磨样品、兑溶液、插电路、测极化曲线,实验忙到十一点,她回办公桌找饼干,才一眼瞧见桌上的备忘录,猛拍脑门记起打电话的事,赶快抄起话筒拨打北京,那边已是人去楼空,叮呤无数却乏人接听。
晓棋心里发虚,一身冷汗,仿若潇潇春雨兜头浇来,淋得她神色黯然,喘气不均,握电话的手紧张至僵硬,几乎无法松脱,心脏里有一根筋在螺旋着朝下拽,似疼非疼、似痒非痒的感觉很不舒服,她知道大事不妙,今天跟昨天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分割,昨晚三杯酒后,她把纯情的自己葬送,今天的她,愧对男友,愧对爱情,愧对关爱她的每一位朋友。幸好,宗立没站在电话线另一端,晓棋自我安慰地想:也好,省得我装假卖乖胡乱解释原因,显露行为不轨的蛛丝马迹。
心智不全的女孩,侥幸逃过直面通话这一关。她长叹一声,倍感无奈,第一个念头是寄些钱回去,叫宗立滋补滋补。正好有同学要回国探亲,她马上托人家带美元给宗立,号称考托福用。
头一次跟男友预约国际直通,就被“外遇”冲了,真讽刺。晓棋深感冒犯宗立,不仅昨夜的“非法”通电是对他的道行背叛,罪上加罪又忘记这预约已久的电话,才二十四岁就混沌得忘三忘四,怎么解释得通?她沉入无限忏悔,没能拒绝一时的诱惑,连锁反应接踵而来。哪料到,这年月科技发达,赶走一个关灯的同时还等着另一个“关灯”。
宗立那边大现其眼,周围朋友也在等晓棋消息,可他一无消息。宗立在联系自费出国,好跟晓棋域外相会。出国大潮汹涌,会点外语、有点海外关系的人,全在往外办、朝外走,宗立被大潮推着、女友催着,一股脑地朝国外联系着,不走就像没能耐似的。
自从晓棋走后,宗立过得不人不鬼。女友的离去给他很大刺激,游魂仿佛被抽空,他整日心神不定、欲哭无泪,犯过不知多少小错误:上课带错笔计本、去食堂没带饭票夹……,好容易就要听到女朋友的声音,隔海越洋传递思念信息,精神触摸依旧可以过把干瘾。尤其想告诫她:不许跟别的男孩套辞儿。这点最叫宗立放心不下,晓棋惹眼、爱显胜,招得周围男生心荡神旌,谁都不承认有了女朋友。这通国际电话最终没接上,晓棋搞什么鬼名堂?翻出信件仔细对证,没错,就是这个时辰,万里之外倒底发生了什么?宗立更加丢魂失神,漫天胡想,又不敢往坏处猜,生怕噩梦成真。
人生本是一场戏。
头天下午,晓棋还惦着打电话这件盼望已久的事情。分别四个月,千言万语聚焦心头,思念、渴望、心系魂牵,内心喷涌着爱的感受,一次又一次冲动,可惜宗立没有直通电话,只好把所有情感倾注笔端,隔三差五地写信,写国外见闻,写亲亲爱爱、掏心掏肺的句子。从前整天泡在一起,分开后很不习惯,十分躁动怀念,折磨得衣带渐宽。
现在,对国外的新鲜感基本过劲,对分离也多少习惯,学校的一摊上了轨道,新朋老友串联上不少,通电话是月前预约,要来回通信确认时间地点。不管怎么说,让拨电话悄然沉淀到忽略不计的地步天理难容,哪怕只听听声音、说说废话也好。晓棋再不敢约宗立听电话了,神经负荷不起,又要麻烦别人用办公室,又要来回写信确认,还要耽心到时候被突发意外搅黄搞吹。宗立寄过来一盒自说自话的录音磁带,里面讲些亲昵的话语,晓棋不敢多听,更不敢清夜扪心,听一次惭愧一次,夜里怪梦涟涟,甚至惊粟而醒,很难再度入睡。
要说晓棋对宗立存着一份厚重的爱恋,因为跟阿成不小心的触发,对宗立的感情随之甜中拌苦,消退了原先的流光溢彩,变得不伦不类,无法自圆其说。跟阿成的交往不仅是拉拉手、亲亲嘴的小玩闹,宗立绝对在乎,从前跟别人飞个媚眼,宗立还趁人不备拧她大腿呢。一时间,晓棋没有上口的理由把宗立炒鱿鱼般辞掉,若说突然发现他不够格,当初干什么来着?
爱,是最难解的方程式,即使前提条件、边界条件都充足,仍然不是三推两导就能快速求解的,因为没有通用公式,也缺乏颠扑不破的定理。前辈的实践,顶多是后人的借鉴;既定的纲常伦理,无非是随着时间坐标而变迁的不规则涵数。今天对的概念,明年却可能被推翻为错的,尤其身处变革时代,观念日新月异。
晓棋没想跟阿成有任何山盟海誓。浅识几个月,仅一个通宵的来回,怎可轻许终身?何况,两个人是两路人,学成之后各回各的国家,没有聚合点、交界处。当初千周万转才排挤掉宗立的初恋女友,夺下这面貌英俊的教授儿子,确实来之不易,去之心绞痛。
真是骑虎难下,所有的来去都如烫手的山芋,想吃会烫嘴,不吃将烫手,扔掉又万分可惜,晓棋追悔她不小心的一夜风流。与阿成的不法合欢,不知哪儿来的劲头不管不顾?早想想过后怎么做人该多好。若是火坑,跳之前一定瞻前顾后,人得坚信主义真才跳得下恶劣的环境!当时仅仅是一杯红酒、几盘小菜,鲜活的嘴唇和激烈上扬的生理需求。放纵需要一点点动机,收敛却需要无穷无尽的自我抑制。上帝造人时没平衡这两者,让人们面临放纵之后的理智灾难。
越想越窝心。踏出国门、扔掉国规,岂不是盲目崇洋?入乡随了俗,到底什么是西化?可别错误理解成表面形式。定住心、把住气,晓棋得到结论:阿成是男同事,虽然曾经风流;宗立是男朋友,虽然羞耻愧对。关系一定摆正,回头见到阿成,就当啥事儿也没发生,反正跟他没有契约,不必较真儿。窝边草真的吃不得,得摆样子给猎人看,声明此地没有兔子窝。猎枪对着胸口哪儿是滋味?
万一国内那帮朋友闲言碎语,即使晓棋受得住,宗立也一定承受不起。
一个女孩独立在外,没有家长苦口婆心的唠叨,没有教师设置清规戒律,没有校方守则划地为牢,洁身自好谈何容易,歧路亡羊在所难免。
[ 本帖最后由 娃娃妈 于 2007-2-7 21:42 编辑 ] 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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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散步闲谈男孩女孩,相逢在盛开的季节。
宗立,挺立的鼻梁,大大的眼睛,斯文的外表,帅直的身材,下棋打牌样样精通,还打一手好篮球,英文呱呱叫,只是怵舞场。他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胸前配着校徽招摇过市,可神气了,跟生人讲不上两句话,北大的底牌就亮出来,臭美得不行。可惜一个闪失,没能考取留学资格。他没敢挑剔晓棋的尺寸,相反,觉得她的身材特架衣服,尤其看了她打羽毛球的姿势,几天没睡过好觉。他总想朝人打听,这妞打哪儿练的一手高超球技?只有一点让宗立遗憾,他认为晓棋不够古典,太现代了,他喜欢像古书里的女子,拥有沉鱼落雁之美,闭月羞花之貌,是那种抽象的,修辞的,不可企及的纸上审美。
从不造作,使晓棋看似缺少女性的阴柔,豪放是本色,爽朗是性格。活泼聪颖,是女孩最招人注目的美丽,不是每个眉目秀丽的女孩门前都排着长长的候选队伍,而几乎每个活泼开朗的女孩门前注定车滚尘啸、是非不绝。
宗立比晓棋小两岁。女大男小赶上时髦,勾得上小男孩算有本事,泡的就是年青;找大女孩算占便宜,自己尽早成熟。他俩是舞场上认识的,晓棋舞艺压场,穿上“红舞鞋”就满场飞旋;宗立踏进舞场双脚就不动地方,眼睛瞟着劲舞者,脸颊微红,儒气十足。他最吸引人的是清濯的面孔上闪烁着智慧的光彩,能狡猾地把智慧展现在外观的男孩,对女孩有很大的诱惑。
舞会之后,宗立壮胆约晓棋一起散步,晓棋毫不犹豫地应下。压马路悠逛的时候,宗立说:“我最崇拜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美味的东西藏在不起眼、张牙舞爪的硬壳里,谁能第一个想到去吃它,这人就是伟大,真正伟大!”
晓棋跟男孩见面熟,说话不拐弯:“你要多傻就多傻。人饿了,螃蟹还满地乱爬,死活也得抓几个水锅里煮煮,一开锅就鲜香无比,掰开、橇开、剁开骨头壳儿,看见白嫩嫩的细肉,不尝尝他就不是人!我要是生在前头,准保第一个去吃那该死的螃蟹!”
怕宗立不信,晓棋加以旁证:“不是吹,哪样东西最先上市,咱都没落后:像苦了巴几的可口可乐,一上市就是六毛一瓶,普通汽水才一毛五,咬牙跺脚以一当四地买下,一喝才知道上当,又甜又苦,中药加白糖,喝了还瘾头十足,以后见可乐眼开,一口气偷喝了家里整整一升,市价五块的那种,才算过足了瘾。”
“要说六毛钱谁都有,舍得去买一瓶可乐的还不多。”
受到赞赏,晓棋更加欢实:“还有广东头一次进京的鲜菠萝,跟罐装的大不一样,吃几口嘴里麻剌剌的,生涩难当。”
“你才笨呢,菠萝吃前应该泡盐水。”宗立丢下斯文,以回击的口吻还嘴。
“咱是北方人,哪懂这个。”
“告诉你,我吃过青蛙、知了。”宗立飞飞眉毛,露出勇猛无畏。
“那算什么?我倒会崇拜第一个吃毛毛虫的人。毛虫看着就叫人起腻,爬起来一躬一躬的令人浑身不舒坦,又小又毛又肉,里面肚肠还不是白色儿,谁有心去吃那糟心玩艺,他还是人不是?你倒吃给我瞧瞧,我就佩服你。谁想去吃毛虫,他敢吃,我就敢给他上树去抓,绝不含糊!”
“你这人真邪性,蚕蛹有人吃,就够挠心抓肺的了,毛虫就免了吧,谁心里会有这个阴暗的念头?”
“谁能第一个想到去吃毛虫,这人就是渺小,真正渺小!干吗非去崇拜伟大?崇拜和伟大是两个概念,我最崇拜渺小。渺小和伟大一样难,全是极端。能够渺小得甘认渺小,也是伟大。”
原来搬出毛虫是为了抨击伟大观,晓棋喜欢思辨,爱抬杠,总掂着拔头份儿。宗立辩不过她的伶牙俐齿,将话题转到他的优势项目上:“你会下棋吗?”
“晓棋晓棋,通晓棋理,我不会谁会?”晓棋诡诘地看宗立一眼。
“这么说,当然会下围棋喽。”宗立推一下眼镜,有点紧张。
“那是。还是老聂给咱上的第一堂入门课咧,金角银边草肚皮,金科玉律,人家大赢家不小心漏给咱初学者了。”
“哪天咱俩杀一盘?”宗立情绪昂奋,跃跃欲试。
“你没听完,只是咱没记住人家诀窍背后的赢招儿,杀一回败一回。免战吧。”
“那你会下象棋吗?”宗立小心地开口。
“我女朋友倒教过两招儿,只是赢她几次之后,就不再跟我玩了。”
“我倒想跟你领教。”
“别逗了,那是刚懂规则的初级阶段。”
“桥牌呢?”已经不抱希望,宗立只是顺着话题闲扯。
“打牌,咱可是老手,跟校队一起练的呢。”宗立眼睛瞪大,终于发现了他的新大陆。
晓棋把话题牵回到开头:“其实,第一个吃螃蟹只是说法上的象征。要想第一个去吃,有的是螃蟹呢。”
“此话怎讲?”
“在刚刚开放的年代,第一个穿上牛仔裤,第一个穿上高跟鞋,第一个烫卷头发,或者第一个把牛仔裤后面剪开,露出两个洞洞,搞成真正的苹果牌,那才是张牙舞爪的真螃蟹,在世风不许的社会横行,看是吐沫星子的海洋淹死你,还是你打开世人的胃口。”
“这么说,你敢于自称去吃螃蟹,也的确吃过真螃蟹喽?”
宗立两眼炯炯地看向晓棋,一眨不眨。晓棋有些临阵退缩,她不想吹嘘从前的得意之作,好女不提当年疯。宗立眼光追得紧,晓棋受到鼓励,只好坦言相告:“可以这么说。我们两名女生互相打气,同时登场。头一次穿上包得紧紧的筒裤出现在学校食堂,就像一场检阅,哇!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掷过来,连平日嘈杂的分贝都一下子几何递减,当时那份藐视外界的勇敢是超人的,抵抗外界蔑视的心理是坚挺的,做好叫学校处分的准备,幸好牛仔裤不久就风靡全国,穿到每个人身上,无论有没有耐看的长腿。”
“这就是吃螃蟹的滋味。”
那天晚上,宗立很想放手去追晓棋,倒不是立志要第一个去吃毛虫。碍于他有个死心塌地、合标够准的初恋情人,宗立原地徘徊,顾虑重重,好女孩怎能名花无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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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男朋女友一个白眼,招惹出一个情敌。
晓棋有个准男朋友,俩人的关系吊晃在似有若无之间。在她看来,男朋友最好近在咫尺,再帅再潇洒,不陪在左右等于虚设。妙龄女孩进出没伴儿,跟没人要似的。她跳舞有舞伴,打牌有牌友,聊天有侃友,就缺个紧紧追随的贴身死党。若在身边发展一个,经常散步解闷儿,有难还能帮一把。
研究生院开课不久,一位不相识的女人白了晓棋一眼,让她嫉恨在心,浊气憋胸。
那天,晓棋正要去开会,看见一女子东张西望地上楼来,想必要找人问路,刚摆出一个笑脸欲帮她指路,谁想这女人翻着两个白眼珠,一甩头发竟自扭身上楼去了。晓棋被这女人的轻狂惊呆在原地,她旁敲侧击地打听出,这女人原来是宗立的女朋友,这才第一次听到宗立的名字,也是后来痛快答应他散步的原因,她想知道此女子凭什么目中无人,她的男友有什么让她居功自傲的资本?
再次与宗立散步,晓棋才提起当初的遭遇:“你女朋友不客气地白过我一眼。”
宗立惊奇地瞪大眼睛:“真有这等事?她眼睛近视,有眼不识泰山,请你不要生气。”
“近视也不是非翻白眼珠不可!何况不仅翻了,还梗了脖子、甩了头发才转身而去,她目中无人,清高得可以。”
宗立只好替人受过:“请多包涵,下次不敢冒犯。”
终于把委屈撒了,晓棋稍感心安,不然无缘无故。女人经常如此:没见过面、没交过锋也就虚置空阁,没怨没仇,一旦狭路相逢,或一个眼神错位,或一个手势触犯,就将招致日后暗算。一方是小事在乎引发大事冲动,另一方是小事马虎导致大事扑面而来。也许,情敌任何时候都能辨认出对方,也许偶然的失敬,便多出一个情敌,而且,这个倔强的、暗藏的情敌发誓要成功。晓棋颇有手腕对付她的情敌。女朋友给宗立来送吃送喝,前脚刚走,晓棋就招呼一帮同学到宗立宿舍抢吃抢喝。肉丝榨菜,面包香肠,巧克力糖果,什么也别私藏,一律桌上放着,人多势众,三下五除二地海吃,不一会就杯盘狼藉,大家一哄而散。
女朋友在远处,晓棋在近处,暗箭难防,近情难挡。没几个回合,女朋友就不再来了,宗立没用语言休她,是她体味出宗立的三心二意,骄傲的女人选择了悄然撤退,而不是披甲迎战。堤溃蚁穴,曾经的一个白眼,断送了两年多的恋情。
天色已晚,研究生楼掌灯又熄。晓棋与宗立困在锁了大门的楼里,一晚上的套辞儿还嫌时间疾走,该说的全没说够。他俩来到楼道拐弯的死角,周围是教室,二楼是女生宿舍,三楼是男生宿舍。俩人轻言细语地聊着,谈的是校园趣闻,花边消息,还有自己的恋爱史,站累了就坐地上,过了一个时辰,两颗头靠在一起,宗立说:“我早就有心与你攀谈,却一忍再忍,不想破坏我毫无缝隙的初恋,我女朋友对我一往情深,我俩是同学,都快签定终身了。”
听了此话,晓棋假装潇洒地站起身,右手掸了一下左边的袖子:“这么说来,是我破坏了你的百年之好喽?她不就因为你没送她回家,没到她家吃周末饭而消极怄气吗?告诉你,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赶快跟她赔不是,看在两年交情的份上,她肯定原谅你的一时疏忽。我走了,再也不理你了。”
宗立一把拉住晓棋说:“别,我已经不爱她了。不知怎的,神飘魂牵,明知不应该,却无法克制,有个女孩的迷彩,整天穿越我的灵魂,令我柔肠百转,我成了呆傻的情痴,终于发现,我真正爱的,是你!”
说完双唇颤抖地压在了晓棋的唇上,晓棋被诗样的语言感动得心跳悸动,她放飞情感,火热地迎上去,长吻定情,结束了马拉松的攀谈,看表已是午夜三点。
宗立活得笃定,从不见钱眼开,而是节制地细水长流,张弛有度。晓棋却相反,月初豪华、月末紧张,因此,每月六十七元的生活费由宗立掌管,按需发放。这下寅粮卯吃不行了,晓棋隔三差五回家喊缺钱,家姐老妈慷慨救贫,后来老姐发现“肥水外流”,奖学金落在了男朋友手里,还存下不少,老姐一生气,给晓棋来个斩断外援,让她苦撑苦熬去。
到了假期,宗立买了副一百多块钱的云子围棋。围棋、象棋都下得入段上档的宗立,是研究生院的冠、亚军,不下云子儿还下塑料的不成?精通棋术的男孩,憧憬的不过是高质量的棋具,正如爱漂亮的女孩期望一身亮衣。晓棋和宗立联手参加过一次桥牌赛,关系太近压不住火,配合失调,还互相埋怨,结果闹个第四,等于没名。以后拆伙单干,各找各的搭当。
宗立脸皮薄,跟晓棋一同上街得保持距离,他不敢当众展示亲密关系,而晓棋更愿意把男女关系晾在太阳底下。世风不开,敢于当街亲吻的都归类为街痞流氓,而拉拉手、肩并肩的亲密举动刚刚“上市”,属于向世风挑战的开拓先锋。其实,有无涵养,并不取决于男女并肩的距离。同样,消灭距离的敢做敢当,并非是市侩小人。但宗立在乎表面,在乎别人的看法,晓棋却不。别说,宗立的小心慎为更衬托晓棋的不矜细行,俩人看着并不般配,好似两种互不兼容的格调。晓棋觉得他俩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像宗立爱吃蛋黄、她爱蛋白,没争没抢,若爱好一样了,针尖对麦芒,谁又服了谁。
原本最有希望出国的是宗立,英文绝棒,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研究员,都曾经出国访问,家里屯积着美元,足够考无数次托福。美元黑市并不活份,许多人被二十几美金的托福收费跽绊,到处东挪西借,仍然资金短缺。宗立的大学同学出国了一大半儿,他是班上的佼佼者,却还没挪窝,他赖跟晓棋谈恋爱,耽误了他的锦绣前程。
宗立爱在日记里记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密麻麻一写就是几大页。晓棋趁他不备偷看过一眼,闹得他老大不高兴,里面居然称晓棋为老Q。晓棋暗自琢磨:有那么老吗?不如干脆叫阿Q,更亲昵,还大家手笔,可惜晚人家老鲁几十年。叫小Q矮下去一截,老Q就老着吧。
晓棋记了多年日记,总共就一本,里面写着爱过男孩的代号、趣闻和自己的成长心路,从中学开始到出国为止,没有鸡毛,更没蒜皮,里面言简意赅,恋情迷离,是她女朋友的最爱,每回来玩都吵着要读日记,晓棋从来都敞开心扉,让女朋友充当心事的第一读者。此日记对晓棋来说,比老九献给座山雕的联络图还重要。临出国,为了向宗立表衷心,晓棋把日记本献给了他,号称把心留下,叮嘱他千万珍重,永久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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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有心栽柳跟个不爱,自然情乱如麻。
在国外,晓棋的日子艰难困苦。稀稀拉拉在信纸上狂涂烂抹骗人骗己的话给宗立,以此确定或否认两人的关系均证据不齐,感情虽泛滥,真情却缺乏。假如说她在骗宗立,不对,说她爱宗立,又难解释那夜的风流背叛。
出国后,眼前的世界拓展开来,另一种语言、另一个国度、另一种风俗,谁都需要重新建立坐标系和参照物,把情感、道德、价值观、人生观等伦理概念,柔和当地的风土人情和自身文化背景,重新筛选、提炼和铸造,才适者生存,才能活的心安理得。宗立仍局限在从前,写信亲亲爱爱,总问晓棋什么时候回国跟他成亲。大男孩为情折腰,为爱低头。晓棋感动过多次后,进入麻木状态,没有阿成的介入,宗立一定是她的情感寄托,阿成的出现,使她感情的天平倾斜失重。
平时,晓棋沉不住气,有点大事就爱张扬出去,心事非得拥有读者。她有好几个铁姐们儿,书信频繁,隐私互通。这不,一个姐们儿跟了美国某公司的驻京总代理,这姐儿向来前卫,见到好男人当仁不让,管它身边已经有几个男朋友,她的敢想敢为叫晓棋佩服,却不敢仿效;另一姐们儿刚刚起步,不再矜持固守贞操,随便跟了一个不爱,号称体验生活的随机性,让人生在磕碰中开头,迈过这道沟就是宽马路,理论一套套的;更有一姐们儿令人叹为观止,她刚结婚不久,在街上巧遇暗恋她的男生,此男生衣冠楚楚、行装已备就要出国,此姐上前套辞儿,不出几天就闪电般地离婚再婚,嫁了读书人,达到留洋陪读的目的。
晓棋跟阿成的故事并不奇特,她没把隐秘告诉姐妹们,只是闪烁其辞地提到,自己有不安份的念头,想向姐们儿看齐。
别看晓棋和宗立之间隔着万水千山,儿女私情的花边新闻不是长腿而是插翅膀的,周围中国留学生总共两百来人,其中好几位直接认识宗立,不是他大学同学就是他父母同事的孩子,沉不住的气怎说也得肚里烂着,张扬出去的话,弄不好名声臭如陈世美。晓棋敢打赌,假如调换一下,让秦香莲进城当模特儿,陈世美留家带孩子,这秦香莲不会比陈世美忠贞到哪儿去,若告到包老公那里,大男人陈世美未必赢得了官司。看,名字叫陈世美就是倒霉,进城招摇不得好,留家驻守也窝囊。
问题是,晓棋对宗立的爱曾经坚如磐石、情深似海,指天发誓地愿意跟他一辈子。她当真那么想的,这跟蹲在村里的老陈一样,放眼不了城里。北京再大,也没能叫人放眼全球。晓棋这个俗人,一见大世界眼就花了,倒不是说国外吃香的喝辣的,而是国外自由、想干么干么:一不用政治学习,二不用假装积极,三作风问题不是问题。这不成心叫人一没原则、二露本相、三把持不住嘛。要么说西方是个大染缸,谁不信就进来涮涮,包管染个五花八门回去。
出国没多久就闹情变,晓棋实在不明白,从前的誓言和深刻恋爱的感觉,怎会随着地理的变迁而风吹云散呢?地磁的改变,使她出国后东西不辨,整天蒙头转向。记忆随着地理的更改出现空缺,她从来没有电话本,对数字的排列天生敏感,过目成诵,常用的号码全部牢记在心,脑袋一转,号码随用随来,出国后的新号码依旧管用,可铭刻在心的老号码却死活记不起来了。有一次托人办事,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老朋友的电话,难道国内的记忆细胞叫国外的地磁吸走了不成?
一旦告诉宗立她与别人有染,宗立会碎心万段地关煞情感,闹出人命可不是好玩的,宗立的为人没那么大方,他曾威言耸听地警告晓棋,他会以自杀来整治她的变心,他或许说到做到。宗立一下子吹不掉,又没想跟阿成好,所有的症结都出在留学上:不出国不会一下子跟人上床,想上也未见得有地方,国内人挤人,要想拥有属于男女的房间得排队结婚,在家里偷偷摸摸怕父母撞见,在学生宿舍怕同屋人提早回来,在公众场合干脆别想,有警察和巡夜人专门捉拿偷情鬼;若没有出国,即使跟了阿成还可以吹宗立,这只是小小的三角事件,稀松平常,没文章好作。人在国外,吹掉国内男友泡海外华人,一下子会成众矢之的,万一上纲为作风问题,停发奖学金更是得不偿失。
没有出国,生活未见得平静如水;出了国,未必非得情乱如麻。混沌一夜叫它神鬼不知地抛在脑后,学位第一,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晓棋一片释然,写信叫那位正在体验生活复杂性的姐们儿去看望宗立,安慰他失魂落魄的情感,同时暗中希望,万一那姐们儿看上宗立,晓棋可以让贤,成就别人的同时开脱自己,一举两得。宗立有个放心的归宿,晓棋才不至于愧疚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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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陈年旧账哪怕决斗,都比闷坐强。
因为远离,国内的事情透着陈康烂谷的味道,却是摆脱不了的心事。每道人际关系的变更,都像有前因后果,并非空穴来风,晓棋心有不甘地翻起旧账。
焦健突然跟晓棋的女友混得烂熟,两人的进展相当深入。晓棋容不下情感叛逆,更容不下情同姐妹的女友对自己的道行背叛。不光散掉一个男朋友,连带掰掉一个女朋友。二十几岁的小青年,随着情感的细微飘忽,随时修改着择友标准,更换着情人、敌人、朋友和死党的界限划分。
当女友得知晓棋认识艺术院校的公子哥,非常羡慕地说:“我很想去你朋友的学院看看,那里出人才,不少人读书时就全国知名,像任冶香、丛珊……”她数出一串电影明星的姓名,并露出心迷神往的样子。此女爱好艺术,打小在宣传队蹦跳,能歌善舞。晓棋说:“没问题,下次我带上你,领你开开眼。”
没多久,她俩骑车前往。女友对焦健的学院鼎礼膜拜,路上悄悄告诉晓棋:“我当年也报考过此学院,只是名落孙山,不然正好是焦健的同学呢。”
“没想到你还有这等闲心。”
“不瞒你说,我考过两次全没戏,只好死心了。”
见到焦健,三个人浅谈一个多小时,还打了场乒乓球。回程的路上,女友对焦健崇拜得底掉,她评论说:“焦健真帅!瞧他走路的帅样子,看他学小孩撒娇的嗔劲儿,听他唱一嗓子珠圆玉润的情歌,哎,没治了,艺术人才啊。”
晓棋知道焦健外在的帅气,没这两下子也考不上那间高等学府,晓棋为有这样的朋友而得意,却也担忧他只有这两把刷子。没料到,女友把焦健看在眼里拔不出来了。晓棋对女友很放心,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向来忠心耿耿,两肋插刀地歃血为盟。青春是冲动的、沸腾的,一见钟情更是无阻无挡,女友一眼就看上了焦健,她顾不得晓棋的存在,私自跟焦健亲密来往起来。无心栽柳,柳偏成荫。活到二十多岁,朋友聚了又散,一起长大、推心置腹的朋友,只剩寥若晨星的几个,难得二十年的友谊。可惜,为了焦健,两名女人分道扬镳了。
晓棋不服的是,女友除了前胸高挺以外,没有哪样出色,若让男生打分,女友肯定排在晓棋后头。焦健的品味实在够呛,跟他掰了没什么缺憾,缘份竭尽,没有爱到深处,就没有欲仙欲死的伤害。焦健被抢走,晓棋势如破竹地去抢宗立。一报还一报,她不再垂死等待。
临出国,晓棋特地去焦健所在的城市,探望吹了的“前任”,说出她考上了出国名额,显白的同时挽回一点失去的面子。焦健拍电视片忙得一塌糊涂,有点名气正等待提升,他坚持请晓棋吃顿饭。饭桌上,焦健点的是菜单上没有的“关系菜”:炖牛筋、炒蛙腿……。焦健自有他的关系户,刚好没有女朋友,也有出国的打算。终于轮到晓棋幸灾乐祸女友的失败,到底没把她的艺术王子追到手,人家去了外地工作,两人就扯断了联系。晓棋庆幸自己明智地早撤一步,没有赔上女人的本钱和自尊,如今还可以同桌而坐,把酒话从前。
焦健说,他写了一首歌词,由他的作曲家朋友谱曲,这首歌极其轰动,在中央电视台通俗歌曲大奖赛上得了奖,全国各地被人传唱着。那是在他离开北京的最后一刻,百感千情涌上心间,他控制不住地流了泪,向这个交织着他的青春,融合着他的初恋的城市看最后一眼,他原本长在这里,学在这里,却不再有机会创业在此,告别实在沉重沧桑。
焦健用一个含混的字眼,暗示晓棋是他的初恋,晓棋赶紧把话题岔开,回避了他俩共有的、却颗粒无收的从前,只谈分别后的昨天和今天,也浅望了一眼明天,焦健说:“也许哪天咱们域外邂逅,搬作邻居。来来来,干了这杯,趁着今天的兴致。”
饭后两人倘佯街头,晓棋穿着老姐从广州买的白色丝裙,焦健夸奖说很现代,并说如此奢侈的价格,他是舍不得为自己买的。晓棋心想,焦健够义气,刚才吃饭的帐单价格不菲。正并肩散着步,迎面走来那位作曲家朋友,焦健跟他熟络地招呼,并介绍晓棋,作曲家跟晓棋握手寒暄,因为名声在外,忙得脚不沾地,三言两语之后先走一步。晓棋对作曲家的个头大失所望,对他的外表印象模糊,对他的成名作品却佩服得五体投地,一首歌,那么意味隽永,那么摇撼人心,像春风吹拂原野,眨眼间千万棵枯树爆芽吐绿。
分手时,焦健走在月光朦胧的窄道里,晓棋随后。突然,他一个仓促回身,兜头抱住晓棋,两人艺术性地紧紧拥抱在一起,并似乎忘记结尾的台词,成了电影的特技定格,很久很久,焦健伸手拍拍晓棋,让她出国珍重。晓棋脑中飞快比较着焦健和宗立,焦健有些发福,腰上堆着肉,宗立筋瘦如狼。焦健感到,与往昔时光的告别,社会上混一圈,才发觉成长的代价。
迈着弹性步,焦健风姿一如当年地走了。晓棋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冲动,她想唤住走远的脚步,千头万绪却无从整理,何况,跟焦健不可能从头再来,路数不同,缺少基点,中间还穿插着女友的驻足。她有宗立,手中掌握着两情互悦的温柔时光。
派去看望宗立的姐们儿回信了,她说,宗立满天满地全是晓棋,快发神经了,她和另一姐们儿同去,两人几乎无从安慰他。姐们儿的结论是:宗立陷得很深,深不见底。
曾经毫无设防,却发生了不该的人事转变;如今悄然期待,转变却不尽人意地未曾发生。
接着一件奇事降临了。
焦健借着来京出差的机会,跑到研究生院去看望晓棋,她已出国,只见到宗立。两个从未谋面、不曾相识、互相稍有耳闻的男孩,闷坐在洒满夕阳的房间,眼睛不看着眼睛,心思不对着心思,用自己比较着对方,用对方衡量着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相干的话,心里却共同飘荡着同一个女人。
宗立书桌上有一张晓棋歪头纤笑的大照片,焦健的眼睛禁不住发潮。他掏出香烟,递给宗立,原本不会吸烟的宗立,毫不犹豫地接下,故作老练、呛呛地吸着。宗立知道来人在盯视照片,他放低视线扭转头,给对方观看的自由。
无边的静坐。
两人都想了解对方与照片女人的关系,这关系使得两个根本陌生、也不想变为朋友的男人成为探访和接待对象,两人都没有开口挑明的勇气,看不见的陌生隔开内心的对白,而亲近关系的交换映衬着盛衰荣辱。交流心底隐秘需要信任作桥墩、友谊为桥梁,突兀一见、心存戒备的两个陌生人,只好聊一聊天气。
宗立疑惑着来人拜访的目的;焦健在测量眼前这男人与自己实力的较量。一种互不信任的提防心境在两人心底悄然滋长,对话开始难产,眼光不再友善,一个梗着脖颈,一个拳头紧攥。
这个奇怪的场面,在研究生同学中迅速传播开来,大家装作没事人一般,故意路过宗立的房间,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朝里面瞄上好奇的一眼,然后凑到另外的房间叽喳议论,预期一场决斗是否即将降临。
什么都没发生。打一架都比闷着强。两个男孩憋闷得窒息,需要呼吸新鲜空气。宗立起身,打破无声的静坐,客气地遣送了来人。焦健简短又深沉地跟宗立道别:“问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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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一旦闸门初开,奔涌的总是激情。在开放的国度青春正旺,最难抗拒的是情欲喷张,谈恋爱的内容被情爱置换,拦不住地自我放纵。
第一节 今昔交叠
距离,是隔离生理吸引的钥匙。
万里之外,晓棋心绪如麻。
无意间,一阵刮进卧室的绕梁雄风,搅昏了她的意志。细想之下,晓棋明白自己:原来她需要男人的鼎立浇灌,并不是脱俗免欲、爱情至上的女孩。与男友短短几个月的分离就撕掉装扮,浸渍俗坑,整个大俗人一个!曾经一位失恋男生咬定,女人生来水性扬花,晓棋煞费苦心地跟他争辩,坚持说女人最重感情,最需要恋爱,最能从一而终,现在看来,那男生自有道理。
收拾好自己,晓棋悄悄调换了旁门课题,和“不正经儿”的男同事拉开距离,不必整天泡在一间试验室里摩肩接踵,腾开异性相吸的生理空间。距离,是隔离生理吸引的钥匙。阿成发现了她的突然冷淡。女孩子喜欢欲擒故纵,他并不情急,磨蹭女孩的慢功他懂,唾手可得反而兴味索然。系里有几位阿成同乡,尤其不想让他们发觉他沾花惹草,消息传到订亲女友那里,定会波澜壮阔。
一天下午,阿成见周围没人,凑到晓棋身旁轻声问:“你想不想去看场电影?”
晓棋抉绝地说:“我晚上没空儿。”
阿成没再磨缠。身为硕士生,已经考完各科笔试,再下实验室做实验,取得结果后写篇论文,通过答辩就可以毕业。上了大半年的理论课,熬过级级考试,终于可以松口气,阿成准备与同学一起去苏格兰旅游。他仍不甘心放过晓棋,再次到电脑旁约她:“我们要去爱丁堡,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身为博士生,试验才起步,晓棋埋头敲她心乱的电脑健盘,把阿成殷殷的目光回避,头也不抬地回说:“对不起,我没钱。”
阿成巴巴地说:“我可以帮你垫上。”
晓棋又找一理由:“实验一大堆,你走了正好用你的测试仪。”学生多、设备少,仪器大伙抢着用。
“你不跟我们去,可别后悔。”
“我要后悔,你把我名字倒着念。”
“别耍小聪明啦,在国外,每个中国人的名字都是倒着念的。”
“你快走吧,早走我早安生,早用你仪器我早毕业,早跟我男朋友结婚成家。”
阿成愣在那里,原来晓棋不是把玩“热脸蹭凉屁股”,而是她心里有别人,真格的为那晚的逢场作戏悔过。阿成决定,等旅游回来再慢慢取悦她,到时她或许心情好转,他不想凭白吃瘪,贴钱弄个倒窝脖,天下只有傻蛋才糊涂上赶。
丢下晓棋,阿成与墨西哥同学结伴出游一个星期。
阿成走后,晓棋坦荡不少,她得趁着清醒好好把握,那晚上酒精作崇、迷失理智,现在勒马悬崖下,在粉身碎骨之前的霎那,盼望奇迹的莅临救助,也许,歪斜出来的一棵树,或凸起的一块坡,都能让下坠的生命得到万幸的存活。
浸泡在西方这个大染缸,稍不提防,就滑脱了刻意修炼二十年的规范准绳,难道只为证明漫不经心的随遇而安?或者自我标榜的风流西化?哪怕是为了爱情或者国籍,都给人庸俗的理由去平衡心理。哎,什么都不为地混沌通宵,故作老手地游戏人间,谁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链接?活在貌似松散的人文环境,年轻人很难把持喷薄欲出的、膜拜自由的随心所欲,尤其对曾经生活在强权管制下的年青人,松绳解套的挣脱欲望更加强烈。
晓棋可没瞧上阿成的国籍,堂堂中国人在自己国家当家作主,去人家国家要饭不成?她的心胸依旧局限在灌输多年的社会意识中。一句“今晚就今晚”,要去她清纯的过去,改写单轨的罗曼史。她不是同时招架两名男友,爱的只有一个,可他在遥远的国度,让人死活记不起眉目到底怎么传情。目光所及,是新结识的面孔,眼睛一眨鼻子一耸,挺逗乐开心。宗立的爱,书写在信笺中,投寄到中欧邮路,经过官方的抽样信检,一句话要走上十天,晓棋需要耐心,来等待过期不候的情感。东方太阳升起的时辰,西方还是满地月光,简单的时空交错,你升我落,你亮我暗,生活没有同步。
耐不住心情烦乱,阿成去旅游的那个爱丁堡,晓棋到底还是去了,不过,同行的只有她自己,在阿成返回的那天出行。去看望一位老同学,回忆过去的时光,让宗立的名字,从老朋友口中娓娓道来,让过去的恋情,走回她丢失方向的心里。
下了长途汽车,温情的老友等候在车站。乍一见面,心间跳荡着往昔的激动,过去和现在,融汇在同一个域外瞬间,两人同时感触惊心。
爱丁堡是座古老凄美的苏格兰城市,每年七月举办艺术节,涌来世界各地的艺术高手,市中心的绿地草坪上架起白色大帐篷,里面表演着精湛传统的文艺节目,街头巷尾充斥着杂耍艺人,一片繁闹景象。老朋友带领晓棋穿街走巷,参观古堡,逛商业区,吃喝玩乐尽情享受。
每天最美的时辰,要数金色黄昏,两人悠坐在校园密树之间的绿地长椅上,听着鸟儿叽喳对鸣,看着松鼠蹁跹起舞,陪着夕阳缓步沉落,吸进吐出的全是往昔豪迈激昂的青春时光。
老友对晓棋说:“宗立和你,是我们这帮人的青春偶像,既是牌桌高手,又是球场明星,还是舞场聚焦。你俩的相好,是我们大伙青春的证明!”
一句话说得晓棋汗颜无地,她心里嘀咕:“可千万别让青春证据毁在我手里,责任重大,穷途末路绝对不成,大伙儿都掂量着你的品行,观望着你和宗立的最终结局,因此,一定要把恋爱进行到底。”
谈笑间,她心事更加凝重起来。在国内,一帮年青人情投意和,晓棋混迹在男孩子当中,吃喝、玩牌、侃山、打球、跳舞。当初没有等量齐观地端平一碗水,只对宗立情有独种,如今若跟他拔腿,将伤害一大帮哥们。没成想,维系恋情是这么艰难困苦,骗自己骗得寝食难安,骗别人谈何容易。没有对生活的把握,就不敢对未来信誓旦旦。晓棋只能把话题从宗立岔开,架空宗立才能跟老同学正眼以对,才能回避搁置心口的忏悔。
两个好朋友凑到一起,玩也不够,乐也不够,聊更话题多多,时间就飞逝了。一个星期,在国内与国外的衔接处擦身而过,过去与现在,在他们心中重影交叠。分手的时候,老朋友夸着海口说,他改天一定回访曼城,两人再次叙旧。
回程的长途车上,晓棋脑海里飘荡着旧日的恋情、昔日的友谊和群居的欢乐,她愈加想念宗立,算算日子,好了快两年,从22岁走到24岁,是青春,黄金般闪亮的岁月,是永远镂刻进骨髓的不朽记忆。晓棋想念宗立温暖的怀抱和炙热的亲吻,想念宗立的谈笑风声,也想念宗立的“计划经济”,还有他的管天管地:衣着不要太随便,吃喝不要暴饮暴食,零食贪嘴会坏胃……等等事无巨细的叮嘱,也愈加感到形单影只的孤寒,在这个没有亲人的国度,这里虽然拥有狂欢,却是别人的家园。
晓棋痛下决心,一定握紧跟宗立的恋情,不让曾经的美好放风筝似的脱线远走。人有几个可以回头从来的22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