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遗乐都
这世间,有些缘分很长,流水不断,足够相守一生;有些,却太短暂,如波心的云影,风一吹,便散了,徒留一片心动的涟漪,一圈,又一圈……(一)
清晨五点四十分,长途车终于在维也纳郊区一个偏荒的小站停下了。没料到奥地利会这么的冷,一沾地,寒意便强悍的由靴底长驱直入窜进血脉里。裹紧了单薄的外套,我决定先去火车总站再说。所幸地铁里还是温暖的,火车站虽然人丁零星,但面包店总算开了,这真救了我的命。在车上一夜辗转未眠,我都可以想象自己此时苍白如鬼的样子。
奔过去,我点了杯咖啡和一块牛角面包。我先喝黑咖啡,喝完一整杯,才开始吃别的东西。阿峰总不许我这样子,因为我对咖啡因过敏,单喝有时会心悸。所以他常抢过我的咖啡,加一堆糖和牛奶才送回来。我知道,阿峰是好人。他人品好,头脑好,最重要的,是对我体贴关照无微不至。可是,我就是没办法爱上他。就像我情愿喝白水,也不要不称意的咖啡,这份偏执,怎么解释,阿峰也无法明白的。
昨天中午玲子来找我,她说,阿峰预备了很久,想在新年向我求婚。我呆掉,玲子眼神幽怨,酸酸的笑我身在福中不知惜福。我想,阿峰该全没查觉,玲子一早单恋着他了。望住朋友的酸面,我猛地蹦起来,胡塞了几件行李,回头丢了一句,“我要去旅行!元旦后回!”,匆匆冲出了家门。
今晨的咖啡格外的苦,在舌尖泛着涩涩。玲子的气急败坏还在耳中游离不去,“你这死没心肝的丫头,快回来,阿峰会伤心死的。”我没回头,独自走了。也许,我是个彻底冷血的人,爱或不爱,都认得太过干脆。阿峰,该恨我忍心了……
不过,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我急需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没成想年底房间这么紧俏,一小时后,电话打到无力,旅馆竟然还是没有着落。唯一可以住的,是那间与我钱包无缘的昂贵五星Hotal。我开始暗暗后悔自己的莽撞,本来预计在这里呆三夜左右,难道真要露宿街头不成?
沮丧的踱回面包店,我又要了杯咖啡继续啜着,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因为分神了,渐渐觉查到一双视线,一直不轻不重的落在我身上。我并不惊慌,欧洲的治安一向不错,何况这里还是熙攘的火车站。顺势抬眼,在茜茜的石雕旁,见着一个男子。黑尼大衣,灰色的毛围巾,乌亮的发。他站在那边不知有多久了,直接的安静的,定望住我。我一下有些恍惚,那双眼,那双细长明亮的眼,我一定在哪里见过的。梦里,那抹让人心悸的悲伤浅笑,应该,就蕴在那多情的眸里吗?忽然心头狂跳,我想,那不只是咖啡在作怪。
他朝这边走过来,开口问我,“你是中国人吧。请问,你是不是在找酒店?”
我戒备的望他,有点心惊,这人到底在暗处观察了我多久?
他伸手入怀,递过一本护照,“我叫作程南,在这里工作。看你打电话找了很久,好像还是没住处。和我住一个酒店的朋友今天去巴黎玩了,所以房间是空的,我想,也许能帮到你。”
“我不需要?”撇下他,我拉着小箱朝出口去。他却挡住了我,“可是,到了年底维也纳的房间真的全爆满了,而且,你的脸色也不太好……”
“你……”我瞪他,“到底想怎样?”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觉得你很面善,想帮个忙而已。”
狐疑的接过暗红的小本,看签证他曾在维也纳读过大学,工作签证也是正经有的。认真探他的眼底,那里存着一片坦白。我想自己一定是坐车坐得失心疯了,因为我竟然回答这个陌生人,“好吧,酒店在哪?”
他笑了,淡淡的。走吧,他说。
酒店果然是有的,所幸房价也还是我能接受的范围。交涉了一下,我租了他刚退掉的房间。程南把我送到门口,我又谢了他一次。他摇摇头,本来要走了,忽然又回过身来,“你叫什么?可以告诉我吗?”我才想起,在路上简短交谈,都忘了告知他我的名姓。
“杜小眉,眉毛的眉。”
“小眉……”他当心的重复了一遍。然后昏沉沉的我,隐约听到他轻声的一句。“那么,小眉,好好睡一觉!下午见!”
累得没法思考,黑沉一觉,睁眼已然是中午,天灰突突的,轻煞的可怕。我还是困,可到底舍不得把难得的假期全浪费在补眠上,爬起来略微梳洗,提了小包走出房间。
到了小旅馆的大堂,我停下来,南坐在一张沙发上,面前的烟缸里已有不少的烟蒂。在,等我吗?他发现了我,眼波一亮,迎上来问,“睡得好吗?”
“谢谢关心,不错。”
“下午想去哪里?我可以当向导!”
“不必了!”我挥挥手中的地图,语气有点冷,“德文我懂,可以自己去找。”
南停步了,脸微微发窘,为我的拒绝,“对不起,我太冒昧了。只想与你同游而已!如果你很讨厌……”
我不好意思了,其实我只是有点怕他,所以忙忙要避开他。“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么,考虑一下,一起去游维也纳?”他的眼里多了点光彩。
我想,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第一次,肆意独行的我,在同一天,向同一个男人,投降了两次。因为,我又点头了。
( 二 )
维也纳城比我想象中更美,古老的城区,看遍了浮华云烟,荡涤出一份全然的厚重与澄静,像个睿智的老者,慢述着关于美,关于音乐,关于艺术,关于人类灵魂的话题。只要用心的体会,不只雕塑,每一块方石,都有它独特的表情。我看得入了迷,痴心的去摸每一块石头,想把它们研究个遍。南是个好游伴,从不会快嘴催我去下个景点,任我在想呆的地方磨蹭个尽兴。
后来在黄金大厅的门口,他问我想不想去听音乐会,我指指里面,说想去那里听。
“要求真高呢!新年音乐会早没票了。不过别的地方的还有,要去吗?”
“不要。”我说,“我可是完美主义者!第一次听的音乐会,一定要穿华丽的礼服,在黄金大厅听爱乐乐团演奏莫扎特才可以。”
南盯我一眼,“和我想的一样!”
“什么?”
“没什么,你冷不冷?”他的眼中有关心。
我的确冷,维也纳比我来的小城低了十度不只,因为走得匆忙,纵使我套上了手头所有能御寒的衣裳,还是单薄的厉害。我想自己有点唇青面白,才会让他有此一问吧。“嗯,有一点!”我跺跺脚,把手拿到嘴边呵气取暖。
南的表情掺杂了几分矛盾,半晌,到底一把抓过我的手,捅进他大衣的口袋。
我吃了一惊,急忙要抽回,南却攥紧我。“等下你暖和些了,我马上松开好不好?”不知怎的,忽然觉得传过来的温暖有些哀求的味道,我没抽回手,随他沿着街道漫步,有点无奈的忧郁。
“程南,你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人,你知道吗?”
他不说话,神色开始有两分慌乱,抓住我的手也稍稍松了。我照旧若无其事,假装并没查觉,他的无名指上,有颗冰冷的硬硬的小圈,很坚定的,压过我柔软的手腹。
( 三 )
第二日,我们彼此熟了,约好再去游茜茜的皇宫。皇宫气势非凡,可见建筑师高贵的品味。南喜欢那些年代久远的宫廷油画,看得舍不得走。我去拉他,说其实那些个真人没有这么漂亮。若我们是古代皇族,画像一定更美。南瞧瞧我,忍不住的笑,简单的快乐跳动在嘴角眉间。南的笑眼,也这么,一路跌进了我眼底心里。
隐约的臆想,南和我,前世里,定有着什么无法割舍的牵念。所以,才对他有似有若无的亲近感觉。从南的只字片语,我知道,他一定是有家庭的。可是,又有什么好去追究,我们的同行,已是缘分,我以为自己并不贪心。
后来在地铁站里,冷死人的天,居然碰到一个街头音乐家。那个发须皆长的男人在吹萨克斯风。蓝调的曲子,不张扬,却穿透了寒冷,在熙攘的都市空中飞旋回荡。吹完了,也没人理他,他懒洋洋的抬眼,却正对上我的目光。他便对我轻盈的办了个鬼脸,孩子一样调皮。我笑了,跑过去给了他五欧元,他再做个鬼脸,和我相视而笑。南跟过来,问:“怎么给他那么多?”
我一本正经地说,那个人和我上辈子认识的。后来我欠了他钱,我们闹翻了,再不来往。这一辈子,我需还钱,他,该还我一个笑脸。
“真的?”南追问,怔怔的看我。
“我瞎掰的!”下意识的,我避开了他的目光。
“那么,你信不信前世的情人,下一世,还会认出彼此?”
“一点也不!”我答的很快。其实,我信的,前世今生,我是信的。但是,我撒谎了……
“哦,是吗?”南的笑容薄薄的,自嘲的表情,像深秋的阳光,在寒风中凛冽着落寞。我于是,有点心疼。
下剩的时间,我们都刻意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只是我不再让南为我暖手。南,也再没试图那么做。直到吃过了晚饭,南领我在一个极小的弄巷里找到了一家幽静的钢琴酒吧。我们虽在朦胧的光影里对坐,却都心不在焉,因为努力回避压抑着些什么,反而变得无话可说。
南起身,在吧台那边逗留了一小会,就回来了。他深深看我,有点神秘,说,小眉,这支曲子给你。
钢琴那边突然暗涌起一串音符,低回的,似一高一低暧昧的视线,犹疑着,焦急着,却总是错过彼此。千回百转中,猛然碰撞出激烈的强音,干净而震撼。心不自主地在烛影里摇晃,我凝视着南,说不出话来。南,简直似个住在我心里的幽灵。
“喜欢吗?”南的声音有点沙哑,点一支烟,把自己隐藏在烟雾与暗里。
一把抓住他的手,我很慌张:“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为什么让我心动?为什么?为什么?
南反握住我,沉默的将唇贴到我的手心,他的眼瞳里,狼狈的深幽的,刻着我的影。
我触电般抽回了手,惊跳起来。我和南,绝没有相拥的基础,一个偶然的擦肩,可以快乐的相对,安然的分开,时光自会把一切打扫无痕。然而现在,我只能一人转身奔出酒吧。镜花水月的缘分,我懂得,不应该开始。
可似乎,还是晚了,迈出酒吧的一瞬,心,已经隐隐痛了。
( 四 )
06年的最后一天,我起的极早,是为了避开南。打开门,门口挂着一个纸袋,里面躺着一条艳丽的玫瑰红色毛围巾。袋底小小一张纸条,南的字体缭乱如我的心绪,“火车站初见你,雪白的外套,紫罗兰的裙,还有,一种尖锐的美丽,那时,我就想,玫瑰红色,正适合你……”
忍不住眼前的升起的水雾,心头开始有尖叫的痛楚。我把围巾围在脖间,很暖,像南的手一般缠绵,缠绵的有些哀求的味道。整日流连于大大小小的教堂,我试图在一座座描绘的天堂里放下自己的心情,然而那只是徒劳。想念,像一根刺,已穿透了所有的宁静,在心底潮汐漫涨。满街尽是庆祝的人群,来来往往,往往来来。我却笑不出,我只在想他。在我们赞过的雕像下,在我们坐过的咖啡厅,在,南犹豫良久,终于拉住我手的喧闹的街头……
再也忍不住,我狂奔回旅馆。南却不在,不死心的再问服务台的女孩,她告诉我,南才刚出去半小时而已。无力地回到房间,拿冰冷的水浸自己发烫的脸,镜里的女孩,大睁的燃烧的眼,两颊发烧般嫣红,有种狂热的妩媚。苦笑了,承认吧,你喜欢他,不仅对这城市,从一开始,你就对那个叫程南的男人入了迷。才会放任他的陪伴,才会贪恋着和他相对的时光,骗自己不会沉沦,
昏昏睡了一觉,竟然已是九点多了。今夜的维也纳有狂欢活动,将是个灯火辉煌的不夜之城。南还是没有回来,我振作起精神,吃了些东西到街上去。街头人潮汹涌,道路旁散着无数饮料和玩具的摊位。而且每隔50米,就搭着大小的舞台,奏着五花八门的音乐。桑巴,摇滚,迪斯科,蛊惑着人们,如穿上了童话里的红舞鞋,音乐响着,就停不下舞步。
人群正欢乐的向前流动,我想说服自己也加入这番热闹里去。心却是不随人的,我的眼睛,仍在不自觉的找寻。挤到市政厅的大教堂前,已十一点多了。古典的歌剧,华丽的舞台,人们与相识或不相识的朋友分享着欢乐的律动。我被一个明显喝多了的家伙拽住,带着欢醉的无赖,一定要与我共舞。被他扯来摇去,我简直像个小木偶,终于又窘迫又忍不住想笑。
被拉着旋转,我的视线越过人群,身体,却在下一刻完全僵住——南的眼睛,如个奇迹般的,几乎近在咫尺,撞上了我的。 我站在嘈杂的人潮中,脑中一片空白,看着南艰难地往这边挤过来,一步一步,终于,来到我的面前。他明亮的焦灼的望我,“小眉,我一直在找你。我知道,今天找到你的几率,是千分之一,但是……”
“别说!”我仰起头,倾身吻上他的唇。我舍不得闭上眼睛,看尽南的吃惊,他浓密的眼睫微微颤抖,他的唇亦清凉颤抖,仿佛我等了一辈子的温存。南抽口冷气,合上眼,热烈辗转的回应我。时光沦陷了,疯了,停了,再也不转了,直到,我快窒息。他松开我的唇瓣,猛的拥紧了我,“眉,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我靠在他的肩头,听身边的人们狂热地一起倒数。七,六,五,四,三,二,一!新年来了!噼啪数身,夜幕里幻出无数艳丽辉煌的烟火,人们欢呼亲吻,在诗般的华尔兹里翩翩起舞。
“你也不知道,我上辈子,就爱着你!”放弃了心底的挣扎,我轻轻笑着望他,我知道,我这样笑的时候,非常美丽。我要南一辈子记住那刻我灿如烟花的笑容。
南叹息了一声,拉我入怀,慢慢随着音乐滑动脚步。我安静的在他怀抱里,能感觉他鼓动的心跳。多么好,浪漫的华尔兹,狂欢的人群,漫天的烟火,还有,两颗全然的心。爱是种激情,让人忘了所有,那一刻,幸福铺天盖地,让人沉溺没顶。
有谁说过,如果爱过,天长地久,又有什么要紧?
( 五 )
清晨,送别的车站,南悲伤的看我,也许,我陪你回去,我们……
我咬牙摇摇头,缘分浅了,只有这三日而已,我们不该强求,是不是?
南不肯松开我的手,真的不肯给我电话?如果我想你,该怎么办?
再摇头,虽心中动摇的厉害。我其实只是自私。我们本在不同的空间,不想有一天,轨道交错,纠缠到美丽变成悔恨……
南了然我的心思,蹙紧眉,小眉,你太锋利,也太善良。叫我,怎么忘记你?
再拥抱一次,我偷偷叮嘱,南,下辈子,一定要等我!
他说不出“好”字,有片冷的雪飘到南的眼里,融了,无奈的锁在那里,凝凝然痛彻我心。
不愿被泪阻隔了视线,我努力睁大眼,望着车窗后,南最后孤单伫立的身影。仿佛,渐渐远去的,不只身后的都市,还有所有的情感。恐慌无度的狂涌而来,如果没有下一世,那么南,我们岂非就此错过?如若还能相逢,那么,下段流年,我们可会修到相守的缘分?我很贪心,南,能不能从此,不再忘记我?记得,我爱你!爱你!爱你……
车飞驰,思绪在疼痛里沉浮,我忘了何时收干了泪水,只知道终于回到了德国境内。打开了一直关着的手机,里面有无数条玲子询问的短信。只有一条,是来自阿峰的。
“小眉,你相不相信缘分?我想,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所以,这世注定要守望你。我在听那首《不可不信缘》,有点悲伤,有点平静。你去了哪里?我都会一直等你! 峰”
心微微发酸,回去了,会告诉阿峰,我去过乐都维也纳,那里的文化,雕刻,音乐,无一不美。也许有一天,终于也能风轻云淡的对他讲,阿峰,知道吗?我的心,曾经深深的疯狂的,在那里,为一个叫作南的男人执着的沦陷…… 小说挖?搬张凳子看;) 原帖由 fensterglas 于 2007-3-3 00:51 发表
小说挖?搬张凳子看;)
恩,小说来的! 原帖由 暗夜的舞蹈 于 2007-3-3 00:55 发表
恩,小说来的!
继续挖$支持$ 好久没有看小说了 呵呵睡觉去了!$bye$ 原帖由 暗夜的舞蹈 于 2007-3-3 01:18 发表
呵呵睡觉去了!$bye$
忒不厚道了,明天来继续哈:( $送花$ $送花$
不错 原帖由 fensterglas 于 2007-3-3 01:21 发表
忒不厚道了,明天来继续哈:(
呵呵对不住,我上来的少。 原帖由 happy_or_not 于 2007-3-3 19:17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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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
:) ,谢谢鼓励! 开篇是我喜欢的调调,继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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