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的舞蹈 发表于 2007-3-5 01:58

那一段异乡的爱情(原创)

                                                             ( 一 )
   德国,法兰克福机场。
    渐黑的夜幕中,机场仿似个庞大的怪兽,灿烂光华穿透无数片巨大的玻璃天窗,繁华着熙攘的人群……
    小文吃力的推着免费的行李车,随人流走出了机场出口。她有些慌张的东张西望着,毕竟,这是她活二十三个年头以来头一次出国,而且,她并不会德语。
   猛地,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小文!”
   惊喜地转头,已被牢牢拥在一个结实的怀抱里,那里暖暖的,带点烟味,却让她不由自主地舒心得想哭。总觉得相思了一个世纪了,才重又回到这份依赖的幸福里。
   “安祺,我好想你!”小文叹息着回抱住他,轻轻啜泣起来,那是喜极而泣的泪。
   安祺却朗朗的笑了:“傻丫头,人都来了,还哭什么?” 手滑过小文柔顺黑亮的发,珍惜的安抚着她,眼里有无限的深情:“你一定累了,我们先回家吧!”
   
   所谓的家,对大多数留学生而言,只是租来的学生宿舍。而安祺为了小文的到来,特意找了一处私房,小小的三十多平米。但是总算有自己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比学生宿舍一堆人共用一个厨房厕所要好得多了。简单的几样家具,大多数是房东的。安祺只是去买了个大大的舒服的双人床——他们同居了。
   开始的日子,飞逝的如风一般,沾满了甜蜜的气息。小文和安祺认识,是因为他们父母的世交。小文自高中被父母送去北京念书,就住在安祺的家里。安祺一直是耀眼夺目的男孩子,第一次见小文,他便像被下蛊般全然接受了她。他保护她,帮助她,似乎一切天经地义。小他一届的小文也一直把他当神来崇拜着。后来进了大学,小文和安祺,顺理成章成了校里闻名的情侣。小文是优雅多情的文学系系花,安祺是热情率真的学生会会长。三年的大学恋爱,顺畅得连头顶的阳光都掺着蜂蜜的金色。可是,到安祺大四毕业申请到德国的大学,要启程时,小文才大三而已。他们只好忍痛暂别,山盟海誓相约在异国再见。安祺便开始在德国读研,边积极地帮小文申请德国的大学。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半以后,终于让他得到了一个在s市经济学硕士的位置。小文已毕业在国内等了半年,得到签证后迫不及待的就飞来与他相会了。
   狂喜的甜蜜自是不必形容的,开始的三个月里,他们像两个咬住对方的衣夹,一刻也舍不得松开彼此。安祺那时正好结束了理论课的考试,在等待论文的题目和实习的机会。所以,难得有大把的时间陪着心爱的女孩。小文爱浪漫,他便陪她去看山看水看异国的人文风光。小文是个诗意的女孩,一片红叶,一段萧墙,都能引得她浮想联翩;第一次在河边看到游弋的天鹅,她捂住小嘴,叠声惊叹,而这在德国真的只是平凡的街景而已。
   安祺很喜欢小文,小文善解人意,从小学习钢琴让她更有一种典雅的气质,自己十六岁时,就已笃定这女孩将会是他的妻子!现在,拥她入怀,仿佛已经得到了这世唯一的爱情。他很满足!
   小文眼里,安祺更成熟了。他的德语流利,溢满着自信的光彩,对她的无限的纵容和热情,让她陶醉其中不愿醒来。
   他们在每一个早晨相拥于被中贪享阳光的温暖,每个夜里又激情如火的奉献着彼此。欧洲的风气自由,安琪经常抓住小文当街拥吻,来往的人别说围观,连声啧啧都没有。倒是小文经常羞红了脸,不太习惯这么大胆的民风。
   
                                                         ( 二 )
   可惜这种甜蜜的日子,毕竟不可能是留学生活的全部。四个多月以后,一天,安祺旋风般冲进小屋,一把揽过正在屋里炒菜的小文,深深的一个吻,吻里透着狂喜。等到他放开她,小文都快窒息了。
   “有什么好事吗?”她擦着手,探寻的问。和他相处得太久,她几乎变成了他肚里的虫,懂得他的一言一行的所有的含义。
   “小文,我终于拿到实习的位置了。是奔驰公司呢,去那里实习一年,正好动手写论文,机会真的太好了!”安祺踌躇满志的说,毕竟这一两年来德国的经济不好,外国人找实习的位置很难。现在竟突然收到奔驰的信,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他怎么会不高兴呢?
   “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祺你是最棒的!”小文好为安祺开心,“我们开瓶红酒,好好庆祝一下!”
   “当然好!亲爱的老婆!”
   他们于是自己乐翻了天,吃着简单的菜肴,却开心的如两个捡到金子的傻瓜。那晚,安祺喝醉了,醉眼里,小文身影朦胧如水,小心地帮他叠着那份奔驰公司的录取通知书,他自豪地笑了,仿佛看到了很远很远的未来,那里,有他的事业和他的家……
   
   从安祺开始上班的那天起,小文就经常是一个人了。安祺实习的地方就在s市,只是离家比较远。他们是买不起车的,所以安祺必须每天六点就起床赶地铁去上班。平时晚上六点多才回,但是因为他参与的课题有时需要加班,他也次次来者不拒,所以,小文精心做的晚餐经常放到冷掉,也不见安祺归家的身影。
   回到家里,安琪就忙于用艰涩的德语写他的毕业论文,因为论文和他们的课题研究是同步的。如果能够研发出课题,对安祺以后在德国找工作就是块金牌保障了。安祺卯足了干劲,他的上司说,若他表现优秀,毕业以后也许还能留他在奔驰工作。
   小文确忽的觉得孤单了。来德国三四个月了,安琪给他报的德语班她也有去念。可是,语言班的同学全是外国人,害羞的她总有些怯怯的,不好意思用她乱七八糟的德语和人交谈。本来,她和安祺天天粘在一起,可安祺一开始实习,就忙得一塌糊涂,简直连一点空闲的时间都欠奉了。小文的世界一下就空荡起来,经常守着一个冷清的小屋枯等安祺回家。
   好在前段期间,安琪还是介绍她认识了几个中国留学生,周末的时候,大家常会聚在某一人家中,吃顿饭,聊聊天,有时还玩牌打双升,算是小小的社交。这是种典型的留学生生活模式。毕竟,一个欧元相当于人民币十元,外面餐厅酒馆的消费,普通留学生还是无法承受的。
   
   第一次见亦卓,就是在一个朋友的家里。
   亦卓来到s市颇有几分不得已,他在东德呆了三年,学的是德国文学,本来就快要毕业了,他却申请了h市的德国文学与古汉语双硕士学位。可没想到古汉语专业报名是一年一次的,正好错过的他还要再等九个月,于是他就先来到了有“打工天堂”之称的s市,准备在这里打打工,把明年的生活费赚到。
   亦卓初来,自然人生地疏,好在认识了临时住处的几个中国邻居,受到邀约的他就这样见到了安祺和小文。
   团团一群人,因着在异国,似乎少了很多的客套,他们互相介绍,打声招呼,自然的,就已经成了相识。亦卓话并不多,但每次说话都会安静的看着人的眼睛,目光透着真诚。所以,当安祺得知亦卓还没有找到长期的住房时,他马上自告奋勇,说他们隔壁的房客也刚刚搬走,他可以帮他去打听一下。亦卓自然连连道谢,虽是初识,他看得出来,安祺是个热心人。
   小文坐在沙发上倚着安祺微微的笑,她的安祺,向来就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顺便望向亦卓,他颀长的身子,穿的简单,散发着一种文人的干净。这样的邻居,也是可以接受的,她有些不在意的想。
   
   找房子的事出乎意想得顺利,安祺的房东很快约了亦卓见面。他们谈妥了价钱,亦卓就于一个雨天搬到了小文他们隔壁。他的行李不多,但好几个箱子倒是很重,他歉意的说,里面装了不少的书。正好那时安祺还没得到实习的位置,所以有时间来帮忙,上上下下的拎着抬着扛着。小文也想出力,只是她力气不大,只能搬些零碎的小件。后来安祺怕她来回累到,就嘱她上楼去给大家准备点饮料。她去了,一会儿,端了两杯茶水来,青幽幽的,在白瓷杯里散着微热。
   她先递了一杯给安祺,另一杯给了亦卓。亦卓接过茶,有些发愣,他还以为,这年头所有的年轻人都图方便喝可乐呢。不禁多打量了小文一眼,一件藕荷色的毛衣,配条简单的牛仔。鲜艳的唇,乌黑的发,还有一双盈盈的杏眼,让人一时不慎就会跌入那一泓清亮的眼波里,翩翩似画中的仕女。他没想到,在国外也有这么古典的女孩子!
   “谢谢!”亦卓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忽然有些不自在。
   “不用,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小文温婉的笑着,一边推着安祺:“喝吧,我都已经把你不喜欢的茶叶滤掉了,今天天冷,喝点茶解渴又不会感冒!”
   “我老婆真是贤惠啊!”安祺笑眯眯的,眼神嚣张。一口喝光了茶水。“还要!”
   “哎呀,就你最麻烦。别人喝茶用品的,你就只配牛饮。”小文不是很认真地抱怨着,接过杯子要再回屋去。却被安祺一把扯住,拉进怀里就开始咯吱她,“说什么?我是什么?”
   小文最是触痒不禁,咯咯笑得喘不过气,使劲推着安祺的魔爪,“好了,好了,我错了!安祺……”
   安祺才放开她,她就抱起茶杯刺溜一下跑了。安祺人很随性,平时想做什么就去做了。但当着亦卓的面,小文还是害羞,亦卓毕竟不算他们相熟的朋友。
   不过亦卓好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研究他的那杯茶,那里面,有数片毛尖的叶子在蜗旋着,像散开的菊花的花瓣,吐出些微苦的青气……
   
                            (三)
   后来,亦卓为了表示感谢,请安祺和小文还有几个朋友到新家一聚。小文发现,亦卓竟然有好多的中文书。她喜出望外,这次她出国来时行李只能带三十公斤,所以几乎都没带中文书过来。安祺告诉她网上什么书都可以看,她也知道,可是总觉不如一纸墨香的书拿在手中那踏实心宁的感觉。所以,忽然发现了许多散文诗集,还有小说古词,小文简直掩不住兴奋。任一堆人在一旁打牌聊天,她独守在简单的书架边一本本贪婪的看书籍的名字。
   旁边递过来一个瓷杯,把小文吓了一跳,她转头,正对到亦卓友善的眼。想起上次搬家的事,脸就不由自主地红了。
   “谢谢!”她接过茶杯,避开了亦卓的目光,掩饰的小口喝着。
   “不用谢,我搬家你们帮了不少忙呢!我该谢谢你们才对啊!”亦卓似乎看出了小文的尴尬,转移了话题,“你也喜欢看书?”他问。
   “嗯,可惜出国来带不了中文书呢。”小文应着,“你怎么那么多书?”
   “我学文学,是必须的。有些书是在这边的书局订的,有些是这些年带来的,有些是托父母从国内买了寄来的。花了不少钱!”亦卓蹭蹭鼻子,“虽然网上很多都有,可我还是比较喜欢一本真书在手的感觉,所以是带着一堆书到处跑!”
   “同感!”小文笑了,竟然还能在德国找到个爱真书的,真是件愉快的事。
   “我还以为我是异类!”亦卓也笑了,“如果你想要看,只管借就是了!”
   “真的?”小文的眼明媚的一闪一闪的,像两颗乌星。“谢谢!谢谢!那么,就不客气啦!新邻居!”
   “不用客气,邻居!”亦卓忽然觉得搬到这里是件很幸运的事。他和小文心领神会的彼此一笑,似乎,终于有些认识对方了。
   
   从亦卓的小窗望出去,正是这栋住宅的入口。门口有棵很大的法国梧桐,却不像中国的品种,虽已入冬,木叶凋零,但很少落那些呛人的毛球屑。有时,亦卓会站到窗口远眺,放松一下眼睛。刚开始的一个月,还经常看到安祺和小文出双入对的甜蜜着。可不知何时起,就经常只能见到小文单独的身影了。
   小文的课本来就不多,加上安祺又很忙。所以家务和买菜做饭几乎都被她包了。每天,小文都会将小屋收拾得干干净净,像个好妻子那样,做好饭菜等安祺回家。可是慢慢的,她尝到了另一种等待的辛苦。语言的障碍,使她无法真的看懂德国电视台里五花八门的节目。而外面的世界,没有安祺在身边,就更加让她心虚了。除了这边几个朋友的偶尔相聚,几乎所有的时间她都只能独自呆着。上网聊天,父母的关怀,朋友的真挚,总像隔靴搔痒般,安抚不了她异乡的孤单。可她也不想和安祺或父母说,怕他们担心。渐渐的,她变得有些抑郁。
   安祺并没有发现小文的变化。他是真的很忙,在他心目中,小文已经是他的老婆,他们一年半后才相聚的那几个月,确是小别胜新婚般甜蜜。可,人必须务实!他想要建立家庭,想要以后留在德国工作,这些,必须要靠现在的这份实习和他的结业论文。现在的全力冲刺,是为他们光明的将来。而他以为,小文是一定是了解的。
   小文认识安祺快十年了,她当然了解。所以,许多的需要,她才更加说不出口。好几次吃完饭,她有些撒娇的坐在他怀里,试图给安祺讲那天发生的一件感动的小事,或一段心情。安祺拍着她,有些敷衍的恩啊,眼睛却飘向电脑方向。她知道,安祺还要去找论文的资料,于是默默的,小文从他腿上退下,装作是要去找杯水喝。她没开厨房的灯,悄悄地等在黑暗里,等泪完全退回心里,才再走出来。安祺多半是在全神贯注的打字了,没注意到她微微的异样。只有一次,她待得久了一些,等走出来,安祺对她说:“小文,进厨房开灯嘛,不用省电!”
   小文知道,安祺不是不爱她,这么多年来,安祺一直对她最好。他们现在的生活简直像几十年的老夫老妻,在他眼里,她已如他的空气,如若不在,他会无法呼吸,但如果知道在身旁,也就没必要成天对着空气膜拜。可惜安祺不懂,在异国,他几乎是她所有的重心,从开始的浓情蜜意到突然的忙碌,那份失重的感觉,搅得小文有点失去了自我。
   
   小文他们和亦卓的来往还是不多,因着大家年岁相差不大,亦卓又是单身,所以他也很注意,几乎不曾单独拜访小文和安祺。只是有时候,小文会去他家里还书再换本新的来看。一段时间,小文都捡些散文和古词带回去,那些语句的柔美倒更触动了她的伤情。所以一次再去借书时,亦卓不同以往,没有任她挑选,默默递过一本书来。
   小文一看名字,是契科夫的幽默短篇小说选。“我以为你只喜欢中文。”小文接过来,来了三四次了,和亦卓已算渐渐熟了。
   “文学没什么国界之分。我只是比较偏爱自己祖国的文字。不过,可搏人一笑的故事就是好故事,而多笑一笑总是好的。”亦卓说的淡淡的。
   小文忽然有点感动,亦卓说的这番话,虽是在讲书,但似乎更是在安慰她。抬首,还是亦卓温和的眼,带点鼓励的眼神让她心头一暖。“谢谢!”她轻声说着,“我会好好读的!”
   亦卓目送着她的身影走去,蓦然觉得有些挂怀,为那份楚楚……
   
                           ( 四 )
   不知不觉,小文到s市已经半年了,这天星期五早上,她很紧张,因为她要独自去s市的市政府延签。安祺本想要请半天假陪她,可刚好那周已经有人请假,他不能也离开。所以,他只好把所有的文件准备好,一一交代小文要说的话,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小文有事打电话给他。
   小文还是有些战战兢兢,这半年来,她几乎没有需要单独面对的事情,她德语长进不大,又少和人交谈,所以更加的不自信。等到排了大半个小时的队,她单独走进那间小屋的时候,只觉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那个半老的女人长得不善,由于长期做这份工作,早变成一张扑克脸,只面无表情的清理着小文带去的资料。然后,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开始快速的提问小文。小文一时懵了,只能断续听懂几个单词,却怎么也不明白那两片上下张合的嘴唇在表达什么意思。那女人看小文一副不懂的样子,不耐烦了,干脆把表格资料一股脑全还给了她,说,“你先走,带个懂德语的来!”这句话还算简单,小文听懂了,可来不及说什么,就被请出了门。
   小文只觉得惊慌,怕无法签证了。她赶紧拨了安祺的手机。电话马上就通了,安祺正在等着:“小文,怎么样?搞定了没?”
   “安祺,我不知道,他们不给我签!我也没听懂为什么,就被赶出来了!”小文一阵委屈,几乎要哭出来。
   “怎么会?资料应该都是全的啊!小文,你别着急啊,我打电话拜托哪个朋友过来帮你一下好不好?”安祺也急了,小文的签证这周就要到期了,本以为应该很顺利,可是……
   “可,可是……”小文有些失措,总觉得这样的事求助旁人有些丢人。
   “没关系的,小文,你的签证也不能再等了!你在那里继续排队,我就去帮你联系!”安祺心急的挂断了,拨了好几通电话,可惜,当时正值假期,认识的人全在打工,但一个朋友口中得知,他们的新邻居亦卓应该在家,而且他德语不错,该能帮上忙。虽然不是很熟,安祺想了想,还是拨通了亦卓的电话。一会子,他打电话告诉小文,亦卓在赶来的路上。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亦卓到了。小文只觉得狼狈,低头躲避着他的眼睛。
   “小文,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这边延签的人最爱找外国人毛病,但是最后该签的不会不给你签的!”亦卓望着那个把头都快抵到胸前的女孩,不禁有些怜惜。她,其实不怎么合适国外。虽然美丽优雅,但敏感,胆小,柔弱的像朵小花。而想要在国外生存,只好把神经放大条些,积极些,才可能活得快乐点。
   亦卓的德语是不错的,再进去的时候,三两下,就搞明白,小文还需要一张大学的证明资料,这是现在新添的规矩,所以安祺并不知情。于是又陪着小文到了学校外办,拿了资料,再奔回办公楼,终于顺利地帮小文签了一年的签证。
   出了市政厅,小文红着脸一叠声的感谢亦卓,紧张过后,放松下来的她更觉得羞赧。亦卓看着她,原本明亮的眼神现在却朦胧着几分阴霾,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异的情绪。不忍看她难过和羞愧,温言道:“其实刚开始都会这样的,你不过就是练习得少了,多练练就好了。我刚来的时候,站在超市门口问人超市在哪儿,别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我,可丢人了。”小文不禁一笑,知道他是想安慰自己。“真是个温柔的人呢!”她不由得想。
   
   那以后,安祺和小文有一次恳谈。小文终于明白,在异国和国内不一样,她必须要靠自己。她虽然害羞敏感,但真的不想成了安祺的负荷。以前在国内,小文也是优秀的。她柔弱的骨里,也有许多的傲气。
   小文不想当一个弱者。她开始努力的学习德语,克服着羞涩与外国同学开始交流。她认真地看着电视,不明白的地方就赶紧查字典。小文本有语言天分,只是初来太沉醉于她的爱情,未曾用心,而后又一心在家做着妻子的角色,所以才出现签证时的尴尬。后来还有安祺的相帮,她的德语进步得很快。有一次,小文在楼梯口和一个德国女孩聊天,亦卓正好经过,她的德文还不算很流利,但那柔美的语调已是字正腔圆的德语,不禁让他颇有几分欣赏……

                      (五)
亦卓和小文后来在一次旅行中相遇,却完全是个巧合。
   安祺太忙,实在抽不出空。但他知道小文爱自然风光,所以帮小文报名了学校组织的莫塞尔河游览,只有一天,便宜而实在,是大学专给学生的福利。当他把票递给小文的时候,小文好开心,响亮地在他脸上“啾”亲了一下。可知道他却不能去,小脸就垮了下来。
   “一天都不行吗?”她满心期盼着。已经三四个月了,安祺几乎都没有时间陪她多说一两句话。
   “宝贝,你要多靠自己啊!多认识德国朋友才是好的!”安祺刮了下小文小巧的鼻头,“我现在是非常阶段,真的走不开!”
   “哦。”小文温顺的应着,她懂,但还是有些失落。不是不想靠自己,只是,她有些想念安祺。真是好笑,天天共枕的男人,她还会想念他。和安祺说了他一定会笑她的。甩甩头,像要甩掉些无聊的思绪。小文决定自己去观光莫塞尔河了。
   结果,出发上车时,小文却意外的碰到了亦卓。
   彼此都愣了一下,亦卓还是先开了口:“真巧!”他说。
   “哦,是啊!”小文有些尴尬的笑笑。亦卓是个好人,曾经热心帮了她。她并没忘记。只是,那段经历总让她有些不好意思。所以,那以后,除了在家和安祺请亦卓吃过一次晚餐,她都没勇气再去亦卓那里借书。
   “听说莫塞尔河曲折蜿蜒,我想看看是不是美过丽江。”亦卓说的轻柔,有意掠过心头一阵小小的喜悦。忘了何时起,常在小文回家的时候,他开始有意无意的望向窗口。那个小小苗条的身影,总会让他心头一阵怜惜。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再不来借书,他竟会有些盼望。
   他们原算相识,这满车的学生也再没有一个小文的熟人,他们便顺理成章的坐在了一起。初初,气氛还是有些晦涩,后来,不知不觉地,他们谈到了文学。
   他们谈曹雪芹的潦倒,谈雨果的深刻,谈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好赌,谈徐志摩的灵气,谈三毛的流浪……好多的话题,他们谈得欲罢不能,也为一些问题争论。他爱太白的豪迈不羁,她却喜欢易安的细致婉约;她爱空灵维美的小品,他却认为纪实主义更能流芳百世。他们是相同的,也是不同的。这短短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们似乎触到了对方一部分的灵魂。
   小文的脸如欲放的杏花,明亮的眸子光彩照人,好久了,没能和人这样畅快的交流。这世界,不是念着相通的文字,人们就能彼此理解。亦卓,果然有着非凡的国文功底。让她好佩服,也好欣赏。不自觉的,这句话就出了口,被风吹得飘飘摇摇的,像个美丽的网……
   亦卓不禁有些脸热,谈话就嘎然而止了。小文马上害臊了,真是,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尴尬死了!她不禁暗暗埋怨起自己。小手无意识的扯着自己的外套。
   好在一会儿就到了莫塞河边,大家纷纷下车舒展下筋骨,就跳上了莫塞尔河边的游船。船沿着清碧的河水缓缓行着,沿途的丘陵陡峭无比,却树满了一条条葡萄架,远眺都能望到那绿叶下的成串紫嘟嘟的果实。据说这一带盛产德国最好的葡萄酒,看来是有原因的。
   亦卓和小文的尴尬总算慢慢散了,他们悠闲的坐在船头,点了两杯咖啡,品味着沿途的风景。亦卓说,品评水色还要晚上好,像秦淮河,夜里那红绿的灯船,照得水色迷离,很香艳的美。小文笑了,她说,她不喜欢晚上,没有星星的时候,总是很暗,她很胆小。
   “所以,我总幻想要有一瓶萤火虫就好了,黑天的时候,就可以看它们的幽光。”
   亦卓也笑,“你见过萤火虫吗?”
   “没有,”小文有些泄气,“我只是从书上看过,但想象一下,相爱的人互拥着,在黑夜中看萤火虫的舞蹈,该是世上最浪漫的情景!”
   “其实,德国这边生态保持得好,夏季山林里有萤火虫的!”亦卓说。
   “真的?那下次一定要带我去见识一下!”小文有兴致的附和着。
   “好啊!”亦卓爽快的答应了。端起杯喝了一口他的黑咖啡。
   小文不禁偷偷打量亦卓,他不算很帅,至少没有安祺的相貌出众。但他多了几分斯文气,暗敛着清高和一点忧郁。这样的人,像她一样,在国外显得有点异数。
   不禁就开口问:“亦卓,听说你在东德都快毕业了。怎么又重来这边修双硕士呢?想留在德国吗?”
   亦卓沉吟了一下,考虑该怎么回答。他是个内敛的人,轻易不愿表达自己,很多次,对这个问题,他都淡淡的敷衍就算了。可是现在,望住小文清澈的眼,那里藏着一种相知的温暖,他觉得说不出敷衍的话来。
    “ 开始来这里,是出于对语言的兴趣。”亦卓慢慢道来,似乎陷入了回忆,“后来在东德,我遇到许多爱文友好的德国人。但是,也有很无理的。他们说,德国有歌德,有席勒,有托马斯曼,可是没听过中国有什么有名文人和作品。无知的他们,认为中国这么大个国家,文化还不及德国。这是一种侮辱!”亦卓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泄露了他起伏地心绪。
    “ 我想,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之所以没被这些人领会,也是由于语言的障碍。想要翻出“落英缤纷”的字义美和韵律美,像要翻出“元迎叹惜”的真正含义,不是一般的德文造诣可得。所以,我才想要在德国学中国的古文诗韵,以后,想从事翻译的工作,靠我一点力量,把我们最优秀的文化传些给世人知道。”亦卓的脸微微发红,为自己的激动有些报赧。但那明亮的眼睛,泻出的激愤,却火般的明亮。
   小文有一刻失神,善感的心,完全为亦卓的这番话镇住了。她虽然爱文学,出国却是为了与安祺团聚。她从没想到,亦卓温文的外表下,有这样一颗为着祖国的文化燃烧的雄心。一瞬间,她似乎也被点燃了,她冲动的抓住亦卓的手,说,“我也要,我也去学古汉语系,我也要去做个翻译!把我们的文化好好展示给他们看!”
   亦卓惊诧,只片刻的工夫,这盈盈的女孩柔软的手,却似乎猛地抓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她,要作他的同伴的吗?
   “和我,一起吗?”他不禁问。
   撞到亦卓变得深幽的眼神,小文才觉察出自己的失态,慌张的收回惹祸的手,心如鹿撞,脸红得胜过桃花。“我是说,我也想去修……,安祺应该也会……”她语声渐渐的心虚,几乎都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
   亦卓却清醒过来,因为他听到那个名字——安祺。是啊,亦卓不禁暗自嘲笑自己,他怎么忘了,她,是安祺的女友,不,她几乎已是安祺的妻。
   “没事,我知道,爱国心人人都有!和你开玩笑呢!”他宽慰着小文,笑得淡淡的,全不在意的样子。转过身,望着一江碧水绕青山匆匆而逝,有丝苦涩,悄悄爬上了他的嘴角……
   
                         ( 六 )
   小文并没有把他们这次的相遇告诉安祺,虽然并没有什么,但她只是不明原因的,有些心虚。以后,她也不敢再主动找亦卓了。有时碰上,只匆匆打个招呼就逃走了。总觉得,亦卓的眼里多了两分忧郁,是她太敏感吗?
   安祺还是早出晚归,忙得四脚朝天的,还充满了干劲。小文倒是听了安祺的话,新交了几个同性的朋友。其中一个,叫莎莎。她开朗活泼,做事主动,所以在国外生活的如鱼得水。莎莎很喜欢小文,从认识小文第一天起就爱缠着她,对小文的温柔与灵气崇拜不已。
   小文也喜欢莎莎,她成天叽叽喳喳的说着笑着,安祺不在时,真的可驱走她不少的寂寞。所以,她们来往得最频繁。
   然后,有一天,莎莎便认识了亦卓。他们刚巧在楼道里碰到,小文只好简单的帮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莎莎活泼的眼就开始在亦卓身上打转。亦卓没在意,淡淡的问小文:“最近都没怎么见,忙吗?”
   小文有些窘,她含糊的应了一两声,就拖着莎莎回到家里。莎莎却就此疯了,她夸张地对小文说,她一见钟情了!对楼洞里那个才认识的男生。她缠着小文,使劲地打听有关亦卓的一切。小文无奈,只好把知道的一一说了。只是关于亦卓读汉语的深意,她却没有讲明。在她心里,似乎觉得那是他们的一个秘密,她不想出卖了亦卓。
   莎莎是个主动地女孩,由于单身,在国外难免寂寞。忽然碰到个让她心怦怦跳得中国留学生,听说比小文还有才华。简直让她两眼都冒出红心了。于是她躲在小文家里偷瞧亦卓,看他温和斯文的样子,自己先在那里迷的七荤八倒的。好说歹说,一定要小文陪她去亦卓家里借书,她是读过《围城》的,她对小文说,“借书是恋爱的开始!一借一还,感情就出来了。书上说的真理啊!”
   
                   (七)
小文被缠得没有办法,她天生也不善拒绝别人。所以,终于在一天下午,同意带莎莎去亦卓的家。
   门开了,亦卓穿得随意,但总还是整齐的。见到小文秀气的脸,他有点惊喜。然后看到了后面的莎莎,又有些疑惑。
   小文硬着头皮对亦卓说明来意,亦卓的神情未变,有种的让人无法解读的平静。他默默让开道,请小文他们进屋。莎莎好奇的东瞅西瞅,倒是还不好意思如缠着小文般立刻粘上亦卓。她真跑到书架前,认真选起书来。小丫头可鬼精灵呢,自然想给亦卓留个好印象。
   “安祺最近忙吗?都没怎么见到他。”亦卓和小文呆在后面一点,他像和老友聊天般,自然的扯一两句家常话。
   “安祺还是忙啊!回来得挺晚的。”小文笑自己多想了,亦卓表现得那么自然。徒叫她这段时间神经过敏,惴惴不安的了。柔软的嘴角向上一翘,她静静地给自己一个讽刺的微笑。
   亦卓看的真切,心却莫名其妙的痛了一下。他是个傲气的人,对爱,他一直是宁缺勿滥。所以哪怕在开放的德国,他也不像一般的留学生,只为了一点寂寞而和另一具身体靠在一起。可自从认识了安祺小文,他明明知道他们的故事,也了解他们现在亲密的关系。他却就是无法让自己在无眠时不忆起小文,她的灵气,她的美丽,她的羞涩,她的忧伤,一点点地,不知何时开始,竟都积进了心底。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
   从那次旅行后,他更了解小文,也察觉出小文刻意地躲避。他自然懂,那是为了什么。但是,却还是忍不住失意。他不想放纵自己,因为第三者是他也厌恶的存在。何况,安祺和小文本是很般配的一对。只是世间本知音难求,国内尚如此,何况在留学生们在几乎被独立出社会的异乡?所以他还是有些舍不得,他想,不谈别的,和她做个普通朋友,这总可以吧。至少有个可谈话的伙伴。
   他以为,自己已经平静了,所以才会大方的问小文安祺的情况。可是,小文一个小小的表情,他就看懂了。她薄薄的笑,像把锋利的小刀,倏的在心上划过,留下尖锐的痛楚。亦卓暗自蹙紧了眉,不知该拿那份锐痛怎么办才好。
   小文却轻松了,从那次以后,她被莎莎拖着,倒经常跑去找亦卓。亦卓总是温文有礼的,给她们倒杯绿茶,水果经常是小文爱吃的葡萄,放一张肖邦或莫扎特的CD,然后坐下来大家聊天或看书,逍遥的过一个下午。偶尔,他们也会去爬山或去附近的小镇逛逛。安祺有时会在周末加入他们,常常只是抱着小文,听听他们说话,当作放松。小文不喜欢安祺在亦卓面前抱她,亦卓总会露出两分尴尬,找个借口撤开目光。小文更觉不好意思了,多数时候,会偷偷的从安祺怀里溜走。不过由于安祺实在是忙,所以这样的相聚也很少便是了。
   莎莎是真的迷上了亦卓,亦卓思想丰富,气质怡然,简直让她神魂颠倒。可是,亦卓为人总有些疏离,从没对她生过气,也从没有大笑,他谈的东西,很多时候,她都只能愣愣的听着,接不上口。但加上小文,气氛就如流水般顺畅,她觉得这样的接触最自然而不会冒昧。
   小文其实很开心能常见到亦卓,她不想分析是为了什么,可每次她的心情有些低落,亦卓都能感觉到。然后,不着痕迹的,他会讲个小故事,或谈一段有趣的经历,有时,还能变出甜点来。总之,每一次,几乎都能把她从那份忧郁中打捞出来。亦卓的细致,是忙碌的安祺无法给她的。所以一次一次,感动的情绪,都慢慢酝在心口,缓缓地,暖暖的,愈积愈多,愈积愈厚……
   直到有一天,莎莎试探的问亦卓,“亦卓,你说如果你爱上一个人,你会怎么办?”
   亦卓有些沉默,虽然大家已经很熟,可这问题未免太过直接。莎莎却不放过他,“说嘛,你会怎么办?”
   “Wenn sie mich liebt, liebe ich sie. Aber wenn sie mich nicht lieben darf,werde ich sie nur m鰃en.(如果她爱我,我就会爱她;可如果她无法爱我,我就只是喜欢她!)”亦卓用的是德语,语气轻轻的,似乎被风一吹就会散掉。
   “哇!”莎莎当时简直要感动死了,她就知道,亦卓是个好男人!只是,她怎么会不愿意呢?她当然愿意啦,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小文却朦胧的懂了,蓦然,有丝酸楚,冉冉升上心头。她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觉得亦卓的话里藏着那许多无奈的忧郁?那样淡淡一句话,会让她有落泪的冲动。
   “我,要回去做饭了,你们慢慢聊。”丢下一句,她慌张的冲出了亦卓的家。没有回头,她竟然都可以感觉到身后的亦卓追随的眸子。
   晚上,安祺倒准时回来吃晚饭了。小文有些恍惚,几次不小心把勺子筷子弄到了地上。
   “怎么了?”安祺觉出了小文的走神,伸手摸摸小文的前额,“没发烧啊,想什么呢?发呆!”
   小文顺势贴进安祺的怀里,紧紧抵着安祺的宽阔的肩膀,她无助的问,“安祺,你爱我吗?”
   “傻瓜,不爱你爱谁啊?”
   “可我老是一个人,好寂寞!你都没时间陪我!”小文幽幽的抱怨,手在安祺的胸前划着圈圈。
   安祺把小文的小脸扳向自己,他那帅气认真的样子,估计没有女人见了心里不打一个突吧。“小文,我知道,这段时间我太忙,冷落了你。可是,我们是有目标的啊,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以后的生活就会很顺利了。你不懂吗?”他说的好诚挚,小文不竟觉得羞愧。
   “过了这一段,真正工作了不是更忙吗?我不要很多的钱,只要我们安静在一起就够了啊。这样,不行吗?”小文轻声问。哪里都好,她只想呆在有安祺的地方而已。
   “小文,我是男人……,而且,出国读书这么辛苦,要打工,吃穿住全是最简单最平民的,你说,我们是为了什么?”安祺有些严肃了,小文太过浪漫,而他是男人,他还渴望事业和成功。
   “……”小文终于语塞,说不出话来。
   安祺摸摸她,说:“别想太多!”起身去了电脑旁边。于是讨论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天夜里,安祺热情地要了小文,似是想要安慰她。然后,倦了的他习惯的拥着小文入眠。月光下,安祺的睡脸满足而安心,像个无忧的孩子。小文一动不动的任安祺抱着,却瞪着眼无法入睡。不错,英明的安祺,正直的安祺,优秀的安祺,他说的做的,全都是对的。她自小就这么崇拜着他,因他永远那么坚定可靠。可是为什么,这异乡的夜里,她却只感到寂寞,铺天盖地的寂寞,黑压压的一波波向她袭来。她觉得冷,于是更深的往安祺怀中拱了拱,希望得到意想的温暖。安祺被打扰了,他翻个身,睡到另一边去。小文小心的一只手从背后楼在安祺的腰间,把头贴在安祺光滑赤裸的背上,静静的冥思。不知为什么,忽然记起莫文蔚的一句歌词,“我们都知道,拥抱不代表亲切”。这样想的时候,眼前却闪过亦卓的脸,像暗夜里的放纵,让她有种饮鸩止渴的快乐。
   侧过头,一滴晶莹的泪,划过了她的眼角,静静没入洁白的床单。
   
                              (八)
   那以后,亦卓和小文,都很有默契的不再提那天他说过的话。莎莎欢快的笑着,继续拖着小文去找亦卓,亦卓除了打半天的工,只要有空一定会陪她们。他后悔,自己不该说出那种话。他本想默默在一边陪伴着,让小文开心快乐就够。可是为什么,那天就情不自禁呢?表面上,小文对他还和以前一样,但他可觉察到,现在每次面对他,小文都有些微微的紧张。他不想说破,让他自私一点吧,至少,能经常看到小文就好了。
   小文的心情也变得矛盾。亦卓的默默,亦卓的一个眼神,亦卓的温柔,渐渐的,似乎都映到了心里。她不知道怎么对待这种心情才好。她明明爱的是安祺,可是,却会为亦卓偶尔的落寞而心微微扯痛。
   她也觉得对不起莎莎,所以,好几次拒绝和莎莎再去亦卓那里。莎莎却缠着她没完没了的,于是她认真地问莎莎:“莎莎,你真喜欢亦卓吗?”
    莎莎把玩着她的发辫,马上回答,“当然,我早爱上他了!可是,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看样子也不像讨厌我,却也没有说喜欢我。难道要我主动去对他表白吗?”莎莎小脸垮下来,唉,亦卓是个让她捉摸不透的人,可是她真是迷恋他那份气质。
   “或者,你自己去找他比较好。我老去当个电灯泡像什么样?”小文提着建议。
   “但是,但是你不在,我们的话题会少嘛,而且,我和他又还没有……”莎莎忽然有些忸怩。
   “我真的不去了!”小文斩钉截铁的说着,难得的坚决。她只知道这样发展下去,一定会不可收拾,她有不好的预感。
   “可是……”莎莎还想说服小文,但小文任凭她怎么说,似铁了心般,再也不肯同去了。
   “那,那我干脆跟他告白好了!”忽然,莎莎憋出一句话来。
   小文只觉心中“咯噔”一响,分不清心头涌起的是什么感觉。“今天吗?”她失神地问。
   “嗯,要不然,作来作去的都只是朋友,这是国外,我也真是太慢啦!或者,我该今天就赖下不走,然后晚上袭击他!”莎莎忽然兴致勃勃起来,似乎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妙。
   “决定了?”小文的语音有些苍白。
   “当然!”莎莎一下子精神奕奕的,再照镜子整理一下发辫,就真的轻盈的走了,到了门口,又把头伸了回来,“祝我好运啊!”她的表情像个可爱的女斗士。
   
   小文呆呆站在原地,心情复杂的自己也没法解释。有丝暗暗的酸意,盘弋在胸口,怎么也挥之不去。不知怎的,忆起亦卓沉默的眼睛,那里藏着的抑郁,让她心疼的那一丝眼波……
   昏沉沉的坐到桌边。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安祺,安祺!是啊,安祺,她的爱人。小文跳起来,马上打去安祺的手机。响了好多下,终于通了,是安祺压低的声音:“小文,我们在开会,我现在不方便说话!”
   “安祺,我,我爱你!”小文着急着,她想听到安祺的声音,想要安祺的怀抱,这刻,她尤其思念安祺的温暖……
   “知道了,宝贝,我也爱你!回去我们再谈!不能说了,头儿在看我了!”安祺匆匆的说着,然后便挂断了。
   话筒里已一片忙音,小文仍把耳朵贴在电话上面,嘟嘟嘟,嘟嘟嘟……,似她空白的心跳。
   也许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隔壁忽然传来了声响。开门的声音在无人的傍晚显得尤其清晰,然后,是重重的一声关门!“啪……”
   这声音震醒了小文,她走过去猛地打开房门,急切地想知道究竟。楼道里空荡荡的,暗窗望去,隐约看到莎莎的影子飞快的掠过了那棵巨大的梧桐树,顷刻跑得远了。
   她凝视着亦卓的家门,真有去敲响它的冲动。奇迹般的,门开了,亦卓走了出来,神情里有很多憔悴。他一抬头,看到了小文。就愣住了,呆望着她。
   那一刻,小文几乎有些脚软,她靠在门边,目光凝住亦卓,也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默默里,不知对望了多久。亦卓似乎清醒过来,狼狈的转头就要回屋。
   “亦卓!莎莎呢?”问句在黄昏里显得颤颤巍巍的。
   “她走了!”世界就这么荒唐,总在人无心的地方,会生出美丽的罂粟的红花。可是,不可否认,为了能时常见到小文,他利用了莎莎的热情。他觉得自己卑鄙,到了最后,竟然伤害了一个不相干的天真热情的女孩。
   小文屏息,那么,她没有看花,刚才飞奔而去的身影该是莎莎。一时间,心头只余一片茫然。到底,莎莎还是受伤了。
   亦卓很想转头拥抱身后的女孩,但仅余的理智在命令他赶快回房,他一步步的往门里走。夕阳下,他修长的背影,显得孤单清冷。小文被阵巨大的酸楚袭击了,“你,你们没事吧?……”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安慰亦卓,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他的影子震了一下,脚步停了。然后,亦卓回过头,对小文展开一抹寂寞的笑,“不用担心,我们没事!”说完,就关上了房门。小文看不到,他靠在门里,扶住了自己滚烫的额头。
   
                        ( 九 )
   这一晌,开始换亦卓躲避着小文了。莎莎被亦卓拒绝后,来小文家痛哭了几次。好在她向来使力不使心,哭过之后,似乎倒慢慢的好了。只是每次来莎莎都有点偷偷摸摸的,怕遇上亦卓会尴尬。不过她的担心却是多余,因为亦卓根本不见了踪影。他早出晚归,每天待在家的时间不超过八小时。一次他碰到晚归的安祺,小文才得知亦卓现在打着两份工,比安祺还要辛苦。
   “真拼命呢!”安祺笑着说,“你看,这才像男人嘛。听说他想早点赚够钱呢!”
   “哦,是吗?”小文尽量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她有快一个多月没见过亦卓了。连安祺都发现,她最近有些魂不守舍。他,又在自苦了吗?她想得有些恍惚。
   
   亦卓只是想让自己累得没有时间思考。过去,他从不屑于什么假设。他认为,“也许”只是软弱的人逃避现实的用词。可是,现在,他却经常会无聊的期望,也许,如果,他才是陪伴小文长大的人,会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如果,安祺是个不优秀的男人,那么他,也许还有争取她的勇气。如果小文,能少懂得他一点,他就会少很多无法得到知己的心痛。这些思绪反复缠绕着他,搅得他无法安宁。
   好几次,在小屋里,他无法成眠。轻触着小文借过的图书,思念顷刻便毒药般烧肠穿骨,让他几乎忍不住痛,要去叩响隔壁的房门。他想,他无法再呆下去了。因为他对自己已经再无把握。于是他拼命的打工,挣足下年的学费。预备提早离开s市。
   
   潜意识里,小文也在催眠着自己,安祺是她从小长大的伴侣,她当然只爱枕边这优秀的男人。对亦卓,只是朋友的情谊。可是少了亦卓的陪伴,似乎日子真的沉闷许多。她只想要打发自己的寂寞,于是也去找了份零工来作。不经意时,望着亦卓紧闭的房门,会有种她不想承认的惦念。过得好不好?定时吃饭了吗?工作可辛苦?虽然知道那里面可能根本没人,她却真有几次一人对着房门呆想。
   
   已是夏末了,s市的早晨还罩着几分如水的夜凉。门口的梧桐摇曳着一身墨绿,努力的在阳光中享受着清减的暖意。亦卓默默凝望着窗口,不出所料的,等到了要出去打工的小文。她一身轻柔的白裙,清丽的像朵水仙花。他目送着那娇俏的身影,在梧桐树下停了一停,弯身似乎捡起了第一片落叶。然后望着那片叶子,若有所思地慢慢走远了。
    咬紧了牙,一股泪意还是窜上鼻翼。“别了!小文!”他紧紧蹙起了眉,在心中与女孩告别着。他无法当面去说,他怕,再看到小文的眼睛,他就离不开这个城市。心绪的激动,使亦卓有些微微的咳嗽,昨晚在山间太久,他着了点凉……
   小文的背影终于消失不见了,亦卓又伫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搬家公司吗?现在可以来了!”
   
   待小文回家的时候,已是中午了。她打开熟悉的信箱,忽然发现一封信。信的署名是——亦卓。
   心就砰然跳了一下。信没有封口,小文打开时却有点颤抖,然后,她看到一把门钥匙和一张简单的信纸。
   着急的打开,信纸上空空落落的,只写着,
    安祺小文:
   我已于今日搬去H市,事出仓促,未能一别,见谅!
   望你们一生幸福!
   
    另,我屋里有件送你们的小东西,你们可自己去取。我的门匙请转交给房东,多谢!
   亦卓
   
   哗啦,信封从小文手中滑落,钥匙掉在地上清脆的作响。亦卓走了么?不说一声就走掉了?为什么,忽然感到一阵虚空?
   这孤单的异乡,是亦卓在安祺忙碌时给了她许多的温暖。亦卓的温柔,亦卓的雄心,亦卓的沉郁,她都那么的了解。甚至,亦卓的苦心,她也明白。她和他,可以作心灵的恳谈,她每次失落时,都有他默默的关心。只要知道他如影随形的存在,似乎已是对她的鼓励。可是,亦卓,竟然已经走了吗?
   回过神来,小文捡起钥匙冲上楼。在亦卓的门口,她深吸了口气,钥匙在门锁轻微的卡叱一声,门便应声开了。果然,除了房东的家具,屋里已经空落落的了。只在那张书桌上,有个大大的透明盒子,里面装了一段树枝和一些杂草。
   这个,是临别礼物吗?小文疑惑的看着塑料盒,那上面还有些细细的小孔,可里面除了树枝和杂草,她似乎都没有看到别的什么。等等,她终于发现那些杂草上有几个灰突突的小飞虫,慢慢的挪动着。她从没见过这种东西,越发的疑惑了。她还是抱起那盒子,回到了屋里。
   又把信打开来,小文仔仔细细的念了数遍,说不出渴望着什么。那寥寥数语,是否传达了他的心意?为什么,只是这么吝啬的只字片语啊。小文读着,却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流泪。再也无法和亦卓相对了吗?怎么这念头让她无法接受?她是怎么了?她爱的人应该是安祺啊,为何现在为亦卓的远走如此的难过?
   在家枯坐,没有安祺,也没有了亦卓,房里安静得可怕。那满心奔腾的寂寥,使她再也忍耐不住,冲出了无人的小屋。小文在熙攘的大街上留连,满目是褐发蓝眼的白色人种。那份嘈杂与繁华,却使她分外的寂寞了。
   这一次,小文强迫自己,要正视自己的心情。爱情,到底是什么呢?她一直以为,她是爱安祺的。对安祺,是从小至大的崇拜与依赖,只要在他怀里,似乎到处都是温馨的港湾。失去他的热情,她的世界似乎都会塌了。可是对亦卓,对他有抱歉,有痛心,有心灵上的默契与欣赏;他的不表达,只让她更加的心疼,好多次都忍不住想抚去他眼底的落寞。
   那么,到底哪一个才是爱呢?如果爱安祺,为什么现在会彷徨失所,乱了方寸?可如果爱的是亦卓,她又怎会心安理得的待在安祺身边看亦卓痛苦那么久?小文从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原来也会如此的复杂,她游荡又游荡,几乎感觉不到小脚的疲惫。
   等她晃过神来,月色竟已爬上了树梢。应该已经好晚了,她惊跳着,安祺该回家吃饭了,她却还在外面。习惯中,她匆匆收了满心的思绪,尽快赶到了家里。
   屋里的灯是亮的,小文来不及拿钥匙,门却自己开了。然后是安祺熟悉的脸。小文忽然觉得慌张,“安祺,我,我这就做晚饭!”
   “不用,我们今天出去吃!”安祺却拉起小文的手就往外走:“我等了好久呢,你到哪里去了?”
   “逛,逛街忘了时间。”小文嗫嚅着,抬首问风风火火的安祺,“外面吃很贵啊。我们在家随便做一点吃的吧?”
   “不用,反正我们奢侈的时候少得很!”安祺不管不顾的,就是拉着小文又奔出了家门。
   搭乘了地铁,他们来到一家意大利餐馆。那是间情调很美的小店,曾有一次小文在店外望了很久,他们都没舍得进去吃顿晚餐。安祺这次却径直就领小文走了进去。小文没什么胃口,只点了沙拉。安祺倒是胃口极好,点了两块牛排,还有沙拉和汤,又一定给小文点了这家的拿手甜点,兴高采烈的吃了个精光,花了他们俩几乎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小文有些食不知味,吃得心不在焉的。安祺望着小文,柔和的灯光下,小文的脸色有丝疲惫。他不禁有些心痛,这段日子以来,由于工作和论文的压力,坚强的他也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所以,真的有些忽略了小文吧。好些次,他也知道小文想靠近自己,可是,他真的没有闲心。不过,现在终于好了,因为他们的勤奋,课题竟然提早研发成功,他这段时间更加夜以继日的写他的论文,现在也已经完稿了。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所以,今天一定要好好补偿小文一下。
   他带点得意神秘的笑着,刚吃完饭,就拖着小文又飞奔回家。小文有些讶异,今天的安祺好像不太一样。那么热情体贴,让她几乎都不好意思再无精打采下去。进到家中,屋里的灯还关着。安祺拽住小文伸向开关的手,“别开灯!”他说,啄了一下小文的唇瓣。“乖乖的,对着窗户,不许看!”
   小文只能机械地走到书桌旁。眼底下,忽然有微光一闪。她一低头,看到那光是从个盒里发出的,是亦卓送给他们的那个盒子。小文打开盒子,伸手进去,有个小虫就爬到她手上,然后,奇妙的,那小虫的尾部闪出荧荧的黄光,一眨一眨的,像个孕育的梦寐。那颤微微的荧光,只给人冷冷的微华,在黑夜里却让人心暖宁静。
   萤火虫,是萤火虫!
   “你见过萤火虫吗?”
   没有,她说,但爱人相拥一起看萤火虫的舞蹈,该是世上最浪漫的事了。
   他答应,要带她去看萤火虫。
   是不是,曾有这样的对话?是不是,亦卓记得她每一次的有口无心?亦卓亦卓,是不是,你爱着我呢?还是,我也爱着你?小文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激情穿透了,她全身发抖,只死盯着那七八只小虫漫妙的飞起来,织下一圈清冷的光芒,悠然的向窗外的自由奔去……
   忽然,背后又多了些暖光,在风里摇曳的,是几支烛火。
   “小文,可以转过来了。”安祺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与紧张。
   小文尽了最大的力气,回过身来面对着安祺。她更昏乱了,飘摇的烛光里,小桌上被布置得典雅浪漫。两杯深色的红酒,一束艳丽的玫瑰,安祺深情款款的望着她,眼里是无数的宠腻与温柔。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盒,轻轻地打开,取出一枚小小的戒指。他走向她,牵起小文的手,“小文,前段时间让你孤单了,对不起!我的论文和课题都已完成,我保证,以后,我们会生活的很幸福的。所以,嫁给我好吗?”
   小文呆了,愣了,傻了。渐渐的,她会出了安祺的意思。原来,安祺是了解她的,原来,安祺是怜惜她的,原来,她在这异国并不曾孤单。有种巨大的幸福,和着无数的酸楚涌入心头,安祺,是她要共度一生的男人,那么亦卓……
   她失神的望向窗口,所有的萤火虫都飞走了,只有一只不知为什么,却爬在窗台上恋栈不去,一闪一闪的,似暗夜里人的眼。
   “哇……”小文终于忍不住,倒在安祺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惊吓了那小小的萤火虫,它终于振翅,带着它的火光渐行渐远。小文哭得声嘶力竭,几乎无法呼吸,异乡里经历的所有悲痛与狂喜,在这哭泣中散成无数的小片,在泪花晶莹的眼前朦胧着,跳跃着,久久不肯离去……

恭喜发财 发表于 2007-3-5 02:20

文章冗长,不想看,不过沙发到是很舒服。
休息ing。。。。。。

:cool:

happy_or_not 发表于 2007-3-5 14:11

$送花$ $送花$
还好了
我看完了
不错
生活就是慢慢品位的

恭喜发财 发表于 2007-3-5 14:15

原帖由 <i>happy_or_not</i> 于 2007-3-5 14:11 发表<br />
<img src="images/smilies/big/071.gif" smilieid="105" border="0" alt="" /> <img src="images/smilies/big/071.gif" smilieid="105" border="0" alt="" /> <br />
还好了<br />
我看完了<br />
不错<br />
生活就是慢慢品位的 <br />

死胖子,要是再抬杠,当心我回柏林不给你做好东西吃,还要你看着我吃。
阴笑ing。。。。。。


:cool:

fensterglas 发表于 2007-3-5 14:33

原帖由 恭喜发财 于 2007-3-5 14:15 发表
<br />

死胖子,要是再抬杠,当心我回柏林不给你做好东西吃,还要你看着我吃。
阴笑ing。。。。。。


:cool:
看得正入迷的时候看到你这句话就想到四个字,一脚踹飞:cool:

caicai1101 发表于 2007-3-5 15:03

看完了全文,好长啊
不过感觉还不错$害羞$

xiaoman 发表于 2007-3-5 16:20

看完了,传统型灰姑娘的故事

happy_or_not 发表于 2007-3-5 17:52

原帖由 恭喜发财 于 2007-3-5 14:15 发表
<br />

死胖子,要是再抬杠,当心我回柏林不给你做好东西吃,还要你看着我吃。
阴笑ing。。。。。。


:cool:
不是男人
这么小气
变性好了
:cool:

恭喜发财 发表于 2007-3-5 21:13

原帖由 <i>happy_or_not</i> 于 2007-3-5 17:52 发表<br />

<br />
不是男人<br />
这么小气<br />
变性好了<br />
<img src="images/smilies/big/043.gif" smilieid="5" border="0" alt="" /> <br />


你个死胖子,那好,回柏林我做一大锅,吃死你。
这样子男人了把。

:cool:

暗夜的舞蹈 发表于 2007-3-5 21:33

先谢谢楼上各位捧场!:)
其次大家开心打架就拼命掐吧,我看看热闹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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