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年叹息道:“女孩子可能害羞不敢去,挺可惜的,那么年轻。”
“我才不管!”马家慧旁若无人,口水四溅,“现在,警察和学校肯定认为女孩跳楼是我儿子造成的,用不了多久,媒体知道了,那还得了啊!我儿子成了罪魁祸首,一辈子背个恶名,将来怎么过日子?”
张大年这一次叹息声更重,骄傲的脑袋也沉了下去,不再说话。
刘晓岚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开始以为来自张大年,但马家慧一开口说话,她马上知道错了。心里嘀咕,原来是个女酒鬼,大白天也喝酒,居然还敢开跑车?想起刚才自己走在路中间时遭遇保时捷,暗自后怕起来。
“马总,你别急!”沈律师说话了,“我来的目的,是为了把你和张总担忧的事处理好,咱们把情况了解清楚再说,好吗?”
马总?听到这个称呼,刘晓岚又对马家慧肃然起敬,心想,女强人,和丈夫平起平坐。
电梯到了五楼,马家慧爱子心切,几乎是拖着张大年冲了出去,却走反了方向。
“张先生,马女士,请往这边走!”刘晓岚出了电梯叫道。
马家慧惊奇地望她,“你认识我们?你是谁?”
刘晓岚正色道:“你们是张子昂的父母,我是警察。”
一小时过去了,秦湘坐得有点不耐烦。鸭公嗓警察询问张子昂,回答的却是她。因为有些事她知道,比如给班主任拍就职录像时,她也替张子昂拍过几分钟,不得不说。还有,录像为什么在林丹丹电脑中?那是张子昂刻成了光碟,班里有电脑的人,基本上都复制了一份,问班里任何一个人都知道。
“林丹丹是不是特意来跟你过生日?”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为什么吵?”
“你最后见到林丹丹是什么时间?”
“你们分开后,林丹丹给你打过电话吗?”
这些问题,秦湘爱莫能助。张子昂也像事不关己,和在医务室一样,一动不动,无声无息,木雕泥塑般坐在指定的椅子上。
“你装聋作哑没有用!”高队长的鸭公嗓又成了破锣,“不把事情说清楚,你一辈子别想安宁,现在,所有人都认为你是罪魁祸首。我们是来帮你的,不是来害你的!你只要说出实话,我们会帮你分析,或许整件事情都与你无关,你知不知道?”他已经绕着张子昂至少走了上百个圈子,到头来,发现自己不止是对牛弹琴,而且比对牛弹琴更惨,这个小青年简直又聋又哑又瞎,彻头彻尾一根木头。
办公室里的另一个警察说:“听医生讲,昨晚他哭昏过去了,醒来后再没说过一句话,我怀疑他得了某种心理疾病。”
“胡说!”高队长大声反驳,“据我所知,他被打的时候,说过不止一句话!”
又一个警察道:“队长,我们总不能再打他一顿吧?”
秦湘差点笑出声,急忙转头望向大门,正好刘晓岚带着张大年夫妇出现在门外。
刘晓岚前脚刚跨进门,一阵酒风袭来,马家慧从她身后冲出,重重撞在她肩膀上,她身子被迫转了个九十度,碰上敞开的门板才停住。
“天啊,他们居然打我儿子!”马家慧叫喊着奔向鼻青脸肿的张子昂,张大年和沈律师也诧异地跟了过去。
高队长上前解释道:“不要误会,你们是……哎哟……”一句话没说完,冷不防马家慧张牙舞爪扑来,他虽后退躲闪,脸上还是被抓得火辣辣的。
“我跟你们拼了!”马家慧想追打,张大年和沈律师一人抓住她一只手,她凌空向高队长踢去,高跟鞋飞出一只。
高队长接住高跟鞋,继续解释道:“你听我讲,你儿子不是我们打的,出了点意外。林丹丹的父亲,啊,就是去世的女孩的父亲,碰巧遇上他。” 事情发生太快,刘晓岚一点儿也没反应过来,想帮忙的时候,冲突已经结束。她坐到一张办公桌前,一边听高队长解释,一边打量坐在椅子上的张子昂。刚才屋里的人乱作一团,只有他稳如泰山,对自己的父母也视而不见。早上刘晓岚一直在“南六”林丹丹宿舍看现场,没见过张子昂。
张子昂浓眉大眼挺像他父亲的,不过没他父亲那么气宇轩昂,也没他父亲那么幸运。刘晓岚想起高队长那句话:“我怀疑林丹丹怀孕了!”她有同样的推测,又联想起张大年和马家慧的故事。听高队长说到张子昂被林丹丹父亲殴打的细节,她仔细端详这个可怜男孩。嘴角开裂了,一边颧骨高高肿起,两边眼眶都是黑里透红,和大熊猫有得比,右边太阳穴旁还包扎了纱布,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空洞的眼睛,虽然睁着,却找不到他目光所在,以至于整张脸显得死气沉沉,反而那些伤口还有点生气。
“凶手在哪儿?”
高队长还没说完,马家慧再次逼近他,“意外?说得好听,你们是警察,有义务保护我儿子,现在我儿子被打伤了,你们抓住凶手了吗?”
高队长一脸为难,“他没了女儿,可能一时失去理智,这个时候,啊……”
“我不管!”马家慧又嚷起来,“从小到大,我儿子我自己都舍不得打,他女儿死了,凭什么就能打我儿子?”
张大年柔声劝道:“你理解一下那姑娘的父亲,将心比心,好吗?再说,儿子跟那姑娘……”
“跟那姑娘怎么了?”马家慧厉声打断道,“结婚还是生孩子了?哼,这种短命丫头,想做我媳妇,来世投胎我也不要。沈律师,你懂法律,你告诉这些警察,应该怎样制裁打伤我儿子的凶手。”
这样的母亲,怎么不想想儿子的感受?刘晓岚非常同情张子昂,又看向他。咦,这男孩终于动了!
只见张子昂脑袋转向一边,面朝大门。
他在看什么?刘晓岚顺着他目光望去,大门外是走廊,一个人也没有,他可能在看夕阳吧。天晴了,坐在云端上的夕阳很美丽,或许这样的情景让他想起什么浪漫的往事。不对!刘晓岚心里突然产生不祥的预感,她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张子昂已离开椅子,冲出门外。
“你干什么?”刘晓岚大叫着追去。
屋里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马家慧身上,听到叫声才转头看。张子昂已蹲在走廊阳台的栏杆上,大喊一声:“丹丹,我来了!”跳了下去。
“不要!”刘晓岚追到门边,绝望地伸出手。屋里的人尖叫、惊呼,马家慧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一条白影从走廊侧面飞奔而来,在张子昂跳出阳台的一刹那,抓住了他一只手。然而,张子昂下坠的冲力实在太大,将白衣人连根拔起,横着甩出阳台。
刘晓岚回过神来,只见一只黝黑的手像铁箍一样死死攀着阳台边缘。她第一反应是去抓那只手,但看清阳台下的情形后,马上又缩手大喊:“快救人啊!”
屋里的人全部拥出门来了,可是,一时间又束手无策。白衣人右手抓着张子昂左手,靠自己一只左手悬挂两个人。谁也不敢轻易去动他那只救命的左手,稍有不慎,两个人都要掉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只手上,每张脸上都是心惊肉跳的表情。
张大年急得要哭,“怎么办?怎么办?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呀!”这个魅力十足的男人转眼间成了一个迷途的小孩。
“是我们苏老师,快帮帮他呀。”秦湘哭着喊。白衣人的脸紧贴着阳台外墙,吃力得五官扭曲,只有她才认得出。
高队长最先想出办法,“找绳子!”话音刚落,他的三个手下已跑进办公室,随即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
刘晓岚没去帮忙,大学办公室哪来绳子?她不抱希望。
“包……”半空中的苏放说话了,“包……”说完这个字,难受得两眼翻白,再也说不出话来。攀在阳台上的左手颤动了一下,小臂上的青筋鼓得像要马上爆裂。
高队长叫道:“别说话,坚持住,坚持就是胜利!”他摆好马步,紧张地把双手放在阳台上的那只左手旁边,以防苏放坚持不住,做最后一搏,抓住苏放的手。
“他说什么?”张大年哀求地望向众人,“我听不清楚,他说什么?是不是快要坚持不住了?”他已方寸大乱,一点不像个指挥庞大商业集团的CEO。
秦湘边抹泪边答:“他说包……什么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只有刘晓岚听懂了,苏放接到消息时正在骑自行车旅行的路上,这是他迟迟不露面的原因。刘晓岚想起高队长提到他加入的那些协会,马上在走廊里寻找,果然,在电梯外的垃圾桶旁,找到了一只沉甸甸的登山包。里面全是攀登工具,刘晓岚以最快速度扯出一捆登山绳。
“所有人都退开!”
走廊里,站了许多其他办公室闻声赶来帮忙的人。高队长拿到绳子,喝退其他人,和他的三名手下开始救人。
他们先用绳子套牢张子昂的腰,然后苏放松开右手高高举起,随即被高队长和另一名警察拉了上来,他像已经虚脱,站也站不住,背靠阳台坐下,口中大喘粗气。
出现在刘晓岚眼前的苏放,不是她印象中的印度人,赫然是个非洲人。大概是旅行时晒黑的吧!真是个变色龙。她靠在门框上观看救人,心情轻松了许多。
张子昂被绳子吊上来了,观看的人鼓起掌来。张大年激动地张开双臂奔向儿子,儿子却没有投入父亲的怀抱,而是面朝坐在地下没喘过气来的班主任问:“苏老师,我该怎么办?”说完,痛哭流涕。
苏放艰难地站起来,出人意料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声音哽咽。师生俩最后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刘晓岚的眼睛也湿润了,此时,她最想抽一支烟。短短两三分钟时间的煎熬,似乎比一生还要漫长。总算得到一个完美的收场,她也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儿子,你等等,妈来陪你了!”
昏倒在办公室里的马家慧醒了,对后面发生的事浑然不知。刚才大伙忙于救人,没人注意她。这时,她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出大门,要去跳楼寻死。
第三章 死亡视频
画面里非常混乱,林丹丹时有时无,背身、侧身、正面,像电影蒙太奇手法一样,她一会儿扯自己的头发,一会儿抓自己的脸,一会儿双手在身上掐,整个人处于疯癫状态。开学了,一天之间,两万多个生猛的大姑娘、小伙子,浩浩荡荡,开进原先沉寂的校园,所到之处,虽说不至于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但也相去不远。尤其在保卫处的工作人员眼里,他们个个都是危险分子。自从开学前几天,有学生坠楼身亡后,保卫处的工作人员被推到了保卫学生的最前线。开学头几天,大家如履薄冰、如临大敌,但一星期后,又恢复老样子,该干吗干吗去了。
老谢回到男生宿舍工作,正如他被调到女生宿舍一样,保卫处领导没有给他讲原因,他也不问。不过,他老婆倒是给他推测了一下,说是他以前在殡仪馆工作过,身上的阴气太重,女生宿舍阴气更重,不是他有血光之灾,就是别人有血光之灾。老婆总是对的,老谢从不怀疑。
“咣咣咣!”
有人敲饭盆,午饭时间到。老谢坐直身子,望出值班室窗外。男生们三五成群地走出楼道口,用勺子、筷子敲饭盆的不止一个。
“喂,老谢,忘了带烟下楼,借一支救急。”李海山进了值班室,把饭盆随意地扔上桌子,屁股也跟着坐上去,等待老谢发烟。
由于李海山留了长发又长得眉目清秀,老谢管他叫“女人相”,不过,从没有当面叫,只在同事面前叫。老谢是尊重大学生的,那晚为了劝张子昂离开林丹丹的尸体,他被打了三拳,踢了一脚,也没有还手。以他十年军人的身手,一般小青年哪是他对手。
“都拿去吧,还剩下两支。”老谢把烟盒扔给李海山。
“你留着一支吧!”李海山取出一支烟叼在嘴上,身子倾向老谢,“给我火!”
老谢有点喜欢这小子,单说借烟吧,不少男生也来借,但只借好烟,碰上次的,表面没什么,但抽过一口,出门马上扔掉。这小子不同,借烟从不看牌子,什么烟都抽得津津有味,不吸到滤嘴绝不扔。
“咦?”李海山燃上烟,夺过老谢手中的打火机,一脸惊奇地看着,“你也用这么好的打火机?”
“有什么好?加油才能用,土得很。”老谢把剩下的一支烟拿出来。
李海山给他点燃,翻来倒去仔细地看那只打火机,“从哪搞到的,不会是你买的吧?”
“一个捡破烂的穷亲戚送的。”老谢要回打火机,他没看出这只打火机好在哪里。
门外有人叫:“李海山,你走不走,老谢请你吃饭呀?”
“来了!”李海山抓起饭盆,跳下桌子跑出门。
老谢撒谎了,正如他跟警察撒谎一样。女生跳楼当晚,警察问话到半夜两点,他没说去查电掉进化粪池那一段,警察也没察觉。第二天一早,他心里惦念那个化粪池,又跑回去把被掀开的盖板盖上,在附近的砖垛旁捡到了这只打火机。他不愿意又扯到化粪池,虽说他喜臭厌香,但白痴也知道,掉下化粪池是件丢人现眼的事,所以,他选择继续撒谎。
学校食堂里,学生来来往往,嘈杂如闹市。一张餐桌旁,李海山边吃饭边跟坐在对面的一个胖子说话:“刚才,我在老谢那里,见到了张子的ZIPPO!”
“ZIPPER?”胖子奇怪地停手不吃了,“拉链?老谢拿张子的拉链干什么?”
李海山笑了起来,“谁说拉链?我是说ZIPPO打火机!”
“唉,一只打火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哪个月不掉两三只?”胖子埋头吃饭。
同餐桌的一个男生插嘴道:“你以为是一次性打火机呀?ZIPPO打火机很贵的。”
“这小子跟老谢一个德行,土老冒!”李海山有了知音,撇开胖子,欣赏地看插嘴的男生,“张子那个ZIPPO,是他老爸给的,我特意上网查过,值一千多呢!”
“啊?一千多?喔……”胖子给饭噎住了,话也说不出。
同餐桌的另两个男生也来了兴趣,连着发问。
“张子那是纪念版的吧?我也有一只ZIPPO,旧货市场买的,不到一百。” “你怎么知道老谢拿了张子的,上面有他的名字?”
胖子艰难地吞下口中的饭菜,终于可以说话:“有钱人真造孽呀!居然花这么多钱买一只打火机?”
李海山不再理他,向发问的男生得意地卖弄,“对,张子的是纪念版的。不过,你们可能不知道,ZIPPO打火机是男人的一宝,为了给人收藏,制造商给每只都做了年月识别号,张子那只的商标右边有个Ⅳ,代表一九八八年,左边有个A,表示一月,我刚才看了老谢的那只,一模一样。”
“这么多讲究?”胖子抢在其他人前开口,“你是说张子的ZIPPO打火机,世上只有一只?”
李海山摇头,“那倒不是,不过,我估计本校不会有第二只。再说,老谢有机会拿到张子的打火机。”
胖子问:“张子一直在家,老谢去看过他?”
李海山骂道:“你忘记那天晚上了?”
“哪天晚上?”胖子迟钝地想了想,“哦,对,对,那天晚上,老谢和张子扭打。你是说,张子的打火机掉了,老谢顺手牵羊?”
“谁顺手牵羊了?”
这时,苏放端着饭盒站在胖子身后,“哟,彭洋,不是说减肥吗,一餐还吃三只煎蛋?”几个男生看见他,像老鼠见猫,纷纷起身离桌,只剩下李海山和胖子。
胖子回头应道:“以前,我一餐吃五只,已经减了两只了。”
苏放摇头苦笑,正想在他旁边坐下,李海山叫道:“苏老师,坐错地方了,女生都在那边。”说着,手指向另一张餐桌,那里坐了几个女生。
胖子彭洋也像找到了兴奋点,“对呀,苏老师,我们不会跳楼的,李海山恐高,我连阳台也爬不上,你赶紧去看住那些美女,否则,咱们班迟早变和尚庙。”
李海山听他说完,放肆地大笑。
苏放异常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开学十几天来,他恨不得自己有孙悟空的本领,可以分身成三十二个人,时时刻刻守护班上的三十二名学生。没有孙悟空的本领,他还是要这么做。每天,从早操开始,他要求所有人到齐,挨个点名;上课时,学生不管上哪一门课,在哪一个教室,他都会出现;到了晚上,他流连于各个宿舍,哪怕有一个学生外出晚归,即使向他请过假通过电话,他也照样站在学校大门等候,直到每个学生平安上床,他才离去。这不,一日三餐,他也在学生食堂开伙。总而言之,除了睡觉时间,他不想哪一个学生脱离他的视线。
“潘雄,等等!”
一个衣着土气的男生走过身边,苏放跟了过去,“我跟你谈点事。”
李海山见他主动离开,舒了口气,“唉,‘保姆’总算走了!”
“苏老师被赶走了,我们也不受欢迎,是吗?”秦湘和一个身材高挑、栗色头发的美貌女生来到餐桌前。
李海山眼睛一亮,“班长和校花来了,我正好有两条大腿,一人一边,哈哈,不用抢!”
彭洋拍自己的大肚皮,“肉沙发你们没坐过吧,试一试!”
栗发女生娇媚地捂口笑,坐在彭洋旁边:“卖腿卖肉呀,我去叫食堂的师傅喽?”
“少贫嘴了!”秦湘在李海山身边坐下,“刚才你们弄得人家苏老师多尴尬。”
李海山从她饭盒里夹了一块肉,边吃边说:“谁叫他整天神经兮兮盯着我们,再这么下去,没人跳楼也要有人发疯。”
秦湘道:“想想办法呀。”
李海山笑着望向栗发女生,“办法有一个,美人计!宋妮娜,你去向苏老师抛个媚眼撒个娇,保证他又变回以前的苏放了!”
“你神经呀?”宋妮娜伸手轻轻打了他一下。 秦湘不耐烦了,“别闹了,跟你们说正经的。”
三人听话地不敢再闹,李海山往后抛甩他的长发,“我们想不出什么办法,会想办法的人……唉!”他想起张子昂,长叹了一声。
“秦湘有办法了,不过要你们配合。”宋妮娜是名副其实的校花,学校举办过类似选美的形象代言人选举,她是第一名。
秦湘神秘地点点头,眼睛望向远处的苏放。
“咱们边吃边说。”苏放和潘雄在一张空餐桌边坐下,苏放用叉子叉起一块胡萝卜,却见潘雄手捂着盖得严实的铝制饭盒,并不打算要吃。他马上意识到自己错了,不该这时候找潘雄谈话。听李海山讲,潘雄从不在餐厅吃饭,打好饭就走,无论谁邀他同桌吃,他都拒绝。时间长了,有人好奇,故意撞跌他的饭盒,才知道里面只有饭,没有菜。以后,再也没人邀他同桌吃了。
“你暑假没回家吧?”苏放搁下叉子,挑起话题。
潘雄笑了笑,脸上露出不少皱纹,“你知道的,苏老师,暑假安装空调的活儿最多,哪敢回去呀?”
苏放又尴尬起来,他当然知道。潘雄当上空调安装工,是他托朋友帮忙找的工作,上个暑假潘雄安装第一台空调时,他还亲自陪着去了。
“今年这么热,买空调的人恐怕比去年多,你的收入一定不错吧?”苏放又问。
潘雄又笑,“是不错,比去年暑假强多了,我的学费一分钱都不用借了,双休日接着干,这学期的生活费也不成问题。”安装空调对打工者来讲,是一项收入又高赚钱又快的工作,但是,具有相当的危险性。
“哦,那太好了!”苏放脸上一点没显出高兴。
潘雄扫了他一眼说:“苏老师,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这个学生样子朴实,但不是个大老粗。苏放盯着他望了好一会儿,清清嗓子,道:“我考虑了很久,啊……唉,直说吧,以后,双休日也好,假期也好,我想叫你不要再去安装空调了!”这些话他已经憋了好长时间。
潘雄的反应比他想象的平静,“这个、这个……啊,我、我明白了,你、你是担心安装空调太危险,是吗?”
苏放默默点头。他非常清楚,失去这份工作对潘雄意味着什么。潘雄是他班里年纪最大的学生,从初中开始,一直靠自己挣学费念书,学费没保证,上学也就断断续续,时上时停,等到考上大学,已将近二十五岁。
“唉,好吧,苏老师,我答应你,不去了!”潘雄下决心了。
苏放如释重负地站起身,他原以为潘雄会据理力争,想不到他这么善解人意,抱歉地拍拍他的肩道:“别担心,我会尽快帮你另找一份工作的。好了,你吃饭去吧!”
“苏老师,那我走了。”
潘雄走开了,苏放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眼神迷惘。他有点怀疑自己的神经是不是绷得太紧。潘雄做空调安装工以来,他从未想过有危险。因为,潘雄曾经跟他练过攀岩,是他教过的较有天赋的学生之一,力量、速度、反应均属上乘,高空中的自我保护意识也极强,应付安装空调绰绰有余。潘雄做了半年后,成了安装工中的小头目,还带了几个徒弟,他一点不感到惊奇。然而,林丹丹之死,像捅了他一刀,张子昂跳楼是又一刀。他不能再接受其他学生有任何闪失,拿定主意,只要学生们好好地活着,自己受点委屈算不了什么。尽管如此,刚才李海山和彭洋等学生对他的态度,还是给他相当大的震动。曾经享受了学生们两年的爱戴,现在却成了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讨厌“保姆”。难道他错了?他不情愿地反省。
(Go West)Life is peaceful there
(Go West)In the open air
(Go West)Where the skies are blue
(Go West)This is what we're gonna do
歌曲《Go West》打断了苏放的反省。是手机响,他迟钝地摸出来接听,“啊,你好,对,对,我是苏放,你在我们学校?啊,我在北区食堂,你到外语系办公楼等等,好吗?我马上过去。”通完电话,拿起饭盒,起身往外走。餐厅早已空空荡荡,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嘟嘟嘟……” 苏放出了餐厅没走多远,一辆警车迎面驶来,按了几声喇叭,在路中间一百八十度调头,停在他身边。
“你好,苏老师!”身着整齐警装的刘晓岚从驾驶座上下来。
苏放显得很紧张,“啊,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刘……啊,刘警官。”他差点认不出这个英姿飒爽的女警察,上次见面,刘晓岚穿便装,叫她刘小姐没问题,这次叫不出口。
刘晓岚望向远处的食堂,“我在这个食堂吃了四年饭。”
“哦,原来你是校友。”苏放自然了一点,他不是害羞的人,这个女警察也不是宋妮娜那种惊艳得令人不自在的美女,他估计自己对警服敏感。
刘晓岚站在车边打量他,“苏老师,你是不是生病了?”短短十几天,这个人又变了,不是变色,是变瘦了、变老了。颧骨凸起,眼眶深深凹下去,眼睛里布满血丝,一脸病容。那个舍身救学生,钢筋铁骨的阳光男人不见了。
“啊,我、我没病,啊,没事……”苏放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又不自在起来,“哦,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刘晓岚心里失望,不再看他。“是这样,林丹丹的手提电脑取证完了,我们想交给她父母,她父母不要。”
苏放点头,“那是子昂送给丹丹的生日礼物,丹丹她父母还是怪子昂……唉……”哀声长叹,那是他陪同警察向张子昂问话时了解到的。
刘晓岚同情地又看他一眼,默默地从车里拿出手提电脑,“现在只好交给你处理了,是一部很不错的电脑,可以无线上网,换掉摔坏的硬盘,又能正常使用了。”
“好吧,等子昂好了,我、我会转交给他。”苏放声音有点哽咽,接过电脑,表情痛苦地来回抚摸。
难道他和林丹丹……刘晓岚很奇怪他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不愿往下想,说:“我走了,苏老师。”转身打开车门。
“你相信她是自杀的吗?”苏放突然发问。
刘晓岚只好关上车门,“苏老师,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现场我也去看过,当晚,除了林丹丹,没有其他人上过‘南六’的痕迹,另外,三年前林丹丹高考落榜,曾经有过一次自杀,幸亏抢救及时,你应该也知道了。”
“这说明不了什么!”苏放嘴上硬,心里并没什么反驳的理由,跟她斗气一样,招呼也不打,小心翼翼地平端电脑,自顾自走了。
刘晓岚无奈地摇头,坐进车里叹息,“唉,又一个张子昂。”
与刘晓岚分手后,苏放回到外语学院办公楼,一坐下又走神了,上课铃响才如梦方醒,跑步去教室。下午他有一节兼课,跑上教学楼时,他放慢脚步,心里突然害怕去上课,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教室前后两扇门紧闭,意味着不受欢迎,也听不到熟悉的嬉闹声,大概学生们用沉默抗议吧。苏放黯然推开靠近讲台的一扇门,奇怪的是,教室里漆黑一团,他仿佛走进一个山洞。突然,黑暗中射出一束强光,有人在用英语讲话:“大家好,我叫苏放,男,今年三十一……”
原来是一部投影机,对着讲台上的银幕播放他的就职演说录像,教室里一个学生也没有。他先是惊讶,然后马上意识到是学生们的苦心安排。心里阵阵酸痛,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静静地观看。
离开学校,刘哓岚不顾正在驾车,点一支烟猛吸,心里十分懊恼。自己跑到学校干什么来了?问题是,她很清楚自己想来干什么,绝不是为了送电脑。解决电脑问题,一个电话,学校保卫处自然会派人去取,用不着她亲自跑一趟。她的目的是跟苏放见一面,谁知却见到了“张子昂”。十几天来,她一直在回味苏放的就职演说、英勇救人和当众痛哭,不能说为此人所倾倒,只能说产生了再见此人一面的念头。她是想到做到的人,可惜,她希望见到的苏放并不存在。也好,不跑一趟,迟早会发展到对此人想入非非呢!她很快为自己找到了台阶。
两天后,刘晓岚已把苏放忘记到九霄云外,全副身心投入到一件大事——搬家中。实事上,与其说搬家,不如说离家出走更准确。最近几天下班回来,家里时不时会出现衣冠楚楚的陌生男子,有的像色狼一样盯着她,有的像坏人一样躲着她,还有的做出肉麻的羞涩状,全是老妈为她找来的相亲对象。毕竟,她过了二十八,老妈害怕她嫁不出去。她不想老妈把她嫁出去,只好搬出去。本来,搬家请搬家公司,点钞票就能搞定,但她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她按揭的两居室里,家具、家电有了,搬的只是一堆衣服,大多是制服,还有一台老电脑、一箱鞋子和一箱书。她不敢叫同学、同事帮忙,害怕人家问一句,“你男朋友呢?”,这实在是属于男朋友的工作。除此之外,她还得背着老妈,因为老妈死活不同意。这一天,父母一道出城走亲戚,她抓住机会,下午请了半天假,借了一辆车,自己动手。可是,搬的东西对她而言,单单四季的制服就重比泰山。新房在十楼,没人帮按住电梯,只搬进去几件,其余的只好又下楼走一趟了。不过,再怎么狼狈她也高兴,东西全部搬进门,她一点不觉得累,反而得到一种轻松自由的快感。
整理完搬来的东西,拖了地板、铺好床,刘晓岚准备做一顿美味慰劳自己,这时候手机响了。
“你好!电脑里的东西你都看过了?” 手机里传来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声音很急切。刘晓岚半天才猜出是苏放。“哦,是苏老师呀,你是指林丹丹的电脑吗?”
“你知道电脑有摄像头吗?”苏放还是急切地问。
刘晓岚不高兴了,“知道,有什么问题吗?”说完,她立刻预感到有问题。
果然,苏放激动地说:“我看到她了,摄像头是开着的,有差不多十分钟的视频。”
刘晓岚紧张起来,“慢着,慢着,你是说,找到林丹丹自杀前十分钟的视频?”
“没错,她、她看上去很害怕,非常害怕!”苏放颤抖的声音又变哽咽。
刘晓岚不知怎么解释才好。林丹丹的电脑显示屏上方,有嵌入式的摄像头,尽管硬盘摔坏了,她恢复数据时,并没有受高队长找遗书的指示影响,最先打算看看有没有留下自杀前的视频。然而,看完苏放的就职演说,当天除了忙于寻找张子昂,又发生了马家慧撒泼、张子昂跳楼、苏放救人等等疯狂刺激的事,她忘记自己去学校是干什么的了。第二天,高队长查出林丹丹有自杀史,自杀的事实已经顺理成章,不必再从电脑里找什么证据了,她没有特别重视这部电脑。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其间,正好被老妈提供的相亲对象搅得焦头烂额。于是,这部电脑被遗忘在她办公室的角落里,要不是前两天想去见苏放一面,现在还在那里呢。
“喂,喂!刘小姐……啊……刘警官,你还在吗?”苏放又说话了。
刘晓岚支支吾吾,“我、我在听……”她硬着头皮等待苏放痛骂她失职。
“视频太小,又不清晰,你有没有办法清晰放大?”苏放不像要责怪她。
“没问题,我有专门处理视频的软件。”
“太好了!我马上给你传过去,把你的E-mail或者MSN发个短信给我。”
“哎哟,真不凑巧,我刚搬家,没装上宽带呢!”
苏放叹息道:“唉,的确不凑巧,只好明天再说了!”
刘晓岚听出他很失望,又道:“不麻烦的话,你现在送过来吧!”
“好的,好的,你住在哪里?”苏放又兴奋起来。
刘晓岚说完自己的地址,结束通话时,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已经夜里十二点了!天哪,她在干什么?居然夜里十二点邀请男人上门?她追悔莫及。刚才一门心思收拾新家,没有注意时间。重新打开手机想叫苏放别来,又犹豫不决。
被学生用自己的就职演讲上了一节课,苏放无地自容。两年前对学生们的承诺,十几天来忘记得一干二净,成了名副其实的“保姆”。可见,学生们对他的做法,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不过,学生们没有采取对抗方式,而是选择以彼之言还之彼身,不但让他接受,心里还让他倍感欣慰。
不能做“保姆”了,苏放无所事事。以前,他和其他大学里的教师一样,在校外有兼职。否则,以他的工资,根本不可能加入那么多协会。林丹丹悲剧的发生,他认为跟自己不务正业有很大的关系,因而,辞掉了校外的所有兼职,全心全意当“保姆”。如今,“保姆”做不成,他也不敢离开学校,去重新捡回以前的兼职,他害怕学生需要他的时候,不能在第一时间出现。头一天呆在家,惶惶不可终日。第二天,想起林丹丹的电脑,虽然硬盘坏了,他又不是电脑高手,但在大学里找个电脑高手不难。在高手帮助下,恢复了硬盘的数据,他开始仔细查看,希望从中找到林丹丹走上绝路的原因。这一看,就是整整二十四小时。
“丁冬!丁冬!”
去到刘晓岚家门外,苏放发现已经很晚了。他骑自行车去的,晚上学校这一段路上车少,可以放心提速到二十公里以上,令人兴奋的是,到刘晓岚家约莫十几公里的路,沿途车辆也不多,行人更是看不到几个,他不会放过飙车的机会,于是跟一辆的士比赛,十几公里的城区路段,只用了不到半小时。
“苏老师,请进!”
这半小时里,刘晓岚为穿什么衣服瞎折腾,已经整理得有条不紊的衣柜,又被她翻得像刚遭小偷进家一样,几乎每套衣服都试穿了一遍,开门时,身上穿的却是警服。苏放一副野外探险者的打扮,推着一辆比赛用的自行车,满头大汗站在门外。 “实在抱歉,这么晚打扰。”发现时间太晚,苏放原准备打个招呼就走,见她身穿制服,改变了主意,推车进门。心想,警察是夜猫子。
“没事的,我加班刚进门。”刘晓岚关门让座,“请坐,哎哟,忘了没有饮水机,我这就去烧开水!”她没料到苏放来得这么快,根本来不及考虑拿什么待客。
苏放把车搁在门边,坐上唯一能坐的长沙发。“不用忙,不用忙,我自己带了水。”他从皮带上取下水壶,喝了一口,又挂回去。注意到没有男主人的迹象,他又想离开。
刘晓岚有点尴尬,不再客套,“把东西给我看看吧。”她端起自己的手提电脑在他身边坐下,把电脑放到前面的茶几上。
“啊,好的。”苏放打消离开的念头,从包里取出一个移动硬盘盒,“恢复的数据全部在里面,那个视频里面只能看到她露了几次脸,其余时间都黑漆漆的,可能因为当时停电。”
刘晓岚将硬盘盒接上电脑,“没关系,只要摄像头工作,拍下了当时的画面,不管多黑,我处理几分钟就能看见了。”
苏放不再说话,期待地盯着电脑。其实他不必非找刘晓岚不可,帮助他恢复数据的高手,完全可以优化这个视频,但他一来考虑到涉及个人隐私,二来这个视频很可能成为一个重要证据,他认为让警察做这件事更合适。
“好了,应该可以看了。”刘晓岚突然有点紧张,叹息了一声,“唉,看一个年轻姑娘的最后十分钟,感觉真残忍!”
苏放脸色凄怆,“的确不是件开心事,但至少能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好吧,开始了!”刘晓岚点击播放,切换成全屏。
林丹丹的脸出现在画面里,没什么反常,还带着笑意,只是脸上似乎有泪痕,画面波动,她再次出现,脸变斜了,大概是把电脑放到了腿上。林丹丹看得很痴迷,过了一会儿,她好像听到什么,东张西望,画面波动后只看见空空的高低床,又过了一会儿,她拿着手机出现,欲哭无泪地对着手机喊什么。突然,她的脸变得惊恐万状,嘴唇颤抖,两眼圆睁,像发冷抽搐一样蜷缩身子退出画面。
“到底谁给她打电话?能听到声音就好了!”苏放焦急地又喝了一口水。
刘晓岚也像发冷似的,双手抱在胸前,“电脑没有内置麦克风。”她想抽烟。
林丹丹又回到画面,两眼含泪,神色急切,似乎想从电脑里查看什么,模样楚楚可怜。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霎时之间,她目瞪口呆,紧接着抱头大叫,捶胸顿足,换了一副狰狞可怖的面目,身子猛然直立,不再见脸,只见两只手不时从画面掠过,正对镜头的椅子也被两只手抓起,转眼消失。跟着,画面不停旋转,经过一阵剧烈抖动,慢慢平稳,镜头正对向大门。几十秒后,画面里非常混乱,林丹丹时有时无,背身、侧身、正面,像电影蒙太奇手法一样,她一会儿扯自己的头发,一会儿抓自己的脸,一会儿双手在身上掐,整个人处于疯癫状态。蒙太奇的最高潮是,她手上拿了一把刀,高高举起扎向自己的手腕。
“啊!”刘晓岚看得惊心动魄,喊叫出声。
苏放表情痛苦,喃喃自语:“一定有什么事吓坏她了,为什么不打电话求救呢?”想到自己当时在几百公里之外,心里愧疚。
画面又空白了一段时间,林丹丹重新回来,是一张抓花的脸和一双绝望的眼睛,短暂地瞥了一眼电脑上的什么东西,马上转过身子,蹑手蹑脚走向大门,把耳朵贴到门板上。
“她在干什么?”刘晓岚把双腿缩到沙发上,身子蜷成一团。
“有人!外面有人,她听见了!”苏放又是激动又是惊恐。
刘晓岚也忍不住喊起来:“你干什么呀?不要开门,不要开门呀!”她预想到接下来会有谋杀发生,屏住了呼吸。
林丹丹只开了一条门缝,她看到了什么?然后她又手忙脚乱关上门,终于,门打开了,她扑了出去,接着画面晃动,视频戛然而止。
“我看见了,门外面有东西,一定有东西。”苏放跟谁斗气一样,手指电脑大嚷,“一晃而过,好像是人,用慢速再看一遍!”他抢过鼠标,倒回三十秒,用慢速播放。
刘晓岚的心“怦怦”乱跳,她看到了,不是预想的谋杀,而是一种诡秘的现象。
慢速播放给本不清晰的画面蒙上了一层白纱,林丹丹的举止变得十分诡异,披头散发、手舞足蹈,先是像要钻出门缝,接着她把门合上了,跟着又缓缓地打开。在她后退开门的一刹那,透过门洞儿的空隙,阳台上赫然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形背影。 “啊!”刘晓岚的叫喊把自己都吓着了,“有人站在阳台栏杆上……”她的眼睛又看到了更不可思议画面,那人双脚不是站在阳台栏杆上面,而像是轻飘飘浮在半空。她拿起鼠标点击画面后退,重看一遍,控制不住再次喊叫:“啊,他的脚真是悬空的!”
这时,画面里林丹丹奔门而出,黑影正好从阳台上腾空而起,双脚也不弯曲,形同鬼魅般垂直跌落下阳台栏杆,消失在黑暗中。
“啊!”刘晓岚叫出第三声,一声比一声响亮,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
那是什么?苏放也毛骨悚然。他无数次在荒山野外露宿,遇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现象,都可从容应对,算得上胆大包天。这一瞬间,同样吓得冷汗淋漓,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他颤抖地伸出左手去摸水壶,突然发现,自己的左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刘晓岚抓住苏放的手不放,脸上恐怖的表情像凝固了。有鬼,真的有鬼!她心里胡思乱想,跳楼的是鬼,尸体却是林丹丹的,那刚才在画面里看到的林丹丹是什么?很可能是鬼。
“我再看一遍,到底是什么东西?”苏放伸手要去抓鼠标,这只手也被紧紧抓住。
“不许看!不许看!不许看!”刘晓岚歇斯底里地大喊。
苏放无奈地摇头,“好的,好的,不看了,你喝口水吧!”说完,抽出一只手把水壶给她。
刘晓岚喝了一大口水,稍稍平静,“天哪,真不敢相信!你、你相信有鬼吗?”她一口接一口地吸烟,“啊,我、我什么时候抽烟了,我、我怎么不知道?有鬼,有鬼……”她惊恐万状,扔掉烟,水壶也掉地了。
苏放苦笑着捡起水壶,“刚才看视频时,你一直烟不离手,还问我要不要抽。”
“真的吗?我、我不记得了。”刘晓岚想起来了,脸红得像关公。心想,这下面子丢大了,穿制服抽烟,比女流氓更糟,是女土匪。
苏放没注意她的窘态,“我想了想,问题出在她的电脑里,开始的时候,她虽然害怕,但还像个正常人,后来,她在电脑里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才彻底失控了!”他脑子里想的还是那个视频。
刘晓岚自在了一点,不过没有搭腔,看见苏放又要抓鼠标,马上伸手想阻止。
“我不看视频。”苏放微笑着望她,“我想找找看,电脑里到底什么东西如此可怕,能把好好一个人吓疯了。”苏放见她缩手,才去拿鼠标。
刘晓岚只想着那只悬浮在半空跳楼的鬼,哪有心思陪他分析林丹丹如何变疯狂。想到恶鬼附体,她又点燃一支烟。反正已经丢人了,还在乎什么?她心里自暴自弃。
苏放实在是一个电脑菜鸟,电脑一百G的硬盘里,有数十G的内容,他笨拙地摆弄了半天,什么也找不着。
“视频结束时间,往前十到十五分钟,搜索系统盘的所有文件夹。”刘晓岚说话了,口气不像帮忙,像是条件反射的职业习惯。
苏放早就想求助,但担心她拒绝。这时,笑看一眼吞云吐雾的她,按照她说的方法做了,很快得出结果,是一个地址被隐藏的邮件。邮件标题是BMWX,没有内容,只是带了一个附件。他随手点开,附件是个程序,经过短暂的安装,赫然跳出了一个巨大的骷髅,看得他目瞪口呆,茫然不知所措。
“老天,你干了什么?”刘晓岚又给这个骷髅吓了一大跳。
骷髅竟然说话了:“你打开了死亡倒计时,十分钟后,你和死神有个约会。”冷冰冰地说完,嘴巴骤然张大,血盆大口中显示出十分钟倒计时,“嘟嘟嘟……”
“啊!啊!啊!”刘晓岚又是连叫三声,跳上了沙发站了起来。
苏放手忙脚乱想把软件关上,但每一次关上骷髅又很快跳出,时间还在倒退。他知道是个流氓软件,求助地望刘晓岚。
“林、林丹丹……”刘晓岚颤抖的手指向电脑,“她、她一定是打开这个,十分钟、十分钟后,鬼来了,不,不……死神来了,她、她死了,十分钟……”回忆林丹丹当时的情景,刘晓岚害怕得牙齿“格格”直响,说话已词不达意。
苏放长舒了一口气,“不会是真的,我不信一个流氓软件,能把人吓成她那样子。”转眼看刘晓岚已花容失色,像魂不附体,他的心跳也加快了。
“你、你亲眼看见的……”刘晓岚哆哆嗦嗦地点上一支烟,“十分钟后,林丹丹,她、她死了,我、我担心,万一、万一同样发生在我们身上……”这个念头闪过,刘晓岚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倒计时,又是一声惊呼。
恐惧比任何传染病都厉害,苏放听她这么一说,也不寒而栗,惴惴不安地站了起来,踱来踱去看着电脑,“那就等一等吧,十分钟后,看看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只有、只有九分钟了,我、我们可能会……这里是十楼啊!”刘晓岚想到可能会摔下十楼,浑身颤抖,快要失控了。 苏放把电脑显示屏转向她看不到的一面,坐到她身旁用英语问:“你知道agnosticism吗?”
刘晓岚没想到他突然用英语提这种问题,愣了半天,像个差点被难倒的女生,“我……我知道了!不可知论,对不对?”
苏放目的在于转移她的注意力,点头说:“对,我看过一点英国人休谟和德国人康德的书,他们主张,除感觉或现象以外,什么也不能认知。反过来讲,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甚至一些常理无法解释的现象,比如刚才我们看到的东西,如果是真的,我接受,没必要去害怕。”
“我、我也接受,但是,我、我还是害怕!”
刘晓岚抖得不那么厉害了。苏放干脆给她讲课,张嘴闭嘴都是枯燥乏味的哲学名词、哲学书籍,也不管她能否听懂,把脑子里想得起的全盘托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不知讲了多久,见她终于昏昏欲睡,才停了下来。起身去看那个倒计时,只剩下五十秒。
“丁冬!丁冬!”
清脆的门铃声响起,快要入睡的刘晓岚从沙发上弹跳而起,“来了,来了!他来了……”拼命钻到苏放后背去。
苏放倒吸一口凉气,紧张地看手表,心里七上八下。已经是凌晨两点了,谁也不会挑这时候上门拜访,难道死亡倒计时真的应验了,死神真的来了?
“砰!砰!砰!”
门铃变成了急促的敲门声,每一次都像敲在苏放和刘晓岚心上,两人身体已靠在一起,能够感受到各自的颤动。
“有人吗?喂,有人吗?”
门外有人叫,苏放听到人声镇定了许多,松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刘晓岚一把抓住他,“不要去,不要去!忘记林丹丹了吗?去了就回不来了!”
苏放犹豫了一下,惨然一笑,“至少看个明白,就算发生什么事,也不至于糊里糊涂,没事的!”轻轻挣脱她的手,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看到一张变形的脸,吓了他一跳,想了想又看一次,这次看见一个小区保安,原来保安刚才也在看猫眼,所以才变形,苏放心里暗自好笑。
“不要开门!”刘晓岚看见苏放把手放到门锁上,紧张地大喊。
苏放回头看她一眼,“别紧张,是保安,我开条门缝。”说完保留门链打开门锁。
保安生气地站在门外,“怎么搞的?再不开门,我报警了。”
“有事吗?”苏放警惕地打量这个保安,没看出什么反常。
保安恼怒地瞪他,“这话该我问你!半夜里还在大喊大叫,小区里好几户投诉了,刚才我在门外也听到了,你家人撞鬼了吗?居然好意思问我有事吗,我警告你……”突然,保安从门缝里看见了穿警服的刘晓岚,警告生生吞了回去,“啊……注意点影响,不管私事、公事,啊,谢谢合作,我走了!”掉头就走。
苏放如释重负,关好门低头闷笑。
刘晓岚也想笑,这时,倒计时结束,骷髅又说话了:“你死了,地狱见!”吓得她气恼地把显示屏合上。
“一个流氓软件而已。”苏放安慰了她一句,又看表,“哟,两点多了,我该走了。”
“你住学校里呀?”刘晓岚把放茶几上的水壶递给他。
苏放取下硬盘盒装进包里,“是,我从小就住在学校里。”
“原来你是学校子弟,你跟父母住?”
“我父母去世了?”
“啊,对不起,哦,学校的房子是不是很小的?”
“不算小。”苏放父母都是教授,留给他的房子很宽敞。不过,他已经听出来这个女警察惊魂未定,没话找话,想要有人陪伴,就看着她身上的警服说:“你们小区保安不错,随叫随到,刚才他看见你是警察了。”
刘晓岚笑得很勉强,“苏老师,我有个问题,你、你对林丹丹念念不忘,是不是爱上她了?”她想用林丹丹拉住苏放,多留一会儿是一会儿。她发现,原来自由的另一个含义是孤独,没人管你,同时,你也失去依靠。无依无靠,很可能会像林丹丹那样撞上鬼。
苏放深深呼出一口气,“没错,我爱她,就像我爱其他三十二个人一样,因为,我知道他们也爱我。”说完,去拿自行车开门。
“等等!”刘晓岚大叫,“苏老师,你、你可以睡沙发,好吗?”她没办法了,只有哀求,差点要哭。
苏放凝望她良久,忽略警察制服,仿佛看到了惊恐无助的林丹丹,把车放回去,叹息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