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21:24

欧阳的脸色变了变,加快脚步朝前走去:“快点走,市场快要关门了,买不到毛线,当心徐阿姨吃了你。”

    “你说呀,李主任为什么看不见他?”我快步跟上他,坚持问道。他转过头去左顾右盼,明显地不想回答我这个问题,我急着得到答案,索性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强行让他站在原地,直瞪瞪地望着他。他无可奈何地笑了:“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害怕?”

    “嗯,你不说我才害怕呢。”我用力点点头。

    “先买毛线吧。”他指了指正在收摊的毛线市场。此时已经接近黄昏,这一条专卖毛线和毛衣的小街道变得十分冷清,只有商贩们在走来走去地收拾着各自的店铺,街道路面上被各种塑胶袋和包装纸点缀得花花绿绿,看起来肮脏无比。我们拿着徐阿姨的那截毛线走了好几家店铺,终于在一个关了一半门的铺面找到了同样的线,一大袋毛线已经差不多卖光了,只剩下几扎留在塑胶袋底部,孤零零地晃荡着。对方开了个价,我正要掏钱,欧阳却拉住了我,笑道:“便宜点吧?”

    “行,你出什么价?”老板倒也爽快。

    欧阳仔细看了看毛线:“关门货,又是最后一点了,太贵了可不行。”他报出一个价格,比老板报的价格低了2/3,我大吃一惊地望着他,心想这商家一定要骂人了。

    “加一点吧?”老板用商量的语气道。

    “就这个价,你卖不卖?”欧阳看了看时间,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你这个价是不能卖的,进价都不是这个数,“老板赌咒发誓,“这样吧,我看你也是诚心想要,各退一步,你加两块,怎么样?”我又吃了一惊,没想到价格竟然能压下这么多,正要答应,欧阳却摇了摇头:“就是这个价。”

    “那算了,我卖不了,没道理做生意还倒赔钱的。”老板恼羞成怒,欧阳拉着我就走,我频频回头,脚在地上用力,对欧阳道:“算了,买了吧,要是别的地方没有卖怎么办?”

    “是啊,现在都关门了,再说我这个货,这里只有我这一家才有,你再走一趟回过头来就卖光了。”老板大声道。

    欧阳笑道:“我知道另一个地方的更好。”他拉着我走出了十多米,忽然听到身后那老板大叫道:“回来回来,卖给你了,唉!”

    欧阳对我眨了眨眼睛,我偷偷对他竖了竖大拇指,我们转回去,老板已经将毛线包好,口里兀自心疼不已:“要不是快关门了,这个价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卖的,老板,你砍价真是厉害。”

    欧阳笑眯眯地道:“还是你们厉害呀,对了,向碧华还在这里摆摊子吗?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在,”老板将毛线递给我们,指了指一个被铁闸门封得严严实实的铺面道,“她已经收摊了,我一直在这里摆摊呀,我们一回生二回熟嘛,以后可要多光顾我的生意。”

    “一定一定,下回来你可要给我便宜点哟。”欧阳和我转身边走边说。

    “哎呀,这已经亏本了,”老板在身后热情地道,“我保证不赚你们的钱就是了,好走啊。”

    一直到走出这条街道,我才终于放声大笑起来,边笑边对他抱拳作揖:“佩服佩服,你真是太厉害了。”

    欧阳也笑了:“买东西就是这样的,你多学着点,其实和客户讨价还价,有时候就和买东西一样。”他指了指我,“脸皮要厚,要有自信。”

    “嗯,”我连连点头,“你这是跟谁学的?”

    “呵呵,我本来也不懂毛线的行情,不过我认识这里一个卖毛线的人,”他补充了一句,“就是孟玲的妈妈。”

    “谁?”我的血好像在一瞬间变热了,“是那个向碧华吗?”

    欧阳点了点头。

    我心乱如麻,有许多问题要问他,却又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才好。正在想着,欧阳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听了几句,唯唯诺诺一阵,便匆忙地挂了电话,神情发急地道:“我要走了,你自己回去吧。”

    “哎,你……”我想说你还没告诉我孟玲和刚才那个小孩的事呢,但是看到他神情那么急切,只好作罢了,“好吧,在哪里可以坐车到云升街。”

    “那边。”他给我指了乘车的地方,自己跳上一辆出租车就走了。我目送他的车子离开,正要朝车站方向走去,想了想,却又忍不住转过身来,朝望月小学的方向望去。望月小学的门口已经见不到一个人,只有风卷着雨水在校门前掠过,校门上几个退色的大字被雨水浇得崭新。

    在更远的地方,有几个人正慢慢地背离我远去,其中一个人的身影,依稀有几分熟悉,我张望了许久,却只见她越去越远,而那种熟悉的感觉,随着距离的加大,反而愈加浓重起来。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加快脚步,几乎近于小跑了。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不时反张过来,让我狼狈不堪。眼看就要追上的时候,那人蓦然回过头来,雪白的容颜在雨水中疑惑地面对着我。

    我吃了一惊。

    “许小冰?”

    “江聆?”

    我们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迅速跑到一起,同时又问了一句:“你到这里来干什么?”然后我们都沉默下来,等着对方回答。许小冰沉默的时间比我长,我忍不住说道:“我到望月小学来见客户。”

    她张开嘴,更加吃惊地望着我:“你也是到望月小学?”

    “你也是?”我惊讶地问。

    她点点头:“也是来做业务。”

    怎么会这么巧?我心里嘀咕着,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21:25

18 鬼楼传说

    他们在离开的时候,经过那栋快要被拆除的旧楼。她的同事忽然指着旧楼的第二层走廊,示意许小冰去看。许小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横趴在栏杆上,慢慢朝前爬动着。

    回家路上,车像摇篮一般晃悠着,风声雨声和许小冰的念叨声,嗡嗡嗡地响在耳边。许小冰念叨了很久她对于我们同时出现在望月小学这件事的不解之情后,终于详细地说起了她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当她在话语中提到“孟玲”这个名字时,我精神为之一振,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苏醒过来,坐直了身子。

    许小冰是在今天早晨才下定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的。有一件事情,我已经忘记了,而她还记得。在云升街上,她要搭乘的公车车站与我所走的方向相反,中间要走十多分钟,几乎要穿越一整条云升街,其间必须经过邮局。邮局在那个时候还没有开门,但是邮递员已经来了,正在邮局门口整理着他的电单车。许小冰在看到他之前并没有想起那件我已经忘记了的事情,看到邮递员,她猛然停住了脚步,凝视着他。邮递员对许小冰印象很深,因为许小冰刚搬到这里时,几乎天天都有邮件被转到云升街六号302房。看到许小冰,邮递员主动和她打了招呼,就在这个时候,许小冰想起了我的电脑。

    “星期五的时候,你给我那间房送过邮件吗?”她问。

    “没有,”邮递员肯定地说,“你很久没有邮件了。”

    “我住哪你记得吗?我们在星期五收到了一份邮件,是我室友收到的。”

    “星期五没有你们那个房子的邮件,你不是住在这条街的六号吗?六号很久都没有邮件了,这个我不会搞错,你肯定记错了。”

    但是许小冰知道我收到了邮件,并且是一个大家伙,那个时候离上班还有很长的时间,她估计自己不会迟到,便提出要看看邮局的记录--她想到了李奶奶的记录。据她自己跟我说,当时她并没有指望邮递员能记得有这么回事,因为,根据李奶奶和她自己的表现来看,所有关于孟玲的事情都没有人记得发生过,而所有的事情几乎都可以找到证据。

    邮递员对许小冰的提议感到有些受侮辱,但是他没有多说什么,便去查了查记录。

    记录的结果显示,上周星期五的时候,他的确亲自将一个快递包送到了云升街六号302号房,签收人的姓名赫然正是孟玲。邮递员极度惊讶,许小冰也没有跟他解释什么,便匆匆赶去上班了。

    “你的电脑就是孟玲签收的。”许小冰对我说出这句话之后,直盯着我,指望我有些什么反应。可是我已经不觉得惊讶了,这件事早在意料之中。

    “后来呢?”我催促她。

    许小冰失望地看了我一眼。

    到公司之后,时间仍旧很早,其他的同事还没有来,许小冰赶在大家上班之前将孟玲的那些资料放回原位。

    接下来的事情,如果照搬许小冰的原话,足足可以写一本厚厚的小说了,她所说的全部内容主要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大部分人都不认识孟玲,而这个孟玲却像扔垃圾一样四处留下了她东鳞西爪的痕迹。周一的整个工作日,许小冰用超越她极限的速度完成了工作之后,其他的时间全部用来调查孟玲的存在。这件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如果是我早就放弃了,而她却做到了,她一一打电话向资料上提到的每个有可能认识孟玲的人核实,得到的回答是一样的:不认识。所有的电话打完之后,许小冰发了一会愣,很想跟我打个电话说明一下这种情况,又觉得并没有发现新的问题,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觉得自己还是必须做些什么,因为一停下来她就觉得坐立不安。

    “如果我不停下来,我就会觉得自己在继续解决这件事,”许小冰对我说,“但是一旦停了下来,就好像这件事情已经成为定局,我们就只能任她宰割了。”她的这种心情我能够理解,不过她会焦虑到这种程度,倒也令我惊讶。

    由于内心的焦虑,许小冰不允许自己停下来,她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地想着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幸好她是市场部经理,独自拥有一间办公室,否则这样焦躁的形状若是让同事们看见了,必定大为惊讶。她转悠了很多圈,还是没想出自己能做些什么。所有的电话都已经打过了,孟玲的照片也拿给全公司的同事一一过目,没有得到新的答案。

    那么,她还能做什么呢?剩下的似乎只有等待和焦虑了。为了安抚自己这种不正常的情绪,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办公桌前坐下,掏出工作笔记,打算用工作来忘记这件事。

    “可是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听到这里,我小声提醒她。

    “是啊。”她点头叹息着。

    发现连工作也已经完成之后,许小冰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掏出孟玲的照片一张张看着,又在那本笔记本上翻看着她抄录下来的孟玲的资料。那些资料上一大串的名单都已经被她一一联系过,没有得到任何新的答案。然而,她发现一个问题:自己联系的那些人,都是与公司有业务往来的客户,或者是孟玲自己登记在个人资料上的联系人,而从她的资料上来看,她的社交范围显然不会这么狭窄,除了客户之外,她平时应该还有一些同学和朋友--如果她的确曾经存在过的话。这些人不在公司的联络簿内,相应的,她也就没有想到要和他们联系。想到了这个问题,许小冰连忙仔细地查看着孟玲的资料。孟玲是北京人,一直在北京读书,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在北京,毕业后,她来到南城望月小学任教师,不久就进入了辉南科技公司。实际上,孟玲的经历是非常简单的,但是真正要调查起来,仅仅是她读书那一阶段所认识的人,就是一个庞大的数目,许小冰一想到要一一调查那么多人,就几乎要放弃了。

    幸好,她及时地想到了自己的一个同学。那个同学毕业后去了北京,参加北京的公务员考试之后,成为公安局的计算机网络追踪员,平时专门负责搜集整理各种信息。在这个时候,这位同学的职业说不定可以为许小冰提供许多便利。一想到这个,许小冰就兴奋起来,连忙拿起电话要打。

    “不过,打电话之前我犹豫了很久。”许小冰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21:26

“为什么?”

    “我读书的时候,”许小冰有些尴尬地望着车窗外,将目光避开了我,“忙着打工,没时间和同学们交往,所以人缘不是很好,跟这个同学连话也没说过几句,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一定记得的。”虽然知道她已经打过电话了,我还是忍不住安慰了她一句。她回过头来,感激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那个同学的确还记得她,两个人寒暄了一阵之后,许小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对方听说要进行这样的调查,沉默了一阵之后,便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许小冰随口编了个谎言,说是孟玲在这边的工作有问题,公司怀疑她隐瞒了自己的经历。许小冰这几年的经理不是白干的,说起谎来异常流畅,不过对方也不那么好糊弄,听她这么说,当场就回答说不能随便调查一个公民,许小冰还没想好怎么劝说他,他又说,看在是同学的份上,他会以私人身份去调查。许小冰高兴不已,还没来得及感谢,对方已经在数据库里搜索到了孟玲的身份证号码,报过来一核对,和许小冰从李奶奶那里抄到的号码一模一样,看来的确是有这么个人。

    “啊?”我忍不住插嘴道,“那么他调查的结果如何?”

    许小冰横了我一眼,对我打断她的话表示不满:“别打岔--他说这两天就去查,还没有消息呢。”

    那同学答应很快就给她查到需要的信息,之后,顺便问起了她的个人问题。许小冰不喜欢别人问这个问题,要不是需要对方帮忙,她当场就翻脸了,然而在那种形势下,她只好耐着性子回答了对方的问题,顺便问了问裴宣的情况--裴宣在大学时和这个同学走得比较近,虽然她对他没什么感觉,却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他的情况。

    “裴宣?”那同学似乎有些疑惑不解,“你说的是哪个?”

    许小冰也很疑惑,又重复了一遍裴宣的名字,并且特别提到他们大学时经常在一起玩。那同学听了之后,沉默了一阵,似乎正在用力回想,没多久就回答说:“你一定是记错了,我不认识这个人。”

    “什么?”听许小冰这么说,我仿佛想到了什么,却一时又无法捕捉。

    “是啊,他硬说不认识裴宣,真是怪了。”许小冰的脸皱得紧巴巴地看着我,“说不定他们吵架了?”

    “嗯。”连许小冰的这一句话我也仿佛在哪里听到过--“说不定他们吵架了”--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这整个场景都似曾相识,我心里微微有些惊异,就好像这一幕对话我已经在冥冥之中未卜先知,甚至连许小冰接下来的话我都知道了。

    “‘好了,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吧’,”我对着许小冰道,“你是不是这么跟他说的?”

    许小冰惊异地看着我,点了点头:“见鬼了,你怎么知道?我差不多就是这么说的,说完就挂了。”

    我心里的迷惘更深了。

    为什么这一幕会如此熟悉、熟悉到连对话都能猜到?难道我真能未卜先知?

    “你怎么知道的?”许小冰还在追问。

    “我也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后来呢?”

    许小冰怀疑地盯着我看了许久,这才慢慢地继续说下去。

    挂了电话之后,已经到午饭时间,她心里记挂着此事,一边吃饭一边翻着那些记录下来的资料,翻了一遍又一遍,几乎陷入了偏执状态,最后,在下午上班之前的几分钟里,她终于发现另一件可以调查的事情。

    “是不是望月小学?”我问。

    她点了点头。

    “你怎么到那个时候才想起来要调查望月小学?”我感到惊讶,“你连北京都能想到要调查,怎么本城的地方就没想到?”

    许小冰笑了起来:“就是,大概是被那些资料绕糊涂了。”

    许小冰到那个时候才想起望月小学,已经让我觉得她非常糊涂,而当她说出另一件事时,我简直忍不住要敲她的脑袋了。

    原来,他们公司一直在负责维护望月小学的教学管理系统,这个维护虽然是由技术部负责的,但是作为市场部的经理,她手下的人也定期和小学进行联络,这样重要的联系,她却居然忘记了。

    见我不能置信地瞪着她,她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快又强硬起来:“你别说我,你自己不也是没想到?你们公司也和望月小学有联系。”

    她说得倒是没错,我和她一样没有注意到这个。

    许小冰等了一会,见我没有回话,这才又继续下去。

    想到望月小学之后,许小冰立即找来负责这个案子的手下,调出关于望月小学的资料。资料显示,辉南科技公司在去年的时候就与望月小学签订了教学管理系统开发和维护的协议,但是第一份协议因为后续不力,没有得到执行,被另一家科技公司横空插入,望月小学的教学管理系统开发业务,就落入了那家公司的囊中。那是一家小公司,由于刚刚起步,一切都不成熟,设计的系统具有很多漏洞,多次修补无效之后,望月小学重新找到了辉南科技公司,双方重新签订了协议。许小冰发现,第一份中断的协议的签署者,正是孟玲,这让她想到了些什么,立即重新查了一遍所有孟玲经手的协议,发现大部分协议都已经重新签署过了,还有一部分则完全废除。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想了想就放弃了,转而将注意力放到了望月小学。

    “所以,我就到望月小学来了。”许小冰说。

    “你查到些什么?”面对她冗长的陈述,我恨不得捏住她的嘴将她要说的内容一股脑挤出来,而她却还是照旧不紧不慢地说着,所有的细节都没有放过。

    在望月小学,许小冰从学校的管理系统上查到了孟玲的资料,和她已经掌握的资料差不多,同样的,学校里的老师也都不记得孟玲。资料显示,孟玲原来教授的班级现在已经升到了六年级,她向那个班的学生打听了一下,孟玲这个名字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陌生。

    “等等。”我打断了她,“你向学校内的每一个人都打听过孟玲?”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21:26

“对,怎么了?”

    “几点钟打听的?”

    “三点到四点吧,怎么了?”

    “你确定全部都打听过了?资料室的那女孩你问过了吗?”

    “确定,一个也没漏,”她不耐烦地对我皱紧眉头,“到底怎么了?”

    我没顾上回答她的问题--这件事不太对劲,如果许小冰的确曾经向资料室的小管打听过孟玲的事情,为什么在我随后不久向小管打听同一个人时,她却声称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难道小管在撒谎?

    “到底怎么回事?”许小冰猛烈摇晃着我的肩膀,将我从思考中拽了回来。我连忙拨开她的手:“呆会再告诉你,你先说完。”

    许小冰狠狠咬着下唇,似乎想要发作,却又忍住了。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就好像我欠了她多少钱没还似的,胸脯一起一伏地直朝我喷粗气,我不由自主地想,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脾气跟恐龙一样……这么一想,越看越觉得许小冰像一头恐龙,尤其是那双翕动的鼻孔,让我想到某个动画片里恐龙喷气的情景,我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么一笑,许小冰冷冰冰地道:“你笑什么?”

    我不敢说实话,随便捏了个笑话搪塞过去了。她听了笑话,面色缓解了一些,等她安静了一会,我才终于又听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许小冰打听完这些事情之后,便老老实实地和同事一起检查起望月小学的管理系统来,这个时候,我和欧阳正在资料室内查资料。她检查完系统,便和同事一起离开,要不是途中又发生了一件事,她或许已经回到了家中。

    他们在离开的时候,经过那栋快要被拆除的旧楼。她的同事忽然指着旧楼的第二层走廊,示意许小冰去看。许小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横趴在栏杆上,慢慢朝前爬动着,风吹得她校服上的飘带朝后飞扬着,女孩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这惊险的一幕让许小冰和同事大惊失色,他们当即就大喊起来,命令那女孩赶紧下来。那孩子听到他们的声音,只是冷漠地望了一眼,依旧在栏杆上爬行着。

    当时正是放学的时候,许多老师和学生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听到他们的喊叫,人们好奇地围了过来,许小冰赶紧将那女孩指给那几个老师看。她以为这些老师也会和她一样惊慌,并且会跑进楼房内将那个女孩领出来。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几个老师听她说了这件事之后,又朝楼上看了看,脸色变得十分惊慌,带着一种含义模糊的笑容朝后退去,一边退一边摆手:“哪里有什么小孩?你们看错了。”

    这话让许小冰大惑不解,她抬头朝楼上望去,那女孩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趴在栏杆上露出一个成人般苦涩的笑容。

    当她说到这里时,我很想打断她,将我在旧楼上见到的那个小男孩说出来,然而,她接下去说的话,却让我将那些话咽到了肚子里。

    许小冰正不知那些老师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围在身边的学生们闹哄哄地说:“又闹鬼了,又闹鬼了!”说着他们便一哄而散。许小冰觉得这话听起来蹊跷,连忙拦住两个年纪比较大的孩子,追问他们是怎么回事。那两个孩子看起来很害怕,手脚不停地动来动去,十分不安,让她哄了好一阵子,才说出关于这栋旧楼的故事。

    “什么故事?”许小冰说到这里时喘了一口气,我忍不住追问起来,她啧啧两声,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往下讲着那栋旧楼的故事。

    据那两个孩子说,这栋旧楼在一年以前还是教学楼,后来,新的楼房建起来了,旧楼就空了下来。大家正在猜测这栋楼房会用来做什么之用时,旧楼里却开始闹鬼了。那个时候,因为旧楼里还保留着一些教学用具,所以楼房的大门在平时都是锁起来的。然而,就是这栋锁起来的大楼,却不断被人报告说看见有学生出现在上面,有时候是男学生,有时候是女学生,有时候又是好几个学生一起,最奇怪的是,每次接到报告,学校里派人进楼去搜查,却又看不到一个人。很多次,学生们亲眼看到有一些人出现在旧楼上,他们在楼下朝上看着,之后不久就看到学校的保安走到那些人的身边,保安在那些旧楼上的人们身边走来走去,有很多次甚至不小心碰到了他们的身体,然而,谁也没有说些什么,他们只是安静地从楼上走了下来,并且告诉在楼下围观的人:他们在楼上什么也没发现。这种事情发生了很多次之后,再也没有人敢靠近那座大楼了,甚至很多曾经亲眼见过那些旧楼上的情况的人,在事后不久人们问起此事时,也不肯承认自己看到过什么。

    这种状况让旧楼被自动废弃了,即使是最顽劣的学生,也不敢靠近那栋楼房。几个月前,学校组织了一批施工队对旧楼进行了测量和规划之后,就开始拆除楼房,但不知道为什么,脚手架还没有完全搭好,施工队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

    “哦?怎么回事?”听到这里,我追问了一句。

    “不知道,”许小冰摇了摇头,“我后来又问了很多人,谁也不知道施工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每个人都知道旧楼闹鬼的事情,而且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有人说看到了很多女孩和男孩,有的人说只看到一个,”她咬了咬嘴唇,似笑非笑地道,“最奇怪的是,他们的话是互相矛盾的。”她停了下来,皱起眉头琢磨着什么。

    “怎么个矛盾法?”我催促着。

    “别急,我在想怎么说呢,”她慢慢地说道,“譬如,A和B曾经见到过旧楼上的某个人,但是后来B告诉我他们当时一起见到的事情,我去问A的时候,A却不承认……大致都是这样的矛盾。”

    这话让我心中一动,我立即想到了小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了又想,所有曾经发生过的古怪的事情在脑海里交叠起来,起初还是清晰的,但是到了后来,越来越多的线索互相纠结,形成一团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乱麻,我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弄明白真相了。

    太复杂了,我在心里想着,算了,管它呢,大不了我找家里要点钱,从云升街六号搬走,从公司辞职,那么这所有的事情都和我没关系了……我这么想的时候,许小冰正发表着她对这些事情的看法:“事情越来越古怪了,要是有多余的钱,我一定从云升街六号搬走……”她犹豫了一下,第一次充满感激地看着我,“说真的,幸亏有你搬来和我住在一起,不然我一个人就太恐怖了。”她再次将眼睛瞪到极点表示她的恐惧和庆幸,这种表情让我产生了强烈的内疚感,在心里偷偷甩了自己一个耳光:我倒是可以搬走,许小冰怎么办?难道将她一个人扔在那个地方?真没良心啊。由于心里有愧,我讪讪地对她笑了笑,努力作出坚毅的表情道:“别怕,我们回去慢慢分析,总能发现真相的。”

    许小冰没说话,只是斜睨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良久才无可奈何地道:“我要是也能像你这样没心没肝的就好了。”不等我反驳,她便催促我说说自己遇到了些什么。

    我遇到的事情也不少,当我将所有这些事情都说完,正准备发表感慨的时候,许小冰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啊!”目光惊恐地望着我的身后。我浑身猛然冒出了无数的鸡皮疙瘩:“怎么了?”

    “差点坐过站了!”她说完赶紧站起来朝车门处跑去,车子也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我哭笑不得--这样一惊一乍,不用孟玲,许小冰自己就能把我弄出心脏病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21:28

19 蛹

    也许孟玲真的不会再来了,也许,她在人间已经获得了必要的身份,我们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已经可以抛弃了,就好像破茧的蝴蝶抛弃它的蛹一般……

    云升街依旧苍老而寂寞,在路灯光中亮晶晶落下的雨水也无法将这些疲倦的房屋洗得更加明亮一些。在雨中,暮色提前来临了,我们在一片深深浅浅的灰色和黑色房屋中,辨认出那一抹浓重的黑色--云升街六号,当然,它还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就留在原地慢慢地老化和腐朽,就算全世界都遗忘了它的存在,它也依旧会留在这里。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我和许小冰露在衣服外的手掌,它们看起来鲜嫩水灵,像四朵白色的花绽放在这片黑色荒原之上,从来没有完全静止不动的时候。这让我感到自己如此年轻而有活力,然而,随着朝云升街六号一步步走近,那种深沉的衰老静默之气,无所不在地渗入到身体里来,似乎正在要将我体内那个年轻快活的自己压榨出去。我竭力甩开心中那个畏怯的影子,昂首挺胸,铿锵有力地朝前走着,鞋底啪啪地踏在铺着水的路面上,溅起一朵朵闪亮的水花--这种姿态让我增加了许多勇气。

    我们一前一后上了楼梯,经过二楼时,202号房内的幽幽绿光依然存在,房内依旧毫无动静,我和许小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我们快步闪过202号房,朝楼上走去。

    到了门前,我正要掏出钥匙打开门,被许小冰拦住了。她接过电筒,在门锁上小心地观察着,发出一声惊讶的低呼。

    “什么事?”我凑过去看着。

    许小冰那只被雨水淋得透明的手正捻着一根漆黑的头发,头发穿成环状绕过门上的把手,和墙上的插销连在一起,在末端处打了个结。

    “这是我今天早上上班前做的记号,”她说,“它没有被动过。”

    “哦?”我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难道孟玲今天没有来?”

    我们不能置信地互相看了看,她眼里闪烁着一丝惊喜和期待的光,我想我的眼神也和她差不多。

    要是孟玲今天没有来,以后也再不出现了,那该多好?

    过了好一阵子,我低声问道:“开门吗?”

    “开。”她用力拽断了那根头发。

    我将钥匙插进锁孔,慢慢旋开了门锁--我仿佛听到许小冰怦怦的心跳声,也许那是我自己的心跳--这是第一次,我想许小冰也是,第一次,我们这么盼望进入云升街302号房。在房门敞开的一霎那,我和许小冰都愣了一下,我迈步进去,打开了灯。我们没有说什么话,便开始默默地在房间里搜索起来,就像两个间谍一样,仔细地查看着每一寸空间。

    什么也没有,没有遗留的长发或者衣物,没有血迹,连那个空着的房间也敞开着,里头和早晨我们出门时见到的一样,一点变化也没有。

    “她真的没来?”许小冰抑制不住惊喜地望着我。

    “好像是的。”我点了点头。没有第三个人的房间,看起来空阔而安静,一种舒服轻松的感觉像空气一样包围了我。我还来不及呼吸一口这样甜美的空气,许小冰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她是不是发现我们在查她,所以藏了起来?”

    “有可能。”我点了点头,不由苦笑起来--当孟玲不断制造各种存在的痕迹时,我们害怕;当这种痕迹骤然消失时,我们还是害怕--要怎样才能消除这种恐惧呢?许小冰虽然胆子小,但是她刚才说的话很有道理,也许今天这种平静的背后,正是孟玲更深度的隐藏,她并没有从我们生活中彻底消失,只是藏到了暗处,让我们再也无法察觉她的存在。也许我们生活的这个空间,甚至这个世界,到处都有些看不见的人在窥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事到如今,再想像以前那样简单地忽略过去是不可能了,唯一能让我们真正感到安全的,就是查出真相。想到这个,我的心房颤栗起来--那种暗中的力量,真是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可以查出来的吗?

    就算能查出来,我们能改变什么吗?

    许多念头在一瞬间灌满了我的脑海,当许小冰泄气地倒在沙发上,问我该怎么办时,我一时没想到要回答,这下惹恼了她,她又开始低声嘟囔起来,却又恰好可以让我听到。

    “别吵,让我想想。”我不客气地说。她猛然住口,啪地将手里的一本杂志摔到茶几上:“你态度真不客气,不知道跟人说话要讲礼貌啊?”

    我心中想着事情,懒得搭理她,直接走到阳台上,推开了窗户,一股潮湿的冷风吹了进来。我趴在阳台的铝合金边缘上,俯视着黑沉沉的云升街。云升街像是这个光彩流溢的城市的阴影,与别处五颜六色的灯光相比,这里是永恒的寂寞,即使是路灯,也显得格外苍老。幽深的黑暗在楼下深渊般与我对峙,似乎有某种强大的吸力正从其中发出,要将我和我身后的一切都吸进去。许小冰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你开窗户之前就没想过要问问我的意见?”我面朝黑暗撇了撇嘴,懒得理她。就是我面前的这个世界,藏着无穷的秘密,谁能说自己真正看清楚了一切呢?感慨一番之后,我在脑海里梳理着近来发生的一切,想使它们变得更有条理。

    “来洗菜!”许小冰怒气冲冲地道。我回过头,这才发现她已经在淘米做饭了,只好走过去,拿过一把白菜慢悠悠地洗了起来。水哗啦啦地流着,我一边搓着白菜帮子上的泥,一边继续着刚才的思考,不知不觉间,水从洗碗槽里溢了出来。许小冰尖叫一声,嫌恶地看着我:“你这是干什么?”我回过神来,慌忙关上水龙头,一边道歉一边拿拖布拖着地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我感到气氛不对,抬起头来,才发现许小冰斜着身子站在我身边,一手放在腰上,紧抿着嘴望着我,看来她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怎么了?”我不解地问。

    她指了指客厅里的大钟:“你拖地就拖了8分钟,”她冷笑一下,“拖布就在原地蹭来蹭去--你不想干活你就说,我不是非要和你一起吃饭不可!”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21:28

“啊?”我知道自己走神了,不好意思地飞快拖干净厨房里的地面,“抱歉抱歉,我刚才在分析孟玲的事呢。”

    “分析?”她继续冷笑着,“你分析出什么了?”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见她神色不善,而我此时的确没有什么心思来弄晚餐,我索性将白菜从池子里捞出来,“算了,我还是吃方便面好了--我今天没心思做饭。”说完,顾不得她如何风云变色加雷霆万钧,我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脑子里想到了很多事情,有时候觉得有些眉目,但是因为头绪太多,总是无法统一起来。我找出一个笔记本,在上面慢慢写下我想到的内容。

    我应该从何处着手来分析这些事情呢?“分析”这个词让我汗颜,也许,我真正能做到的,不过是如实记录罢了,也许这一切毫无规律可言,但是我总该做点什么--逃避,或者面对,只有这两条路,既然我不愿意就这样离开云升街、离开公司,那么似乎只能面对了。

    我静静地琢磨了一阵,首先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名字,这是所有和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有关的人,想了想,我又加上了几个名字。

    数了数,一共有11个人,隐隐觉得似乎还有什么人没有写上去,暂时先不考虑那么多了。我依照时间顺序将这其中几个关键的名字重新抄了一遍,在每个名字旁边写上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事情:

    当我将这一切写完,抬起头来甩了甩手时,才发现许小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边,正严肃地看着我刚才写的东西。

    “你想分析出什么来?”她问。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你觉得这样写全面吗?有没有遗漏什么?”

    她仔细想了想,摇摇头:“很多细节没写,不过概括得不错--我就怕细节才是决定问题的关键。”

    “你说得对,”我琢磨了一下,还是放弃了,“不可能将所有的细节都写上来,那样都够写一本小说了--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她在我身边坐下,拧着眉头想了很久,“不过这么一写,事情好像没那么复杂了。”

    “嗯。”我看了看笔记本,又看了看她,“你知道我怎么想的?”

    “你说。”

    “你看,”我用笔指点着纸上那些字,“一共有7个人,看起来好像挺多的--不过,你再仔细看看,实际上真正的目击者,只有我们两个和李云桐,欧阳和那个租书店的老板只能算半个。”

    “嗯,是这样。”她等着我继续往下说,但是我忽然停了下来。一个刚刚产生的念头猛然进驻我的大脑,我既兴奋又紧张--也许,事情可以用非常简单的原因来解释。没等我说话,许小冰又开口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将李云桐和我们所遇到的事情混为一谈呢?”她用手在纸上点来点去:“你看,孟玲和望月小学的事情至少有我和你两个人同时经历了;但是李云桐看到的那些人,都只有他一个人看到,”她望着我,“我认为这些事都可以删除,肯定是他精神出了毛病。”

    我呆呆地看着她。

    “说话。”她不耐烦地推了一把。

    “你抢了我的台词,”我说,“我本来也打算这么说的。”想到自己的想法居然被许小冰抢先说了出来,我心里很有些不甘。以前我从来没有这样整体地看待所有的事情,在很多时候,我常常会怀疑李云桐精神的问题,也常常会觉得他所说的是真实的,直到建立了这样一张表,才几乎可以确定,事情就像许小冰说的那样--李云桐没有第二个证人,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他的精神一定出了问题。这个笃定的答案让我心里感到十分难过。

    “所以,”许小冰继续说,“你这里记录的事情,需要调查的,实际上只有第1项和第7项,这样就简单多了。”

    “嗯。”我心不在焉地回答着,隐约觉得她说的话有问题,只是暂时没有更好的想法,无法反驳她的答案。

    “但是第1项和第7项之间似乎没有共同之处……”许小冰琢磨着,“该怎么解释呢?”

    “我有一个解释。”脑子里各种古怪的想法像漩涡一样旋转着,我存心要开一开玩笑来缓和一下气氛,“第7条也可以删除--因为当时我们都距离那栋楼很远,天气也不是很好,别人没看见也是有可能的--那些关于旧楼的闹鬼传说就更加不必相信了,哪栋旧楼没有一点鬼怪的故事?”

    “嗯,你说得对。”许小冰认真地说。我原本只是开玩笑,见她这么认真,正要嘲笑她,却又愣住了--为什么不可以呢?我这样的解释,为什么就一定是个玩笑呢?实际上,刚才那一番解释真的合情合理,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相信了。

    “但是,孟玲的事情怎么解释呢?”许小冰研究了好一会,皱紧眉土撇紧嘴角望着我,“就算只有这一项需要解释,那也够呛了。”

    “孟玲的事情,如果放开来想,也是可以解释的。”发现自己开的玩笑居然显得如此合理,我不禁气恼起来,索性胡言乱语,”你看,孟玲的事情,只有我们两个人看见了,也许我们两个人都疯了!”

    “胡说什么?”许小冰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那那些资料怎么解释?”

    “很简单,”我继续胡说着,“也许我们都被催眠了,所有的人都在欺骗我们,其实所有的人都知道孟玲是谁,只是他们都骗我们说不知道--只有欧阳和那个租书店的老板没有参与这一项阴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21:29

“你神经病!”许小冰提高声音骂了一句之后,仿佛想到了什么,原本往高窜起的身子又猛然矮了下去,她的眼睛在我脸上闪烁不定,最后,迟疑地问道,“我知道你是在胡说--不过仔细想想,也只有这种说法才能解释一切……”

    “啊?”这次轮到我倒抽一口凉气了。我震惊地望着她,不相信这话是从许小冰这样僵硬的脑袋里冒出来的。

    “你别这样看着我。”她推了我一把,“你还记得你以前说过什么?”

    “我说过什么样的名人名言?”我懵懂地看着她。

    “你以前说过,既然发生的事情分明超出常理,那么也就只有用超出常理的原理来解释它了--你不记得了?”

    “没错。”她的话让我精神一振,的确如此,不过许小冰似乎低估了我对于“超出常理的原理”的定义,刚才那一番胡言乱语虽然荒唐,但是还是在常理的范围之内,而如果真要超出常理的话,那就完全不同了……我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盯着许小冰道:“这是你说的--你真的能接受任何解释?”

    “你说。”她嘴角紧得仿佛拧到极限的螺丝钉,一副压抑着愤怒的漠然神态。

    我低头看着笔记本,歪着头,手里转着水笔,一边看一边迅速地思考着--假如我们肯接受一切不可能的现实,那么,需要什么样的原理才能解释这一切呢?我想了很久,许小冰始终没有打扰我,她和我一起研究着纸上那短短几行字,似乎也在琢磨着什么。

    “首先,我们应该换一个角度。”我一边琢磨一边慢慢地说,“你看,刚才我们的分析,都是从观察者的角度而定--就是说,我们首先分析的是我们所见到的是否真实,对不对?”

    “嗯。”许小冰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在听我说着。

    “从这个角度来分析,我们刚才就只剩下一项是真实的了,对不对?”我问。

    “对,”她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身子,眉头飞快地拧到一块,“你不用总是问我,一口气说下去吧。”

    “好,”我飞快地在脑海里组织着语言,“就算是在剩下的那一项里--也就是关于孟玲的那一项里,我们也是从观察者的角度出来,即:寻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来为观察者--就是我们俩--为我们俩看到这些古怪的现象这件事找个理由,我们的分析中并没有讨论孟玲本人究竟如何,而是在考虑,为什么我们自己会看到这样的事情--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寻找的最合理的解释,似乎就是我刚才那个解释了,对不对?”我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对,”她转动着眼珠,“现在你想换个角度?从被观察者的角度?”

    “对。”我点了点头。

    她认真地想了一会,踌躇道:“这样的话,那就要假设所有的事情都是真的……这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

    “你说的,既然事情超出常理,就只有用超出常理的原理来解释了。”我笑道。

    她点了点头:“你说说看--反正说错了也不要钱。我早知道你喜欢胡说八道,现在正好如意了。”她这话虽然不中听,却倒很符合实际,此时我正是想要胡说八道一番。我笑了笑,咳嗽一声,左右望了望,觉得在发表这样的谬论之前应当找个醒木来猛拍一下才符合气氛,醒木自然是没有,于是一个茶杯无故遭殃,被我拿来啪地拍了一下,许小冰吓了一跳,又笑了起来,乜斜着眼望着我。

    “既然现在已经确定了前提--那些事情都是真实的--我们就不必再去考虑观察者本身的问题,仅从观察对象的角度来说--这样就可以将李云桐从这几项里删除--现在还剩六个观察对象,应该可以总结出一些规律了。”像以前一样,我在说话之前并没有想好自己要说什么,但是说着说着,便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也就信以为真,态度严肃起来,“你看,”我指着那张纸上的字道,“在这六组观察对象中,你发现什么规律没有?”

    “什么?”许小冰似乎觉得好笑,完全是出于礼貌才配合了我这么一句。

    “你看,”我已经完全被脑子里那条思路控制住了,迫不及待地朝下说去,中间再也没有停顿,“这六组人中间,除了孟玲之外,其他五组人都有同样的特点:他们能够被某些人看见,但是大多数人看不见他们;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从被调查过的顾全和流芳湖那个女人的情况来看,他们在世界上也没有自己的身份。而孟玲的情况则比较特殊,每个地方都有她存在的证据,但是看见她的人很少,认识她的人,目前只有欧阳一个。这样看来,她似乎和其他五组人的情况不同,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这六组人,都是这个世界上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一部分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难得的是许小冰没有打岔,我停下来喘了一口气,继续道,“所以我有一个想法。”说出这个想法之前,我仔细看了看许小冰的脸色,到目前为止,她似乎并没有认为我在胡说八道,脸上的神情十分认真,想到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将会让她感到如何的荒谬,我预支了一部分内疚,然而更多的是好奇,加上接下来要说的话连我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所以我的语速加快了很多:“既然可以预设所有的事情都是真实的,那么也可以预设,所有的事情都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我觉得我们还不至于那么倒霉,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遇到两种不同原因的古怪事情--既然有了这样的前提,接下来的的分析就比较简单了--从时间上来看,除了望月小学的事情之外,其他几项事件发生的时间都比孟玲这件事要晚,望月小学的事情我们还没弄清楚,暂且撇在一边,将剩下的五项依照时间的顺序排列开来,那就是:孟玲--流芳湖的女人--医院里的孩子--被李云桐的车撞伤的人--顾全。然后,”我匆匆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将这些人依照逆序来排列。”

    “等等,”许小冰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我,“为什么要依照逆序排列?”

    “这就是关键了。”我说,“在正常情况下,如果一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古怪的事情,我们可以通过对这个人以往的行为进行调查,并且将这些行为依照时间排序,从而得知这种古怪事件发生的过程和起因--但是这次不行。这次我们遇到的事情中,所有事件的主角,都是无从调查的,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没办法知道在他们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也就没有办法知道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经过了什么样的阶段。实际上在这次发生的事件中,单个人身上发生的事情,没有形成可以调查的事件序列,也就没有办法依靠正常的时间顺序来调查事件发生的经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番解释让我出了不少汗水,却还是词不达意,许小冰神色迷惘,眉头皱得更深,蠕蠕着道:“你继续说……”我用力咽了口唾沫,趁着脑子里那根弦还没断,赶紧继续说下去:“我的意思是说,虽然单个人的的身上没有形成可以调查的事件序列,但是,假如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同样的原因引起的,那么,在这么多人身上,实际上已经出现了可供参考的事件序列……”不知不觉间,我说话的用词变得有点像策划提案一般了,我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看许小冰,她似乎没有感到理解的困难,这让我放心了许多,“你看,我所记下的这六组人,每一组发生的事件都有相似之处,但又各有不同,假如这所有的事件都是同源的--是同样的原因产生的--那么,是否可以将每一组事件的不同特点,看成是这种事情在不同阶段的不同表现?”许小冰的迷惑神色像面纱一样覆盖住了她的整张面孔,我知道自己必须要解释得更清楚才行,“嗯,事情的发生当然不会是轰地一下就产生了,孟玲在这间屋子里出现了很久了,望月小学的事情也发生了有大半年了,这些事情的发生,都是有一定的过程的,这种过程应当是递进的,就像是你朝杯子里倒水,水是从无到有、到半杯、到满杯、最后溢出来--我们所遇到的事情也应当有这样一个过程,就像我之前说的,倘若我们能完全了解孟玲,或者顾全,或者这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那么我们就能知道事情发生的全过程,但是我们现在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我们只能从不同的人身上所发生的片断来推测事情发展的全过程--每个人身上古怪的现象表现都不一样,将这些古怪的点串起来,也许就是一条完整的事件发展链条……”

    我说得口干舌燥,正觉得自己越说越乱的时候,许小冰忽然睁大双眼,似乎有一道亮光从她脸上晃过,那道面纱般的迷惘顷刻消失无踪了,她蓦地站起来,兴奋地打断了我的话:“我明白了!”

    “呃?”我猝不及防,满肚子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惊讶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她眉飞色舞,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轻快得近乎透明的脸色,这让她骤然间年轻了许多,“你何必说得这么复杂?”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21:30

“啊?”

    “你要说的是,”许小冰胸有成竹地抿了抿嘴,一闪而逝的透明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练的神色,“虽然单个的人身上无法看到事情发展的全过程,但是我们所发现的所有的人,由于发现的时间不同,所以他们身上的古怪事情发生的时间也不同(她说到这里时,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是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逝),所以他们各自所处的事件发生的阶段也不同,所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所以”之后,她停下来喘了一口大气,“将他们身上所发生的事情集中起来,就是一个差不多完整的事件发生全过程,所以你就要将这些人依照我们发现他们的时间逆序来排列,因为发现得越早的人,那种事情在他身上也就发生得越早,那么他所处的事件发展的阶段也就越靠后--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我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她这次说得比我更清楚。

    “那么你的比喻不正确,”她开始露出一副标准的经理嘴脸,甚至还朝我晃了晃食指,“你不该用水杯来比喻。”

    “那该用什么?”

    “蛹。”她说,“毛毛虫的一生要经历虫卵、幼虫、蛹、成虫等几个阶段,最后破茧成蝶。如果将我们发现的这几个人分别用虫子的阶段来表示的话,那么,从时间顺序来看,顾全应该是虫卵,而孟玲则是蛹或者蝴蝶……你这是什么表情?”她猛地停了下来,不满地盯着我。我在听到她说到“蛹”这个字的时候,心里似乎咯噔地响了一下,随着她继续往下说,我的嘴也不由自主越长越大,许小冰显然对我的神情很恼火,伸出一只手在我眼前乱晃,我一把将她的手拿开,吐了一口长气:“佩服佩服!”

    “佩服什么?”她狐疑地看着我。

    “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把我的想法告诉你,没想到你自己说出来了。”

    “什么?”她还是没明白。

    “蛹。”我说,“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

    “呃?”许小冰打嗝般地怪叫一声。

    我点了点头:“你看这几个人,”我将那些人重新排列了一下,指着排在第一位的顾全,“你看,从时间上看,顾全这个人出现得最晚,那就是说,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还在早期阶段,其他的人,”我一路指下去,“依照出现的倒序,依次排列出他们在事件中所处的阶段--你发现什么了?”

    许小冰睁大眼睛努力地看了许久之后,抬起头来,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看,依照时间的倒序,顾全,只有李云桐一个人能看到他,如果我没看错,其他的人都在他身边绕道而行,这就是说,没有人能碰到他;其次是这个人,他被李云桐乘坐的的士撞到了,你注意到没有,他这次不但被李云桐看见,而且还能被车子撞倒,并且李云桐还曾经碰到过他;第三个是医院里的那个孩子……表面上看来,这个孩子和前一个人似乎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我刚才仔细想了想,李云桐曾经说过,在那个孩子消失之后,医院里病床的床单上,还留下了血迹;第四个是流芳湖的女人,这次仍然只有李云桐能看到她,但是大家都能看到她的尸体……你发现规律没有?”我停下来,等着许小冰的回答。

    她缓缓点了点头:“我有点明白了,继续说。”

    “接下来就是孟玲了--我们只考虑我们发现孟玲的时间,其他的暂且不管,”我说这句话自有用意,许小冰不明所以,认为此话纯属多余,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拿着笔,在孟玲的名字下边说边写,“首先发现孟玲的时候,只有一些多余的东西出现,没有任何人能看到孟玲,是不是?”

    “是。”

    “接着,在李奶奶家,我们发现了孟玲的名字,之后的调查,发现了更多与她有关的信息,并且,在这之后不久,就有书店老板看见了孟玲,到刚才,欧阳更是表示他认识孟玲--你发现什么没有?”

    “你说。”

    “仅仅是孟玲本人,就经历了这样一些过程:不被人知(这是在你发现她之前的状态)--被人知道,但是不被任何人看到--出现关于其身份的证据--被某些人看到--被某些人认识……”我刚说到这里,就被许小冰打断了。

    “不对,”她说,“孟玲身份的证据,应该是早在我发现她之前就已经出现了,从日期上看就是如此。”

    我笑了起来:“所以我说我们只考虑发现孟玲的时间,其他的不必考虑--不错,资料上显示的时间,的确看起来像你说的那样,但是,也只是看起来如此,你想想,为什么在这之前你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她的资料?为什么其他几组的人没有任何关于身份的资料?”

    “你想说什么?”许小冰疑惑地问。

    “我想说的是,无论是从孟玲本身,还是从其他人排列的序列来看,这件事情发生都经历了这样的顺序:无人知晓--显露存在的痕迹--被某些人看见--显露存在的证据--被某些人认识……大部分人处于前两个阶段,而如果孟玲继续发展下去,我猜,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是,我们所有的人都会接受她的存在,并且认为她从一开始就存在--而其他几个人,也将一一发展到这个地步。至于望月小学的那些人,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在某个范围内拥有了自己的身份呢?”我终于说出了自己要说的话,有些心虚地安静下来,等待许小冰的反应。

    许小冰露出一种大脑凝固了的神情,极其缓慢地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就这样渐渐地出现在我们周围,然后被我们接受?”

    我点了点头:“是的,我的意思是,他们原本是不存在,就这样一步步地变得存在了,就好像原本透明的人,慢慢地变得和正常人一样……你明白吗?”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如果是这样,他们本来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耸了耸肩膀。实际上,我甚至并不太相信自己所设想的这一切--但是我又没法不相信,一切都显示出事情正是如此,不是吗?

    但是,有些什么地方,总让我感到不安。起初我以为这种不安来自于我的设想,因为,倘若这种设想成立的话,那么,孟玲他们的身份、他们的目的,这些都很值得人担心,尤其重要的是,我们不知道周围将要出现多少这样的人,或者说,已经出现了多少这样的人,也就是说,我们无法完全相信周围的任何人--这种情况让人感到危机四伏,可是因为它仍旧只是一个设想,所以这种危机也仅仅是设想,它还不至于让我如此的不安,我心里的那丝不安,细弱飘忽,无法捉摸,有时候仿佛不存在,但又时刻在心里晃动着,它那轻微的晃动,竟有巨大的威力,传递到我所在的外界来时,我竟觉得这个我所依存的世界,也在悠悠摇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像旋转中的鸡蛋一样倒塌破碎……而我却始终无法描摹这种感觉。

    “但,”许小冰在沉默许久之后又开口了,“你怎么知道你的设想一定是对的?我们对其他人并没有调查过对不对?你怎么知道没有其他的情况?你怎么确定其他的人一定就像你说的那样处在前两个阶段?你怎么肯定事情就一定只有这几个阶段?你怎么能说孟玲一定就是最早出现的……”她急风暴雨的一堆问题砸过来,让我无从回答,等她问完了所有的问题之后,我说:“所以我们需要调查--不是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吗?”

    “我觉得你的假设过于大胆了点。”她说。

    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目前来说,这还真是我唯一能找到的假设。

    我们又讨论了许久,不约而同的,我们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叫声,这才想起,原来我们还没有吃晚饭,便暂且将问题放下,两个人跑到厨房里乒乒乓乓一顿忙碌,匆匆吃过晚饭,看了会电视,暗暗地期待着发生点什么,又害怕发生什么,却什么也没于发生,这个夜晚就这样安静的过去了。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事情,竖起耳朵听房间里的动静,却什么也没有听到。也许孟玲真的不会再来了,也许,她在人间已经获得了必要的身份,我们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已经可以抛弃了,就好像破茧的蝴蝶抛弃它的蛹一般……自己就躺在一个巨大的被废弃的蛹中,这种感觉让人心里发毛,我不由暗暗在心中骂许小冰变态,居然能想出这种比喻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21:32

20 他们就在身边

    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想到,原来在我们周围,有这么多看不见的人!

    早晨出门之前,和许小冰商量好,等她忙完了工作就给我打电话,我们一起去找孟玲的妈妈。由于昨夜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早晨起得很晚,匆匆洗漱完毕就出门了,和许小冰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受昨天的假设影响,一路上,看谁都似乎很可疑,渐渐怀疑周围的人是不是真的一直存在,甚至,连身边的这些景物,这辆正载我前往公司的车,究竟是否是正常的存在,也变成一件可疑的事情。

    在雨中行走了许久,下车的时候,雨突然停了,众人纷纷望着天空,有人伸出手来探测空气中是否仍旧在飘洒着小雨,不断有人从我身边经过,形色匆匆,疾步中带来一股凌厉的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有几分虚幻,直到走到公司大楼下,看到大楼外墙上我曾经刻下的一道浅浅的印记,这才有了几分真实的感觉。

    走进公司,我迫不及待地就想找欧阳打听关于孟玲的事情,但是欧阳的座位是空的,徐阿姨说他刚接了个电话出去了。我将毛线递给徐阿姨,她拿过来连声道谢,边欣赏毛线边朝外走,准备去楼下餐厅吃早餐,我正要跟她一起去,却听到李云桐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他朝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留下来。

    “给我带一杯豆浆和一个面包!”我坐了下来,对徐阿姨道。

    “好!”徐阿姨出门去了,其他同事在打过卡之后,也三三两两地下楼吃早餐,小耿招呼我一起去吃,我摇了摇头,打开了电脑。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李云桐两个人了,我正要问他有什么事,他已经走到了我身边,手里拿着一张光盘,塞进我的光驱里,一言不发地用鼠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光碟运行起来,在光驱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这是什么?”在画面出现之前,我问。

   “你先看。”他神色有几分紧张,“刚才我已经给他们看过了。”

    画面已经展开了,首先出现的是我们的办公室,办公室内一个人也没有,当镜头转到门口的时候,一个瘦长的男人对着镜头凄然一笑。

    李云桐点了一下鼠标,画面停顿下来。

    “你看见他没有?”他用手指着那男人道。

    我点了点头。

    “认识他吗?”他问。

    我摇摇头。

    “他就是顾全。”李云桐说。

    我大吃一惊,连忙坐直身子,凑近屏幕仔细看了看--画面上的顾全又高又瘦,皮肤黝黑,神色凄苦,仿佛有许多伤心事藏在心里,眼角眉梢都是一种受苦受难的神情,甚至还带着一种深深的畏惧和绝望。我点了点鼠标,顾全在画面上说了一句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他说什么?”我急切地问。

    “他说‘这一点也没有用’。”李云桐说。

    “什么意思?”我问。

    “不知道。”

    画面上出现了我们公司楼下那条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不断有人进入镜头,又不断有人从镜头前消失,我暂时停止了问话,李云桐隔一会就在屏幕上点一下暂停,指着某个人问我是否能够看见--差不多10分钟过后,画面结束了,他所特别指出的那些人,我全部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一个不到5岁的孩子,所有那些人都和顾全一样风尘仆仆,神色凄惨而充满了畏惧,全身被深深的绝望所笼罩。

    “怎么回事?”我心中隐隐明白了什么,“其他的人也可以看到他们?”

    李云桐点了点头。

    “包括顾全,他们也能看见?”

    李云桐又点点头。

    “刚才你给我指出来的那些人,”我转头望着李云桐,“是不是都是和顾全一样让人看不见的?”

    李云桐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是的。”

    “怎么回事?”我感到迷惑不解,“既然看不见,怎么又能被录进光盘?这光盘是哪来的?什么时候的?”我从光驱里退出光盘,这是一张刻录盘,看不出录制的时间。

    “这是我昨天下班的时候拍的。”李云桐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21:33

“哦?”我朝门口瞥了一眼,已经有几个同事吃过早点后回到了公司,不过他们没有靠近办公桌,而是坐在沙发上边看报纸边聊天。繁忙的星期一已经过去了,公司老总不在,大家都显出一派悠闲的神态。我催促李云桐赶紧说,免得人多耳杂。

    李云桐是在昨天下午拍摄的这些画面。昨天下午,我和欧阳出去后没多久,他就回来了,并且还从客户手里借了一台DV。整个下午,顾全都缩在一个没有人坐的办公桌上写写画画,李云桐怕引起其他人怀疑,没敢跟他说话,他也没主动理睬李云桐,只是写一张纸,便撕得粉碎扔到字纸篓里。整整一个下午李云桐都在观察他,除了他之外,公司里其他的人好像都没注意到顾全的存在,当顾全站起身来喝水的时候,所有的同事都自动在他身边绕道而行。下班的时候,大家陆续走光了,最后只剩下李云桐和顾全。李云桐朝顾全走了过去。顾全看到他走过来,神色变得十分紧张,又似乎在盼望着什么。

    “你到底是谁?”李云桐问。

    “顾全。”顾全小声说,李云桐告诉我,顾全当时的神情和语气,都显得十分心虚,这让李云桐感到十分可疑。

    “你来我们公司多久了?”李云桐继续问他。

    “三年了。”

    这话让李云桐张大了嘴,他忽然感到强烈的愤怒--这人明显是在睁眼说瞎话,李云桐在公司也算是元老级人物了,从来就没有见过顾全这么个人。昨天早上,要不是因为公司正在招策划,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认为顾全就是公司新来的策划,没想到他居然撒这样一个弥天大谎。

    “哦,”知道他在撒谎之后,李云桐的语气就不客气了,他那个时候已经忘记了顾全身体的特异性质,“三年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顾全苦笑了一下,低声道:“很快你就会知道了。”说完,他还用饱含同情的目光凝视着李云桐,并且叹了特别长的一口气,这让李云桐越发受不了:“不用等‘很快’,你现在就告诉我--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顾全又是凄然一笑:“难道其他人能够见到我吗?”

    这话让李云桐身体一震,他这才想起来,顾全是一个不能被其他人看到的人,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任何人看到他。想到这个,李云桐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也麻酥酥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那不是害怕,”李云桐对我解释道,“我也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有点像站在楼顶朝下看怕掉下去的那种滋味。”听他这么说,我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

    “他现在不在。”李云桐说。

    当时,李云桐听顾全那么说了之后,愣了愣,立即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全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说完他主动站到了灯光底下,指着自己脚下的影子说:“你看,我有影子,不是鬼。”这举动反而让李云桐更加疑惑,他觉得有一肚子问题要问,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还没等他想好,顾全已经转身朝外走去。

    “站住!”李云桐下意识地冲上去拦在他前面。他这个举动只是想暂时将顾全留下来,并没有任何攻击的意思,事后他反复回想,自己当时的动作虽然迅速,但是并不猛烈,不至于会引起什么误会。然而,当他拦在顾全身前时,顾全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度恐怖的怪叫,双手抱头连退了好几步。这声怪叫让李云桐浑身一哆嗦,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地繁衍出来。

    “干什么?我不是要打你!”李云桐解释道,他发觉自己的声音因为刚才那一吓都有点变调了。

    顾全显然比他吓得更厉害,身体瑟瑟发抖不说,连声音也断断续续:“我~~知道~~”他大口喘息了许久,这才渐渐停止颤抖。其间李云桐想走到他身边去,被他连连摇手制止了。

    “别过来,你一靠近我就害怕。”顾全说。

    “为什么?”李云桐大惑不解。

    “我不知道。”顾全又是那样怜悯而同情地望着他,“很快你就会明白这是什么感觉了。”这话伴随着顾全的幽幽叹息出口,在无人的办公室里,在幽暗的黄昏光线中,仿佛一个不吉利的预言或者诅咒。

    “为什么只有我才能看见你?”李云桐问。

    “我不知道。”顾全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那你知道些什么?”李云桐烦躁地问道。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感到既害怕又厌恶,但是不知为何,又充满了同情。

    “我知道的……”不知道是天生性格如此还是后天养成,顾全说话很不痛快,他又犹豫起来,盯着李云桐望了几秒钟才道,“你想弄明白?”见李云桐点了点头,他笑了起来,“刚开始谁都是这样,谁都想弄明白,可是又怎么样?弄不明白,弄明白了也没办法……”

    “你不说我怎么明白?”李云桐道。

    “不用说,很快你就自然明白了。”顾全固执地道。

    这种类似绕口令的对话持续了几个回合后,李云桐败下阵来。他抹了一把因为焦躁而冒出的汗水:“给你照个相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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